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穆易关上实验室的灯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二十分。初秋的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气,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这才想起那件顾佳去年生日送他的羊毛大衣被遗忘在了办公室的衣柜里。
六年来,这是常态。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手机震动了一下。穆易掏出来看,是研究所的群消息,关于下周项目进度的讨论。没有私人信息,没有未接来电。他划开屏幕,手指在家的联系人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
小区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十六层,东户,指纹解锁时发出轻微的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回来了。穆易习惯性地低声说道,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人回应。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厨房的壁灯亮着昏黄的光——那是他早上离开时特意为小雨留的,怕她晚上补习回来害怕。现在看来,这盏灯白白亮了一整天。
餐桌上摆着一张烫金的邀请函。穆易拿起来,是女儿小雨参加的全市青少年钢琴比赛决赛通知,日期是明天下午三点。邀请函背面有顾佳龙飞凤舞的字迹：别忘了准时到场,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穆易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个忘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六年来,他何曾忘记过女儿的任何一个重要时刻
第二天,穆易特意请了半天假。他换上了那件很少穿的深蓝色西装,甚至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市音乐厅。观众席还没什么人,他选了正对舞台的第五排位置坐下,手里捧着在音乐厅门口临时买的花束——粉色满天星配白色百合,小雨最喜欢的搭配。
穆易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易转头,看见顾佳挽着一个高挑男人的手臂正从过道走来。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装,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杜涛,顾佳青梅竹马的发小,三个月前从美国回来的金融精英。
你来得真早。顾佳松开杜涛的手臂,在穆易身边坐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穆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嗯,怕堵车。
杜涛自然地坐在顾佳另一侧,穆研究员工作这么忙还能抽空参加女儿的比赛,真是个好父亲。
那语调里的揶揄让穆易握紧了花束,但他只是笑了笑,比不上杜总,听说你上周才从纽约飞回来,时差还没倒好吧
为了小雨,再累也值得。杜涛说着,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丝绒盒子,给她准备了个小礼物。
顾佳眼睛一亮,卡地亚的限量版音符胸针小雨上次在杂志上看到就说喜欢,你居然记得。
佳佳的事,小雨的事,我都放在心上。杜涛意味深长地看了穆易一眼。
穆易转过头去,盯着舞台中央那架漆黑的三角钢琴,喉咙发紧。
比赛开始后,穆易全程紧握双手。当小雨演奏完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全场响起热烈掌声时,他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
颁奖环节,小雨获得了少年组二等奖。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她时,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清脆：首先我要感谢我的钢琴老师王教授,还有一直支持我的妈妈,以及......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观众席,以及特意从美国赶回来的杜叔叔,谢谢你送我的乐谱和胸针！
穆易举到一半的手缓缓放下。在周围热烈的掌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顾佳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别太敏感,孩子只是太兴奋了。
我明白。穆易强扯出一个笑容,把花束放在座位上,我去下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深呼吸了五次,用冷水洗了三次脸,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回到音乐厅时,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小雨正兴奋地向杜涛展示奖杯,顾佳在一旁温柔地笑着,三人站在一起,像极了一家人。
爸爸！小雨终于看到了他,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我的表现怎么样
穆易蹲下身平视女儿,轻轻整理她有些凌乱的刘海,弹得太棒了,尤其是中段转调的部分,情感处理得比上次好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给你。
小雨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音符形状的书签,纯银打造,尾端缀着细小的铃铛。这是...
你七岁那年第一次弹完整首曲子时,说想要一个会唱歌的书签。穆易轻声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类似的。
小雨的眼睛湿润了,她扑进穆易怀里,谢谢爸爸,我...
小雨,该去庆功宴了。顾佳在不远处呼唤,杜叔叔在香格里拉订了位置。
小姑娘犹豫地看了穆易一眼,爸爸也一起来吗
你爸爸工作很忙的。顾佳走过来,轻轻拉起小雨的手,对吧,穆易
穆易站起身,感觉膝盖有些发僵,嗯,研究所还有个数据要处理。他亲了亲小雨的额头,明天爸爸再好好给你庆祝,好吗
回程的出租车上,顾佳出奇地沉默。直到快到家时,她才突然开口：杜涛下个月要成立自己的投资基金,想请我做合伙人。
穆易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挺好的,你一直想重返金融圈。
我们需要谈谈,穆易。顾佳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关于我们的婚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穆易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当家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顾佳直接说道：我想离婚。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三个字时,穆易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鞋柜,为什么突然...
不突然,穆易,六年了。顾佳脱下外套,动作干脆利落,我们早就名存实亡了。
因为杜涛
顾佳冷笑一声,别把责任推给别人。从你放弃麻省理工的全额奖学金那天起,我们就走上了不同的路。
穆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放弃留学是因为小雨刚出生,因为你想继续事业！
是吗顾佳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杜涛当年收到的哈佛录取通知上,有你的亲笔批注'接受此offer必须承诺永久断绝与顾佳联系'
穆易猛地抓过文件,上面确实是他熟悉的笔迹,但...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份文件！
够了,穆易。顾佳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六年前你用出国名额威胁杜涛离开,现在又矢口否认。我看不起敢做不敢当的人。
顾佳,你听我说,当年明明是杜涛求我帮他联系导师...
小雨跟我。顾佳打断他,下周一我的律师会联系你签协议。
主卧的门关上后,穆易在书房呆坐到天亮。凌晨四点,他在旧移动硬盘里翻找,终于在一堆陈年邮件中发现了线索——六年前杜涛发给他的求助信：穆哥,求你再帮我跟史密斯教授说说情,那个推荐名额对我太重要了...佳佳那边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
邮件附件是一段录音。穆易颤抖着点开,杜涛谄媚的声音清晰传来：..
.只要拿到这个名额,我保证立刻消失,佳佳和孩子都是你的...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穆易盯着电脑屏幕,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凉。六年婚姻,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之上。
2
穆易在书房里反复检查着每一份文件,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窗外,晨光已经洒满了半个天空,而他面前的显示器上排列着六年前的所有邮件往来和那段至关重要的录音文件。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数据拷贝到U盘,又打印了几份关键邮件。纸页上的日期和内容清晰无误——杜涛确实主动请求他帮忙获取出国名额,甚至承诺会主动退出顾佳的生活。
这次她必须相信我了。穆易自言自语,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主卧的门依然紧闭。穆易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衬衫,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餐。他煎了三个荷包蛋,烤了吐司,还热了牛奶——都是小雨喜欢的。做完这些,他看了看手表,七点二十,平时这个时候小雨应该已经起床了。
小雨该起床了,爸爸做了早餐。穆易轻轻敲响女儿的房门。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小雨
门突然开了,小雨已经穿戴整齐,书包背在肩上,脸上却没有往日的笑容。妈妈说要早点去学校,杜叔叔顺路送我们。
穆易胸口一紧,吃了早餐再走吧,我做了你喜欢的...
不用了,杜叔叔说要带我去吃那家新开的港式茶餐厅。小雨低头绕过他,声音闷闷的,他说那里的菠萝包特别好吃。
顾佳从主卧出来,已经化好了精致的妆容,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她扫了一眼餐桌上的早餐,眉头微蹙,你不用这样,穆易。
我们需要谈谈。穆易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关于昨晚你说的事,我找到了证据。
顾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冷淡,什么证据
穆易掏出U盘和打印的文件,这些可以证明,当年是杜涛主动求我帮他联系出国名额,而不是我胁迫他。他甚至承诺过会远离我们的生活。
顾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瞥了一眼那些纸张,伪造这些东西花了你多少时间
伪造穆易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低,这些都是真实的邮件记录,还有录音！顾佳,你至少应该听一听——
够了！顾佳厉声打断他,在小雨面前说这些,你不觉得羞耻吗
穆易这才注意到小雨站在门口,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爸爸,你们在吵什么
没什么,宝贝。顾佳立刻换上温柔的语气,牵起女儿的手,我们走吧,杜叔叔在楼下等了。
穆易快步跟上,小雨,爸爸晚上去接你放学好吗我们...我们好久没一起去图书馆了。
小雨犹豫地看向母亲,顾佳轻轻摇头,今天放学后小雨要上钢琴课,杜叔叔会送她去。
那我...
穆易。顾佳转身面对他,声音压得极低,别在孩子面前演戏了。周一律师会联系你,在那之前,请你像个成年人一样保持体面。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闷雷砸在穆易心上。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些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餐桌上的早餐渐渐变凉,牛奶表面结起了一层薄薄的膜。
研究所的走廊上,同事们匆匆擦肩而过,没人注意到穆易异常苍白的脸色。他机械地刷卡、换实验服、消毒,然后站在电子显微镜前,却怎么也调不准焦距。
穆博士,3号样本的数据有问题。助理研究员小声提醒。
穆易猛地回神,什么
您已经盯着空白区域看了十分钟了。年轻助理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没事。穆易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异常数据给我看看。
午休时间,穆易没有去食堂,而是独自坐在实验室角落的椅子上,再次翻看手机里的旧邮件。突然,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老穆,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吗有点事想跟你谈。——林教授】
林教授是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也是六年前力荐穆易入职的伯乐。穆易整理了一下情绪,敲响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门。
进来。
林教授年近六十,头发花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他示意穆易坐下,然后推了推老花镜,你最近状态不太对啊,家里有事
穆易苦笑,这么明显吗
你是我带过最出色的学生,我能看不出来林教授叹了口气,数据出错,会议走神,这不像你。
沉默片刻,穆易终于开口,顾佳要离婚。
林教授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点点头,因为那个从美国回来的杜涛
您知道
所里谁不知道林教授轻哼一声,你老婆最近天天和那家伙同进同出,高调得很。他顿了顿,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穆易握紧拳头又松开,我不知道。我甚至找到了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可她连看都不愿意看。
有时候,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林教授意味深长地说,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不过,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别的事。麻省理工的史密斯教授上周联系我,问起你的近况。
穆易猛地抬头,史密斯教授
他记得你六年前那篇没完成的量子纠缠论文,说如果你还有兴趣,他愿意重新给你发录取通知。林教授将信封推过来,全额奖学金,研究助理职位,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穆易的手指微微发抖。六年前,正是因为顾佳刚生下小雨,又不想放弃事业,他才婉拒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命运居然又将它摆在了面前。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林教授拍拍他的肩,机会不等人,老穆。史密斯教授下个月就要确定明年春季的录取名单了。
回到实验室,穆易心不在焉地完成了下午的工作。下班时间,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车去了小雨的学校。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蜂拥而出,他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女儿的身影——小雨正和几个同学说笑着走向校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
杜涛西装笔挺地站在车旁,亲切地和每个孩子打招呼,然后为小雨拉开车门。那姿态,俨然一位模范父亲。
穆易坐在车里,看着奔驰绝尘而去,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他掏出手机,翻出小雨的照片——从婴儿时期的第一次微笑,到上个月钢琴比赛前的彩排。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张都刻在他心里。
天色渐暗,穆易终于发动车子,却不是回家的方向。他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家老式文具店前。这家店小雨小时候常来,她总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贴纸和彩笔。
店主是位和蔼的老太太,居然还认得他,哎呀,小雨爸爸！好久不见了,小雨还好吗
挺好的,上三年级了。穆易勉强笑笑。
时间过得真快啊。老太太感叹道,还记得小雨五岁那年,非要买那个星星贴纸,说要给爸爸做生日卡片。
穆易一怔,随即想起什么,急忙问道,您这里还有那种会发光的星星贴纸吗
巧了,刚进了一批新款。
穆易买下了所有颜色的星星贴纸,又挑了几支闪光的彩笔。回到家时,屋里一片漆黑。他打开灯,发现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带小雨去爸妈家了,周末不回来。律师周一上午十点联系你。
纸条旁边,放着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穆易在餐桌前呆坐良久,然后起身走向小雨的房间。小姑娘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书桌上摆着几张她和顾佳、杜涛在钢琴比赛后的合影。穆易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课本和作业本。最下面,压着一个有些褪色的手工相册。
相册封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我最爱的爸爸,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贴纸。穆易翻开第一页,是小雨六岁时的涂鸦——三个火柴人手拉着手,背景是夸张的大太阳和小花。下面用拼音和汉字混合写着：wo
ai
mama,
ye
ai
baba。
一滴泪水砸在相册上,穆易慌忙擦去,生怕弄脏了女儿的心意。他小心地将相册放回原处,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房,开始整理文件。
凌晨三点,穆易拨通了林教授的电话,请告诉史密斯教授,我接受他的邀请。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电脑,订了一张单程机票——顾佳生日那天,下周五的航班。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穆易站在窗前,看着这座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渐渐苏醒。六年的婚姻,九年的感情,还有那个他亲手抱出产房的小生命,都将成为过去。
书桌上,小雨的相册静静躺在行李箱中,那是他唯一打算带走的家当。
3
雨滴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将穆易从浅眠中惊醒。他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十八分,屏幕上显示今天是10月12日——顾佳的生日。
过去八年,每逢这一天,他都会比顾佳早起,亲手准备长寿面和荷包蛋。按照她老家的习俗,生日早晨必须吃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寓意健康平安。第一年他煮糊了,顾佳却笑着吃了个精光；去年他特意请了假,她却因为公司会议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面条早已变成一坨面疙瘩。
穆易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亮摸黑洗漱。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这半个月来,他瘦了近十斤,衬衫领口松垮垮地挂在锁骨上。
厨房里,穆易没有和面,而是从壁橱深处拖出一个纸箱。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相册、笔记本和一些小物件。他动作轻柔,仿佛在拆除一枚炸弹。
第一本相册是他们大学时期的合影。年轻的顾佳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冲镜头做鬼脸；下一页是毕业典礼上,她踮起脚尖为他调整学士帽的瞬间。穆易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表面,然后合上册子,放进脚边的铁盆里。
笔记本是顾佳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深蓝色皮质封面,内页几乎写满了他研究生时期的实验数据和突发奇想。铁盆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旅游景点的门票,她送他的领带夹,婚礼上的袖扣...
当翻到小雨出生时的照片时,穆易的手停顿了。那是顾佳产后疲惫却幸福的笑容,怀里包裹着像个小粽子般的新生儿。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最终将它单独放在一旁,只将有关顾佳的部分——那些她独照或他们两人的合影——投入盆中。
雨势渐大,但穆易还是抱着铁盆来到了阳台。雨水打湿了他的睡衣,头发贴在额前。他点燃一根火柴,火焰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了一下,然后顽强地亮起来。
第一张照片卷曲、变黑,顾佳的笑脸在火焰中逐渐消失。穆易静静地站着,看着八年来的记忆一点一点化为灰烬。雨水和烟雾刺痛了他的眼睛,但他没有眨眼。
最后一本烧掉的是他们的结婚相册。封面上的烫金字永结同心在火中扭曲变形,内页中穿着婚纱的顾佳挽着他的手臂,两人在镜头前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风雨都与他们无关。
当铁盆中只剩下黑色的灰烬时,穆易回到书房,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放在餐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把钥匙和一张便条：照顾好小雨。
行李箱早已收拾妥当,除了必要的衣物和文件,他只带了三样东西：小雨的成长相册,女儿送他的星星贴纸手工本,以及一台存有小雨所有视频和照片的笔记本电脑。
出租车在雨中缓缓驶离小区时,穆易没有回头。机场的安检队伍很长,他安静地排队,安静地过关,安静地坐在登机口旁的椅子上,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务旅客。
乘坐MU587航班前往波士顿的旅客,请开始登机...
穆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小雨昨天发来的信息,只有简单一句话：爸爸,妈妈生日你今天来吗他没有回复,现在也不会了。拇指轻轻一划,他删除了这条信息,然后关闭了手机。
飞机冲破云层的那一刻,阳光突然倾泻而入,刺得穆易闭上了眼睛。邻座的中年女士好奇地打量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死死攥住扶手的手指,第一次坐国际航班
穆易摇摇头,又点点头,第一次...去开始新生活。
十六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穆易跟着人流通过海关,拖着行李走进十月的阳光里。校园比他想象中更美,红砖建筑爬满常春藤,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草坪上看书聊天,远处钟楼的报时声悠扬回荡。
打扰一下,教授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穆易转身,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怀里抱着一摞建筑图纸,明亮的蓝眼睛正期待地望着他。
我想你认错人了,穆易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回答,我不是教授。
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啊！太抱歉了！她的脸颊瞬间涨红,您站在那里看起来太...权威了。您是新的博士后吗
博士生,实际上。穆易不自觉地被她的活力感染,嘴角微微上扬,量子物理专业。
酷！我是艾米丽,建筑系三年级。女孩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欢迎来到MIT！
穆易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穆易。很高兴认识你。
穆...等等,穆是你的姓吗艾米丽突然兴奋起来,就像《狮子王》里的木法沙
穆易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是的,就像木法沙。
完美！那我应该叫你量子之王！艾米丽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随即因为图纸差点滑落而手忙脚乱。
穆易帮她扶住摇摇欲坠的图纸堆,你也许该考虑买个图纸筒。
天才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艾米丽眨眨眼,对了,既然你是新来的,要不要等我送完图纸后带你参观校园就当报答你救了我的毕业论文免于变成人行道艺术。
穆易本想拒绝,但看着女孩真诚的笑容,他点了点头,那太好了。谢谢。
艾米丽欢快地报出一串数字,我的宿舍房间号。六点左右来找我我们可以去学生中心吃晚餐！
好。穆易看着这个像小鸟一样活泼的女孩蹦跳着离开,突然意识到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不那么沉重。
与此同时,太平洋的另一端,顾佳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推开家门。餐桌上那张刺眼的离婚协议立刻映入眼帘,她一把抓起来,纸张在她手中哗啦作响。
混蛋！顾佳咬牙切齿地骂出声,将协议狠狠摔回桌上。她掏出手机,拨通穆易的号码,却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挨个房间查看,主卧里穆易的衣物整齐地挂在衣柜中,书房里的专业书籍一本不少,甚至连他常用的那款须后水都还摆在浴室架子上。但所有个人物品——照片、日记、收藏的邮票——全都消失了。
顾佳坐在床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她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丝绒小盒子。这是去年结婚纪念日穆易送她的珍珠耳环,当时她随口说了句太老气了就再没戴过。
盒子里除了耳环,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顾佳展开它,上面是穆易工整的字迹：佳佳,这对耳环的珍珠是人工培育的,和天然珍珠化学成分完全一样。就像我们的感情,不是天生完美,却因共同经历的风雨而珍贵。——永远爱你的穆易
顾佳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书房,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曾经放着穆易珍藏的小雨成长记录。果然,只剩下空荡荡的文件夹。
妈妈小雨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书包,爸爸怎么不在家
顾佳深吸一口气,爸爸...出差了。
可是今天是你生日啊。小雨撅起嘴,他答应过要一起庆祝的。
有些人说话不算数,小雨。顾佳蹲下身,整理女儿有些凌乱的刘海,没关系,杜叔叔说要带我们去吃法餐,还给你准备了小礼物。
小雨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淡下来,那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顾佳避开女儿期待的目光,去收拾你的书包吧,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等小雨离开后,顾佳再次环顾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家。她的目光落在墙上一幅画上——那是他们搬进这个家时一起选的装饰画。取下画框,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凹槽,里面藏着一个U盘。
顾佳记得这是穆易的紧急备用盘,里面备份了所有重要文件。她插上电脑,U盘里果然整齐地分类着各种文件夹。其中一个命名为证据的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
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封邮件截图和一段音频文件。顾佳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穆哥,求你了,那个名额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佳佳那边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我发誓,只要拿到这个offer,我立刻消失...
杜涛的声音清晰可辨,语气中的谄媚和急切让顾佳皱起眉头。她快速浏览邮件内容,每看一封,脸色就苍白一分。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杜涛说这些都是伪造的...
顾佳猛地拔下U盘,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这个小物件。她应该继续看下去吗应该相信谁穆易真的伪造了这些证据吗还是说...
妈妈！我准备好了！小雨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杜叔叔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顾佳如梦初醒,迅速将U盘塞回画框后。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换上明媚的笑容走向女儿,走吧,宝贝。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
她没有再看那个画框一眼。
第二天清晨,小雨在学校走廊上焦急地翻找书包。数学作业本不见了,她必须打电话让爸爸帮忙送过来——他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她乱放的东西。
小手熟练地按下快捷键1,那是穆易的专属号码。但这次,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爸爸温和的声音,而是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小雨愣在原地,大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泪水。她再次拨打,同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小心脏——爸爸不要她了吗
班主任李老师路过,看到呆立的小女孩,小雨怎么了
李老师...小雨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我打不通爸爸的电话了...
李老师蹲下身,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可能是爸爸手机没电了。要不要先用办公室电话打给妈妈
小雨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深处掏出一个小本子——那是她的秘密日记。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用彩色笔画满了小星星,中间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说星星可以许愿,我希望爸爸妈妈永远爱我。
她紧紧抱住日记本,仿佛这是唯一能让她确信爸爸还爱她的证据。
4
麻省理工的冬季校园被一层薄雪覆盖,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穆易坐在量子物理研究室角落的位置上,面前的草稿纸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他的黑发比半年前长了不少,随意地搭在额前,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显示他可能又熬了一个通宵。
穆,你的推导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史密斯教授——一位满头银发、眼神锐利的犹太裔学者——站在穆易身后,手里拿着他刚完成的论文初稿。这个关于量子纠缠态的新模型,如果验证成功,可能会彻底改变我们现有的量子计算架构。
穆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久违的光彩。还需要进一步的实验验证,教授。目前只是理论推导。
理论突破恰恰是最难的。史密斯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把你的论文发给了《自然·物理》的编辑,他们非常感兴趣。对了,下个月的学术研讨会,我希望你能代表我们实验室做报告。
穆易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我...不太擅长公开演讲,教授。
科学需要交流,穆。史密斯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在过去六个月里几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这不利于你的学术发展。
穆易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会准备的,教授。
史密斯离开后,穆易望向窗外。波士顿的冬天比他家乡更冷,但阳光却出奇地明亮。半年前那个满心伤痕的男人,如今在方程和公式中找到了暂时的平静。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小相框——小雨九岁生日时在游乐园的照片,小姑娘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还没等他回应,门就被推开了。艾米丽·沃森——那个他第一天在校园里遇到的建筑系女孩——裹着一条鲜红色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怀里抱着一堆图纸和一个纸袋。
量子之王！我就知道你又把自己关在这里！她大咧咧地走进来,把纸袋放在穆易面前,你肯定又没吃早餐。蓝莓贝果加奶油奶酪,还有你最爱的黑咖啡。
穆易无奈地摇摇头,艾米丽,我说过很多次,你不用——
——不用每天给你送早餐当然不用,但我乐意。艾米丽脱下沾满雪花的外套,露出里面印着Architecture=Love的T恤,何况今天是有正事的。跨学科项目的初步模型我已经做好了,需要你这个物理学天才给点意见。
她展开图纸,那是一个微型量子计算中心的建筑模型,线条流畅而富有未来感。穆易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凑近查看细节。
这里的光纤通道设计有问题。他指着中央枢纽区,量子计算机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你的结构太开放了,温度波动会超过允许范围。
艾米丽咬着笔帽,认真记下他的意见,那如果我把这部分做成封闭式,加上缓冲层呢她迅速在草图上修改起来。
穆易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不得不承认这个美国女孩有着惊人的才华和热情。过去几个月,她总是找各种理由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偶遇在图书馆,顺便带午餐,甚至恰好选了他担任助教的那门物理选修课。
好了！艾米丽满意地举起修改后的图纸,这样既保证了功能性,又不失美学价值。谢谢你,穆！她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这是建筑系表示感谢的方式。
穆易僵住了,耳根瞬间变红。艾米丽大笑着后退,天啊,你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在中国,朋友之间不这样表达感谢吗
不...不是这样的方式。穆易努力保持镇定,但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
那你们怎么表达...喜欢一个人艾米丽歪着头,蓝色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研究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嗡声。穆易移开视线,艾米丽,我比你大十岁,而且...
而且你还爱着你的前妻艾米丽轻声问。
穆易摇摇头,不,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了。但我有个女儿,小雨...她才九岁。
所以呢艾米丽耸耸肩,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年龄、国籍、甚至有个可爱的女儿,这些都不是问题。
穆易深吸一口气,艾米丽,你是个出色的女孩,但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我的全部精力都在研究和...想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即使是从远处。
艾米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我的毕业论文还要做一年呢！她抓起外套,别忘了吃早餐,还有——下周五是我的生日派对,你必须来！不！准！拒！绝！
门关上后,穆易长舒一口气,拿起已经有些凉的咖啡。纸袋里除了贝果,还有一张手绘的邀请卡,上面画着一个夸张的生日蛋糕和一个小人——戴着王冠的简笔画穆易。他忍不住笑了,这个女孩总是能用各种方式打破他筑起的高墙。
与此同时,太平洋的另一端,顾氏企业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上季度出口订单下降了15%,主要原因是欧洲新出台的环保标准。市场部主管汇报道。
顾志远——顾佳的父亲,顾氏集团的创始人——皱着眉头翻看报表,我们的产品完全符合国际标准,怎么会...
问题出在认证流程上,顾董。杜涛西装笔挺地站起来,从容地接过话题,欧盟最近更新了认证体系,我们的文件还是旧版的。我已经联系了布鲁塞尔的几家认证机构,可以加急处理,但需要额外费用。
顾佳在一旁补充,杜涛建议我们趁此机会全面升级国际业务体系,把欧洲分公司从单纯的销售点转为研发营销一体化中心。
顾志远若有所思地看着杜涛,这个计划需要多少资金
前期投入约两千万,但三年内可以实现收支平衡,五年后预计贡献集团30%的利润。杜涛胸有成竹地回答。
会议室里的高管们小声议论起来。顾志远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佳佳,你觉得呢
顾佳自信地点点头,我认为这是顾氏走向国际化的关键一步。杜涛在华尔街工作时就负责过类似项目,很有经验。
好,那就先做可行性研究。顾志远拍板,杜涛,这个项目由你牵头,佳佳配合。
会议结束后,顾志远叫住了女儿,佳佳,留下来聊聊。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老父亲叹了口气,你和杜涛...现在是正式在一起了
顾佳微微脸红,是的,爸爸。穆易走后,是杜涛一直陪在我和小雨身边...
生意和感情要分开,这是经商的基本原则。顾志远严肃地说,穆易虽然性格闷了些,但在大事上从不糊涂。记得去年生产线改造吗他的建议为我们省了近千万。
顾佳的表情冷了下来,穆易已经离开半年多了,爸爸。他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小雨打过。
我知道,我知道...顾志远摇摇头,只是提醒你,商场如战场,再亲近的人也要留个心眼。
杜涛不一样。顾佳坚定地说,他放弃华尔街的高薪回国,就是为了...为了我。
顾志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当天晚上,顾佳回到家中,发现小雨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了,宝贝顾佳放下包,走过去查看。
小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数学应用题好难...以前爸爸都会画图教我...
顾佳胸口一紧。这半年来,小雨越来越频繁地提起穆易。起初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女儿对父亲的思念似乎与日俱增。
妈妈帮你看看。顾佳坐下来,试图理解课本上的题目,却发现现在的小学数学比她记忆中的难多了。
还是等杜叔叔来吧。小雨小声说,他说他数学很好。
顾佳勉强笑笑,杜叔叔今晚有应酬,妈妈试试看...
我不要！小雨突然把课本一推,我要爸爸！其他同学的爸爸都会来家长会,只有我...连作业都没人教！她哭着跑回了房间。
顾佳呆坐在原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杜涛的信息：今晚陪几个重要客户,不回去了。给你带了礼物,明天见。
她放下手机,走到小雨门前,轻轻敲门,宝贝,妈妈可以进来吗
没有回应。
顾佳叹了口气,转身时瞥见客厅角落里的钢琴——那是穆易去年送给小雨的生日礼物,他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半年来,没人弹过它,琴盖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第二天下午,顾佳接到了小雨班主任的电话。
顾女士,有时间来学校一趟吗关于小雨最近的学习情况...
李老师的办公室里,小雨低着头坐在一旁。顾佳匆匆赶到,李老师,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雨这学期的成绩下滑很明显,尤其是数学。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更让我担心的是她的情绪状态。上周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庭》,她交了一张白卷。
顾佳握紧了包带,我会多花时间陪她的...
孩子们不会直接表达,但家庭变动对他们的影响远超我们想象。李老师温和地说,小雨昨天跟我说,她爸爸以前会陪她做各种科学小实验,现在没人跟她玩了。
离开学校时,小雨一直沉默。上车后,顾佳试图找话题,周末想去动物园吗或者...我们可以试试那个新的科学馆
小雨转过头,大眼睛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妈妈,爸爸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顾佳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我...不知道,宝贝。
我想给他写信。小雨小声说,李老师说可以把信寄到爸爸以前工作的地方...
顾佳没有立即回答。后视镜里,她看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这半年来,她忙于工作和新恋情,几乎没时间照镜子,更没时间好好看看女儿的变化。
好。她最终说,我们...可以试试。
回到家,顾佳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书房里那台半年没用的电脑。登录邮箱后,她盯着收件箱里上千封未读邮件,犹豫了一下,在搜索栏输入了穆易。
没有任何新邮件。最后一条记录是半年前他发来的离婚协议电子版。
顾佳又搜索麻省理工,意外发现一封三个月前来自史密斯教授的邮件：
顾女士,
很遗憾得知你和穆易的事情。作为他的导师,我只想说,穆是我见过最才华横溢又最谦逊的学生之一。他中断博士研究回国时,我们都很惋惜。现在他重新回到学术领域,已经发表了令人瞩目的成果。附件是他最近论文的预印本,也许你会感兴趣。
祝好,
艾伦·史密斯
顾佳盯着这封邮件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开附件。她关上电脑,走到窗前。外面开始下雪了,就像半年前穆易离开的那天一样。
而在大洋彼岸的麻省理工实验室里,穆易正站在白板前,向一群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讲解他的新模型。他的英语还带着口音,但眼神坚定,手势自信。讲完后,掌声持续了很久。
史密斯教授骄傲地向同行们介绍：这位是穆易,未来量子计算领域的领军人物。
没有人知道,这位突然崭露头角的中国学者,口袋里始终装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也没有人看到,每次经过校园里的游乐场时,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痛楚。
5
旧金山国际会议中心的玻璃穹顶下,来自世界各地的物理学家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穆易站在自己的海报前,深蓝色西装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姿。与两年前那个刚踏上美国土地时满心伤痕的男人相比,眼前的他眼神沉稳,谈吐从容。
穆博士,您在量子退相干控制方面的工作令人印象深刻。一位银发学者伸出手,我是斯坦福的理查德·伯恩斯坦。
穆易礼貌地握手,伯恩斯坦教授,久仰大名。您去年关于拓扑量子计算的论文给了我很大启发。
哈哈,现在是我从你这里得到启发了！伯恩斯坦爽朗地笑着,指着海报上的一个公式,这个近似方法太巧妙了,我从未想过可以从这个角度切入。
穆！艾米丽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她今天罕见地穿着正装——剪裁得体的深红色套装,金色长发优雅地盘起,只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际,为她增添了几分活泼。抱歉打断你们,但穆博士下个演讲十分钟后就开始了。
伯恩斯坦挑了挑眉,这位是
艾米丽·沃森,我的...穆易停顿了一下,朋友。建筑系博士候选人。
非常荣幸。艾米丽大方地伸出手,伯恩斯坦教授,我读过您和霍夫斯塔特合著的那本《量子世界的隐喻》,对我在设计量子计算中心时考虑人机交互界面有很大帮助。
伯恩斯坦明显被惊艳到了,一个懂量子物理的建筑师穆博士,你身边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啊！
穆易嘴角微微上扬。这两年,艾米丽确实以她特有的方式闯入了他的生活。尽管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但不得不承认,这个阳光般的女孩让他逐渐学会了重新微笑。
告别伯恩斯坦后,艾米丽递给穆易一瓶水,紧张吗一会儿可是有五百人在主会场等你。
穆易摇摇头,只是分享研究成果而已。他看了看艾米丽精心打扮的样子,你其实不必特意从波士顿飞过来...
嘿！我可是你的幸运符！艾米丽假装生气地瞪大眼睛,每次我在场,你的实验数据都特别漂亮,记得吗她突然伸手调整了一下穆易的领带,好了,完美。去吧,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国天才的厉害！
主会场的灯光有些刺眼。穆易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两年前,他连在小组会上发言都会手心冒汗；而现在,他平静地点击遥控器,开始了题为《量子纠缠态的新型操控方法及其在计算中的应用》的演讲。
四十分钟后,全场起立鼓掌。提问环节异常热烈,穆易对每个问题都给出了简洁而深刻的回答。会议主席不得不打断仍在举手的人群,抱歉,时间关系,最后一个问题。
穆博士,一位亚裔学者站起来,有消息说您拒绝了谷歌量子实验室的offer,这是真的吗另外,您对未来回国发展有什么看法
会场安静下来。穆易轻轻清了清嗓子,是的,我确实婉拒了一些业界邀请。至于回国...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前排的艾米丽,我最近收到了中科院量子信息重点实验室的邀请,正在认真考虑。
散会后,穆易被各路学者和媒体团团围住。等他终于脱身时,已经是两小时后。他在酒店大堂找到了正在笔记本电脑上修改设计图的艾米丽。
抱歉让你久等了。穆易坐下,松了松领带。
艾米丽合上电脑,眼睛闪闪发亮,你简直太棒了！我看到《科学》杂志的记者一直在记笔记,你肯定会上头条！她压低声音,而且,我注意到至少三位美女教授给你塞了名片...
穆易无奈地摇摇头,别胡说。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你飞过来支持我。
嘿,这是什么表情艾米丽歪着头看他,难道...穆易博士终于学会表达感激了
我是认真的,艾米丽。穆易直视她的眼睛,这两年,如果没有你...
停！艾米丽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么肉麻的话留着等我拿到博士学位那天再说。她站起身,现在,我们该去庆祝了！我订了一家超棒的餐厅,能看到整个海湾的夜景！
晚餐时,穆易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中国的短信：穆博士,我是中科院量子所的陈明。再次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团队。待遇和科研条件都可以谈,国家现在对量子科技支持力度很大。盼复。
艾米丽看着穆易若有所思的表情,国内来的
穆易点点头,中科院的正式邀请。
你会接受吗艾米丽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
我在考虑。穆易放下手机,小雨快十二岁了...我想离她近一些。
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在艾米丽面前主动提起女儿。艾米丽安静地切着盘中的牛排,然后轻声问：你和她有联系吗
穆易摇摇头,顾佳应该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我不想打扰她们。
但你想念她。这不是疑问句。
穆易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的夜景。旧金山湾区的灯火像星河般闪烁,而他的眼神仿佛穿越了这片灯光,望向大洋彼岸的某个地方。
回到波士顿后的第三天,穆易病倒了。可能是会议期间太过劳累,加上回程航班上的空调太冷,他发起了高烧。起初他并没在意,直到半夜被剧烈的头痛惊醒,才发现体温已经升到39.5度。
他挣扎着爬起来找退烧药,却因为头晕目眩打翻了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穆易靠在墙上,冷汗浸透了睡衣。这一刻,异国他乡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如果他就这样昏过去,可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手机...他需要打电话求助。但通讯录里能在这个时间打扰的人...
穆天啊！你怎么了电话接通后,艾米丽的声音立刻清醒起来。
十五分钟后,公寓门铃响了。穆易勉强爬起来开门,看到艾米丽头发蓬乱,穿着匆忙套上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药袋。
你看起来糟透了！她扶住摇摇欲坠的穆易,手立刻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烧得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
接下来的三天,艾米丽几乎住在了穆易的公寓里。她强迫他卧床休息,每隔四小时测一次体温,熬奇怪的蔬菜汤（我奶奶的秘方！）,甚至帮他回复工作邮件。
你不需要这样...第四天早晨,退烧后的穆易虚弱地说。
艾米丽正在窗边给一盆新买的绿萝浇水,阳光透过窗帘在她金发上跳跃,我当然需要。你知道照顾病人有多麻烦吗如果你死了,谁来做我的毕业论文顾问
穆易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胸口涌起一种陌生的温暖。顾佳从未这样照顾过他。在他们婚姻的最后几年,即使他高烧不退,顾佳也总是有更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艾米丽,他轻声说,谢谢你。
女孩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不客气,量子之王。
与此同时,中国H市的顾氏企业总部正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个辞职的老员工了！顾志远拍着办公桌,脸色涨红,财务部李总监跟了我二十年,怎么会突然说要回家养老
顾佳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爸,企业需要新鲜血液。李总监连电子表格都用不熟练,怎么适应现代化管理
新鲜血液顾志远冷笑一声,你是指杜涛安插进来的那些'海归精英'他们连产品工艺流程都不清楚,就敢指手画脚！
杜涛是为了公司发展！顾佳提高了声音,现在国际市场——
够了！顾志远突然按住胸口,面色变得煞白,我不管什么国际市场...顾氏是靠质量和信誉走到今天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爸爸爸！顾佳惊慌地上前扶住摇晃的老人,来人啊！快叫救护车！
医院走廊上,杜涛匆匆赶来,西装革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怎么回事我刚从客户那里听到消息。
顾佳双眼通红,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塞,正在抢救...她抓住杜涛的手臂,爸爸不能有事...公司不能没有他...
杜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看了看手表,不过明天的董事会恐怕要推迟了,刚好我有个并购案要谈...
顾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爸在抢救,你还在想董事会和并购案
商业世界不会因为个人原因停止运转,佳佳。杜涛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你父亲最明白这一点。
就在这时,医生走出抢救室,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立即进行冠状动脉搭桥手术。家属请签字。
顾佳颤抖着手签完字,抬头时发现杜涛正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顾氏企业会落到谁手里
三个月后,顾志远虽然出院,但医生严禁他过度劳累。顾氏企业的日常运营权不得不移交给了顾佳和杜涛。老董事长的影响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而杜涛提拔的新管理层逐渐占据了关键岗位。
妈,我能不去夏令营吗小雨收拾着书包,不情不愿地问,我想在家陪外公。
顾佳正在查看一份合同,头也不抬,杜叔叔特意为你选的国际夏令营,有很多有趣的活动。
我不喜欢杜叔叔安排的每！一！件！事！小雨突然提高了声音,他连我的发型都要管,说'女孩子要留长发才文静'！爸爸从来不会——
小雨！顾佳厉声打断她,别任性了。明天早上八点,杜叔叔会送你去机场。她合上文件夹,我今晚要加班,你先睡吧。
小雨咬着嘴唇跑回房间,重重地关上门。顾佳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她和小雨的冲突越来越多。十二岁的女孩正处于叛逆期,而杜涛的严格管教显然适得其反。
第二天一早,杜涛准时出现在家门口。小雨拖着行李箱,闷闷不乐地上了车。
开心点,小公主。杜涛从后视镜里看着绷着脸的女孩,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他递过一个最新款的iPhone,里面存了我的号码,随时可以联系我和你妈妈。
小雨勉强接过手机,小声说了句谢谢。当车停在红灯前时,她无意中看到杜涛的公文包开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粉色信封的一角,上面画着爱心。那不是妈妈的笔迹...
趁杜涛不注意,小雨悄悄用新手机拍了下来。
夏令营的第一天晚上,小雨躲在被窝里翻看那张照片。放大后,她清晰地看到信封上写着亲爱的Tao,落款是一个叫莉莉的人。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发给妈妈——上次她提到看到杜叔叔和一位女士在餐厅亲密交谈,顾佳不仅不相信,还罚她一周不准看电视。
反正妈妈不会听的...小雨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爸爸总是会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是最离谱的幻想。
夏令营的湖边,其他孩子都在欢笑玩耍,只有小雨一个人坐在码头边,望着水中的倒影。她悄悄掏出藏在枕头下的旧照片——那是她和爸爸在科技馆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因为频繁的抚摸而泛白。
爸爸...她轻声对着照片说,如果你能听到...我想你了。
万里之外的波士顿,穆易正在打包行李。中科院的邀请他已经接受,下周就要启程回国。艾米丽在一旁帮他整理书籍,时不时拿起一本好奇地翻看。
这本也要带回去吗《量子场论》...听起来就很可怕。她做了个鬼脸。
穆易接过书,小心地放进纸箱,这是第一版精装本,很难得的。
科学家和他们的书...艾米丽摇摇头,突然严肃起来,穆,你真的决定了吗回国
穆易停下手中的动作,是的。我的研究在国内会有更大发展空间。而且...他顿了顿,我想离小雨近一些,即使不能见面。
艾米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蓝眼睛里闪烁着决心,那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中国有很多建筑项目,我的导师正好有合作单位在北京。艾米丽语气轻快,但眼神坚定,再说了,谁帮你翻译那些可怕的政府文件你的中文书写已经退化到小学生水平了吧
穆易看着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艾米丽,你不必...
嘿,别自作多情了！艾米丽调皮地眨眨眼,我是为了自己的职业发展。东西方建筑理念融合是我的研究方向,记得吗
穆易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其实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照顾他的自尊和情感界限。
谢谢你,艾米丽。他轻声说,这次没有反驳。
艾米丽笑着拿起另一本书,不客气,量子之王。现在,这本《宇宙的琴弦》要带走吗
窗外,波士顿夏日的阳光洒满校园。两年前那个满心伤痕的男人,如今即将带着学术成就和一份珍贵的情谊重返故土。
6
北京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人流如织,穆易推着行李车穿过嘈杂的到达大厅,耳边久违的中文广播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年半了,他终于回到了这片土地。
穆！这边！艾米丽在不远处挥手,金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印有中国龙图案的双肩包,看起来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氛围。
你跑得真快。穆易走到她身边,嘴角微微上扬。
当然啦,我可是要第一个欢迎你回国的人！艾米丽眼睛弯成月牙,顺便,我帮你找到了一个超棒的公寓,离中科院只有两站地铁。
穆易挑眉,你什么时候...
上周啊。我不是告诉你要先来打前站吗艾米丽得意地晃晃手机,还帮你联系了家具配送,今晚就能入住。不过床单被罩什么的还没买——
艾米丽。穆易打断她,谢谢你。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灿烂,不客气！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去见你那位陈明教授了他说派了车在外面等。
中科院量子信息实验室比穆易想象的还要先进。陈明——一位五十出头、精神矍铄的学者——热情地带他参观了各种设备和新落成的实验中心。
国家现在非常重视量子科技,资金和政策支持都很充足。陈明边走边说,你的研究方向正好填补了我们团队的空白。对了,住房还满意吗
很好,谢谢关心。穆易点头,犹豫了一下,陈教授,关于研究团队...
放心,已经给你配了三个博士生和两个博士后,都是顶尖学校的优秀人才。陈明拍拍他的肩,明天就能见面。今晚好好休息,倒倒时差。
离开实验室时,夕阳已经西沉。艾米丽在附近的咖啡馆等了他一下午,面前摊开着建筑图纸和一本汉语词典。
谈得怎么样她收起图纸,眼睛亮晶晶的。
比预期好。穆易在她对面坐下,实验室条件一流,团队也很优秀。
太棒了！艾米丽拍手,值得庆祝！我知道附近有家烤鸭店...
艾米丽,穆易突然正色道,在波士顿机场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艾米丽的脸一下子红了。登机前,她突然抱住穆易,在他耳边说我愿意跟你去任何地方。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她抬起头,蓝眼睛直视着他,穆易,这两年多来,我每一天都在证明我的认真。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学中文为什么选中国建筑做研究方向
咖啡馆里的嘈杂声仿佛突然远去。穆易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跨越半个地球的女孩,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他仍然谨慎地选择着词语：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工作刚起步,还有小雨...
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回应我的感情。艾米丽轻声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需要什么——朋友、助手、翻译,甚至只是一个陪你吃晚餐的人——我都在这里。
穆易沉默片刻,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谢谢。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艾米丽眼睛湿润了。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
晚餐后,艾米丽带穆易去了新公寓。三室一厅,宽敞明亮,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奥林匹克公园。
房东说夜景很美。艾米丽拉开窗帘,北京城的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开来,我住隔壁单元,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穆易环顾四周,家具一应俱全,连厨房用品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
有网购嘛！艾米丽笑着打开冰箱,看,啤酒、矿泉水、速冻饺子,基本生存物资齐全。明天我带你去超市采购。
送走艾米丽后,穆易站在窗前,望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陈明把他拉进了实验室群组。他通过申请,然后犹豫了一下,点开通讯录里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顾佳。
手指在拨打按钮上方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转而打开相册,翻到加密文件夹里小雨的照片。小姑娘又长高了不少,最近的一张是去年生日时顾佳发在朋友圈的截图,他拜托国内朋友保存下来的。
爸爸回来了,小雨。他轻声对着照片说,虽然还不能见你...但爸爸离你更近了。
第二天一早,穆易就去了实验室。三个年轻的研究员已经在等他,眼神中混合着好奇和崇拜。
穆老师！我是张毅,清华物理系博士毕业,专攻量子光学。戴眼镜的男生率先自我介绍。
我是李雯,科大少年班出身,主要研究量子算法。扎马尾的女孩腼腆地说。
最后一位是个阳光大男孩,王思远,北大毕业,在瑞士联邦理工做过两年访问学者。久仰穆老师大名！
穆易点点头,很高兴认识大家。今天我们先熟悉一下实验设备和各自的研究方向。
一整天,穆易都沉浸在科研讨论中。这些年轻人的水平让他惊喜,提出的问题也很有见地。傍晚,陈明带来一个更好的消息：穆易,国家科技部的领导下周想来参观,重点看你的项目。这是个争取更多经费的好机会。
离开实验室时,穆易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穆易先生吗一个女声问道,我是阳光国际学校的李老师,小雨的班主任。
穆易的心猛地一紧,是我。小雨出什么事了
小雨今天没来上学,我们联系不上她母亲。李老师的声音透着担忧,昨晚小雨和母亲发生了争执,今天早上邻居看见她独自背着书包出门,但一直没到学校。
穆易的手指死死攥住手机,顾佳的电话打不通
一直占线。我们尝试联系了她留的紧急联系人杜先生,他说小雨可能只是闹脾气,让我们别大惊小怪。李老师叹了口气,但小雨最近情绪很不稳定,成绩也下滑得厉害...我担心...
我马上过来。穆易挂断电话,立刻拦了辆出租车。路上他不断拨打顾佳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阳光国际学校门口,李老师焦急地等待着。看到穆易下车,她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小雨的父亲是这样一位气质沉稳的学者。
穆先生,小雨最近经常提起您。李老师带他走进办公室,她的作文里写了很多和您一起做实验、去科技馆的回忆。
穆易胸口发疼,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监控显示她七点四十出了小区大门,往东走了。李老师递过一张纸,这是她上周写的日记...也许对您有帮助。
穆易接过纸张,上面是小雨工整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字迹：
今天又和妈妈吵架了。杜叔叔说我弹琴太吵,打扰他打电话,妈妈就让我停下来。以前爸爸从来不会这样,他总说我的琴声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杜叔叔还翻我的东西,把我藏在抽屉底部的爸爸照片扔了。我恨他！如果爸爸在,一定不会让杜叔叔这样对我...
穆易的眼眶发热。他谢过李老师,走出校门,开始沿着小雨可能走的路线寻找。公园、图书馆、麦当劳...所有小雨曾经喜欢的地方他都找遍了,没有踪影。
天色渐暗,穆易的脚步越来越急。路过一家琴行时,他突然停下——小雨小时候最爱来这里试弹新钢琴。推门进去,店员摇摇头,今天没有小女孩来过。
就在穆易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路过一家科技馆。这是小雨小时候他经常带她来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搬迁了新址,旧馆门口冷冷清清。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台阶角落,抱着书包,头埋在膝盖里。
小雨穆易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小女孩猛地抬头,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爸...爸
穆易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跪下来紧紧抱住女儿。小雨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然后哇地哭出声来,爸爸！真的是你！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宝贝,爸爸怎么会不要你。穆易轻抚女儿的头发,发现她已经长得这么高了,爸爸回来了,专门回来找你的。
小雨抽泣着抬起头,妈妈说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说你在美国有了新生活...
穆易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爸爸确实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但从未停止想念你。看,他掏出钱包,里面是小雨的照片,爸爸每天都会看你的照片。
小雨的情绪渐渐平复,但小手仍紧紧抓着穆易的衣角,好像怕他再次消失。爸爸,我不想回家...杜叔叔他...
他怎么了穆易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小雨咬着嘴唇,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你看...这是我偷偷拍到的...
穆易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杜涛和一个年轻女子在餐厅亲密拥吻。拍摄日期是上周。
我告诉妈妈,可她不相信我...小雨的声音带着委屈,杜叔叔还把我的手机没收了,说小孩子不该偷拍大人...
穆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怒火,小雨,爸爸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然后我们再联系妈妈。
他带小雨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点了她最爱吃的披萨和冰淇淋。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穆易心疼地问：中午没吃饭
小雨摇摇头,我的零花钱只够买一瓶水...她突然想起什么,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在科技馆
因为爸爸记得小雨最喜欢科学了。穆易柔声说,尤其是天文馆那个星空投影仪,对不对
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还记得！她犹豫了一下,爸爸...你能带我回家吗不是妈妈和杜叔叔的家...是你的家...
穆易的心揪成一团。他该如何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法律上他可能已经没有这个权利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顾佳踩着高跟鞋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不耐烦的杜涛。
小雨！顾佳几乎是扑到桌前,你吓死妈妈了！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不去上学
小雨缩了缩身子,往穆易身边靠去,我...我想找爸爸...
顾佳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穆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穆易平静地回答,顾佳,我们需要谈谈。
杜涛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谈的根据离婚协议,你的探视权已经被终止了。他伸手去拉小雨,走吧,回家。你妈妈担心了一整天。
小雨躲开他的手,不要！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餐厅里的顾客纷纷侧目。顾佳尴尬地压低声音,小雨,别闹了。穆易,你不该这样擅自接触孩子...
擅自穆易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我的女儿离家出走,老师联系不上你,我找到了她。这叫擅自
杜涛插嘴道：顾佳,别跟他废话。小雨,马上跟我们回家,否则——
否则什么穆易站起身,虽然比杜涛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丝毫不减,否则你又要没收她的东西还是继续把你那些不三不四的行为强加给一个孩子
杜涛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小雨突然把手机举到顾佳面前,妈妈你看！这是杜叔叔和王阿姨！上周三晚上在翡翠餐厅！
顾佳盯着手机屏幕,嘴唇微微发抖。杜涛一把抢过手机,胡说什么！这是...这是商务宴请,角度问题...
够了！顾佳突然打断他,声音疲惫不堪,先带小雨回家吧。
穆易蹲下身,平视着小雨,宝贝,今晚先跟妈妈回去。爸爸答应你,不会再消失。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他写在一张纸条上,随时可以打给我,好吗
小雨含着泪点点头,扑进穆易怀里,爸爸,你一定要接我电话...
一定。穆易紧紧抱住女儿,在她耳边轻声说,爸爸爱你。
看着顾佳拉着小雨离开的背影,杜涛落在最后,转身对穆易冷笑,别以为回来就能改变什么。顾氏现在是我说了算。
穆易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陈教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关于科技部的参观,我想临时增加一个演示项目...对,关于量子加密在金融安全中的应用...
挂掉电话后,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艾米丽,抱歉今晚不能一起吃饭了。我找到了小雨...是的,她很好...不,我需要你帮忙查一些资料...关于顾氏企业最近的资金流向...
窗外,北京的夜色渐深。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7
小雨蜷缩在穆易公寓的沙发上,双手捧着热牛奶,眼睛还红红的。窗外的暴雨敲打着玻璃,仿佛在应和着她抽泣的节奏。
慢点喝。穆易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已经比两年前长了许多,发梢微微打着卷,像极了顾佳年轻时的样子。告诉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小雨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杜叔叔...他摔了我的手机。就因为我给你打电话...
穆易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他动手打你了吗
没有。但...小雨咬着嘴唇,他骂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我和爸爸一样...不识抬举。她抬起泪眼,爸爸,什么叫'不识抬举'
穆易胸口一阵发闷。他深吸一口气,把女儿搂进怀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安全了。他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妈妈知道你来找我吗
小雨摇摇头,她出差了,去深圳考察新工厂。杜叔叔本来应该照顾我,但他...她的声音变小了,昨晚有个阿姨来家里,他们关在书房很久...我偷偷拍了照片,被他发现了。
穆易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顾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穆易！小雨是不是在你那里顾佳的声音里混杂着愤怒和惊慌,杜涛说她偷跑出去了,现在全城暴雨...
她在我这里。穆易平静地说,很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我马上飞回来。请让她接电话。
穆易把手机递给小雨,小姑娘却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顾佳,小雨现在情绪不太稳定。穆易对着电话说,等雨小一点,我可以送她回去。
不用了！顾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我会让杜涛去接她。穆易,根据离婚协议,你没有——
妈妈！小雨突然抢过手机,声音颤抖,我不要杜叔叔来接！他会骂我,还会摔东西...上次你不在家,他把外公送我的陶瓷娃娃都摔碎了！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良久,顾佳的声音变得疲惫,小雨...把电话给爸爸。
穆易接过手机,走到阳台上。雨水拍打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城市灯火。
穆易,顾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明天最早的航班回来。今晚...就让小雨在你那里吧。但别让她耽误上学,明天是周一。
挂断电话后,穆易回到客厅,发现小雨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轻手轻脚地抱起女儿——她已经这么重了,上次这样抱她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把她放到客房的床上。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艾米丽：听说小雨在你那里需要儿童睡衣和早餐食材吗我马上去买！
穆易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女孩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消失。今天下午小雨突然按响门铃时,恰好在穆易家讨论设计图的艾米丽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留给他们父女独处的空间。
谢谢,但不用了。她带了自己的书包,里面有换洗衣物。穆易回复道,明天你能帮我个忙吗查一下顾氏企业最近的动向,特别是国际资金流动。
艾米丽秒回：已经在查了。我表哥在华尔街工作,有些内部消息渠道。明天详谈。晚安,量子之王和小公主。
第二天一早,穆易轻手轻脚地准备了早餐——煎蛋、牛奶和涂了花生酱的吐司,还切了一盘水果。他记得小雨小时候最爱这样的搭配。
爸爸,你还会做早餐小雨揉着眼睛走进厨房,身上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睡衣,妈妈说你从来不做家务的...
穆易把盘子放在餐桌上,人都是会变的,宝贝。来,趁热吃。
小雨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停下来,爸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小雨的眼睛直视着他,妈妈说是因为你在美国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不要我们了...
穆易的手微微发抖。他放下咖啡杯,小雨,事情不是那样的。他深吸一口气,当年,是妈妈提出离婚的。她相信了杜涛的话,认为我用出国名额威胁他离开中国。
杜叔叔说的小雨皱起鼻子,他经常说谎。上周还说带我去迪士尼,结果根本没这回事。
是的,他说谎了。穆易拿出手机,找到那段保存多年的录音,听这个。
录音中,杜涛谄媚的声音清晰可辨：...只要拿到这个名额,我保证立刻消失,佳佳和孩子都是你的...
小雨睁大了眼睛,所以...是杜叔叔求你的不是你要赶他走
穆易点点头,我当年给妈妈看了证据,但她不相信我。
妈妈有时候很固执...小雨小声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爸爸,那你为什么真的去了美国
因为...穆易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睛,因为有时候,离开比留下更需要勇气。爸爸不想和妈妈争吵,更不想让你在争吵中长大。而且...他轻轻抚摸小雨的头发,爸爸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去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突然扑进穆易怀里,爸爸,我相信你。我不喜欢杜叔叔,他老是说你的坏话,还翻我的东西...妈妈出差时,他经常带不同的阿姨来家里...
穆易抱紧女儿,胸口涌起一阵愤怒和心疼。他多想立刻找杜涛算账,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小雨的感受。宝贝,今天想去上学吗如果不想,爸爸可以帮你请假。
我想去！小雨抬起头,李老师说我再缺课就要叫家长了。而且...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可以告诉同学们,我爸爸回来了！他是超级厉害的科学家！
送小雨去学校后,穆易直接去了实验室。艾米丽已经等在那里,金发扎成一个干练的马尾,面前摊开着一堆文件。
查到了奇怪的东西。她指着几张银行流水单,顾氏过去六个月向一家名为'星辰国际'的公司转移了近两亿资金,名义是'技术引进'。但这家星辰国际注册在开曼群岛,实际控制人是个叫'莉莉·王'的女人。
穆易眼神一凛——正是小雨提到的那个频繁出现在杜涛身边的女人。
更奇怪的是,艾米丽继续道,这些转账都发生在顾志远生病住院期间。根据公开记录,顾氏董事会的批准文件上都是顾佳的签名,但她当时正在欧洲考察...
杜涛伪造了她的签名穆易翻看着文件。
或者她根本不知情。艾米丽耸耸肩,我表哥说,这种操作在商业欺诈中很常见——先架空实际控制人,然后通过关联公司转移资产。
穆易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顾佳急促的声音传来：穆易,你能...能来一趟顾氏总部吗就现在。别带小雨。
顾氏企业董事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顾佳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杜涛则坐在原本属于顾志远的真皮座椅上,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你来了。顾佳看到穆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杜涛冷笑一声,佳佳,你疯了吗找他帮忙
闭嘴,杜涛！顾佳突然转身,声音尖锐,两亿三千万！那是顾氏流动资金的60%！你把它转到了哪里
我已经解释过了,国际并购需要走特殊渠道。杜涛不耐烦地说,你不懂商业运作...
那这个呢顾佳把一叠照片摔在桌上——正是小雨偷拍的那些杜涛与不同女性的亲密照,莉莉·王是谁为什么她名下的公司收到了顾氏的资金
杜涛的脸色变了,你调查我
是小雨拍的！顾佳的声音颤抖着,我十二岁的女儿都比我看得清楚！
杜涛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顾佳的手腕,听着,顾佳,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那些资金转移文件上都是你的签名,如果事情闹大,坐牢的会是你和你父亲！
放开她。穆易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得可怕。
杜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前夫哥要英雄救美晚了点吧。他甩开顾佳的手,给你24小时考虑。要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你的顾总；要么...就别怪我曝光顾氏那些'合理避税'的操作了。
说完,他大步走出办公室,重重地摔上门。
顾佳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跌坐在沙发上。穆易沉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他...他策划了多久顾佳喃喃自语,从回国那天就开始了吗
穆易没有回答。有些真相,需要她自己想明白。
穆易...顾佳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小雨...她还好吗
她很好。很聪明,也很坚强。穆易轻声说,她一直试图告诉你真相,但你...没听。
顾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是个失败的母亲,也是个失败的企业家...爸爸把顾氏交给我,还不到一年就...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穆易看了看表,小雨快放学了。你要见她吗
顾佳擦了擦眼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诚实就好。穆易站起身,孩子比我们想象的更懂得原谅。
放学时分,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小雨看到穆易和顾佳站在一起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妈妈...你回来了。
顾佳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对不起,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小雨在母亲怀里僵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妈妈,我们不要杜叔叔了好不好他欺负你,也欺负我...
顾佳松开女儿,捧着她的小脸,好,不要了。妈妈已经让他走了。
真的小雨眼睛一亮,然后转向穆易,爸爸,你听见了吗杜叔叔走了！那妈妈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吗
两个大人同时僵住了。穆易清了清嗓子,小雨,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这不会改变。但我们可以...做朋友。
顾佳勉强笑了笑,是啊,宝贝。妈妈有自己的家。不过...她看了穆易一眼,如果你想去爸爸那里住几天...也可以。
小雨欢呼一声,一手拉住爸爸,一手拉住妈妈,那今天我们能一起吃晚饭吗就我们三个,像以前一样！
穆易和顾佳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晚餐选在了小雨最喜欢的披萨店。看着女儿兴高采烈地讲述学校趣事的样子,穆易恍惚间回到了三年前。只是这一次,顾佳不再用冷漠的眼神看他,而是时不时投来复杂的目光。
爸爸,艾米丽姐姐是谁呀小雨突然问道,她说要带我去看真正的量子计算机！
穆易差点被饮料呛到,她...她是爸爸的同事。
顾佳挑了挑眉,就是那个金头发的美国女孩我在你公寓楼下见过她。
她只是来送资料的。穆易解释道,却发现自己没必要解释。
她很漂亮。顾佳淡淡地说,然后转向小雨,宝贝,妈妈明天要去见外公,你要一起吗外公很想你。
小雨咬着披萨边缘,那...爸爸能一起去吗外公以前可喜欢爸爸了,总说爸爸比妈妈靠谱...
顾佳的表情僵了一下,穆易赶紧解围：爸爸明天有工作,下次吧。
送顾佳和小雨回家后,穆易独自走在夜色中。手机震动起来,是艾米丽的信息：查到更多东西。杜涛订了明天飞香港的机票,头等舱。要拦他吗
穆易停下脚步,回复道：不用。顾佳会处理好的。
他仰头看着星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三年的离别,无数的误解和伤痛,终于在这一天,有了一丝和解的可能。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勇敢的小女孩——她从未停止相信爱,即使大人们早已放弃。
8
顾氏企业档案室里,顾佳已经待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成堆的账本、合同和审批文件散落在长桌上,她的眼睛因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布满血丝。窗外,天色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她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六年的噩梦。
找到了...顾佳的手指颤抖着停在一份文件上。这是六年前的一份人事审批表,上面有穆易的签名——批准杜涛获得哈佛大学交换生名额的签名。但与杜涛后来展示给她的那份证据相比,这份原件上根本没有接受此offer必须承诺永久断绝与顾佳联系的附加条款。
全是伪造的...顾佳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继续翻找,在另一个文件夹里发现了更令人震惊的东西——杜涛与莉莉·王的邮件往来复印件。邮件中,杜涛详细描述了他如何一步步接近顾佳,获取信任,最终目标是控制顾氏企业的核心资产。
你比预期做得更好。莉莉在邮件中写道,老顾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要再坚持一两年,整个顾氏就是我们的了。
顾佳浑身发抖,胃里翻涌着恶心感。她一直以为的真爱,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杜涛从回国那一刻起,就在编织这张大网,而她像个傻子一样,亲手将父亲毕生心血送到了这个骗子手中。
手机震动起来,是财务总监的短信：顾总,银行刚通知我们,最后一笔贷款申请被拒了。如果没有新资金注入,下周我们将无法支付供应商款项。
顾佳机械地回复：知道了。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顾志远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虚弱,但思路依然清晰：佳佳,我早说过那个杜涛有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查清资金去向,然后报警。
爸,我查过了。顾佳的声音嘶哑,钱已经通过层层转账到了开曼群岛,追回来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杜涛手里有我们'合理避税'的证据,他威胁要举报...
哼,那些小把戏。顾志远冷笑一声,我经营企业三十年,会不留后手佳佳,回家一趟,我保险箱里有东西给你看。
挂断电话后,顾佳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小雨最近的照片——女儿在穆易的实验室里,穿着过大的白大褂,对着显微镜兴奋地笑着。这是上周小雨发给她看的,附言是：妈妈,爸爸教我看了细胞！好神奇！
曾几何时,这样温馨的场景是她们家的日常。而现在,女儿与父亲相处的每一刻,都需要通过手机分享给她。
顾佳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拨通了穆易的电话。
穆易正在实验室里调试设备。过去两周,他和团队几乎住在了实验室,终于在今天凌晨取得了关键性突破。
成功了！张毅兴奋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量子比特的相干时间比现有记录提高了三倍！
实验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穆易难得地露出笑容,大家辛苦了。把数据整理好,下周可以开始写论文了。
手机震动起来,看到顾佳的来电显示,穆易皱了皱眉,走到走廊上才接通。
穆易,我...我需要见你。顾佳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很重要的事,关于小雨...也关于顾氏。
穆易看了一眼手表,一小时后,中关村咖啡馆见。
挂断电话后,他发现艾米丽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重要约会她递过一杯咖啡,语气轻松,但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顾佳说有事要谈。穆易接过咖啡,关于小雨。
艾米丽点点头,我正要告诉你,我表哥查到了杜涛的更多信息。这家伙在华尔街时就涉嫌内幕交易,被调查过,但没有足够证据起诉。他回国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目标'...她做了个引号的手势,显然,顾氏和他青梅竹马的'佳佳'完美符合条件。
穆易的眼神冷了下来,有办法追回那些资金吗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时间和国际司法合作。艾米丽犹豫了一下,穆,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小雨毕竟是你的女儿。如果顾氏破产,她的生活也会受影响。
穆易沉默片刻,我明白。谢谢你的调查,艾米丽。
不客气。艾米丽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我爸妈下周要来中国。他们...想见见你。
穆易手中的咖啡差点洒出来,什么
别紧张,只是例行'认识一下女儿的朋友'。艾米丽调皮地眨眨眼,虽然我可能已经告诉他们,你不仅仅是朋友...
穆易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两年来,艾米丽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从未逼迫他做出任何承诺。但现在,随着她父母的来访,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艾米丽,我...
不用现在回答。艾米丽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未解开的结。等时机成熟,你会知道该怎么做。她收回手,去吧,别让顾佳等太久。
中关村咖啡馆里,顾佳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看到穆易进来,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头发,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穆易的眼睛。
你看起来很累。穆易坐下后说道。
顾佳苦笑一声,三天没睡了。她推过一个文件夹,先看看这个。
穆易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杜涛伪造文件的证据,以及资金转移的详细记录。越往后翻,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所以,这六年来...
都是一场骗局。顾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从我二十二岁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在等这个机会。利用我对他的信任,接近顾氏,最终掏空它。
穆易合上文件夹,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已经报了,但追回资金需要时间。顾佳深吸一口气,穆易,顾氏现在面临破产危机。如果下周还不能支付供应商款项,我们将失去所有信用评级,甚至可能被起诉...
穆易静静地看着她,我能做什么
两件事。顾佳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第一,你的量子加密技术...如果能尽快商业化,或许能吸引一些风险投资。顾氏可以转型为技术企业,重新开始。
第二件呢
顾佳的眼圈突然红了,小雨...她更喜欢和你在一起。如果...如果顾氏破产,我的房子、车都会被查封。我想请你...暂时照顾她。
穆易震惊地看着她,顾佳...
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这些。顾佳的声音哽咽,我赶走了你,相信了杜涛的谎言,甚至差点毁了父亲一生的心血...但小雨是无辜的。她那么爱你...
顾佳,穆易打断她,小雨需要的是我们两个。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再让她经历一次分离。
顾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可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你还有小雨,还有你父亲。穆易的声音柔和下来,至于企业...我会想办法帮忙。我们的量子加密技术确实接近商业化,也许可以合作。
顾佳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顾氏。穆易直视她的眼睛,是为了小雨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即使父母已经分开。
离开咖啡馆后,穆易直接回了家。推开门,发现艾米丽正在厨房里忙碌,餐桌上摆满了中式菜肴。
你回来了！艾米丽转过身,脸上沾着面粉,我在尝试包饺子,但面皮老是破...
穆易看着这个为了他留在中国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走进厨房,接过她手中的擀面杖,饺子皮要中间厚边缘薄。我来教你。
艾米丽惊讶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哇,没想到穆大科学家还会这个！
小雨小时候最爱吃饺子。穆易轻声解释,我经常包给她吃。
两人安静地忙了一会儿,艾米丽突然开口：顾佳那边情况怎么样
穆易简要讲述了顾氏的危机和顾佳的请求。艾米丽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决定帮她
技术上可行,但实际操作很复杂。穆易捏好一个饺子,放在案板上,我们的量子加密技术确实可以商业化,但至少还需要六个月才能推向市场。顾氏等不了那么久。
艾米丽擦了擦手,如果我告诉你,沃森家族可以提供过渡性贷款呢
穆易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我爸爸一直想在亚洲拓展投资。艾米丽轻描淡写地说,一家有技术潜力的中国企业,正好符合他的标准。
艾米丽,这不合适...
为什么不艾米丽直视他的眼睛,这完全是商业决策。当然...她调皮地眨眨眼,如果投资对象恰好是我喜欢的人的前妻家族企业,那只是巧合。
穆易放下擀面杖,认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啊。艾米丽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且我知道,只有小雨幸福了,你才能真正快乐。
穆易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两年了,这是艾米丽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爱这个字。
艾米丽,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开始新的感情。过去的阴影...
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爱我。艾米丽轻声打断他,我只希望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即使...她深吸一口气,即使你决定回到顾佳身边,为了小雨。
穆易震惊地看着她,这不可能。我和顾佳已经结束了,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但你仍然爱她。
不。穆易摇头,我爱的是一段回忆,一个幻象。真正的顾佳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早已不同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艾米丽的手,这两年来,是你让我重新学会了信任和欢笑...艾米丽,如果你父母不反对...
他们不会的。艾米丽的眼睛亮了起来,事实上,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说服我回美国继承家业。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在中国,和你一起。她俏皮地笑了,当然,这意味着我放弃了大约两亿美元的信托基金...
什么穆易瞪大眼睛,艾米丽,你不能...
开玩笑的啦！艾米丽大笑起来,爸爸虽然失望,但尊重我的选择。信托基金还在,只是管理权暂时不归我而已。她突然正经起来,穆,我不需要你立刻承诺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穆易凝视着这个阳光般的女孩,突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轻轻将她拉入怀中,谢谢你,艾米丽。为了这一切。
艾米丽在他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跳起来,哎呀,饺子要煮烂了！
当晚,穆易接到了小雨的电话。
爸爸！小姑娘的声音充满兴奋,外公说他有办法对付杜叔叔！他让我告诉你,明天上午十点,带上艾米丽姐姐一起去顾氏总部,有重要的事情！
外公穆易有些意外,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没有,但他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像电影里的老将军！小雨压低声音,妈妈今天哭了,但外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真的吗
真的,宝贝。穆易柔声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挂断电话后,穆易站在窗前,望着北京的夜色。六年的恩怨,即将迎来一个结局。而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一方,而是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的强者。
艾米丽从背后抱住他,在想什么
在想命运有多奇妙。穆易握住她的手,如果当年顾佳相信我,如果我没有去美国...我就不会遇见你。
艾米丽靠在他背上,然后你现在可能还是个闷闷不乐的科学家,而不是...她转到正面,调皮地点点他的鼻子,一个即将拯救前妻企业的超级英雄。
穆易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幸运的普通人,遇到了一个愿意相信他的女孩...两个女孩。他想起了小雨。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明天,将是清算的一天。
9
顾氏企业总部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顾志远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手中握着一份泛黄的文件。顾佳站在父亲身后,眼睛红肿但神情坚定。穆易和艾米丽坐在一侧,而会议桌另一端是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两位律师和一位警官。
开始吧。顾志远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警官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根据顾老先生提供的证据和我们的调查,杜涛涉嫌职务侵占、商业欺诈和洗钱等多项罪名。国际刑警已经在他试图离境时将其拘捕,目前关押在香港。
顾佳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穆易注意到她的指甲已经咬得不成样子,与从前那个精致优雅的顾佳判若两人。
资金追回情况如何顾志远问道。
比较复杂。其中一位律师回答,大约八千万人民币的资产被冻结在香港账户,但剩余的一亿多已经通过多层壳公司转移到了开曼群岛和瑞士。追回需要时间,也可能无法全额...
顾佳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穆易看了艾米丽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顾董,穆易开口道,关于顾氏的资金周转问题,我有一个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穆易继续道：我们团队的量子加密技术刚刚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已经有几家投资机构表示兴趣。如果顾氏愿意转型科技领域,可以考虑与我们成立合资公司,这样既能获得新技术,也能吸引新的投资。
顾志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顾佳的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
这...她看了看艾米丽,又看向穆易,你是说...你和我们合作
是商业合作。穆易强调道,艾米丽的家族投资公司可以提供过渡性贷款,条件比银行优惠。
顾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嘴唇微微发抖,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这...很慷慨。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穆易和顾佳。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为什么帮我们顾佳直接问道,尤其是...在我那样对你之后。
穆易望向窗外,我说过,是为了小雨。
只是这样顾佳的声音带着一丝穆易多年未见的脆弱,没有一点...对我们的旧情
穆易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顾佳,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那段婚姻里,我们都有错。你太轻易相信别人,而我...太不善于表达。他顿了顿,但现在我学会了坦诚。我爱艾米丽,打算和她共度余生。
顾佳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释然取代。她...很特别,不是吗那么阳光,那么勇敢...和我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穆易轻声说,你曾经也有,只是被一些东西蒙蔽了。
杜涛...顾佳苦笑一声,我真是个瞎子。
不,你只是个渴望被爱的人。穆易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们都曾是。
顾佳深吸一口气,谢谢你,穆易。不是为了帮助顾氏...而是为了仍然愿意做小雨的好父亲。她伸出手,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为了小雨
穆易握住她的手,当然。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艾米丽探头进来,抱歉打扰...穆,陈教授找你,说科技部的人提前到了。
穆易点点头,马上来。他转向顾佳,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不是施舍,是互利的商业合作。
顾佳勉强笑了笑,我会和父亲认真讨论的。
目送穆易和艾米丽离开后,顾佳缓缓坐回椅子上,泪水终于无声滑落。透过玻璃窗,她看到走廊上艾米丽自然地挽起穆易的手臂,而他没有推开,反而低头对她说了什么,惹得金发女孩咯咯笑起来。
那画面如此和谐,又如此刺痛。但奇怪的是,除了失落,顾佳心中竟也有一丝释然——至少小雨会有一个快乐的继母,而不是像杜涛那样的继父。
科技部的考察进行得异常顺利。穆易的量子加密技术演示让在场的官员和专家们惊叹不已。结束后,陈明兴奋地拍着穆易的肩膀：太好了！部长说要把我们列为国家重点实验室,经费翻倍！
是团队的努力。穆易谦虚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着艾米丽的身影。
她正在角落里和一位年长的官员交谈,流利的中文配上生动的表情,逗得对方频频点头微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金发上,宛如一圈光环。
她真了不起,不是吗陈明顺着穆易的目光看去,为了你放弃美国家族事业,在中国从零开始...这样的女孩不多见了。
穆易没有回答,但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是的,艾米丽是特别的——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角落。
当晚,穆易的公寓里举行了一个小型庆祝会。实验室的全体成员,加上艾米丽和特意被接来的小雨,十几个人挤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欢声笑语不断。
爸爸！这个好吃！小雨举着一块艾米丽烤的巧克力饼干,小脸上满是兴奋,艾米丽姐姐说可以教我做！
当然可以！艾米丽蹲下身,与小雨平视,周末来我家,我教你做各种点心。我还会做苹果派呢！
真的吗太棒了！小雨欢呼着扑进艾米丽怀里,这个动作让穆易和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小雨向来怕生,却对艾米丽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
穆易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顾佳的信息：我和父亲讨论过了,接受你的合作提议。另外,小雨说想在你那里多住几天,可以吗我需要处理一些公司事务...
他回复道：没问题。她正和艾米丽玩得开心。
很快,顾佳回复：谢谢。请告诉艾米丽...小雨从没这么快接受过陌生人。
穆易看着正教小雨捏饼干造型的艾米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不是陌生人,他在心里回答,她是那个能把破碎的心重新粘合起来的人。
夜深了,客人们陆续离开。小雨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艾米丽送她的毛绒玩具——一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泰迪熊。
我抱她上床。穆易轻声说,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起。小雨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爸爸,把小脑袋靠在他肩上。
安顿好小雨后,穆易回到客厅,发现艾米丽正在收拾残局。
放着吧,明天再弄。他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艾米丽摇摇头,不行,会招蟑螂的。她突然打了个哈欠,不过确实有点累了...
今晚别回去了。穆易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话可能产生的歧义,赶紧补充,我是说,太晚了,你可以睡客房。小雨会高兴明早还能见到你。
艾米丽歪着头看他,蓝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穆易博士,你是在留我过夜吗
穆易的耳根瞬间红了,不,我只是...
开玩笑的啦！艾米丽大笑起来,好啊,我住下。不过得先借我件T恤当睡衣。
穆易翻出一件自己的旧T恤给她。艾米丽接过时,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一股电流般的触感让穆易心跳加速。
晚安,量子之王。艾米丽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做个好梦。
这个夜晚,穆易确实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上,小雨和艾米丽在不远处野餐,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而更远的地方,顾佳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告别,然后转身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穆易躺在床上,回味着那个梦境带来的平静与满足。突然,他听到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悄悄推开门,他看到艾米丽蜷缩在沙发上,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工作。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艾米丽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早！我睡不着,就起来做点工作。她合上电脑,小雨还在睡呢,我刚刚去看过。
穆易在她身边坐下,你在忙什么
给爸爸发邮件,解释顾氏的情况。艾米丽揉了揉眼睛,他同意提供那笔过渡贷款,年利率只要5%,比市场低两个点。
艾米丽...穆易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以身相许艾米丽调皮地眨眨眼,随即自己先笑了起来,开玩笑的！不过...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穆,等一切稳定下来,你愿意...和我回美国见见我的家人吗不是作为朋友,而是作为...我的爱人。
穆易凝视着她那双盛满期待的蓝眼睛,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不是活在怨恨与遗憾中,而是勇敢地拥抱这个带给他光明的女孩。
我愿意。他轻声说,然后做了一个两年来一直想做的事——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艾米丽先是惊讶地僵住,随即热烈地回应起来。当他们分开时,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哇...这可真是...我是说...哇！
穆易忍不住笑了,沃森小姐也会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闭嘴啦！艾米丽把脸埋在他肩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
爸爸艾米丽姐姐小雨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两人迅速分开。小姑娘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我饿了...
早餐马上好！艾米丽跳起来,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煎蛋和吐司怎么样
小雨点点头,然后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的脸好红啊...生病了吗
穆易和艾米丽相视一笑,没有,宝贝。穆易抱起女儿,我们只是...很开心。
因为坏人被抓走了吗
是的。穆易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还因为...我们找到了真正重要的人。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突然说：我喜欢艾米丽姐姐。她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
艾米丽手中的锅铲差点掉在地上。穆易看着这个闯入他生命的阳光女孩,又看了看怀中天真无邪的女儿,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是的,宝贝。他轻声回答,她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窗外,朝阳完全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对穆易来说,这不仅是日历上的新的一天,更是人生的新篇章——一段有爱、有光、有未来的旅程。
10
婚礼教堂的钟声在青山绿水间回荡。这是一座位于北京郊外的小镇教堂,红砖尖顶,周围环绕着盛开的玫瑰。艾米丽坚持要在这里举行婚礼,而不是豪华酒店——更私密,更有意义,她说。
穆易站在圣坛前,黑色西装衬托出他越发沉稳的气质。三年过去,岁月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却也让他的眼神更加平和。身旁的张毅——现在已是他的合伙人兼首席技术官——正小声提醒他别站得那么僵硬。
放松点,老板。张毅调侃道,又不是做学术报告。
穆易调整了一下领结,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堂入口。小雨应该和艾米丽在一起,做她的伴娘。想到女儿,穆易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三年来,尽管顾佳带着小雨搬到了上海,但父女俩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密。每周视频通话,每月至少一次见面,寒暑假更是有一半时间在他这里度过。
风琴声响起,《婚礼进行曲》的旋律在教堂内回荡。宾客们纷纷起立,转向入口。首先出现的是小雨,已经十五岁的少女穿着淡蓝色的伴娘裙,金发上点缀着小花,手捧一束白色满天星——她坚持要这个搭配,因为那是爸爸第一次送妈妈的花。
穆易冲女儿微笑,小雨调皮地眨眨眼,然后让到一旁。
接着是艾米丽。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口时,穆易的呼吸为之一窒。她穿着简约而优雅的白色婚纱,没有夸张的裙撑和拖尾,却完美衬托出她阳光般的气质。金发盘成优雅的发髻,只留下几缕卷曲的发丝垂在耳际。她手捧一束向日葵和白色小雏菊的混合花束,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蓝眼睛里盈满泪水。
走在艾米丽身旁的是她父亲——老沃森先生,一位银发挺拔的华尔街银行家。一年前,当穆易正式向艾米丽求婚时,这位严肃的老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照顾我的小阳光。而今天,老沃森眼中闪烁的泪光说明了一切。
艾米丽走到圣坛前,老沃森将女儿的手交到穆易手中,好好爱她。
我会的。穆易郑重承诺,然后转向艾米丽,你今天...美得不可思议。
艾米丽的脸颊泛起红晕,闭嘴,不然我要哭花了妆。
宾客中传来善意的笑声。牧师开始宣读誓词,但穆易几乎听不进去,他只顾着凝视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三年来,她陪他度过了创业的艰辛,公司的上市,甚至帮他修复了与小雨的关系。现在,他们即将开始新的旅程。
我愿意。艾米丽的声音清脆坚定。
我愿意。穆易的回答同样毫不犹豫。
交换戒指后,牧师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穆易轻轻掀起艾米丽的面纱,俯身吻住她的唇。教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小雨在一旁又笑又跳,而张毅则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走出教堂时,阳光正好。宾客们抛洒着花瓣和彩带,穆易搂着艾米丽的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摄影师招呼大家合影,小雨坚持要站在两人中间。
茄子！随着闪光灯亮起,这一刻的幸福被永远定格。
而在教堂远处的橡树下,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静静注视着这一切。顾佳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手里拿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当看到新人走出教堂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转身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婚礼后的宴会在教堂旁的草坪上举行。艾米丽特意安排了中西合璧的自助餐——既有精致的法式甜点,也有穆易和小雨最爱的北京烤鸭。
爸爸！小雨举着一杯果汁跑过来,我刚才看到妈妈了！她在那边树下...
穆易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微微摇曳的树枝。她走了吗
小雨点点头,我去追她,但她已经开车离开了。她拿出一个小盒子,但她留下了这个...说是给艾米丽姐姐的礼物。
穆易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珍珠耳环,款式简约优雅。附带的卡片上写着：给艾米丽——感谢你让我的两个最爱如此幸福。顾佳。
要现在给艾米丽姐姐吗小雨问。
穆易摇摇头,晚些时候吧。现在,让我们先享受这个美好的日子。
他环顾四周,艾米丽正被一群亲友围着说笑,阳光洒在她的金发上,熠熠生辉。三年过去,她的中文已经相当流利,甚至能讲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在中国的建筑设计界,她也小有名气,参与了好几个地标项目的设计。
穆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穆易转身,看到林教授——他曾经的研究所导师,现在是他公司的科学顾问——正举着香槟走来。
林老师,您来了。穆易连忙迎上去。
得意门生的大喜日子,我能不来吗林教授拍拍他的肩,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替你高兴。他压低声音,比跟顾佳在一起时开朗多了。
穆易笑了笑,没有接话。过去的伤痛已经愈合,留下的只是对现在生活的感恩。
宴会持续到傍晚。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后时,穆易和艾米丽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小雨已经跟着张毅一家回城了——明天他们全家就要飞往夏威夷度蜜月。
累吗穆易搂着艾米丽的腰问道。
艾米丽靠在他肩上,累,但幸福。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雨说顾佳来了
穆易点点头,拿出那个小盒子,她留下了这个给你。
艾米丽打开盒子,看到耳环时惊讶地睁大眼睛,真漂亮...她读着卡片,眼眶微微发红,她真是个坚强的女人。
是啊。穆易望向远方,听说她的设计工作室做得不错。
我们应该邀请她来家里吃饭的。艾米丽说,毕竟她是小雨的妈妈...
穆易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不过今天,就只想着我们自己,好吗
艾米丽笑着点点头,然后突然打了个哈欠,亲爱的,抱我回房间吧。我累得走不动了。
穆易二话不说,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引得艾米丽惊叫连连。夜风轻拂,带着玫瑰的芬芳,为这个完美的日子画上句号。
一年后,穆易的公司量子前沿在科创板成功上市,市值一度突破百亿。在敲钟仪式上,穆易宣布将个人股份的5%设立为小雨教育基金,用于支持青少年科学教育。
这是我给女儿的礼物,他在发布会上说,希望她能像我和她母亲一样,热爱科学,追求真理。
台下的闪光灯不断,而坐在第一排的小雨骄傲地挺直了腰板。十六岁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既有顾佳的精致,又有穆易的沉稳。她身边坐着顾佳——这是多年来母女俩第一次公开出现在穆易的商业活动中。
发布会后,顾佳找到了独自在休息室的穆易。
恭喜。她微笑着说,公司上市,女儿优秀,人生赢家啊。
穆易递给她一杯咖啡,听说你的工作室接了国家大剧院的项目
顾佳点点头,小项目而已,比不上你的商业帝国。她的语气中没有嫉妒,只有真诚的赞赏。
顾佳...穆易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
不用了。顾佳轻轻打断他,我和小雨过得很好。真的。她抿了一口咖啡,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带小雨去意大利半年。米兰有个设计进修课程,她一直对时尚设计很感兴趣...
穆易有些惊讶,小雨没告诉我。
她怕你失望。顾佳直视他的眼睛,她总觉得应该追随你的脚步,学物理什么的。但这孩子其实更像我,对艺术更有天赋。
穆易沉默片刻,我永远不会失望。无论她选择什么道路,只要是她真心喜欢的。
顾佳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艾米丽还好吗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提到即将出生的孩子,穆易的眼神立刻柔和下来,双胞胎,两个男孩。
真是双喜临门。顾佳真诚地说,代我向她问好。她放下咖啡杯,我得走了,小雨还在外面等我。
穆易送她到门口,看到小雨正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明显很紧张。看到父亲出来,她立刻跑上前,爸爸...你不会生气吧关于意大利的事...
穆易抱住女儿,怎么会米兰是个美丽的城市。记得多拍照片给我看。
小雨紧紧回抱住他,我爱你,爸爸。
我也爱你,宝贝。
目送母女俩离开后,艾米丽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一切顺利
穆易搂住妻子的腰,非常顺利。
又过了三年,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国家图书馆外的广场上正在举行一场新书签售会。穆易的科普著作《量子世界里的爱与奇迹》意外成为了畅销书,出版社特意安排了这场活动。
签售台前排着长队,穆易一边签名,一边与读者亲切交谈。在他身旁的婴儿车里,一对三岁的双胞胎男孩正在熟睡,金发卷曲,像极了他们的母亲。艾米丽则在不远处与几位建筑师朋友聊天,时不时朝丈夫投去爱意的目光。
广场边缘的长椅上,顾佳和小雨静静坐着。十九岁的小雨已经是个自信漂亮的年轻女孩,正在米兰设计学院就读。
不去打个招呼吗小雨问母亲。
顾佳摇摇头,看到他们这么幸福就够了。她站起身,走吧,我们的火车快开了。
小雨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热闹的签售台——父亲正低头亲吻弟弟们的额头,艾米丽阿姨走过来为他整理衣领——然后挽起母亲的手臂,嗯,走吧。
母女俩转身离去,融入春日的人流中。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幸福。曾经的伤痛已经愈合,留下的只是对彼此的祝福。
正如穆易在新书扉页上写的那样：给艾米丽——你让我明白,即使在最不确定的量子世界里,爱也是唯一确定的常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