李国栋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一副高人模样。
被忽悠瘸的胖子眼神迷离,显然是在努力回忆上辈子的事。
“花哥,我咋觉得,您这位师兄哪哪儿不对劲儿呢?说的云里雾里的,还骂了你一顿。”大汉说道。
“叫胖哥,叫胖哥,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改不了是吧。”
“好的花哥,记住了。”
“我TM……算了算了,你爱TM叫我啥就叫啥,不过那是我师兄,你们不准蛐蛐他,按他说的弄,下午就跟我找仓库去,我咋就没想到呢你说,到底儿是师兄,这脑瓜子,嘿。”
李国栋离开旅社,应该是12点过了,也没块手表。
反正肚皮已经饿得呱呱叫。
早上就喝了两碗红薯稀饭,红薯这玩意,让人又爱又恨,吃一斤能拉三斤。
哪怕混着大米也不扛饿,吃了还老放屁。
刚分田到户,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割,正是青黄不接之际,现在吃的还是去年底大集体靠工分分的粮。
虽然自己是城镇户口,凭“红粮本”每月能领25.5斤米,还有副食啥的。
加上老爹出去做工时不时也带着粮食回来,但留足李劲松的口粮,再给爷爷拿些米后也所剩寥寥。
因李劲松是农村户口,哪怕是高中生也只有一点点粮食补贴,不像城里孩子由学校管饭,所以他还得每周带粮食交给食堂。
前几年,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家里供两个学生,那日子才叫苦,大姐,老妈能吃半年的红薯洋芋,甚至野菜。
老爹白天干活,晚上回来还要背上枪约着杨五他爸进山,大个点的耗子都没放过。
几十岁的爷爷在后山安了半片山的陷阱,只为了抓点活物沾沾油荤。
可以说自己和弟弟能读书,是家里人用半条命换的。
现在他家算好了,兼的红薯不多,起码是在白饭里找红薯,其实这么吃也是一家人饿怕了,老是想着囤粮,他家的粮食纯白米饭虽不能敞开吃,但恰恰吃也够。
有些壮劳力少娃娃多的家庭,这时候已经是纯杂粮,就像前几年的大姐和老妈一样,只是比吃观音土好点。
这是那个年代农民的悲哀,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国家按比例收走后再发给城里人。
随着改开,副食代餐的东西多了,城里人领的粮食吃不完,就把多余的粮食兑换成粮票跟农民换东西,或者直接用粮食从农民手里换钱或者换东西。
而农民却拿着高价兑换的粮票,或者自己养的牲口,到城里去兑换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粮。
可以理解成城里不种田的人向农村种田的农民卖余粮。
听长辈们说,那时候经常有货郎进村和农民换东西,吆喝的是‘针头线脑麻汤糖,鸡蛋鸭蛋鹅蛋换,家里牲口不下蛋,不如抓来换成粮。’
扯远了,话说回来。
李国栋走到茶馆找杨五,小二告知没在,说留信儿了,在东门码头等他。
倒是不远,李国栋溜达着走到东门码头。
隔老远看着杨五倚着一台二八大杠,45°角斜看天空抽着烟,一脸我很牛逼的样子。
李国栋眉头微微一皱。
几步窜到杨五面前,转着圈打量,嘴里啧啧称奇。
“哟,八成新的大永久,五哥有实力嘛,这一转眼,一百七八的单车都拿下了。”
杨五更是一脸嘚瑟。
“你看我牛逼不?”
李国栋摇头:“不看不看,长疔疮,老子没看出来,你还有钱耶,百多块的东西,说买就买了,你哪来的票?”
杨五嘚瑟一笑。
“看你说的,爷们四个兜比脸干净,有个锤子的钱和票啊,这不转一圈,手拿把掐就来了嘛,统共花了2分钱,锉钢印。”
“嘿,你真牛逼,2分钱能搞一台永久,老子都得给你写个服字。”
“还回去”
前一秒还打趣的李国栋不等杨五嘚瑟,转瞬变得严肃且冰冷。
“还……还哪去啊?”杨五说道。
“从哪儿来的还哪儿去。”
“不是,初一,还啥呢,今天你顺我的,明天我顺你的,这不很正常嘛,哪个顺到归哪个,能顺算本事,我上月不也丢了一台。”
李国栋:“你TM那台也是顺的,以前就不说了,但是从今天起,不能再干这种事。”
杨五委屈兮兮道:“大家不都这样,丢了自认倒霉,谁也别怨,只怪自己没看好,你看,今天走路好累嘛,有个车不方便多了?”
李国栋:“有本事花钱买,没本事就走路,少TM干偷鸡摸狗的事,早上你不是才狡辩自己手脚干净吗?”
杨五:“那能一样哦,顺自行车不叫偷好吧,再说这玩意,你剃头的时候转一下脑袋,再转过来它就能丢,还掏钱买?你又不抠坟,哪有那么多钱糟蹋。”
李国栋:“那就TM的走路,再不济别出门,反正不能偷东西。”
杨五:“都说了,这个叫顺,不是偷,溜门撬锁,挑竿摸包才叫偷。”
李国栋:“你少啰嗦,这个在我这就是偷,你还不还,不还我们各走各,从此你与我,恩断义绝,相看两相厌。”
“初一……”
“别TM喊我,你还不还!”
杨五不吱声了,低着头,垂着眉,长着一圈黑绒毛的嘴角向下弯,一个抠脚大汉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多少有点……恶心!
李国栋点了根烟。
“还回去,咱们还是弟兄,你别忘了老爷子说的,是,他反复喊我们不能沾赌毒,但平时挂在嘴边的话还有一句是啥?”
杨五:“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当个好男儿!”
“你还知道呢,从小就听,结果你还听成了三只手,日妈100多的东西,抓到都够你吃牢饭了,还顺不叫偷,哪儿来的歪理!”
杨五愤愤道:“我TM不是看你走路太辛苦,大姐洗得白白净净的衣服满是土灰,想着让你轻松点!”
李国栋:“老子不需要,老子TM就是农民,身上有点土不很正常?别说身上,老子们的肺切开都能倒出半斤土,咋了?祖宗给的身份,你嫌丢你脸啊?”
杨五:“好嘛好嘛,你别急,好好的说啥子切肺,呸呸呸,我还回去还不行嘛!”
李国栋:“走,我陪你还,如果碰到失主,我替你陪不是,你也算是我弟,是我没管好你,该我跟人家赔不是。”
杨五小声嘟囔:“就大我一两月,装个锤子大辈。”
李国栋:“你大声点再说一遍。”
杨五:“哎呀,晓得了,如果遇到苦主,我跟他磕头道歉行吧,你别垮起个批脸啊,怪吓人的!”
李国栋没理他,自顾自叼着烟跟着他往码头方向走去。
听说在这个年代,丢自行车太正常不过。
很多人眼里,顺自行车真不算偷,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在这么干,那时候私家自行车都TM成共享单车了,谁也无法保证明天骑的车是自己买的那台。
后来治安好了,电瓶车丢个电瓶都能立案。
作者‘相侵相碍一家人’群里的老辈子还感叹,说多么纯粹的80年代啊,不丢个自行车都不算完整的人生,好怀念和偷车戝斗智斗勇的激情岁月。
农村出来的作者真想啐他们一脸臭狗屎,作者90后,直到2008年才拥有第一台28加重,恨不得搂着睡觉。
而那些个吃商品粮的亲属,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把丢车当成游戏,还当作珍贵的回忆在群里说。
呸,我就不该在群里发起这个问题。
书归正传。
李国栋陪着杨五把车还到码头的理发店门口,没碰到失主。
放下车,哥俩点着烟往城区走,折腾了一上午,肚皮早就造反了,得找地方吃饭。
码头的饭太难吃,量少还贵,本地人都不会在码头吃饭。
就像后世走高速,反正我会下道去吃,服务区……
……
“送我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嘿,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
“嚯嚯,采了也白采,哈哈,哪个龟儿还不采!”
“记住我的家,门上敲三下,记住有人每晚在等待……”
在杨五那破锣嗓子的鬼嚎中,和好的哥俩勾肩搭背的找到一家饭馆子。
没票,两人多花了1角钱吃了碗豆花饭。
饭后,哥俩点上烟,走到老百货商场买了些东西,李国栋准备去一中找李劲松的班主任说一下,让他下周就回家复习。
上一世,自己在2015年知道所有真相后,特意找了李劲松那届的高考试卷做了一遍又一遍,边做边流泪,算是用特殊的方式祭奠家人。
记得很清楚,这一年的卷子有点特殊,语文作文是看图写话,共45分,一道300字说明文15分,一道800字议论文30分。
图的内容是一个人拿着一把镐在挖井,挖了几个地方,都没挖到水,还准备换地方挖,其实,在他前面挖那些坑的下面不远处就是水,可他就是不愿意再往下挖,只能半途而废。
这样的题目以前的高考从未出现过,平时也就没练过,据说当年很多考生没理解题,作文没得分,甚至还有人把它写成敌对分子破坏公社水库大坝。
加上这年是高中二年级向三年级改革,有些地方是高二考,有些地方是高三考,英语的总分不再是40-70,是按百分算,题目也多了很多。
李劲松是高中才开始学英语的,前世高考只考了21分,就这,他总分都考了400多。
“黄兴国,我日你先人!”
因为刻骨铭心,所以记忆犹新,那年的高考题,他基本上都还记得,而且他还试了后面几年的题目,发现83年的高考题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自己把他带回去复习,给他出几套预测题,争取送到京城上大学。
想着想着,没多久就走到一中门口。
给门卫发了烟,亮了工作证,做了登记准备进学校。
杨五却说看到老师就脑壳昏,脚杆软,打摆子,死活不进去。
强烈要求留下陪门卫大爷吹牛逼。
没办法,李国栋拍了一包烟给他,独自走进学校。
苏式风格的学校看起就结实,肌肉感十足,对称性力量性直接拉满,红墙上写满了标语。
这会是休息时间,操场上十分热闹。
顶着烈日踢球的,穿着背心投篮的,抱着书本在女生面前装逼实则在偷瞄的,一男一女躲树荫下搞对象的,应有尽有,和后世没啥两样。
李国栋之前来开过家长会,知道路,不一会到了高三年级组。
看到李劲松的班主任在给他们讲题。
一个中年数学老师。
头顶上为数不多的长发从左耷到右,一个零十分的发型很有特色。
后脑勺两只耳朵之间是一圈茂密的卷发,整齐的长度显然是精心打理过。
侧面一看,比取经路上的沙僧精致多了。
他正在给李劲松为首的几个学霸讲几何图如何添加辅助线的问题。
很巧,今年的高考数学确实有一道大题需要添加辅助线才好解,好像是12分。
看来这个老师有点东西,那顶,是凭实力秃的。
讲完,老师还反复询问是否听懂,几个学霸的动作如出一辙,纷纷眼球上翻仰头思考,想了好一会才点头。
不经意间,李劲松看到交叉着腿,塌着肩,单手插兜斜靠在门框的李国栋。
瞬间黑了脸。
“这哥哥不要也罢,咋看咋像调戏小姑娘的大流氓,真给我丢脸。”
少年学霸敏感的自尊心被自己伤害了还不知的李国栋见幺弟看向自己。
咧着大嘴冲他挤眉弄眼。
李劲松转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李国栋作为过来人,兄弟这一下哪能不知道啥意思呢。
“呵,我可爱的欧豆豆哟,你那幼稚又敏感的尊严,在女神面前当舔狗的时候,比垃圾还廉价呢。”
不过他可不是坏哥哥人设,弟弟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他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衣服。
带着儒雅大方又不显谄媚的微笑。
隔了三四步就伸出右手。
这逼脸不红气不喘的一记马屁,拍得张老师屁股心都痒痒。
这张老师吧,怎么说呢,是一个既贪小便宜又看重声誉的矛盾体,就吃这一套。
“哎哎,李老师,过誉了,过誉了啊,每一位教育工作都该如此嘛,我相信你也一样,哈哈哈,坐,请坐。”
手松开,李国栋又掏出胖子孝敬的牡丹烟,给张老师递上一根。
刺啦,划燃的火柴随之而至。
张老师凑过头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李国栋将就快燃完的火柴给自己也点上。
这才有空管自己的欧豆豆和他的同窗。
“各位都是李国栋的同学吧,果然是天人之姿,人中龙凤啊,别人在玩的时候,你们在学习,好样的,哥哥当初不如你们。”
“来,劲松,哥给你带了些好吃头,给同学们也分分,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更要保重,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和同学们去玩一玩,换个心情,哥有点事跟张老师聊。”
说着一个大兜子塞到李劲松怀里。
隐约看到里面有大白兔奶糖,水果糖,饼干啥的,还有好几瓶橘子水。
肉眼可见,李劲松的嘴角比ak发射时还抖得厉害,虽然他已绷紧嘴唇使劲儿往下压了。
李劲松抱着一兜子吃的。
“那,老师,我们先走了哈。”
张老师:“去吧去吧,你哥说的对,要劳逸结合,马上高考了,再把自己累坏咯,那可真的坏大事啦。”
四五个同学簇拥着李劲松走出办公室。
其中一个看李劲松眼神都拉丝儿的女同学一直扯他衣摆。
“李劲松,那个就是你哥哥呀,他好会说话噢。”
“李劲松,你哥哥对你好好哦,给你带这么多吃的,不像我哥,尽抢我东西。”
“李劲松……”
“啧”
“哎呀”
“不要扯我啊!”
正沉浸在无穷自我满足中的少年,压根没想到这个姑娘不是想讨论他哥,单纯是想和他说话而已。
他只要回一句,哪怕是隔壁母狗下了个猪崽,姑娘也会非常乐意陪他往深里探讨这个跨越物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