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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碧梧枝上占春风

咸通六年的暮春,我站在宜春院的飞檐下,看柳絮如碎雪般扑上绘着牡丹的屏风。指尖的琵琶弦突然绷断,刺痛感混着胭脂香钻进鼻腔,老鸨李妈妈的金步摇在三丈外晃成一团金光,她的尖嗓子刺破珠帘:香华,刘司马的船已泊在曲江池,你且换了那件茜香罗裙。

铜镜里的女子眉如春山,眼尾扫着鸦青色的黛,额心一点朱砂痣洇开似血。这张脸是十四岁那年,李妈妈用半盏掺了麻药的杏仁酪换来的——她掐着我发皱的卖身契说,岭南瘦马原该驯来换银子,可你这双眼睛生得像曲江池的水,留着必能钓金龟婿。

我对着镜子勾唇一笑,将断弦的琵琶摔在妆奁上。檀木盒里躺着半卷残诗,纸角洇着水渍,那是去年上元节,我在彩楼上抛绣球时,某个书生塞给我的。墨迹里混着梅花香,写的是忍把浮名换浅斟低唱,可惜第二日就被李妈妈搜出来,浸了茶拿去糊窗纸。

曲江画舫里飘来阵阵笙歌,刘司马的胡须扫过我耳垂时,我正用银匙搅着葡萄美酒。他腰间的玉带銙镶着绿松石,触手生凉,像极了家乡漓江的水。听闻香娘善作回文诗他喷着酒气的手搭上我肩膀,若能以今夜月色为题,某愿以明珠十斛相赠。

琉璃灯在水面投下碎金,我拨弄着酒盏里的月影,舌尖忽然尝到铁锈味。十三岁那年,父亲被州府诬作私盐贩子,我跪在刺史府门口时,也是这样的月光,将我的影子踩成薄脆的冰片。指尖在桌布上写下第一句:烟锁曲江月锁楼,倒读时化作楼锁月江曲锁烟,刘司马的惊叹声里,我看见舱外掠过一叶扁舟,船头立着个青衫男子,负手望着满天星斗。

好个回文妙句!刘司马击节赞叹,明珠滚落在我茜香罗裙上,像一串冰凉的泪珠。我拾起一颗对着灯照,却见青衫男子的倒影在珠面上晃了晃,他腰间悬着的玉佩雕着缠枝莲纹,竟与父亲留给我的那枚一模一样。

夜半归院时,李妈妈正在廊下训话,新买来的清倌人垂着头,发间的茉莉花沾了露水。香华,她拨弄着鎏金护甲,明日尚书府的宴席,点名要你弹《霓裳羽衣》。我解下罗裙时,发现袖中藏着片桃花笺,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字迹:明夜子时,望仙桥第三根灯柱。

望仙桥的灯笼在夜风里晃成暖黄的涟漪,我攥着父亲的玉佩躲在石柱后,听见身后传来衣袂轻响。青衫男子转身时,月光漫过他清瘦的肩膀,竟比画舫上所见更添三分俊朗。在下沈砚之,他作揖时,袖口露出半截青色缠枝,敢问姑娘,这玉佩从何而来

玉佩在掌心发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先父曾为桂州录事参军,七年前死于狱中。沈砚之瞳孔骤缩,从怀中掏出半幅画卷,展开来竟是《漓江夜航图》,落款处沈墨卿三个字与我家传的笔迹分毫不差。

那年父亲说要进京述职,我望着桥下流水,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他走后三日,州府就来抄家,说他私通南诏。沈砚之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的指尖有墨香,家叔正是桂州刺史,当年弹劾令尊的奏折......话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打更声,他从腰间解下玉佩,两半缠枝莲严丝合缝。

明日巳时,慈恩寺塔。他将画卷塞进我怀里,转身时青衫扫过满地落花,带齐令尊的遗物,我要查当年的旧案。我攥紧画卷往回走,忽闻身后传来弦响——有人在暗处用银簪拨弄琴弦,弹的竟是《阳关三叠》。

回到宜春院时,我的绣鞋已沾满露水。推开房门,却见妆奁里的残诗不翼而飞,梳妆镜上用朱砂写着莫攀我,攀我太心偏,那是我前日教小茶唱的曲子。窗外传来李妈妈的脚步声,我迅速将画卷藏进琵琶腹内,指尖触到夹层里的金错刀——那是去年冬天,某个神秘恩客送的,刀鞘上刻着见血封喉四个字。

慈恩寺的钟声撞碎晨雾时,我正对着铜镜描眉。小茶捧着金缕鞋进来,她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姐姐今日要见什么贵客我望着她新点的梅花妆,忽然想起她昨日帮我收拾妆奁时,指尖在残诗上多停留了片刻。不过是寻常香客,我将金错刀藏进广袖,你且在寺外候着,莫让人打扰。

寺塔第七层的风卷着铜铃响,沈砚之倚着栏杆,手中握着半卷《唐律疏议》。他身后的墙壁上有烟熏痕迹,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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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烧过文书。令尊案宗里夹着这东西,他递来片焦黑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盐铁二字,桂州近年私盐横行,家叔却屡屡上奏说境内清明。

我展开父亲的旧信,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桂花,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香。信里提到西山洞窟,还有个叫朱四郎的盐枭。沈砚之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的掌心有薄茧,朱四郎是当今宰相的远亲,若真牵扯到盐铁案......话音未落,塔顶传来瓦片轻响,我本能地推开他,金错刀出鞘的瞬间,一支弩箭擦着我耳际钉进木柱。

沈砚之瞳孔骤缩,他看见我手中的刀,眼底闪过惊讶。跟我走!他扯下腰带系在我腰间,寺塔外的古槐传来沙沙响动,二十步外的阴影里,有三个人影正在搭弓。我握紧金错刀,忽然听见记忆深处传来父亲的声音:华儿,若遇危险,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我们顺着塔外的藤蔓往下滑,我的罗裙被荆棘划破,膝盖渗出鲜血。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沈砚之突然将我抵在树后,他的呼吸拂过我额角:别动。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织出细碎的银网,我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

追兵的灯笼在十丈外转过弯,我刚要开口,却见沈砚之突然皱眉,指尖按在我后腰——那里插着半支弩箭,我竟浑然不觉。忍着点。他解下外衫撕成布条,动作利落得像个行医的郎中,明日此时,去平康坊的醉仙居,我会带证人来。

暮色浸透宜春院时,李妈妈堵在院门口,她身后站着四个彪形大汉,手里的木棍泛着油光。好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她的金步摇险些戳到我眼睛,竟敢勾栏外的野男人,当老娘的规矩是摆设我攥紧袖中的金错刀,却听见小茶的哭声从耳房传来——她的手腕被反绑在柱子上,发间的茉莉花落了满地。

妈妈这话从何说起我故意将沾血的罗裙露出来,今日在慈恩寺,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泼皮想轻薄我,多亏沈公子相救。李妈妈的脸色变了变,沈砚之的父亲是御史中丞,她再跋扈也不敢轻易得罪。最好是这样,她甩下一串钥匙,明晚尚书府的宴席,你若弹错一个音符,就等着去浣衣局洗一辈子衣服!

深夜,我坐在妆镜前拔下金钗,却发现钗头的珍珠里藏着字条:小心沈砚之,他手中有你父亲的血书。笔迹是小茶的,可她此刻还被锁在耳房。窗外的槐树影突然晃了晃,我摸到琵琶腹内的画卷,发现边缘多了道刀痕——有人试图打开过它。

平康坊的夜市像条流动的银河,醉仙居的幌子上绣着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刚踏进门,就看见沈砚之坐在二楼,对面是个裹着灰斗篷的老者,他袖口露出的刺青正是西山洞窟的图腾。这是朱四郎的副手,沈砚之推来一杯酒,他能证明令尊是被栽赃的。

老者刚要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酒盏里。我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是李妈妈房里常烧的沉水香,混着鹤顶红的味道。沈砚之瞳孔骤缩,伸手去扶老者,却见他从怀中掏出半封奏折,上面朱笔批着斩立决三个字。

香华姑娘......老者抓住我手腕,指甲缝里有黑色泥垢,当年......是沈刺史......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涣散,七窍流出黑血。沈砚之迅速关上窗户,从怀中掏出银针查验毒酒,是牵机毒,他的声音带着寒意,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

我望着老者手中的奏折,突然想起父亲信里提到的密档。醉仙居的后厨飘来油烟味,我摸到广袖里的金错刀,刀柄上的缠枝纹突然硌得掌心发疼。沈砚之忽然按住我肩膀,他的指尖在我后背轻轻画了个圈——那是摩斯密码里的走。

我们从后厨的狗洞爬出时,听见醉仙居方向传来马蹄声。沈砚之带着我拐进一条暗巷,墙上的涂鸦画着骷髅头,那是私盐贩子的标记。明日去城西的破庙,他将老者的刺青拓片塞进我手里,那里有朱四郎藏盐的账本。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突然捂住我嘴,暗处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

箭镞擦着沈砚之耳际飞过,钉进旁边的土墙。他拽着我狂奔,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尾在夜色里逃窜的鱼。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响,忽然想起父亲教我读《史记》时说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回到宜春院时,小茶已经被放了出来,她眼睛红肿,腕上有道新鲜的鞭痕。姐姐,他们逼我......她抱着我哭,发间有陌生的沉水香,我说你去慈恩寺抄经了......我轻轻拍着她后背,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玉佩——那是李妈妈上个月赏给她的,雕着展翅的凤凰。

子时三刻,我摸出藏在房梁上的火折,琵琶腹内的画卷在火光中展开。《漓江夜航图》的船篷里,隐约可见用朱砂写的盐铁密档在西山,落款处的沈墨卿三个字,竟比沈砚之带来的那半幅多了个墨点。我心跳加速,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挠着窗纸。

我迅速吹灭火折,躲在门后握紧金错刀。门缝里渗进一线月光,映出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影,他腰间悬着的玉佩正是缠枝莲纹。刀刃即将出鞘的瞬间,那人突然抬手,掌心摊开半片桃花笺,上面是我昨夜写的回文诗。

是我。沈砚之摘下面罩,额角有道新伤,方才在醉仙居外,我看见李妈妈的马车停在巷口。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发霉的米糕,这是令尊在狱中最后的餐食,我验过,里面掺了慢性毒药。

我接过米糕时,发现油纸背面有行小字:明日巳时,西市棺材铺。沈砚之忽然抓住我手腕,他的掌心比昨夜更烫,香华,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话音未落,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三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奔我们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之将我扑倒在地,弩箭擦着他头皮飞过,钉进身后的衣柜。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这才发现他左臂中箭,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走!他咬牙拔出弩箭,拽着我往密道跑,宜春院的地基下,有条连通平康坊的暗渠。

暗渠里弥漫着腐臭味,我们摸着石壁往前走,忽然听见上方传来李妈妈的尖笑:香华,你以为逃出宜春院就能翻盘实话告诉你,你父亲根本没写过什么密档,那不过是钓沈砚之的饵!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沈砚之的脚步突然顿住,他转身时,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她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令尊根本没有证据,只是想借我沈家翻案暗渠的水滴答落在我手背,像母亲临终前的泪。我想起父亲的旧信,想起沈砚之带来的残卷,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混着回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凄厉。

沈公子想听真话我松开他的手,金错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我父亲死于贪腐案,而你叔父,正是那个贪腐的人。至于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过是枚棋子,无论是你,还是李妈妈,都想利用我达到目的。

沈砚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我听见他腰间玉佩轻响,那声音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叹息。上方传来脚步声,李妈妈的灯笼光透过砖缝漏下来,照在我们脸上,像撒了把碎金。香华姑娘果然聪明,她的金步摇在黑暗中晃着,可惜聪明人通常活不长。

我握紧金错刀,刀刃抵住沈砚之咽喉,却见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月光更凉:看来我们都被算计了。他抬手扯断玉佩绳,两半缠枝莲跌落在地,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赌我们谁能活着走出这暗渠。

李妈妈的人已经逼近,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道里轰鸣。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五更天。沈砚之忽然按住我肩膀,他的指尖在我后背画了个圈,这次不是走,而是杀。

金错刀出鞘的瞬间,暗渠里腾起血雾。我踩着尸体往前跑,听见沈砚之在身后厮杀的声音,混着李妈妈的尖叫。当我们终于爬出暗渠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平康坊的酒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沈砚之靠在墙上,他的青衫浸透了血,却仍笑得从容:香华,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我望着远处的慈恩寺塔,想起父亲信里的西山洞窟,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米糕,掰成两半。去该去的地方,我将其中一半递给他,或许,我们还会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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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米糕时,指尖擦过我掌心的伤。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巡城的金吾卫。我转身走进晨雾,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惊鸿一瞥,终难相忘。这话混着风声散在巷口,像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在我心里砸出个深不见底的坑。

宜春院的废墟在朝阳中冒着青烟,小茶抱着包袱等在巷口,她腕上的银镯不见了,换成了沈砚之的缠枝莲玉佩。姐姐,她眼里有恐惧,也有期待,我们真的要去西山吗我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金错刀,刀柄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像朵开败的红梅。

去西山,我望着天边的朝霞,想起父亲说过的漓江春水,去找属于我们的答案。小茶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完整的米糕,上面用朱砂写着小心沈砚之。我咬了口米糕,甜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像极了这荒唐的人生。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砚之。他的青衫上多了道剑痕,却仍笑得温雅:一起走我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想起暗渠里的血雾,忽然笑了:沈公子不怕我是鱼饵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我:怕,但更怕错过真相。

小茶躲在我身后发抖,我接过缰绳时,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远处的慈恩寺传来钟声,惊起一群白鸽。我翻身上马,听见自己说:那就同路吧,但愿我们都能活到揭开真相的那天。

沈砚之翻身上马时,朝阳正跃出地平线,将他的影子投在我裙角。我望着前方的漫漫长路,忽然想起昨夜在暗渠里,他替我挡箭时说的那句话:别怕,我在。这话像颗流星,划破了我十四年的黑暗岁月,让我忽然敢去期待,或许真的有天亮的那一天。

马蹄踏碎晨露,我们朝着西山方向而去。路边的野花开了,有淡紫的苜蓿,也有金黄的蒲公英。小茶指着远处的山峦,眼睛发亮:姐姐看,那座山像不像展翅的凤凰我望着那座山,忽然想起李妈妈的玉佩,想起沈砚之的缠枝莲,嘴角泛起苦笑——原来我们都在命运的掌心里,做着困兽之斗。

沈砚之忽然策马靠近,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香华,等这件事了结,你想去哪里我望着天边的云,想起岭南的荔枝林,想起漓江的竹筏,轻声说: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种种花,读读书,仅此而已。他沉默片刻,忽然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叫镜湖,那里的水比曲江更清,山比西山更秀。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有憧憬,有温柔,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或许,在这乱世里,我们都在寻找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安稳。小茶突然指着前方,惊呼:快看,有梅花鹿!

一头梅花鹿从林中窜出,转眼又消失在竹林里。沈砚之笑了,那笑容像冰面初融的春水:看来前路有惊喜。我握紧缰绳,感受着身下骏马的心跳,忽然觉得,哪怕前途未卜,只要有这样的人相伴,或许也不算太糟。

西山的轮廓逐渐清晰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我们在山脚下的破庙歇脚,小茶去溪边打水,沈砚之则在检查马匹。我坐在庙门前,望着远处的炊烟,忽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或许,我们都是这世间的过客,却偏要在命运的漩涡里,寻一份属于自己的答案。沈砚之走来时,手里多了束野菊,他将花插在我发间,轻声说:惊鸿照影,不过如此。我望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哪怕是错的,也早已在心底落了根。

夜风吹来,破庙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小茶已经睡了,沈砚之坐在火堆旁看书,火光映得他侧脸柔和。我摸出藏在衣襟里的金错刀,刀柄上的缠枝纹忽然硌得掌心发疼——原来,有些秘密,终究是要见光的。

沈砚之,我轻声唤他,你说,我们能赢吗他抬头看我,眼中有火光跳跃:不知道,但总要试试。我望着漫天星斗,想起父亲的旧信,想起沈砚之的残卷,忽然笑了:那就试试吧,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大笑:好个同归于尽,香华,你果然与众不同。我望着他的笑,忽然觉得,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只要有这样的笑声相伴,或许,也能走出一条血路来。

夜深了,火堆渐渐熄灭。我靠着墙闭目养神,却听见沈砚之在耳边低语:睡吧,我守着你。这话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让我终于敢放下戒备,坠入梦乡。梦中,我回到了岭南的老家,父亲在荔枝树下教我读诗,母亲在旁边绣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脸上,一片岁月静好。

忽然,梦境破碎,我看见李妈妈举着皮鞭追来,沈砚之的脸被血染红,小茶的眼睛里爬满毒蛇。我猛地惊醒,发现沈砚之正握着我的手,他的掌心有汗,声音带着焦虑:香华,你做噩梦了

我喘着气,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忽然伸手抱住他。他身子一僵,随即轻轻回抱我: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埋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味,忽然想哭——原来,我也只是个渴望温暖的女孩,哪怕身处泥沼,也向往着光明。

小茶在旁边翻了个身,我慌忙松开手。沈砚之却轻笑出声:傻姑娘,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瞪他一眼,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袖。远处传来狼嚎,他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剑:我去周围看看,你好好休息。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带我走出黑暗。摸出藏在衣领里的半块米糕,我咬了一口,这次,甜味盖过了苦味,像极了此刻心中的希望。

天快亮时,沈砚之回来了,他手里多了只野兔:烤来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爬山。小茶欢呼着去拾柴,我看着沈砚之处理野兔的手法,干净利落,像极了个熟练的猎手。你以前常打猎我问。他点头:小时候在乡下,常和叔父去山里。提到叔父,他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别想了,等查出真相,一切都会好的。他抬头看我,眼中有微光闪烁:香华,谢谢你。我笑了:谢什么,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也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坚定:对,同一条船,谁也别想丢下谁。

吃过早饭,我们开始爬山。山路陡峭,小茶好几次险些滑倒,都是沈砚之扶住她。我望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远比我想象的更温柔。走到半山腰时,忽然下起了雨,我们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避雨,小茶靠着我睡着了,沈砚之则望着远处的云雾出神。

你说,密档会不会藏在某个山洞里我问。他点头:很有可能,西山洞窟众多,适合藏东西。我摸了摸湿透的衣襟,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西山洞窟,或许,那里真的藏着解开一切的钥匙。

雨停后,我们继续赶路。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山顶。放眼望去,群山连绵,云雾缭绕,果然是个藏秘密的好地方。沈砚之指着远处的一个山洞:那应该就是西山洞窟了。我握紧金错刀,跟着他走去。

洞窟里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我们点起火把,往里走去。洞壁上有不少涂鸦,都是些奇怪的符号,像是私盐贩子留下的标记。走了大约百步,忽然看见前方有个石台,上面放着个铁盒。

沈砚之伸手去拿铁盒,我忽然拉住他:小心有机关。他挑眉,从怀里掏出根银针,扎进铁盒缝隙,银针立刻变黑:果然有毒。他掏出帕子包住铁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卷羊皮纸,还有半枚印章。

展开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正是关于桂州私盐案的记录,落款处盖着沈墨卿的印章。沈砚之的手在发抖,我知道,他终于找到了证明叔父清白的证据,也找到了陷害我父亲的真凶。

是朱四郎,他咬牙切齿,他勾结宰相,利用我叔父的名义私运官盐,还嫁祸给令尊。我望着羊皮纸上的字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原来,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而我,终于为他洗清了冤屈。

小茶忽然指着洞壁惊呼:姐姐,快看!我转头望去,只见洞壁上用朱砂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旁边写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忽然想起李妈妈的玉佩,想起沈砚之的缠枝莲,忽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沈砚之将羊皮纸和印章收好,转头看我:香华,我们赢了。我望着他眼中的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泪水,有释然:对,我们赢了。小茶在旁边鼓掌,洞里响起回声,像是在庆祝这迟来的正义。

走出洞窟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沈砚之望着明月,忽然说:香华,等回到长安,我就向父亲提亲,娶你为妻。我愣住了,望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心跳加速:你......认真的他点头:自然认真,我沈砚之,从不说假话。

小茶在旁边偷笑,我感觉脸颊发烫:可是......我是青楼女子......他伸手握住我手:在我眼里,你是这世上最干净、最聪慧的女子。我望着他眼中的真诚,忽然想哭——原来,真的有人会不在乎我的出身,只看到我的灵魂。

好,我轻声说,我等你。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那我们回去吧,天亮前就能到长安。我们牵着马往山下走,月光洒在身上,像披了一层银纱。小茶哼着小曲,沈砚之偶尔插几句,气氛轻松愉快。

走到山脚时,忽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沈砚之立刻挡在我前面,手按在剑柄上。月光下,一群黑衣人策马而来,领头的正是李妈妈,她手里拿着一把弯刀,脸上带着阴狠的笑。

香华,你以为逃出我的手心了她冷笑,可惜,你们找到的证据,马上就要消失了。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人手里拿着火把,正在往山上走。沈砚之瞳孔骤缩:你想烧了西山李妈妈点头:对,烧了这里,就没人能证明你们的话了。

我握紧金错刀,看着山上渐渐燃起的火光,忽然感到一阵绝望。沈砚之忽然转身,将我和小茶推上马车:你们先走,我去阻止他们!我抓住他衣袖:不,我们一起!他摇头:来不及了,快走!说完,他转身冲向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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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在月光下闪烁。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小茶哭着拉住我:姐姐,我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我咬咬牙,挥鞭赶车,马车朝着长安方向飞驰而去。身后,火光冲天,喊杀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我不知道沈砚之能不能活下来,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再见,但我知道,我们已经赢了——赢了正义,赢了真相。或许,这就够了。

马车在黎明前到达长安,我望着熟悉的城墙,忽然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小茶靠在我肩上睡着,我摸出沈砚之给我的玉佩,轻轻贴在胸口——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他,等到他回来,等到我们一起去镜湖看水秀山明。

朝阳升起时,我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衫男子骑着马,朝着我飞奔而来,他的脸上有血,有汗,却带着灿烂的笑容。我知道,那是沈砚之,是我的惊鸿照影,是我命中注定的归人。

香华,他在我面前下马,张开双臂,我回来了。我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历经生死,终得相守。

小茶在旁边欢呼,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第二章

凤凰泣血照金銮

长安朱雀大街的槐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我攥着沈砚之的玉佩站在沈府朱漆门前,鎏金匾额上的御史中丞府五个大字被晨光镀上冷霜。小茶拽着我的袖角发抖,她腕间的凤凰玉佩与我藏在衣襟里的缠枝莲纹玉佩隔着布料相触,竟发出细微的共鸣。

香华姑娘,沈公子有请。门房小厮掀起锦帘时,我闻到了前厅飘来的沉水香——那是沈砚之的父亲沈修远惯用的香篆。昨夜他差人送来的请帖还在袖中,烫金字迹写着谈婚论嫁,却让我指尖发凉。

沈砚之倚在廊柱上等候,青衫换作了石青色官服,腰间悬着的不再是缠枝莲玉佩,而是块雕着獬豸的玉带銙。他眼底有血丝,却仍笑着伸手替我拂去肩头槐叶:父亲今日退朝早,说要亲自相看儿媳。他的指尖掠过我耳坠时,忽然顿住——那对珍珠耳坠是母亲临终前塞进我手心的,坠角刻着极小的杨字。

前厅的屏风上绘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沈修远端坐在黄花梨椅上,手中捧着本《贞观政要》。他目光扫过我腕间的金错刀,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听闻姑娘善弹《霓裳羽衣》,可曾听说过武德年间的《秦王破阵乐》

我屈膝行礼时,袖中滑落半卷残诗——那是昨夜在宜春院废墟中找到的,纸角染着焦痕,隐约可见金銮殿上凤凰泣的字样。沈砚之弯腰拾起诗卷的瞬间,我听见他突然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诗尾那个褪色的朱砂印记——那是朵展翅的凤凰,与西山洞窟里的图腾分毫不差。

父亲,香华出身虽微,却......沈砚之的话被沈修远抬手打断,老人从案头抽出份卷宗,羊皮纸上盖着大理寺的朱红印泥。我瞥见自己的名字被朱笔圈住,旁边批注着岭南杨氏余孽六个字,太阳穴突然突突直跳。

沈公子可曾告诉过你,沈修远的声音像冰锥凿着青石,她的生父并非什么录事参军,而是前朝炀帝一脉的旁支当年扬州城破时,她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她逃到岭南,用的正是你沈家的通关文牒。

沈砚之猛地转身,腰间玉带銙撞在桌角发出脆响。我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在马车上,小茶指着我母亲的遗物说:姐姐,这玉佩上的纹路竟与皇宫里的凤纹相似。此刻阳光穿过窗棂,在我胸前投下菱形光影,母亲的玉佩正在衣襟下发烫,似要将往事灼穿。

不可能。沈砚之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伸手按住我肩膀,掌心的温度却比冰块更凉,香华,你说句话......

前厅的自鸣钟突然敲响,十二声脆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撕碎的锦缎:沈大人所言不虚,家母临终前曾说,我本名杨琼华,祖父是前朝蜀王杨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但父亲的死与私盐案有关,与前朝无关。

沈修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厮慌忙递上参茶,我嗅到茶盏里混着一丝熟悉的沉水香——与李妈妈用来毒杀朱四郎副手的味道一模一样。沈砚之瞳孔骤缩,他冲过去打翻茶盏,银匙落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鹤顶红。他扯下父亲的衣袖,腕间果然有片青黑的毒斑,与当年父亲中箭时的症状如出一辙。沈修远抓住儿子的手,指尖颤抖着指向屏风后的暗格:密档......西山......话未说完,七窍已渗出黑血。

小茶的尖叫混着沈府上下的惊呼声,我下意识握住沈砚之的手,却被他猛地甩开。他望着父亲逐渐冷却的尸体,眼中有火焰熄灭后的死寂,腰间的獬豸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大理寺狱中的铁窗。

你走吧。他背对着我,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从今往后,沈某与姑娘再无瓜葛。

我望着他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西山洞窟里他为我包扎伤口时的温柔。指尖摸到袖中的金错刀,刀柄上的缠枝莲纹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原来命运早有预兆,我们终究是困在权谋网中的两只惊鸿,看似比翼,实则各赴东西。

沈公子可知,我转身时,珍珠耳坠掉在血泊里,令尊中毒前,曾用指尖在茶盏上画了个'朱'字。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数十名金吾卫撞开沈府大门,领头的正是尚书府那位刘司马,他手中捧着的圣旨上,谋逆二字刺得人睁不开眼。

奉陛下旨,缉拿前朝余孽杨琼华及其同党。刘司马的目光扫过沈砚之,沈公子因包庇逆党,暂押大理寺候审。

小茶突然扑过来,将我推向侧门:姐姐快走!我去引开他们!她腕间的凤凰玉佩突然断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密信,字迹竟与我母亲的笔迹一模一样:琼华亲启,金銮殿地砖下藏有先皇遗诏......

我攥紧密信冲进小巷,身后传来小茶的尖叫和金吾卫的呼喝。朱雀大街的人群自动分开,我看见街角茶楼上,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正用银簪拨弄琴弦,弹的竟是《秦王破阵乐》。她转身时,面纱滑落一角,露出左眼角的朱砂痣——与李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香华姑娘果然机敏。她抛来个羊皮袋,里面装着通关文牒和金条,想知道你母亲当年为何能逃出扬州吗因为有人不想让杨氏血脉断绝。

我握紧金错刀,刀刃抵住她咽喉:你是谁

她轻笑出声,指尖划过我胸前的玉佩:我姓朱,小字秋娘,当年在隋宫教你母亲弹琵琶时,你还在襁褓里呢。她掀开袖口,露出与朱四郎副手相同的西山洞窟刺青,现在该叫你公主殿下了,始祖母体的钥匙。

远处传来金吾卫的梆子声,秋娘塞给我枚鸽哨:明日午时,西市的胡商驼队会带你出城。至于沈砚之......她望着沈府方向,眼中闪过复杂的光,他叔父沈墨卿当年之所以弹劾你父亲,是为了拿到私盐案的真凶名单,可惜被朱四郎截胡了。

我捏碎鸽哨,金属碎屑扎进掌心:你为何帮我

因为我欠你母亲一条命。秋娘转身时,帷帽上的流苏扫过我手背,还有,沈砚之在大理寺的卷宗里藏了东西,用你的血能打开。

夜风吹散长安的灯火时,我翻墙潜入大理寺狱。地牢的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沈砚之被锁在第三间牢房,额角有道新伤,却仍抱着本《唐律疏议》在看。他抬头看见我时,眼中闪过震惊,随即又蒙上寒霜:你来做什么

我割破指尖,将血滴在他攥着的卷宗上,陈旧的羊皮纸突然显现出字迹——那是父亲的笔迹,详细记录了朱四郎与宰相勾结私运官盐的证据,还有沈墨卿暗中协助的密信。沈砚之猛地站起身,铁链发出哗啦声响:原来叔父是想......

想借我父亲的案子引朱四郎现身,却被李妈妈算计了。我摸出秋娘给的钥匙,打开他的镣铐,现在有两条路,要么跟我去西山取密档,要么留在这里等死。

他望着我掌心的血痕,忽然抓住我手腕,低头吻去血迹:其实从望仙桥初见时,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他掏出怀里的缠枝莲玉佩,两半玉片拼合处露出个小孔,里面藏着半枚凤纹金印,这是我在父亲书房找到的,与你母亲的玉佩是一对。

地牢外传来巡夜的脚步声,我握紧他的手:秋娘说,金銮殿的地砖下有先皇遗诏,或许能证明我的身份。

沈砚之忽然轻笑,他将金印按在我掌心:那就去金銮殿,反正已经是谋逆的罪名,不如逆得更彻底些。他扯下官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腰间别着的正是我送他的金错刀,惊鸿照影,本就不该困在樊笼里。

我们顺着排水管道爬出地牢时,长安城已陷入更深的黑暗。我望着远处的宫墙,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华儿,若有一日你能见到金銮殿的月光,替母亲看一看,那琉璃瓦上的霜,是否还像当年那样白。

沈砚之忽然停住脚步,他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你看,那是摇光星,古人说它主决断。他握住我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呵气,无论你是香华还是琼华,我沈砚之认的,始终是你这双像曲江池一样的眼睛。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星光,忽然觉得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只要有这样的目光相伴,纵是逆着天下人,也值得一搏。指尖抚过腰间的金错刀,刀柄上的缠枝莲纹与掌心的凤纹金印相触,竟发出清越的共鸣——原来命运早将我们的因果刻在刀刃上,斩不断,也逃不掉。

金銮殿的月光果然如霜,我踩着沈砚之的肩膀掀开第三块地砖时,摸到了那个雕着龙凤纹的楠木盒。盒盖打开的瞬间,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殿内正大光明的匾额,也照亮了沈砚之眼中的泪光。

天授元年,炀帝遗诏......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上面说,若杨氏子孙尚存,可凭此诏复位。

我望着诏书上的朱砂御印,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秋娘的鸽哨声从东南方传来,混着晨雾中的钟鸣。沈砚之将诏书塞进我怀里,抽出金错刀时,刀刃上的寒光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他青衫染血,我罗裙沾尘,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对并肩的惊鸿。

怕吗他侧脸的轮廓被晨光勾勒得格外锋利。

我握紧诏书,感受着沈砚之的体温透过衣袖传来:怕,但更怕辜负这一身傲骨。

金銮殿的大门被轰然撞开时,我看见刘司马带着金吾卫冲进来,他腰间的玉带銙正是朱四郎送的绿松石。沈砚之忽然将我护在身后,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惊鸿照影,当破云而出。

我望着他手中的金错刀,忽然明白,我们的故事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情诗,而是刻在刀刃上的离歌——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哪怕注定要在权谋的深渊里沉浮,也要在彼此眼中,照见最真实的自己。

晨雾渐散时,第一缕阳光落在诏书上,将杨琼华三个字照得透亮。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沈砚之的重合,像两支交织的琵琶曲,在这金銮殿上,奏出一曲属于惊鸿的绝唱。

第三章

烽烟万里觅封侯

潼关外的黄沙漫过车轮时,我隔着帷帽望着天际滚动的乌云,手中的遗诏被冷汗浸透。沈砚之扮作胡商驼队的首领,腰间的金错刀换成了突厥人的狼首匕首,却仍在每个歇脚时刻意走在我左前方——那里是箭矢最可能袭来的方向。

前方是武牢关,秋娘掀开马车帘,她今日换了身回鹘装束,银饰在鬓边叮当作响,朱四郎的私兵昨夜已进驻关城,我们得绕小路翻越崤山。她指尖掠过我腕间的金错刀,忽然皱眉,这刀的纹路竟与始祖母体的核心装置吻合......

话音未落,驼队后方突然传来惨叫。我掀开窗帘,只见数十名蒙面人从沙丘后跃出,手中的弯刀泛着幽蓝光芒——那是淬了蛇毒的南诏兵器。沈砚之抽刀时,我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青色缠枝纹,与领头蒙面人颈间的刺青一模一样。

是西山洞窟的人!秋娘拽着我滚下马车,一支弩箭擦着她耳际飞过,钉进车轮发出刺耳的爆裂声,他们奉朱四郎之命,要夺遗诏和你的命!

沈砚之在混战中忽然被一刀划破手臂,我看见他咬碎口中的药丸,瞳孔瞬间泛起金色——那是在末日世界中唐薇曾展现过的观察者之瞳。他挥刀的轨迹突然变得诡谲,每一击都精准刺中敌人的七寸,血珠溅在沙地上,竟凝结成冰晶状。

带她先走!他的声音带着非人的沙哑,我来断后!

秋娘拉着我钻进一条狭窄的峡谷,两侧的石壁上布满了古老的岩画,画中展翅的凤凰与持剑的武士并肩而立,竟与我腰间的金错刀纹路完全一致。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秋娘忽然推开我,一支毒箭贯穿了她的肩胛。

当年你母亲为救沈修远......她靠着石壁滑坐在地,血沫混着沙尘从嘴角溢出,主动暴露了前朝公主的身份,沈修远为了保护你们,才将你父亲的案子做成铁案......她扯下脖子上的凤凰吊坠,里面掉出半枚齿轮,始祖母体的核心......在扬州琼花观......

我握紧她的手,感受到生命正从她体内迅速流逝。远处传来沈砚之的金错刀鸣,混着驼队商旅的惨叫。秋娘忽然指着我身后的岩画,用尽全力说道:看......那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渐渐蒙上白翳。我转头望去,只见岩画中武士的佩刀上刻着与沈砚之玉佩相同的缠枝莲纹,而凤凰的喙中叼着的,正是我怀中的遗诏。

香华!沈砚之的呼喊声从谷口传来,他的衣襟浸透了血,却仍抱着个用油纸包裹的物件,接住!

我本能地伸手,油纸散开的瞬间,漫天黄沙中飘起无数金色光点——那是从末日世界追随而来的因果点。沈砚之摔倒在我脚边,手中的缠枝莲玉佩已经裂痕密布,却在触到我胸前凤纹玉佩的刹那,发出清越的共鸣。

按......这里。他虚弱地指点玉佩缝隙,我这才发现里面藏着个微型机关。当两枚玉佩的龙凤纹完全重合时,一道光束投射在岩画上,竟显现出沈墨卿的全息投影。

砚之,若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我已遭朱四郎毒手。投影中的男子身着桂州刺史官服,腰间悬着与沈砚之相同的金错刀,当年我弹劾杨大人,实为引蛇出洞,私盐案背后是一张覆盖全国的暗网,而他们的终极目标,是复活始祖母体——那是用前朝公主血脉培育的病毒容器。

我浑身血液凝固,怀中的遗诏突然发烫,上面的朱砂印竟渗出血丝,在沙地上勾勒出扬州城的轮廓。沈砚之勉强起身,将一块刻着武宁军字样的令牌塞进我手心:张仲武大人曾与叔父通信,他的军队里有能克制病毒的'冰蚕血'。

峡谷外传来号角声,这次的马蹄声显然更为整齐——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沈砚之忽然按住我肩膀,他眼中的金色纹路正在消退,却仍带着破釜沉舟的笑意:还记得镜湖吗等这件事了结,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惊鸿照影。

我望着他染血的青衫,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曲江画舫相遇时,他负手而立的模样。指尖抚过金错刀的刀柄,那些曾被我视为诅咒的缠枝莲纹,此刻却像极了他眼底的温柔。

好,我将遗诏折好藏进衣襟,握紧他的手,但这次,我们一起走。

武宁军的大旗在山巅展开时,我看见旗面上绣着的不是常见的龙虎,而是一只衔着玉珏的玄鸟。领军的女子身着明光铠,眉间一点朱砂痣,正是在长安茶楼上见过的秋娘替身。

末将陈雪衣,奉张帅之命接应公主殿下。她翻身下马,递给我一支银簪,簪头雕着半朵琼花,大帅说,扬州琼花观的井水连通地宫,始祖母体的核心就在井底。

沈砚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后背插着三支毒箭,青色的血液正顺着箭头渗出。陈雪衣见状立刻撕开他的衣襟,从怀中掏出个玉瓶,里面装着蠕动的冰蚕:用它们吸去毒血,不过......她望着沈砚之泛金的瞳孔,公子体内似乎有异种病毒,怕是要承受蚀骨之痛。

别管我,沈砚之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在我掌心写下活下去三个字,去琼花观,毁掉始祖母体,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我咬碎银牙,将冰蚕按在他伤口上。那些透明的小虫刚接触血液,就立刻变成墨色,而沈砚之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惨白。陈雪衣忽然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腾起黑色的烟雾,像一条吞噬天地的巨蟒。

是朱四郎的'黑鳞军',她握紧腰间的横刀,他们用始祖母体病毒改造士兵,一旦接近,我们都会变成活死人。

沈砚之忽然笑了,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米糕,递给我:还记得这味道吗苦中带甜,像极了我们的相遇。他指尖拂过我额心的朱砂痣,如果我变成怪物,记得用金错刀刺进我的心脏。

我转身看向扬州方向,琼花观的飞檐已在视野中若隐若现。手中的金错刀突然震动,刀柄上的缠枝莲纹与岩画中的纹路完全重合,地面竟裂开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尽头有幽蓝的光芒流转。

公主殿下,陈雪衣指着石阶,这是前朝秘道,直通琼花观地宫。她忽然抽出横刀,末将率人拦住黑鳞军,您和沈公子务必在子时前毁掉核心!

我扶着沈砚之走进秘道,潮湿的风带来腐烂的花香。他的脚步越来越虚,却仍在我耳边低语:香华,你知道吗从望仙桥初见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劫数。

秘道尽头是座巨大的地宫,中央的石台上漂浮着透明的培养舱,里面蜷缩着一个形似凤凰的生物,心脏部位插着的正是我腰间的金错刀。沈砚之忽然推开我,用尽全力将玉佩砸向培养舱,金色的因果点如洪流般涌入舱内,竟将那生物的翅膀染成了纯净的白色。

趁现在!他嘶吼着推开我,用遗诏启动机关!

我展开遗诏的瞬间,地宫四壁的烛台突然亮起,照见墙上密密麻麻的尸骸——他们都穿着与沈墨卿相同的官服,胸口插着缠枝莲纹的匕首。培养舱里的生物睁开眼睛,那是与我母亲如出一辙的面容。

琼华,我的孩子......它的声音混着水流声,毁掉核心,结束这一切......

沈砚之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挡住射向我的弩箭。我看见朱四郎带着黑鳞军冲进地宫,他腰间的玉带銙已经变成了蠕动的病毒结晶。金错刀在我手中发出清鸣,刀刃自动插入培养舱的锁孔,与遗诏同时绽放出金光。

惊鸿照影,终成绝响......沈砚之的血滴在我手背,化作金色的纹路,但至少,我们曾照见过彼此的灵魂。

培养舱爆炸的瞬间,我看见沈砚之的笑容比月光更温柔。漫天的金色光点中,我仿佛回到了曲江画舫的那个夜晚,他负手而立,眼中映着满天星斗。原来命运早有安排,我们的相遇,是为了终结这跨越百年的因果轮回。

当晨光再次照亮扬州城时,我站在琼花观的废墟上,手中握着半块完好的米糕。远处传来武宁军的凯旋号角,陈雪衣捧着沈砚之的金错刀走来,刀柄上的缠枝莲纹已经变成了凤凰的形状。

沈公子他......她欲言又止。

我望着天边的朝霞,将米糕扔进护城河。涟漪中,我仿佛看见沈砚之骑着马,从漫天柳絮中走来,手中捧着一束野菊。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惊鸿一瞥,终难相忘。

是的,终难相忘。但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从未结束。在某个未知的时空里,或许还有另一只惊鸿,正穿越命运的迷雾,朝着彼此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