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五点四十分,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将昨晚泡好的中药材倒入砂锅。枸杞、黄芪、当归在沸水中翻腾,渐渐熬出一碗浓褐色的汤药。药香弥漫中,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六点整,婆婆该起床了。
妈,您醒了吗我轻叩主卧房门,声音恰到好处的轻柔。
门内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接着是周淑婉特有的、带着点矜持的应答:醒了,进来吧。
我端着药碗推门而入,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婆婆银白的发髻上。她端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药碗上。
今天的药好像比昨天颜色深她微微皱眉。
李医生说根据您上次体检报告调整了方子。我笑容温婉,将药碗放在她手边,温度刚好,您趁热喝。
周淑婉端起碗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太苦了。
我准备了蜜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杏脯,您喝完药含一片,能压苦味。
她这才勉强点头,一口气喝完药。我接过空碗,顺手整理她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盒。维生素、降压药、钙片……我默数着每一种药物的剩余量,在心里记下需要补充的种类。
今天老年大学有山水画课对吧我给您准备了新的颜料盘。我拉开衣柜,取出昨天偷偷买来的高级国画颜料,听说这个牌子不伤手,色彩也持久。
周淑婉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那种矜持的表情:乱花钱。上次那套还能用。
您画得这么好,值得用好的工具。我帮她将颜料装进提包,又检查了保温杯、速效救心丸、老花镜,七点半车来接您,早餐我煮了百合粥,现在去做两个清爽的小菜。
转身时,我余光瞥见婆婆偷偷抚摸那盒新颜料,嘴角微微上扬。我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分。
七点十五分,沈砚才拖着脚步走进餐厅。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带着隔夜的酒气,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又通宵了我接过他的公文包,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有个案子明天开庭。
先喝点醒酒汤。我端来一直温在灶上的汤碗,我给你放洗澡水
沈砚摆摆手,摸出手机开始查看邮件,完全无视我放在他面前的早餐。结婚三年,我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工作狂式的冷漠。某种程度上,这正合我意。
清漪啊,周淑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这粥太稠了,我不是说过我喜欢稀一点的吗
我小跑着回到厨房:对不起妈,我可能水放少了。我马上重新煮。
算了,将就吃吧。婆婆叹了口气,那语气仿佛在忍受天大的委屈,你们年轻人记性差,我说什么都是耳旁风。
我低下头,恰到好处地让一缕头发垂落脸颊边:我明天一定注意。
透过发丝的缝隙,我看到沈砚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瞥了我和母亲一眼,又漠然地低下头去。但我知道他注意到了这一幕——就像他注意到每一天类似的场景一样。
八点整,送走婆婆后,我回到卧室。沈砚已经洗过澡,正对着镜子打领带。
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站在他身后半米处,声音轻柔。
不确定。他头也不回,你不用等我。
我给你留夜宵。我说着,伸手想帮他整理领带。
沈砚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浅褐色,像是能看透人心。
你每天这样,不累吗他问,声音很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丝毫不显:照顾你和妈是应该的,怎么会累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让我捉摸不透的笑:随你吧。
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我才允许自己垮下肩膀。走到阳台,我看着沈砚的车驶出小区,然后回到婆婆房间,从她枕头下取出那本我偷偷放进去的《老年人防跌倒手册》。
翻开第三十二页,我用手机拍下那行用铅笔做的记号——这是上周家庭医生来为婆婆做常规检查时,我趁人不备做的。血压、血糖、心律……所有数据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毕竟,要做一个完美的儿媳,必须面面俱到,不是吗
我微笑着,开始整理婆婆的床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柜上我们的全家福上——照片里,我站在婆婆身侧,一手挽着沈砚,一手扶着婆婆的肩膀,三个人都笑得那么幸福。
多么完美的画面啊。
第二章
周淑婉去老年大学上课的四个小时,是我一周中最自由的时光。我戴上橡胶手套,开始例行整理她的卧室。这不是佣人的工作——苏文娟只负责日常清洁——而是我作为孝顺儿媳的特权。
婆婆的房间永远整洁得近乎刻板。床单没有一丝褶皱,梳妆台上的护肤品按高矮顺序排列,连抽屉里的袜子都叠成完全相同的方块。我轻车熟路地擦拭着红木衣柜,手指在雕花缝隙间游走,确保不留一丝灰尘。
咔嗒一声,我的手指碰到了什么。衣柜最下层抽屉的夹缝里,露出一个牛皮纸角。我蹲下身,用指甲轻轻拨弄,一个A4大小的信封滑了出来。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封口处盖着恒信律师事务所的火漆印。我的指尖突然发烫。恒信是沈家的家族律师,负责处理所有财产事务。三年前我和沈砚结婚前,就是在那间铺着波斯地毯的办公室里签的婚前协议。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分,婆婆要十二点才回来。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
《遗嘱草案》四个黑体字跃入眼帘时,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日期显示是上个月修订的版本。我的眼睛直接跳到财产分配部分:
......名下不动产中,翠湖庄园由长子沈砚继承;存款及有价证券的百分之六十捐赠给市立图书馆基金会;剩余百分之四十及所有个人物品由长子沈砚与儿媳林清漪共同继承,但林清漪部分不得超过总资产的百分之十五......
百分之十五。我的视线在这行字上反复游移,直到它们扭曲成黑色的蝌蚪。三年来的每一天,我为周淑婉熬药、按摩、忍受她挑剔的早餐要求,结果只值百分之十五
纸张在我手中微微颤抖。我强迫自己继续往下读,在最后一页发现了更令人窒息的条款:......若沈砚与林清漪离婚,或在本人去世前有证据显示林清漪未尽赡养义务,则其继承权自动失效......
窗外的鸟鸣突然变得刺耳。我机械地将文件塞回信封,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怎么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折痕。衣柜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苍白得像个鬼魂。
直到把信封放回原处,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我跌坐在婆婆的床沿,盯着自己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这双手每天为周淑婉熬药、梳头、整理衣物,却连触碰她财产的资格都没有。
梳妆台上的闹钟指向十点一刻。我猛地站起来,继续被打断的清洁工作,动作比平时更加用力。擦到床头柜时,我注意到婆婆的降压药少了两粒——比医嘱的量多了一粒。我眯起眼睛,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下这个细节。
下午三点,社区中心举办好家风分享会。我选了件米色高领毛衣,遮住手腕上那个已经泛青的掐痕——昨天周淑婉因为我把她的真丝围巾洗褪色了而发的脾气。其实那围巾本来就是那个颜色。
清漪来了!居委会王阿姨热情地招呼我,就等你了,今天你可是主角。
我腼腆地笑了笑,在众人注视下走上小讲台。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孝顺老人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我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演讲中,我不经意地卷起袖子,露出那片淤青。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我慌忙拉下袖子,继续讲述如何每天四点起床为婆婆熬药,如何放弃海外工作机会回家照顾老人。说到动情处,我低头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沈家真是祖上积德,娶到这么贤惠的媳妇。散会后,李奶奶拉着我的手感叹,周老师脾气是出了名的难相处,难为你了。
我连连摇头:婆婆对我很好,是我做得不够...话没说完,我的目光越过李奶奶的肩膀,看到沈砚倚在社区中心门口,手里转着车钥匙。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的胃部一阵紧缩。
回家路上,沈砚异常沉默。直到车库门缓缓关闭,他才突然开口:妈今天打电话,说你忘了给她准备画画的宣纸。
我明明放进她包里了。我下意识反驳,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软化语气,可能是我疏忽了,我明天去买更好的...
林清漪。沈砚打断我,第一次在非公开场合叫我的全名,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扰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库里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透明感,像是能直接看穿我的谎言。我攥紧了手提包带子,那里面装着记录婆婆行为的小本子。
没有啊,就是...担心婆婆的健康。我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她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昨天又把药吃错了剂量。
沈砚微微眯起眼睛。作为刑辩律师,他最擅长的就是从嫌犯的只言片语中找出破绽。我的心跳加快了。
是吗他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会跟李医生谈谈。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凌晨两点,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搜索遗嘱争议、继承权诉讼。屏幕上冷白的光照着我因缺乏睡眠而浮肿的脸。法律条文密密麻麻,但核心意思很明确:除非我能证明周淑婉精神状况不适合立遗嘱,或者找到她被人操控的证据,否则那份遗嘱将牢不可破。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吐出一叠关于老年人认知障碍的资料。我抚平纸张边缘,把它们放进标有婆婆健康记录的文件夹里——这将成为我的武器库。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梧桐树梢。我端起已经凉透的花茶,对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举杯。镜中的女人眼神冷静得可怕,与白天社区中心那个温婉儿媳判若两人。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周六上午的永旺商场人头攒动。我挽着周淑婉的手臂,感受着她瘦削的肘关节在我掌心微微颤动。三个月前医生诊断出她有轻度认知障碍,虽然日常生活不受影响,但方向感已经大不如前。
妈,我们先去给您买那双看中的皮鞋,再去三楼吃粤菜好吗我提高音量,确保周围几个同样来逛街的邻居能听见。
周淑婉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要买鞋了
上周您说脚疼,我看了天气预报下周要降温,得给您准备双暖和的。我从包里取出保温杯,先喝点水,商场里空调太干了。
她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表情略微松动。我知道她讨厌被当众反驳,更讨厌显得健忘。果然,她没再坚持,任由我领着她向鞋店走去。
十点二十分,我的手机准时震动。屏幕上显示王阿姨——社区舞蹈队的领队,我昨天特意约她今天来商场偶遇。
清漪!周老师!真巧啊!王阿姨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脸上已经挂好惊喜的笑容。
寒暄几句后,我突然想起什么:王阿姨,您上次说的那个足底按摩器,就在对面专柜吧能麻烦您带我妈去看看吗我去给她买杯热豆浆,她早上吃药还没喝够水。
周淑婉刚要反对,王阿姨已经热情地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周老师,那按摩器可神了,我老伴的腿疼就是...
我趁婆婆被话语吸引的空档,悄悄松开手,后退两步,然后迅速转身没入人群。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不出三分钟,周淑婉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我在二楼化妆品区闲逛了二十分钟,确保足够的时间让周淑婉体验走失的慌乱。当我慢悠悠晃回约定地点时,王阿姨正满头大汗地四处张望,身边却没有婆婆的身影。
王阿姨!我妈呢我立刻换上惊慌的语气。
我...我就转个身付钱的功夫...王阿姨脸色煞白,保安已经去广播了...
我咬住下唇,恰到好处地让眼眶泛红:妈最近记性不好,医生说是轻度老年痴呆前兆...都怪我,不该让她一个人...
商场广播很快响起,我谢绝了工作人员帮忙,坚持自己寻找。这出戏必须由我独自完成才有效果。我在三楼母婴区找到了周淑婉——这是我精心选择的地点,最容易引发同情。
她正茫然地站在一堆婴儿服装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件粉色连体衣。这个画面比我预想的还要完美。我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带上哭腔:妈!
周淑婉转身的瞬间,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身体微微发抖——不是装的,我确实因为兴奋而颤抖。周围几个年轻妈妈已经投来感动的目光。
你去哪了周淑婉压低声音质问,但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暴露了真实的恐惧。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抽泣着,声音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我该一直陪着您的...
回程的出租车上,周淑婉一言不发。我则忙着在社区微信群发消息报平安,字里行间暗示婆婆的认知障碍比想象中严重。很快,一条条称赞我孝顺的消息刷屏:周老师有福气现在这么孝顺的儿媳不多了清漪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关上手机,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后视镜里,周淑婉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出乎意料的是,沈砚那天晚上七点就回家了,比平时早了至少四个小时。我正在厨房切水果,听到开门声时差点划伤手指。
今天这么早我端着果盘走出厨房,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沈砚没接话,径直走到餐桌前,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彩页推给我。那是一份防走失手环的广告,产品特点用加粗字体标出:GPS实时定位紧急呼叫功能用药提醒。
我的指尖在果盘边缘收紧:这是...
所里接了个案子,老人走失后冻死在公园。沈砚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想起妈最近记性不好,这个可能有用。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我放下果盘,拿起宣传单假装认真阅读,实则用余光观察他。沈砚松了松领带,突然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对了,听说今天商场里出了点状况
我喉咙发紧:妈一时走散了,很快就找到了。
是吗他拿起一块苹果,社区群里说得挺严重,都夸你找得及时。
苹果在他齿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忽然意识到,沈砚今天提前回家不是巧合,那张防走失手环广告也不是随意之举。他在试探我。
其实...我垂下眼睛,决定改变策略,妈的状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要糟。医生说轻度认知障碍发展很快,今天她在母婴区,一直摸着一件婴儿衣服...像是想起了什么。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我知道我击中了要害——周淑婉一直对七年前那个意外流产的胎儿耿耿于怀,那是沈砚前女友的孩子。
母婴区他重复道,声音里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动摇。
嗯。我轻轻点头,乘胜追击,我觉得...也许该考虑请个专业护工了。我今天真的很害怕...
沈砚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担忧的表情。最后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别太担心,我会处理。
他转身上楼,留下我和那张刺眼的防走失手环广告。我慢慢把宣传单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游戏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了。
第二天清晨,我照例去婆婆房间送药,却发现苏文娟正在整理床铺。这个在沈家工作了二十年的老保姆平时沉默寡言,今天却格外多话。
太太,您昨天落在这儿的笔记本...她递给我一个黑色软皮本子,正是我记录周淑婉行为的那本。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本子应该一直锁在我抽屉里的。
谢谢,我都没发现丢了。我接过本子,笑容僵硬,你在哪找到的
床头柜下面。苏文娟低头拍打枕头,避开我的视线,我打扫时看到的。
我知道她在说谎。那个本子昨天明明在我包里。我翻开检查,内页看起来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但最后一页多了一道浅浅的折痕——那里记录着周淑婉药物异常的情况。
我合上本子,若无其事地道谢离开。关上门后,我靠在走廊墙上深呼吸。苏文娟看到了多少她会告诉沈砚还是周淑婉或者...她在等待什么
楼下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不管苏文娟知道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我走回卧室,把本子藏进一本时尚杂志的夹层里,然后对着镜子练习了五分钟担忧儿媳的表情。
镜中的女人眼神冷静,嘴角却恰到好处地下垂。多么完美的伪装啊。
第四章
社区健康讲座当天,我特意没吃早餐。台上的医生正讲解家庭照护者心理健康,我坐在第一排,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后背挺得笔直。当医生提到长期压力会导致免疫力下降时,我适时地轻咳两声,引得旁边的李阿姨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最后,我们要特别关注那些默默付出的家庭成员。医生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尤其是照顾老年病患的中年女性,往往忽视自身健康......
我微微低头,让灯光在我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三天前我开始减少进食,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视线边缘有细小的黑点飞舞。时机差不多了。
当医生邀请听众提问时,我举起手,声音虚弱但清晰:请问,如果老人拒绝专业护理,家属该怎么办问题一出口,我立刻感到周围投来一片了然的目光——大家都知道我照顾周淑婉的情况。
医生还没回答,我突然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这个动作我对着镜子练习过多次,要显得痛苦但不夸张。紧接着,我让身体向前倾斜,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慢动作一样从椅子上滑落。
清漪!李阿姨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
我倒地的角度经过精心计算,确保不会真的受伤。眼皮半阖间,我看到一群人惊慌地围拢过来,有人掏出手机叫救护车。闭眼前最后一瞥,是社区主任匆匆跑去找周淑婉的身影——她正在隔壁活动室参加书法班。
完美的计划。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时,我缓缓苏醒。病床周围站着医生、护士、社区工作人员,还有脸色铁青的周淑婉。
我这是......我虚弱地问道,手指轻轻抓住床单。
过度劳累加低血糖。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血压也偏低。你最近睡眠和饮食怎么样
我垂下眼睛:还好......就是晚上总要起来看看婆婆有没有踢被子......
周淑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对周淑婉说:老人家,您儿媳这种情况需要好好休息。长期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他转向我,我建议考虑请专业护工,或者送老人去养老机构短期调养。
我不同意!周淑婉声音尖利,我在自己家好好的,去什么养老院
医生面露难色:可是您儿媳的身体......
妈,我撑起身子,声音颤抖,我没关系的,别听医生......
话没说完,我故意让手臂一软,整个人又跌回枕头上。这个动作引发一阵惊呼,护士连忙按住我:别乱动,还在输液呢!
周淑婉的脸由青转白,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潮红。她猛地转身离开病房,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串愤怒的声响。
社区主任追了出去,其他人则围着我嘘寒问暖。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这滴泪是真的,我为自己的完美表演而感动。
当天晚上,沈砚罕见地提前到医院接我。他靠在病房门框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能走了吗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预报。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下床。沈砚没有扶我,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电梯门关上,他才突然开口:医生说你至少需要休息两周。
嗯。我轻声应道,妈那边......
气疯了。沈砚短促地笑了一声,回家路上一直在骂现在的医生不负责任。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沈砚突然伸手挡住门,却不急着走出去:林清漪,你最近在查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家庭电脑的浏览记录。他直视我的眼睛,'脑溢血后遗症护理''高血压用药禁忌'......挺专业的啊。
血液冲上我的耳廓。我太大意了,忘了清除搜索记录。就是......想多了解妈的病情。我低下头,她最近血压不太稳定......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大步走向停车场。我跟在后面,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他起疑了,但怀疑到什么程度
三天后,周淑婉在早餐时再次提起养老院的事。这次她不是冲我,而是冲着沈砚发火。
你老婆搞这么一出,现在全社区都觉得我虐待她!她把筷子拍在桌上,养老院亏她想得出来!
我缩在椅子上,捧着粥碗的手微微发抖——这次不是装的。沈砚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眼皮都不抬一下:妈,您血压高,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周淑婉声音拔高了八度,她整天装可怜,背地里谁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妈!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只是......
你闭嘴!周淑婉转向我,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从你嫁进来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我猛地站起来,碗里的粥洒了一半。三年!我照顾您三年!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每天四点起床熬药,随叫随到,就换来一句'不安好心'
周淑婉也站了起来,我们隔着餐桌对峙。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一只手按住太阳穴,另一只手撑住桌子。
妈沈砚警觉地抬头。
周淑婉的嘴唇蠕动着,却没能发出声音。她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像慢镜头一样向后倒去。沈砚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她,而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大脑飞速运转。
脑溢血。我在医学期刊上读过相关症状:突发剧烈头痛、眩晕、意识障碍......如果送医不及时,后果可能是偏瘫、失语,甚至植物人状态。
叫救护车!沈砚的吼声把我拉回现实。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把周淑婉抬上担架时,她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我跟在沈砚后面上了救护车,一路上紧握婆婆的手,不停呼唤她——当然,这都是做给医护人员看的。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初步诊断是轻微脑溢血,需要立即做CT确认出血位置。沈砚去办手续时,一个护士小声对我说:您别太担心,轻微脑溢血及时治疗的话,预后还是不错的。
我点点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忧虑,心里却在计算:轻微脑溢血,恢复期通常三到六个月,期间病人需要完全依赖护理......这正是我需要的缓冲时间。
CT结果出来,出血量不大但位置不太好,靠近语言中枢。医生建议先保守治疗,观察24小时。沈砚签完各种同意书后,把我拉到走廊角落。
你满意了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从晕倒到现在的每一幕,都像是精心编排的剧本。沈砚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沈砚!我打断他,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他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回病房。我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奇异的兴奋。沈砚比我想象的敏锐,但这让游戏更有趣了,不是吗
周淑婉被转入神经内科病房后,我主动提出守夜。沈砚没反对,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我会经常来看妈的。
我知道他在警告我。但这阻止不了我的计划。
夜深人静时,我站在病床前,看着周淑婉插满管子的苍老面容。监护仪的滴答声在静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我伸手调整了床头摄像头的角度——刚好照不到输液袋的位置。
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维生素补充剂,倒出两粒放在床头柜上。这只是普通的维生素,但明天我会换成外观相似的利尿剂。过度脱水会导致血液黏稠度增加,对脑溢血患者极为不利。
当然,我不会真的伤害她——至少不会太严重。我只需要她虚弱到无法反对我的决定,比如签署新的遗嘱,或者同意去养老院长期疗养。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树梢。我轻轻握住周淑婉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您很快就会永远休息了。
第五章
神经内科病房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五点半,护士就来给周淑婉测血糖。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陪护椅上站起来,给护士让出位置。
您又守了一整夜啊护士小声问道,熟练地扎破周淑婉的手指。
我点点头,恰到好处地掩口打了个哈欠:婆婆没醒,我不放心。
护士投来钦佩的目光。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三个晚上守夜了,整个护士站的医护人员都知道34床有个比亲生女儿还孝顺的儿媳。
周淑婉的状态比昨天稳定,但依然昏迷。医生说出血压迫了语言中枢,醒来的时间无法预测。我站在窗边,看着晨光一点点爬上婆婆灰白的鬓角。三天没梳头,她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散乱不堪,这比任何疾病都更能摧毁她维持了一生的体面。
七点整,苏文娟送来了早餐和换洗衣物。这个老保姆最近变得异常沉默,递给我保温桶时甚至不敢与我对视。
太太,您的茶。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一个不锈钢杯子。
我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时微微一颤——太烫了。苏文娟跟了周淑婉二十年,知道我只喝温热的茶,从不给我这么烫的。
谢谢。我假装没注意到异常,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先生昨晚来过吗
苏文娟摇摇头:凌晨一点多打了个电话问老夫人的情况。
我松了口气。沈砚这几天神出鬼没,有时整天待在病房,有时又一连几个小时不见人影。每次出现,他都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像是在评估什么。
护士来挂今天的药水时,我主动上前帮忙。我来扶着婆婆的手吧。我轻柔地托起周淑婉的手腕,方便护士扎针。这个角度刚好挡住了护士的视线,我趁机瞥了一眼输液袋上的标签——和昨天一样的甘露醇,用于降低颅内压。
您真细心。护士固定好针头,笑着对我说,很多家属都躲得远远的,怕看到针头。
我回以疲惫的微笑:应该的。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我锁上病房门,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盒。里面有两粒外观和婆婆平时吃的降压药一模一样的药片,只不过是我用低钠盐和淀粉自制的安慰剂。我轻轻掰开周淑婉的嘴,把药片放在舌下,让它慢慢溶解。
这样您的血压就不会降得太快了。我对着昏迷的婆婆耳语,医生说血压波动太大会影响恢复呢。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迅速退开,换上担忧的表情。门把手转动了几下,发现锁着后,传来沈砚的声音:清漪为什么锁门
我深吸一口气,把药盒塞回包里,走过去开门。沈砚站在门口,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手里拎着电脑包。
婆婆刚才咳嗽,我怕吵到别人。我侧身让他进来,你吃早餐了吗
沈砚没回答,径直走到病床前,俯身检查母亲的输液管。他的动作很专业,像是受过训练一样——我这才想起来,他大学时辅修过医学法学。
昨晚怎么样他头也不回地问。
很平静。我站到他身边,两人一起注视着监护仪上的绿色波浪线,医生说如果今天还不醒,可能要考虑气管插管。
沈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转向我,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你瘦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我一时语塞。沈砚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久到我几乎忘记了我们曾经也有过温存的时候。
我去洗把脸。我匆忙躲进病房附设的洗手间,关上门才敢大口呼吸。镜子里的女人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我用冷水拍打脸颊,直到那抹笑容消失。
当我回到病房时,沈砚正在调整床头监控设备的角度。见我出来,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约了李医生中午谈治疗方案,你要一起吗
当然。我拿起保温桶,先吃点东西吧,苏姨熬了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沈砚接过碗,突然说:我装了摄像头。
我的手指一颤,筷子掉在地上:什么
病房里。他指了指墙角烟雾报警器旁边的一个小黑点,所里最近接了个医疗纠纷案,病人半夜摔下床医院不认账。现在只要有病人在,我都会建议家属装监控。
他说得合情合理,但我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那个角度能看到整个病床,包括输液架。我弯腰捡筷子,趁机平复呼吸:很明智的做法。
全天录像,云端存储。沈砚补充道,眼睛紧盯着我的反应,随时可以回看。
我强迫自己喝了一口粥,喉咙却干得发疼。他知道了什么看到什么还是只是在试探我
下午的医患沟通会上,李医生展示了最新的CT片。出血点没有扩大,但也没有明显吸收。他指着片子上一小块阴影,周老师年纪大了,恢复会比较慢。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沈砚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失语、偏瘫,或者长期植物状态。李医生推了推眼镜,当然,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我适时地红了眼眶: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婆婆的。
李医生赞许地看了我一眼,对沈砚说:你太太很不容易,这些天一直守在病床前,连我们护士都感动。
沈砚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她一直很...细心。
会议结束后,沈砚说有急事回事务所,留下我一个人在住院部走廊发呆。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掏出手机,搜索监控录像的法律效力,结果让我稍微安心——未经当事人同意的监控录像在民事案件中证据力有限,尤其是在私人空间。
但沈砚不是普通律师,他是胜诉率高达92%的金牌刑辩律师。如果他铁了心要查...
太太。
我猛地抬头,看到苏文娟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拎着晚餐的保温盒。她今天看起来特别苍老,背驼得厉害,眼睛却亮得反常。
您该休息了。她递过保温盒,声音压得很低,先生让我今晚守夜。
他这么说的我接过盒子,感觉比平时沉很多。
苏文娟点点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太太,老夫人床头柜里的药...我、我都看见了...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紧,掌心潮湿冰冷。
什么药我强作镇定,婆婆的药不都交给护士站统一管理了吗
苏文娟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她松开手,摇摇头:可能...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
我盯着她佝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电梯门后。回到病房,我打开保温盒,发现除了饭菜,底层还藏着一瓶维生素片——和我偷偷换给周淑婉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关心,是警告。
夜深了,医院走廊渐渐安静下来。我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反射的病房景象——周淑婉静静地躺着,各种管子连在她身上,像一只被钉住的标本。角落里,那个小黑点摄像头无声地运转着。
我忽然很想知道,沈砚此刻是否正通过手机看着监控画面他是否看到我站在这里,对着窗户露出微笑
我慢慢走回病床前,俯身在周淑婉耳边,用气声说道:您猜怎么着您儿子可能已经发现我在您的药里动了手脚。但没关系...我轻轻整理她的头发,脑溢血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多正常啊,对不对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出现一个小波动,我屏住呼吸——是巧合,还是她听到了我盯着周淑婉的脸看了足足一分钟,确认她依然深度昏迷,才松了口气。
正当我准备坐下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沈砚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砚...你不是说今晚不来了吗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大步走到病床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中,我正俯身在周淑婉耳边低语,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表情阴冷得可怕。
解释一下。沈砚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手机屏幕上,视频还在播放——现在画面中的我正在检查输液袋,动作鬼祟得像个小偷。
这是...误会...我艰难地组织语言,我只是在跟婆婆说话,希望她能听见...
沈砚关掉视频,眼神冷得让我发抖:苏姨都告诉我了。你调换妈的药,不止一次。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病房陷入一片昏暗。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和沈砚隔床对峙,中间躺着不省人事的周淑婉,像一具沉默的见证者。
我需要一个解释。沈砚一字一顿地说,否则明天早上,这段视频就会出现在刑警队的办公桌上。
第六章
沈砚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病房里发出冷冽的光。我盯着那段视频,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根看不见的绳子。
我可以解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砚锁上病房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朝下。我在听。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沉默中格外刺耳。我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否认已经没有意义,那段视频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我的表情和动作足以引起怀疑。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心的故事。
我...我确实换了婆婆的药。我让声音带上恰到好处的颤抖,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砚眉毛都没动一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无声地倒计时。
婆婆之前吃的降压药副作用太大,我看她总是头晕。我绞着手指,就...就偷偷换成了成分更温和的进口药,怕你们不同意才没说...
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但我赌沈砚不会立刻拆穿。果然,他嘴角微微抽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进口药他重复道,装在国产药瓶里还偷偷摸摸的
我咬住下唇,眼睛迅速湿润:我知道错了...就是太担心婆婆...
沈砚突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比我高半个头,影子完全笼罩住我。林清漪,他声音很轻,却让我后背发凉,你觉得我傻吗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小腿撞到陪护椅的边缘。沈砚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我的脸,仿佛能看透每一层伪装。
我查了妈的用药记录。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过去三个月,她的血压波动曲线很有趣——每次你看护后,第二天血压就会异常升高。
我的指甲陷入掌心。他竟然偷偷做了这种记录
巧合罢了。我勉强笑道,婆婆的血压本来就不稳定...
沈砚打断我:还有更巧的。他又拿出一份打印纸,你的电脑浏览记录——'脑溢血前兆''降压药与利尿剂相互作用'...搜索时间全在妈发病前一周。
病房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我盯着那份打印纸,上面的网址链接和搜索时间清清楚楚。他不仅查了我的浏览记录,还精确到这种程度。
关心婆婆的健康也有错吗我抬高声音,试图用愤怒掩饰恐慌,沈砚,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窗前,背对着我。夜色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关在无形的笼子里。
明天上午九点,王医生在医院心理科等您。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正式,他是老年精神健康专家,会评估您是否因长期照顾病人产生了...幻觉。
我瞪大眼睛:什么
您最近行为异常,有被迫害妄想倾向。沈砚转过身,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和李医生讨论过,认为您需要专业评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给我设套——什么心理评估,分明是想找个名头把我关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我不得不抓住床栏稳住自己。
你疯了...我声音嘶哑,我没病!
沈砚怜悯地看着我:所有精神病人都这么说。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周淑婉的心率骤然加快。我们同时转向病床,只见她的眼皮微微颤动,手指蜷缩又松开,像是要抓住什么。
妈沈砚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按下呼叫铃。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时,我还站在原地,双腿像生了根。沈砚迅速让出位置,退到我身边。趁着混乱,他俯在我耳边低语:考虑清楚,是去看心理医生,还是和我谈谈真相。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冰冷如刀。
护士们围着病床忙碌,各种医学术语在空气中飞来飞去。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意识到——周淑婉可能要醒了。如果她醒来,说出那天争吵的细节,或者更糟,发现我调换她的药物...
我必须尽快行动。
等病房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周淑婉恢复了平稳的睡眠,医生说是正常的意识波动,离真正清醒还有距离。沈砚去护士站签文件,我趁机溜到消防通道,拨通了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是我。我压低声音,情况有变,周淑婉可能要醒了。
什么对方立刻清醒了,你不是说至少昏迷一个月吗
我咬着指甲: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沈砚怀疑我了,说要送我去做精神鉴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别慌,精神鉴定需要你本人同意,他不能强迫你。
他是沈砚!我几乎要吼出来,又硬生生压成气声,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我就范!
听着,对方的声音变得严肃,关键是你有没有留下实质证据药物检测书面记录
应该没有...我突然想起苏文娟和那段监控视频,至少没有直接证据。
那就好办。记住,在继承权纠纷中,精神评估可以作为质疑行为能力的依据。如果他真送你去做鉴定,无论如何不要签字,不要承认任何事...
消防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灯光照进来。我猛地转身,看到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得挂了。我对着电话说,手指颤抖着按下结束键。
沈砚走进楼梯间,反手关上门。空间突然变得逼仄,咖啡的苦香混合着灰尘的气味。律师他问,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早餐吃什么。
我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结束的通话——联系人陈律师。我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这个动作让沈砚笑了。
陈明陈大状他啜了一口咖啡,他专打继承官司,胜率低得可怜。
我没有回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
沈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录音笔,在我眼前晃了晃:顺便告诉你,在公共场所录音不违法。他按下播放键,陈律师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在继承权纠纷中,精神评估可以作为质疑行为能力的依据...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全都录下来了。
精彩。沈砚关掉录音笔,我猜接下来陈大状会教你如何证明妈没有行为能力,好让你以配偶身份接管她的财产
消防通道的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绿光。我后退一步,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此刻的沈砚陌生得可怕,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现在冷得像两块冰。
不是那样的...我的声音细若游丝。
那是怎样他向前一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林清漪,从妈发病那天起,我就在查。药物记录、监控录像、你的搜索历史...他每说一个词就向前一步,直到我退无可退,甚至苏姨都告诉我,看到你调换妈的药。
我的膝盖发软,不得不伸手扶墙。苏文娟那个老东西居然真的出卖我枉费我平时对她那么好...
你知道吗沈砚突然笑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最讽刺的是,妈一直说你不安好心,我还替你说好话。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的胸口。我猛地抬头:她活该!
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沈砚眯起眼睛,等我继续。
你知道你妈对我做了什么吗三年的委屈突然决堤,我刚嫁进来时,她每天检查我的内衣裤!我出门超过两小时就要解释去了哪见了谁!她在我茶里放过泻药,就因为我那天没给她捶背!
沈砚的表情丝毫未变:所以你就想杀了她
我没有!我尖叫出声,又立刻压低声音,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安静一段时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沈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落入陷阱。他掏出手机,划开屏幕:继续说。
我这才意识到他在录音。愤怒和恐惧同时涌上来,我扑上去想抢他的手机,却被他轻易躲开。
够了!沈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疼出眼泪,明天早上九点,要么去看心理医生,要么去刑警队,你自己选。
他松开我,转身推开消防门。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秒,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了,妈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翠湖庄园,都已经转入信托基金。在你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监狱后,这些财产会直接捐给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中心。很合适,不是吗
门关上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昏暗的楼梯间发抖。
回到病房时,天已经蒙蒙亮。沈砚不在,只有值班护士在检查周淑婉的输液管。我瘫在陪护椅上,大脑一片混沌。
沈砚手里有多少证据录音监控药物检测报告如果真如他所说,周淑婉的财产已经转入信托,那我所有的计划都成了泡影。更糟的是,我可能面临刑事指控...
护士离开后,我走到周淑婉床前。晨光中,她的脸色比昨天好多了,甚至有一丝血色。我伸手抚摸她的额头,皮肤温暖干燥。如果她现在就醒来,会不会指认我会不会说出那天争吵的真相
我的手指慢慢下移,轻轻按在她的颈动脉上。脉搏平稳有力,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指尖。只要用力按住这个位置三十秒,她就会...
太太
我猛地缩回手,转身看到苏文娟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餐袋。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在我和周淑婉之间来回扫视。
您...您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强迫自己微笑:没事,就是看看婆婆有没有发烧。
苏文娟点点头,动作僵硬地放下早餐袋。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我的手,好像那是什么危险的武器。
先生让我告诉您,她后退到门边,他九点在医院门口等您...说您知道去哪。
我点点头,看着苏文娟几乎是逃出病房。门关上后,我转向病床上的周淑婉,突然笑了。
您赢了。我轻声说,您儿子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
窗外的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病床上。我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思考着接下来的选择——是乖乖去看心理医生,承认自己精神异常,还是赌一把沈砚不会真的送妻子进监狱
又或者...我还有第三条路。
第七章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我站在医院洗手间的镜子前,往眼下轻轻拍打遮瑕膏。昨晚几乎没睡,眼下挂着两轮青黑,活像只被猎枪惊起的浣熊。粉底掩盖了憔悴的脸色,却盖不住眼睛里密布的血丝。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律师发来的短信:别签字,别承认,记住精神鉴定需要你本人同意。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沈砚九点会在医院门口等我,但我已经决定不去见什么心理医生。昨晚我查了一夜资料——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没法强迫我做精神鉴定,更没法送我去刑警队。那通录音只能证明我咨询过继承法,仅此而已。
走出洗手间,我径直往神经内科病房走去。路过护士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几个护士扔下手中的病历本,朝着周淑婉的病房方向狂奔。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跟了上去。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透过缝隙,我看到周淑婉在床上剧烈抽搐,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疯狂的锯齿线。
血压骤升,颅内压增高!医生大喊,准备甘露醇静脉推注!
医护人员像蚁群一样忙碌起来,有人推着急救车冲进病房。我被挤到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透过混乱的人群,我看到沈砚站在病床另一侧,脸色惨白地盯着监护仪。
家属请出去!护士长开始清场。
沈砚被推到走廊上,正好站在我对面。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房门关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各种医学术语和仪器声。
半小时后,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出血点扩大,需要立即手术。
他递过一张病危通知书,沈砚签字的手微微发抖。我站在一旁,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手指悄悄在口袋里解锁手机,给殡仪馆发了条预约咨询的短信。
奇怪,医生翻看着病历,昨晚各项指标都很稳定,怎么会突然...
药物检查做了吗沈砚突然问。
医生点点头:常规检查都正常,不过如果您有特殊要求...
做全套毒理筛查。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包括利尿剂和降压药血药浓度。
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您怀疑...
只是排除一切可能。沈砚打断他,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我的喉咙发紧,但面上丝毫不显,反而上前一步握住医生的手:请一定要救救我婆婆,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医生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膀,匆匆离去安排手术。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沈砚,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你不去准备心理评估了沈砚终于开口。
我低下头:现在婆婆这样,我怎么能离开...
沈砚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正好,趁妈手术这段时间,我们谈谈这个。
他领着我来到医院顶楼的小会议室,推开门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医院的行政主任、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位穿制服的女警,还有...苏文娟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沈砚在我身后轻轻推了一把:进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会议室的长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投影仪。苏文娟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那位女警正在翻看一份文件,而两位医生则好奇地打量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转向沈砚,声音因紧张而略微拔高。
沈砚关上门,示意我坐下:鉴于你拒绝正式心理评估,我安排了这次非正式的多学科会诊。他顿了顿,或者说,模拟法庭。
我的指甲陷入掌心。模拟法庭他在搞什么把戏
沈律师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一些...令人担忧的证据。那位年长的医生开口道,关于您可能对周女士实施的...不当行为。
我没有——
请先听完全部证据再陈述。女警打断我,语气出奇地正式,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沈砚打开投影仪,墙面上立刻显示出几张照片——我的电脑搜索记录、周淑婉的血压波动图表、药瓶对比图...最后是一段视频,正是我在病房里对着昏迷的周淑婉低语的画面。
根据这些证据,沈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故意调换药物,导致我母亲病情恶化。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像聚光灯下的罪犯。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太荒谬了。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那些搜索只是出于关心,视频里的对话只是我在鼓励婆婆...至于药瓶,我确实换过药,但只是换成更温和的进口药...
是吗沈砚点击鼠标,投影切换到一份检测报告,这是妈今早的血样检测结果。她体内利尿剂含量超标三倍,而这种药物...他又切换图片,显示出一个药瓶特写,正好在你抽屉里找到。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药瓶我明明藏在梳妆台暗格里的!
这不是我的!我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有人栽赃!
沈砚不为所动:苏姨,你能告诉各位那天你看到了什么吗
苏文娟哆嗦了一下,声音细如蚊蚋:我...我看到太太调换老夫人的药...还、还听到她说'您很快就会永远休息了'...
你胡说!我猛地转向老保姆,我什么时候——
话到一半我突然停住。那段监控视频没有声音,沈砚不可能知道我说了什么...除非...
录音笔。沈砚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设备,你忘了病房里还有这个。
他按下播放键,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您很快就会永远休息了...
那语调阴冷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两位医生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这...这是断章取义!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当时是在说...说婆婆需要好好休息...
那这个呢沈砚又播放了一段录音,是我和陈律师的通话:...在继承权纠纷中,精神评估可以作为质疑行为能力的依据...
咨询律师不违法吧我强撑着反驳,但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沈砚没有回答,只是转向其他人:各位看到了,我妻子有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和谋财害命的动机。考虑到我母亲目前的情况,我请求...
等等!我打断他,你们没权利这样审判我!这不是正式法庭!
确实不是。那位女警开口了,但根据现有证据,我们完全可以申请强制精神鉴定和刑事调查。
我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医生们严肃点头,行政主任面露怜悯,苏文娟缩在角落,而沈砚...沈砚的表情冷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三年来精心构筑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股滚烫的怒气从心底窜上来,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
好啊,既然要审判,那就审判所有人!我的声音因歇斯底里而变得尖利,你们知道周淑婉是什么人吗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
沈砚皱眉:清漪,不要转移话题——
她每天检查我的手机!在我卧室装监控!在我的茶里下泻药!我几乎是吼出这些话,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毁了你前女友的孩子,现在又想毁了我!
会议室一片死寂。沈砚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什么...前女友
你不知道我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七年前那个流产的胎儿不是意外!是你妈在补汤里加了堕胎药!她亲口告诉我的,说沈家血统不能玷污!
沈砚踉跄后退一步,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其他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连那位女警都张大了嘴。
我承认我想控制她的财产,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我从没想过要害她性命!我只是...只是想摆脱她的控制...想拿回我应得的部分...
沈砚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不知道那个流产的真相。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
沈律师...那位年长的医生犹豫地开口,鉴于这些新情况...我建议暂时中止这次...
不。沈砚突然回过神来,声音嘶哑,继续。
他走到投影仪前,调出一份新文件:这是今早收到的药物检测最终报告。我妈体内的利尿剂与她平时服用的降压药产生严重相互作用,这正是导致她脑溢血恶化的原因。
我瞪大眼睛:我说了不是我!
报告显示,沈砚充耳不闻,药瓶上只有你的指纹。
这不可能!我扑向电脑,想要看清那份报告,却被女警拦住。
沈砚继续道:另外,医院护士长证实,今早发现周淑婉的输液袋被人为调换,里面的药物成分...
够了!我尖叫起来,如果我真要杀她,为什么还要守在她病床前三天三夜为什么要在社区晕倒引起关注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沈砚冷静得可怕,为了在事发后能证明你是个'孝顺儿媳'。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我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怀疑和恐惧——除了沈砚,他的表情复杂得我读不懂。
你赢了。我最终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嘶哑,送我进监狱吧,反正这个家本来就是座监狱。
出乎意料的是,沈砚关掉了投影仪。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对其他人说,感谢各位的时间。
人们面面相觑,但还是陆续离开了会议室。最后只剩下我和沈砚,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为什么停下我哑声问,你不是很想揭穿我吗
沈砚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僵硬:因为我刚刚意识到,也许我们都是囚徒。
他的话让我愣住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脆弱得不像那个战无不胜的金牌律师。
那段关于我前女友的话...是真的吗他轻声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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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模拟法庭结束后的第三天,我独自躺在四季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三天来,我没回过沈家,也没联系任何人。沈砚发过两条短信,第一条问我在哪,第二条说周淑婉手术成功,但语言功能可能永久受损。
我关掉手机,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摆着半瓶红酒和客房服务的餐盘,食物几乎没动。电视静音播放着财经新闻,画面上的数字跳动着,像是某种密码。
门铃突然响起,我僵住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连陈律师都不知道。
客房服务。门外传来模糊的男声。
我没叫服务。我对着门喊道。
林小姐,是沈先生安排的。
我的手指在被子下蜷缩起来。沈砚怎么找到我的我环顾房间,目光落在手机上——对了,我用会员卡登记,而那张卡是沈砚的附属卡。
我裹紧睡袍,从猫眼里确认确实是酒店服务员,才打开门。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摆着精致的早餐和一瓶醒好的红酒。
沈先生留言说,您喜欢这款波尔多。服务员放下一个信封,需要现在打开吗
我摇摇头,等他离开后,才拿起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U盘。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又是什么把戏更多的证据离婚协议我插上笔记本电脑,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击播放后,画面显示出周淑婉的病房。角度和之前那个摄像头不同,这次正对着病床。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周淑婉脑溢血发作前夜,凌晨两点十七分。
画面中的我走进病房,环顾四周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片。我俯身掰开周淑婉的嘴,把药片塞进去,然后轻轻按摩她的喉咙帮助吞咽。
这次剂量够吗一个声音突然从画面外传来。
我吓得差点摔了电脑。那不是我的声音,而是...周淑婉的但医生说她那晚处于昏迷状态!
视频中的我转向声音来源:医生说再加量会损伤肝脏。
那就换一种。周淑婉的声音虚弱但清晰,遗嘱的事...不能拖了...
视频到此结束。
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周淑婉那晚是清醒的她知道我给她下药甚至还...参与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沈砚的来电。我犹豫了十几秒才接起来。
看完了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真相。沈砚顿了顿,或者说,另一部分真相。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蚂蚁般的行人和车辆。你妈...她是装的
不全是。沈砚的声音带着疲惫,医生说她确实有脑溢血,但发作前的意识状态比我们知道的要清醒。
我回想起那晚的情景——我给周淑婉喂药时,她确实眼皮颤动过,但我以为是正常的昏迷反应...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我转身面对电脑屏幕,那里定格在我俯身喂药的画面上,更多的证据好让我死得更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在医院等你。沈砚最终说道,妈醒了,她想见你。
见我我几乎笑出声,好让她亲眼看着你把我送进监狱
清漪。沈砚念我名字的方式突然变得很陌生,像是带着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当面谈。
挂断电话后,我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身体,直到皮肤发红。镜子里的女人双眼凹陷,颧骨突出,像一具行尸走肉。我慢慢化好妆,遮住所有不堪的痕迹,然后穿上最端庄的米色套装——像是要去参加葬礼。
医院的走廊似乎比记忆中更长。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周淑婉醒了,她会说什么指控我谋杀还是揭露我们之间那些不堪的秘密
病房门口,沈砚正在和医生交谈。看到我来了,他点点头,示意我过去。
她现在能说话吗我直接问道。
医生摇摇头:语言中枢受损,目前只能发单音。但认知功能似乎没受太大影响,她能听懂别人说话,也可以用写字板交流。
我看向沈砚:那她怎么'想见我'
沈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她写了你的名字。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林清漪三个字,笔画颤抖得像蚯蚓爬行。我盯着那个曾经让我畏惧的名字,此刻却只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
你们有十分钟。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沈砚推开病房门。周淑婉半坐在床上,比我想象中要精神得多。她的左眼有些歪斜,嘴角下垂,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看到我,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
妈,清漪来了。沈砚站在床尾,像个中立的裁判。
我走到床边,强迫自己直视周淑婉的眼睛。婆婆。我生硬地喊道。
周淑婉颤抖的手摸向床边的写字板,费劲地写下几个字:为什么
我把U盘放在她被子上:您应该先解释这个。
周淑婉看了一眼U盘,又看看沈砚,眼神突然变得慌乱。她在写字板上涂了几个字,又狠狠擦掉。
妈,视频我都看过了。沈砚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下来,您那晚是清醒的,您知道清漪在给您什么药。
周淑婉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剧烈波动。她疯狂地摇头,左手拍打着床沿。
不只是这次。我上前一步,还有七年前,您给沈砚前女友下的堕胎药。您亲口告诉我的,记得吗您说沈家血统不能玷污。
沈砚猛地转头看我,脸色惨白。周淑婉则僵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是真的吗沈砚问母亲,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周淑婉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她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沈砚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后退两步。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那个永远从容不迫的金牌律师,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为什么这次是沈砚在问,声音里充满我从未听过的痛苦。
周淑婉又开始在写字板上涂画,这次她写得很慢,很用力:为你好
沈砚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苦笑。为我好您毁了我的孩子,控制我的婚姻,现在又...又设计我妻子给您下药这就是为我好
我的呼吸停滞了。设计我看向沈砚:什么意思
他转向我,眼神复杂:那段视频的后半部分,我妈指导你如何调整药物剂量。她根本是在利用你。
周淑婉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摇头,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流下。她在写字板上狂写:胡说!她想害我!
是吗沈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药物检测报告。清漪给你的确实是利尿剂,但剂量根本不足以引发脑溢血。真正导致您病情恶化的,是这个——
他又拿出一张纸:您自己偷偷服用的抗凝血剂,医生从未开过的药。
周淑婉的脸色变得灰败。她看看我,又看看沈砚,突然抓起写字板砸向沈砚。板子擦过他的肩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护士闻声冲进来:怎么回事病人不能受刺激!
我们这就走。沈砚捡起写字板放回床边,然后拉着我退出病房。
走廊里,我们相对无言。沈砚的领带歪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不像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精英律师。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你妈是自导自演
沈砚摇摇头:不全是。她确实有脑溢血,也确实吃了你给的药。但她夸大了症状,还偷偷服用其他药物让情况看起来更严重。他顿了顿,她想让我以为你要杀她。
我回想起那些细节——周淑婉突然的病情恶化,苏文娟的证词,还有那个神秘出现的药瓶...U盘里的视频...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昨天。沈砚揉了揉太阳穴,我重新检查了所有监控录像,才发现这个角度。之前的摄像头被她调整过,只拍到你的部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不再认为我试图谋杀她
你确实给她下了药。沈砚直视我的眼睛,但不够成谋杀。更像是...过失伤害。
这个词在法律上很微妙,既承认了我的行为,又否定了故意性。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现在呢我问道,报警抓我还是送你妈去精神病院
沈砚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你知道吗,当律师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家庭因为财产互相算计,但从未想过...
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家我替他说完。
他转过身,眼神疲惫而复杂:我需要时间思考。关于这一切...关于我们。
我们。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让我眼眶发热。三年婚姻,我们从未真正成为我们——总是隔着周淑婉,隔着猜疑,隔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算计。
酒店退房吧。沈砚突然说,回家住。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
不确定。他苦笑,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递给我一张门卡——是我们婚房的,不是沈家老宅。这个细微的区别让我莫名安心。
沈砚离开后,我在医院花园里坐了很久。阳光晒得我头皮发烫,但我一动不动。回想这三年,我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最初,我只是个普通的海归硕士,嫁给年轻有为的律师,以为找到了归宿。直到发现周淑婉无处不在的控制,沈砚的冷漠疏离,还有那份婚前协议里苛刻的条款...我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沈家买来的高级保姆。
然后我发现了那份遗嘱,看到了自己三年孝心只值百分之十五。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断裂了。我开始记录周淑婉的一言一行,研究药物相互作用,甚至策划那场晕倒...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却停不下来。
我以为自己在反抗,在争取应得的。现在才明白,我不过是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共犯,被卷入了这个家庭扭曲的游戏。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律师的短信:听说周淑婉醒了别担心,按我们之前说的做,她没实质证据...
我删掉短信,关机。夕阳西下,花园里的影子越拉越长。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向医院大门走去。
无论沈砚做什么决定,我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了。
第九章
回到婚房的第一晚,我整夜未眠。凌晨四点,我光脚走进厨房,发现冰箱里除了几瓶啤酒空无一物。这房子仿佛一个精致的展示柜,而非有人居住的家。我和沈砚结婚三年,却从未真正在这里生活过——大部分时间都被周淑婉以各种理由叫回老宅。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我浑身紧绷。沈砚走进来,西装皱巴巴的,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我们隔着厨房岛台对视,像两个误入别人家的陌生人。
医院那边...他开口,声音沙哑。
你不用报告。我打断他,我不是狱警,你也不是假释犯。
沈砚扯松领带,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想了想,又拿出一瓶递给我。我摇头拒绝,他耸耸肩,两瓶都开了,自己左右手各拿一瓶。
我联系了王医生。他喝了一口,国内顶尖的家庭治疗师。
我挑了挑眉:准备把我们全家打包送精神病院
是治疗,不是监禁。沈砚放下酒瓶,包括我。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在我的预想中,结局无非两种:离婚协议或者报警抓人。家庭治疗这个选项从未出现在我的算计里。
为什么我直接问道。
沈砚转着酒瓶,水滴在花岗岩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圆点。因为我发现,我们三个人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加害者。
他走到客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里面是三份文件:财产重新分配协议、家庭治疗知情同意书,以及...离婚协议。
选你想要的。他说,但我希望你先看看这个。
他指向财产协议。我翻开细看,条款清晰得不像法律文件——周淑婉名下60%财产转入我和沈砚共同信托,30%捐给阿尔茨海默病研究中心,10%留给苏文娟等长期雇员。而最让我震惊的是附加条款:若三年内全家完成系统心理治疗并评估良好,信托资产将重新分配,我个人的份额将增加至30%。
这是...
给你的选择权。沈砚直视我的眼睛,留下或离开,报复或原谅,继续算计或者...尝试一种新的可能性。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份协议比任何法庭判决都更令我震撼——它承认了我的痛苦,也给了我从未有过的选择自由。
你妈会签字
沈砚苦笑:由不得她。作为她的律师,我有足够证据证明她精神状况不适合管理财产。
我抬头看他:就像你之前威胁我的那样
没错。他坦然承认,但我不想那么做,除非万不得已。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金色的条纹。我盯着那些光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砚的场景——法学院校友会上,他站在阳光里讲解一个刑事案件,眼神明亮得像是能照亮所有阴暗角落。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最终说道。
沈砚点点头,转身上楼。我听到浴室水声响起,然后是卧室门关上的声音。我坐在晨光中,把三份文件一字排开——惩罚、妥协、重生。三种未来在眼前展开,而我第一次感到选择的重量。
一周后的家庭治疗首次会谈,气氛凝重得像葬礼。周淑婉坐在轮椅上,左半边脸仍然有些歪斜,但眼神依旧锐利。沈砚西装笔挺,像是去法庭而非心理咨询室。我选了最保守的米色套装,像一层保护色。
王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温和女性,说话轻声细语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今天我们不追究对错,她开场道,只说感受。
感受周淑婉含糊地重复,嘴角抽动,他们想让我死...
妈!沈砚厉声打断,视频您也看了,是您引导清漪——
王医生抬手制止:沈先生,请用'我'开头,说您的感受,而非事实。
沈砚深吸一口气:我...感到被欺骗和利用。被您,也被我自己。
周淑婉的脸色变了,她颤抖的手抓起写字板:我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沈砚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了让我失去孩子为了让我婚姻破碎
我惊讶地看着沈砚发红的眼眶。三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失控。
周淑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个女孩配不上你
配不上沈砚冷笑,那清漪呢您亲自挑选的儿媳,海归硕士,家世清白——结果呢
突然被点名,我浑身一紧。王医生适时转向我:林女士,您现在的感受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三年来的委屈、愤怒、算计,全都堵在喉咙里。
我...尝试几次后,我终于挤出一个词,累。
这个简单的字眼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每天四点起床熬药,随叫随到,忍受您的挑剔和监视...三年,我只想被当成家人,而不是高级保姆或者...或者生育工具!
周淑婉震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
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擦掉眼泪,我甚至理解您。一个守寡多年、独自拉扯儿子的女人,除了控制,您不知道怎样去爱。
周淑婉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她颤抖着在写字板上涂画,然后举起给我们看:我害怕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房间里的气氛骤然改变。这个曾经让我畏惧的女人,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苍老。
王医生温和地问:害怕什么
周淑婉又写:被抛弃
沈砚像是被雷击中,脸色瞬间苍白。他跪在母亲轮椅前,握住她枯瘦的手:妈...您怎么会这么想
周淑婉的眼泪滴在儿子手上。她在写字板上缓慢地写:你爸走后,只有你。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我看着这对母子,突然明白了这个家庭扭曲的根源——恐惧。周淑婉害怕失去儿子,沈砚害怕辜负母亲,而我...我害怕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归属。
我们需要重建信任。王医生说,而这需要时间,和每个人的诚实。
会谈结束时,周淑婉在财产协议上签了名,动作缓慢但坚决。沈砚把离婚协议撕成两半。而我,在家庭治疗知情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原谅,不是妥协,而是一个开始。
一年后的春天,我和沈砚的联合心理咨询工作室正式开业。招牌上并排写着我们的名字,下面一行小字:家庭关系重建专家。
开业当天,周淑婉送来了一个玉雕摆件——一朵莲花从浑浊的水中升起,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卡片上只有一句话:清涟之下,终见本心。
沈砚把它放在接待室最显眼的位置。现在他每天都会给母亲打电话,周末带她出去吃饭,但不再事事顺从。而周淑婉,虽然偶尔还会对我的穿衣打扮评头论足,但再也不会翻我的包或检查我的手机。
我们三个每周仍然去见王医生,只不过现在的话题变成了如何帮助其他类似处境的家庭。有时在咨询间隙,我会看到沈砚和周淑婉低声交谈,或者相视而笑——那种轻松自然,是从前那个充满算计的家里从未有过的。
今天下午,我们接待了一个特殊案例:一位企业家母亲和她的全职太太儿媳,因为财产继承问题几乎对簿公堂。听完她们的叙述,我和沈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女士,我温和地对那位婆婆说,您知道吗一年前,我和我婆婆也坐在你们现在的位置上。
两位女士惊讶地看着我们。沈砚接过话头:法律可以解决财产分割,但只有理解和沟通才能重建家庭。
他打开投影仪,播放了一段经过允许录制的治疗片段——画面中,周淑婉颤抖地写下我害怕,而我泪流满面地诉说三年来的委屈。
这不是终点,视频结束后我说,而是你们也可以拥有的新起点。
咨询结束时,那位儿媳犹豫着问我:您真的...原谅您婆婆了吗
我看向窗外的莲花摆件,阳光透过玉料,在地板上投下清澈的光影。
不是原谅,我轻声回答,是理解了她也是恐惧的囚徒。而理解,比原谅更重要。
沈砚走过来,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不再是最初那个冷漠疏离的陌生人。我们一起送走客人,然后回到办公室,开始准备下一个案例的资料。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墙上那张合影——我、沈砚和周淑婉站在工作室门口,三个人都笑得真实而放松。没有算计,没有伪装,只有历经浑浊后终于获得的清澈。
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