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在大胤王朝承庆三年的冬夜。
一支淬毒的羽箭穿透我的心脏时,我听见萧景珩撕心裂肺的吼声。那个暴君抱着我跪在雪地里,滚烫的泪砸在我脸上,竟比箭伤还要灼人。
昭昭,你看看朕......
我没能看完他最后一眼,意识便沉入无边黑暗。
小姐,该梳妆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猛地睁眼。铜镜里映出阿萝圆润的脸,她手里捧着凤冠霞帔,红绸上金线绣的鸾鸟振翅欲飞。
这是......承庆元年我大婚当日
指甲掐进掌心,真实的疼痛让我浑身战栗。我竟重生回到了三年前,被继母柳氏设计入宫的那天。
夫人说小姐若再耽搁,误了吉时......
让她等着。我打断阿萝,指尖抚过妆奁暗格。那里本该有支累丝金凤簪,是生母留给我的嫁妆。
果然不见了。
前世我就是戴着那支簪子入宫,在合卺酒里验出剧毒。如今想来,柳氏早算准我会验毒,特意在簪头抹了见血封喉的鸩羽汁。
去取我去年及笄时戴的素银簪来。我摘下耳坠递给阿萝,把这个交给青刃,让他盯紧西角门。
阿萝瞪圆了眼睛:可这是御赐的......
快去。我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回来赏你吃玫瑰酥。
待房门掩上,我迅速从枕下摸出匕首。刀鞘是乌木制的,内里藏着三根浸过麻药的银针。前世直到死都没用上的保命符,此刻正凉丝丝地贴着腕骨。
暮色四合时,喜轿抬进了紫宸宫。
没有礼乐,没有宴席。传闻中暴虐的新帝萧景珩废了所有典礼,只命人在寝殿点了两支龙凤烛。
盖头被挑开的瞬间,我下意识攥紧袖中银针。
烛光里,年轻帝王玄色龙袍上金线暗涌。他生得极好看,剑眉下那双本该凌厉的凤眼,此刻却像小狗般湿漉漉地望着我。
夫人。他忽然凑近,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朕今日没杀人了,乖不乖
我僵在原地。前世这时,他明明是用剑尖挑开盖头,在我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陛下......
叫景珩。他竟蹲下来与我平视,指尖卷着我腰间绦带玩,白日里谢珩那老匹夫说你克亲,朕把他闺女许给西域使臣了。
我心脏狂跳。这事发生在三个月后,而且前世被和亲的是礼部侍郎之女!
您......我强压震惊,为何告诉臣妾这个
萧景珩突然把脸埋在我膝头,闷声说:那支金凤簪有毒,朕把它熔了。他抬头时眼圈发红,昭昭,这次朕一定保护好你。
血液在耳膜里轰响。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萧景珩眼神骤冷,起身时袖中寒光一闪。
娘娘救命!阿萝的尖叫混着侍卫呵斥,奴婢不是故意打翻避子汤......
我疾步冲出殿门,看到青刃的刀正架在阿萝脖子上。小宫女怀里死死护着食盒,玫瑰酥撒了一地。
陛下。我拦在阿萝身前,忽然福至心灵,臣妾怕苦,让这丫头备了些甜食。
萧景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他挥手屏退侍卫,竟弯腰捡起块沾了灰的酥饼。
夫人喂我。
月光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此刻却像个讨糖吃的孩童。我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擦过他微凉的唇。
他咬住酥饼时,舌尖故意舔过我指腹。
真甜。年轻的暴君笑得见牙不见眼,比杀人甜多了。
2、
清晨的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盯着帐顶的蟠龙纹样,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萧景珩蜷缩着身子,一只手还攥着我的衣角,全然不似传说中那个枕戈待旦的暴君。
我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指尖触到他掌心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昨夜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宿,从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说到谢珩府上的西域舞姬,最后竟趴在我膝头睡着了。
娘娘,柳夫人来请安了。阿萝在帐外小声禀报。
铜镜前,我特意选了支素银簪子。镜中人眉目如画,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任谁看了都以为是朵温顺的解语花。
青刃。
黑衣侍卫如鬼魅般现身,递上个油纸包:查过了,金凤簪熔后残留这个。展开是些黑色粉末,泛着诡异的蓝光。
西域断肠散,见血封喉。我用银簪拨了拨,柳氏倒是舍得下本钱。
还有件事。青刃压低声音,陛下今早处死了两个御前侍卫,说他们...看了娘娘一眼。
我画眉的手一顿。前世萧景珩确实嗜杀,但从未因这等荒唐理由动手。除非...
正殿里,柳氏正端着茶盏与宫女说话。她穿着绛紫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观音簪,通体素净得几乎刺眼。
母亲。我盈盈下拜,故意让银簪从发间滑落,女儿昨夜侍奉陛下,来迟了。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换上慈爱笑容:娘娘辛苦。她亲手捧来茶盏,这是安神的参茶...
我假装没接稳,茶盏啪地摔碎在她脚边。褐色的茶水溅上她雪白的裙角,像极了前世我毒发时吐出的血。
女儿该死!我慌忙跪下,趁机将袖中备好的药粉抖在碎片上。白色粉末遇水即溶,转眼无踪。
柳氏强笑着扶我:无妨...话音未落,她突然瞪大眼睛——佛经上我方才无意翻开的页面,赫然是《地藏经》的因果报应篇。
娘娘抄经辛苦了。她指甲掐进我手臂,这《地藏经》最是灵验,作恶之人都会下阿鼻地狱呢。
我温顺地点头:母亲说得是。趁她转身,迅速将另一包药粉撒进她随身香囊。
一阵熟悉的龙涎香飘来。萧景珩不知何时站在殿外,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龙在阳光下张牙舞爪。
陛下!柳氏慌忙行礼。萧景珩却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我面前,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夫人,城南新出的桂花糖。
我分明看见柳氏的表情裂开一道缝。
谢陛下。我正要接过,萧景珩突然凑近我耳边:碎片上的药,朕让人换了。他呼吸灼热,这次不会让她死得太痛快。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计划除非...
昭昭不怕。他忽然用前世我临终时听到的语调呢喃,手指轻轻抚过我后颈,这次朕把羽林军都换成死士了。
我猛地抬头,正撞进他幽深的眼眸。那里头翻涌的情绪太过熟悉——是承庆三年冬夜,他抱着将死的我时的那种绝望与疯狂。
陛下该上朝了。我强自镇定,替他整理衣领时,将银针藏进他龙纹盘扣的夹层。
萧景珩却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夫人摸摸,朕心跳得快不快他眼底闪着奇异的光,每次见到你,都像死过一回又活过来似的。
柳氏在一旁看得脸色铁青。
朝钟响起,萧景珩恋恋不舍地松开我。转身刹那,他周身气场骤变,方才撒娇的小狗瞬间化作嗜血的狼。
谢爱卿。他在殿门外顿住,你女儿昨夜与西域使臣圆房了,听说哭了一宿
躲在廊柱后的谢珩踉跄现身,老脸煞白。
朕心甚慰。萧景珩轻飘飘地说,毕竟你当年送朕母妃去和亲时,她也哭了三天三夜呢。
我捏紧了袖中的佛珠。前世直到死我都不知道,原来萧景珩的暴戾背后藏着这样的往事。
娘娘...柳氏强笑着凑近,陛下待您真是恩宠有加。
我垂眸掩去眼底冷意:母亲说得是。抬手为她扶正发簪时,指尖轻轻掠过她耳后穴位——那里很快就会长出第一颗毒疮。
午时,阿萝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陛下在朝堂上把谢大人的乌纱帽当球踢!
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前世这时候,萧景珩应该正在宣政殿杖毙谏官。
还有呢
陛下说...说以后早朝改到巳时,因为娘娘辰时起不来...
佛珠啪地断线,滚了一地。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晚膳时分,萧景珩兴冲冲闯进来,龙袍上沾着血迹:夫人!朕今天只杀了三个!他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讨赏,是不是很乖
我用手帕擦去他颊边血渍:陛下用膳了吗
没有。他委屈地撇嘴,谢珩那老匹夫在御书房哭了一下午,吵得朕头疼。
我示意阿萝布菜,状似无意地问:陛下为何突然对谢家发难
萧景珩正啃着我碗里的排骨,闻言抬头,油乎乎的嘴咧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因为他上辈子害死你了呀。
筷子掉在桌上。
开玩笑的。萧景珩突然伸手抹去我嘴角饭粒,夫人怎么吓成这样他指尖在我唇瓣流连,朕是查到他私通西域...
殿外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我们同时转头,只见柳氏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布满可怖的红疹:娘娘救我!太医说、说是天花...
我捂住口鼻后退,袖中银针蓄势待发。这症状比我预计的来得更快——看来青刃加重了药量。
拖出去。萧景珩冷声道,转身却软绵绵靠在我肩上,夫人,朕好怕传染...
我凝视着柳氏被拖走的背影,心底涌起一丝快意。这才是开始呢,母亲。
3、
寅时的更漏刚响过,阿萝就慌慌张张冲进寝殿。
娘娘!陛下派了銮驾来接您去上朝!
我拥被坐起,窗外的天还黑沉如墨。前世萧景珩最恨后宫干政,曾当庭杖毙过一位为父求情的嫔妃。
就说本宫凤体不适...
话音未落,殿门被猛地推开。萧景珩一身朝服站在晨光熹微处,玄色衣袍上金线绣的龙纹在烛火下张牙舞爪。他手里竟端着个白玉碟子,盛着还冒着热气的梅花酥。
夫人。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榻前,献宝似的递上碟子,朕特意让御膳房照着沈府的做法做的。
我怔怔看着糕点上的朱砂点——这是母亲生前独创的做法。前世入宫后,我再没吃过这样的梅花酥。
陛下怎么知道...
梦里见过。萧景珩忽然凑近,温热的鼻息扑在我耳畔,夫人穿海棠红衫子站在梅树下吃这个,好看极了。
我指尖一颤。那是及笄那年的事,当时绝无外人在场。
该上朝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件狐裘,外面凉。
直到被半抱半搀地塞进銮驾,我仍觉得恍惚。萧景珩的种种反常,已经不能用性情大变来解释。他记得太多不该知道的事。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见到我的銮驾,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谢珩那张老脸涨得通红,胡须都在发抖。
陛下!后宫干政乃亡国之兆啊!
萧景珩正亲手扶我下轿,闻言头也不抬:谢爱卿,你女儿在西域可好听说今早又哭着要上吊
谢珩顿时面如土色。
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我浑身绷紧。前世这里浸透了谏臣的鲜血,白玉阶的缝隙里至今藏着洗不净的黑红。
给夫人在龙椅旁设座。萧景珩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老臣们呼啦啦跪了一片。我余光瞥见柳氏的兄长——国丈柳元正不停擦汗,朝服后背湿了一片。有趣,前世他可是带头逼我饮鸩的元凶之一。
陛下不可啊!谢珩扑通跪下,牝鸡司晨...
萧景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和前世他下令凌迟犯人时一模一样。
拖出去,杖二十。
惨叫声渐渐远去后,萧景珩懒洋洋倚在龙椅上,竟从案几下摸出串葡萄开始剥。
夫人尝尝,西域新贡的。
满朝文武死一般寂静。我硬着头皮接过那颗剥好的葡萄,指尖沾上些许汁液。萧景珩突然抓住我的手,舌尖卷走我指间的湿润。
甜吗他眼睛亮得惊人。
我耳根发烫,却瞥见柳元正偷偷往殿外溜。前世就是他向柳氏通风报信,说我发现了他们的毒计。
柳大人。我柔声唤道,听闻令妹染了恶疾,您怎么还有心思上朝
柳元正脚下一绊,险些栽倒。萧景珩眯起眼:哦柳卿家这么关心令妹...他慢条斯理地又剥了颗葡萄,不如去冷宫陪护
我心头一跳。冷宫——那是前世我临死前被囚禁的地方。
朝会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萧景珩一边听边关急报,一边往我嘴里塞糕点。当我把吐在他掌心的葡萄籽用手帕包好时,听见好几个大臣倒吸凉气。
陇右旱情...户部尚书战战兢兢呈上奏折。
萧景珩看都不看就递给我:夫人觉得该怎么批
我扫了眼奏折,正是谢珩门生所写。前世这批赈灾银两最后都进了谢家库房。
臣妾愚见,不妨让柳大人去赈灾。我轻抚萧景珩袖口的龙纹,柳氏一族最是体恤百姓。
柳元正扑通跪下连连磕头。谁不知道陇右现在流民四起,去赈灾等于送死。
准了。萧景珩愉快地拍板,退朝。
回到紫宸宫,我立刻吩咐青刃:去查陛下近半年的起居注,尤其是梦呓记录。
刚转身就被抱了个满怀。萧景珩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此刻像只大狗般把下巴搁在我肩上。
夫人好厉害。他蹭着我颈窝,那些老东西脸都绿了。
我试探性地摸摸他发顶,他立刻舒服地眯起眼。谁能想到,这个在我掌心撒娇的男人,两个时辰前刚下令杖毙了一个侍郎
陛下...
叫景珩。他拽着我倒在软榻上,脑袋枕在我腿上,朕今天表现好不好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忽然注意到他睫毛极长,在眼下打出小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很好。我敷衍道,手指无意识梳理着他的长发。
萧景珩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这里,曾经被夫人捅过一刀呢。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前世最后时刻,我确实用簪子刺过他——在他抱着奄奄一我的时候。
陛下说笑了...我强自镇定。
是梦。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我腰间,总梦见夫人用银簪刺朕,然后...声音闷闷的,然后夫人就满身是血地倒下了。
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不是梦,是记忆碎片。但他似乎只记得零星的画面,还不确定是否真实。
陛下该批奏折了。我轻轻推开他。
萧景珩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忽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给夫人的。
盒中是支碧玉簪,雕成竹节形状。我呼吸一滞——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样式。
朕亲手雕的。他得意地展示手指上的刀痕,喜欢吗
我握紧玉簪,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若他真是重生而来,为何记不清前世背叛若不是,这些巧合又作何解释
臣妾帮陛下整理奏折吧。
萧景珩眼睛一亮,立刻命人把成堆的奏折搬来寝宫。我很快找到谢珩的折子——他在为柳元正求情。
陛下,谢大人这字写得真不错。我故意把折子摊开在显眼处,手指在某行字上轻轻摩挲。
萧景珩凑过来看,胸膛贴着我后背:夫人喜欢那让他抄一百遍《女戒》送来。
我差点笑出声。让当朝宰相抄《女戒》,也就他想得出来。
趁他专注批折子,我悄悄往茶里加了点安神的药粉。萧景珩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片刻后便伏在案上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襟。前世我曾听说萧景珩心口有道疤,是先帝用匕首留下的。如果他也重生,那道疤的位置应该...
手指突然被攥住。本该昏睡的萧景珩睁着眼,目光清明得可怕。
夫人在找这个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疤——正是银簪留下的形状。
上辈子没来得及告诉夫人。他抚摸着那道疤,是朕活该。
我惊得后退,却被他拦腰抱住。萧景珩把脸埋在我颈间,声音闷闷的:
这次朕会当个好皇帝,夫人别死好不好
4、
谢珩的拜帖送来时,我正对着铜镜试戴那支碧玉簪。
娘娘,谢大人说有机密事相商。阿萝紧张地绞着衣角,要不要叫青刃...
不必。我将簪子稳稳插入发髻。镜中人眉目如画,眼底却凝着寒冰。前世谢珩也是这样递帖求见,三日后我便暴病而亡。
水榭里,谢珩正襟危坐。这老狐狸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旧朝服,作出一副忠臣模样。
老臣冒死进谏。他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陛下近来行事乖张,恐是中了妖术。
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谢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分明是...故意顿了顿,龙精虎猛。
谢珩的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他当然听得出我话里的暗示——今早整个皇宫都传遍了,陛下罢朝是为了陪新后赏梅。
娘娘!他突然跪行两步,老臣有先帝密旨,只要您配合...
配合什么我指尖轻叩案几,配合你们毒杀陛下,再栽赃给我
谢珩如遭雷击,浑浊的眼珠剧烈颤动。这正是他们前世的计划——在我的胭脂里下毒,借我之手弑君。
娘娘明鉴!老臣...
青刃。我唤道,听说谢大人新纳的如夫人是扬州瘦马
黑衣侍卫无声现身:是,擅水袖舞。
正巧南府戏班缺个角儿。我抚了抚鬓边玉簪,拿本宫凤令去请。
谢珩直接瘫软在地。那如夫人是他花十万两从江南买来的心头肉。
娘娘!老臣愿献上...
西域进贡的夜明珠我冷笑,还是你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龙袍
他面如死灰的模样取悦了我。前世这老贼站在我尸身前冷笑:区区将门之女,也配凤位
谢大人放心。我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本宫会好好关照令爱——听说西域使臣有三位公子尚未婚配
刚走出水榭,就撞进一个带着龙涎香味的怀抱。萧景珩不知偷听了多久,此刻眼睛亮得吓人。
夫人好威风。他一把抱起我转了个圈,朕在假山后看得浑身发热。
我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扣得更紧。阳光下,他衣襟微敞处露出那道狰狞的疤——我前世留给他的印记。
陛下放尊重些!
偏不。他蹭着我颈窝嘟囔,朕刚处置了柳元正,夫人都不夸夸我。
我心头一跳:怎么处置的
陇右不是闹流民吗萧景珩笑得天真又残忍,朕让他穿着金丝甲去赈灾了。
我差点笑出声。金丝甲——刀枪不入却轻如蝉翼,穿着它被流民活活撕咬致死,可比千刀万剐还痛苦。
陛下英明。我敷衍道,心里盘算着怎么套他的话。那道疤的位置太精准了,精准到不像记忆模糊的人能指认的。
萧景珩突然把我按在廊柱上:夫人老走神。他委屈地撇嘴,是不是嫌朕不够好
近距离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竟有几分稚气。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心口的疤:还疼吗
疼。他抓住我的手按在左胸,这里更疼——每次梦见夫人满身是血,这里就像被撕开一样。
我呼吸一滞。这样的台词,这样的神情...若说是演戏,未免太过逼真。
陛下,娘娘。青刃突然现身,冷宫来报,柳氏嚷着要见娘娘。
冷宫比记忆中更阴森。斑驳的宫墙上满是抓痕,角落里蜷缩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才几日功夫,柳氏已经瘦脱了形,脸上布满溃烂的脓疮。
昭...昭...她伸出枯枝般的手,为娘知错了...
我示意宫人退下,缓步上前。柳氏突然暴起,藏在袖中的金钗直刺我咽喉!
叮的一声,青刃的刀鞘格开凶器。我早有预料地后退半步,看柳氏扑倒在地。
母亲还是这般精神。我蹲下身,用帕子垫着捡起金钗,这不是您当年刺死周姨娘的工具吗
柳氏瞳孔骤缩。周姨娘是我生母的陪嫁丫鬟,曾目睹柳氏下毒。
你...你怎么知道...
女儿还知道更多呢。我凑近她溃烂的耳畔,比如您每月十五去甘露寺,真的是礼佛吗
柳氏开始剧烈颤抖。甘露寺后山埋着她与柳元正私通的证据——前世青刃临死前才告诉我这个秘密。
妖女!她嘶吼着撞向我,你不得好死!
我轻松避开,看她栽进脏水桶。浮肿的手指扒着桶沿,柳氏突然诡笑起来:七月十五...我在下面等你...
血液瞬间冻结。七月十五——正是我前世的死期。
青刃。我强作镇定,去查查今年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
回到紫宸宫,萧景珩正赤脚蹲在龙椅上批奏折。见我进来,他立刻丢了朱笔扑过来。
夫人!那老妖妇没伤着你吧
我摇头,目光落在他案头的奏折上。最上面那本赫然是谢珩的辞呈——墨迹未干就被朱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陛下不该任性。我故意道,谢大人毕竟是三朝元老...
萧景珩突然捏住我下巴:夫人装傻的样子真可爱。他拇指摩挲着我唇瓣,那老匹夫今早还想毒杀朕呢。
我心头剧震。前世谢珩确实在今日动手,但萧景珩怎么会知道除非...
陛下说笑了。我强自镇定,谢大人方才还说要效忠...
他在茶里下了断肠散。萧景珩轻描淡写地说,朕赏给柳元正家的小黄门了——啊,就是上次多看你两眼那个。
胃里一阵翻腾。我早该知道,这个看似撒娇卖痴的男人骨子里还是那个暴君。
陛下既然知道有毒...
因为上辈子朕喝过啊。他歪着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肠穿肚烂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手中的茶盏啪地掉落。前世萧景珩确实中过毒,但那是在我死后三个月!
夫人在发抖萧景珩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冷的话,朕帮你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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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压在龙榻上时,我袖中的银针已经抵住他后颈。萧景珩却恍若未觉,自顾自解开衣带:夫人看,这里的疤是不是淡了些
烛光下,他心口那道伤疤泛着淡粉色。我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他立刻倒吸一口气。
疼
痒。他抓住我的手往下带,这里更痒...
我猛地抽回手,银针在他颈侧划出细小的血痕。萧景珩不怒反笑,舌尖舔去血珠:夫人扎人的样子真带劲。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萝慌慌张张闯进来:娘娘!西域使臣送来急报,说谢小姐...谢小姐刺杀了大王子!
我和萧景珩同时坐直了身子。谢珩的女儿——那个被强行和亲的贵女,竟有这等胆量
人呢萧景珩声音骤冷。
被...被做成人彘挂在城门口...
我胃里一阵翻腾。前世谢小姐确实死在西域,但时间要晚半年。难道我的重生引发了连锁反应
备辇。萧景珩突然起身,朕要亲自去谢府...慰问。
他穿衣时背对着我,后腰露出一块陌生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我确信前世他身上绝无此疤。
夫人同去他转身时已恢复天真神态,听说谢府养了只会唱曲儿的八哥。
我盯着他腰间的疤,突然想起母亲临终时说的话:...月牙印记...小心...
陛下腰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萧景珩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夫人不记得了他眼神突然变得幽深,这是你十岁那年,在猎场用箭射的。
我如坠冰窟。十岁那年我确实偷溜进过皇家猎场,但绝没有...
开玩笑的。他忽然咧嘴一笑,朕上月骑猎时被树枝刮的。
谢府一片缟素。见到御驾,谢珩直接瘫倒在地,额头磕出血来:老臣教女无方...
萧景珩牵着我的手径直走向灵堂。谢小姐的棺椁大敞着,里面只有一套染血的衣裙——西域人连尸首都不肯归还。
谢爱卿节哀。萧景珩嘴上说着,手却不安分地玩着我的发梢,朕决定派你去西域...讨个公道。
谢珩直接晕了过去。这招够毒——让他去西域面对被做成人彘的女儿,比凌迟还残忍。
回宫路上,萧景珩一直把玩着我的手,突然冒出一句:夫人上辈子为什么刺朕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我强作镇定:臣妾何时...
心口这一下。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胸膛,当时夫人哭着说...说什么来着
我心跳如雷。前世最后时刻,我确实说过一句话,一句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的话...
陛下记错了。我勉强笑道。
是吗萧景珩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那夫人总该记得,你临死前朕说过什么吧
我袖中的银针已经抵住他腰侧。他却笑得更加开心,温热的手掌覆上我后颈:
朕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5、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我猛然从浅眠中惊醒。
身侧的萧景珩正在剧烈挣扎,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像是要握住什么即将消逝的东西。
昭昭...别闭眼...看看朕...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是前世我中箭将死时,他在雪地里抱着我说的原话!
陛下我试探着轻拍他的脸。
萧景珩倏地睁眼,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与疯狂。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还活着...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这次...这次朕一定...
我强忍疼痛没有挣扎。月光透过纱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此刻的萧景珩像是撕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真实。
陛下做噩梦了。我故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手指却悄悄摸向枕下的银针。
萧景珩突然松开手,整个人蜷缩起来。这个在朝堂上谈笑间取人性命的暴君,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发抖。
不是梦。他把脸埋进掌心,是记忆...夫人心口中箭的样子,朕看了九百七十三遍。
我呼吸一滞。九百七十三——这正是前世我死后到萧景珩驾崩的天数。他竟连这都记得
陛下在说什么胡话...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萧景珩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承庆三年冬月初七,未时三刻。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羽箭从后背贯入,箭头上淬了西域断肠散。
我袖中的银针掉在锦被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这个时间、这个细节,绝无第三人知晓。
你也重生了。这不是疑问句。
萧景珩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他浑身颤抖,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颈间。
疼不疼他哽咽着问,那支箭...疼不疼
我僵在他怀里。前世最后一刻,羽箭穿透胸膛的剧痛,混杂着冰雪的刺骨寒冷,确实疼得我恨不能立刻死去。
疼。我听见自己说。
萧景珩的呜咽声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颤抖着解开我的寝衣,温热的唇贴上我心口疤痕——那是前世箭伤的位置。
朕错了...他的忏悔灼烧着我的皮肤,不该不信你...不该让你一个人...
我任由他抱着,思绪却飘回那个雪夜。当时我拼死为他挡箭,他却以为这是我与谢珩设的局。直到我毒发吐血,他才明白中计...
陛下。我轻轻推开他,您记得是谁放的箭吗
萧景珩的表情突然空白了一瞬:是...谢珩派的刺客...
具体是谁我紧盯着他的眼睛,刺客长什么样用什么弓从哪个方向射来的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揪住锦被:朕...记不清了...
果然。我心底冷笑。记得我的死状,却记不清凶手样貌这未免太过蹊跷。
无妨。我故作温柔地抚平他皱起的眉心,陛下近日劳神,该好好歇息。
萧景珩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夫人恨朕吗
烛火噼啪作响,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此刻的他眼中没有平日的暴戾与疯狂,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希冀。
恨过。我实话实说,但现在...故意顿了顿,臣妾更想知道,陛下为何独独忘了凶手模样
萧景珩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腰那个月牙形疤痕:自从重生后,有些记忆就像隔了层纱...他忽然抬头,夫人可听说过'忘忧蛊'
我心头一跳。母亲留下的手札里确实提过,南疆有种蛊毒能让人选择性地遗忘某些记忆。
陛下觉得被人下了蛊
朕腰上这个疤...他掀开寝衣露出那个月牙印记,重生后就出现了。太医说像是某种巫术标记。
我凑近细看,突然发现月牙凹陷处有个极小的符文——与母亲手札中记载的蛊术标记一模一样!
七月十五...我脱口而出。
萧景珩浑身一震:什么
没什么。我迅速调整表情,臣妾是说,再过两月就是中元节了。
窗外忽然传来异响。青刃如鬼魅般出现在帷帐外:主子,冷宫出事了。
柳氏的囚室地面用血画满了诡异符文,正中央赫然是七月十五四个大字。她本人蜷缩在角落,十指血肉模糊——那些符文竟是用指甲生生刻出来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低声问。
子时三刻。青刃递上一块染血的帕子,看守说柳氏突然尖叫着开始画这些,嘴里一直念叨...
念叨什么
'月牙现,帝王殁,凤凰浴血重生'。
我手一抖,帕子飘落在地。这正是母亲手札最后一页的谶语!柳氏怎么会知道
回宫路上,青刃低声道:属下查到,柳氏入宫前曾去过南疆。
继续查。我紧了紧披风,特别是关于忘忧蛊的记载。
寝殿内,萧景珩正伏案批阅奏折。见我回来,他立刻丢了朱笔:夫人快来,谢珩这老匹夫又在上折子卖惨。
我凑过去看,果然是请求接回女儿尸首的奏折。萧景珩的朱批龙飞凤舞:爱卿既如此思念令爱,不如举家迁往西域
陛下英明。我忍着笑拿起另一本奏折,是请求选秀充实后宫的。
萧景珩突然抢过折子扔进香炉:这群老东西活腻了!火光映红了他阴鸷的侧脸,朕有夫人就够了。
我心头微动,却瞥见他袖口露出一角信笺。趁他更衣时,我迅速抽出查看——是西域密报,上面写着谢小姐临死前喊的话:...月牙...血祭...
夫人萧景珩突然从背后抱住我,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迅速将信笺塞回袖中:家书。阿萝说沈府的老梅树开花了。
朕陪夫人回去看看他下巴搁在我肩上,顺便把柳元正的脑袋挂树上当花肥。
我转身替他整理衣领,趁机检查他后腰的月牙印记。那符文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淡红色,像是刚刚被血浸染过。
陛下近日可觉腰伤不适
萧景珩眨眨眼:夫人摸摸就不疼了。他拉着我的手按在那疤痕上,说来奇怪,每逢月圆这处就灼热难忍。
我心头一凛。母亲的手札上明确写着,忘忧蛊会在月圆之夜反噬宿主...
五更时分,我被一阵低泣声惊醒。萧景珩背对着我蜷缩在床角,手中紧握着那支碧玉簪,肩头微微颤抖。
陛下
他猛地转头,脸上泪痕未干:朕梦见...梦见亲手给夫人戴上了镣铐...
我呼吸一滞。前世被囚禁在冷宫时,确实是他亲手给我戴上玄铁镣铐。但那时我以为他是恨我背叛,现在看来...
只是梦。我递过帕子。
萧景珩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如果...如果朕有一天伤害夫人,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用这支簪子刺穿朕的心脏。
碧玉簪被他强行塞进我掌心,冰凉沁骨。我忽然想起这支簪子的样式——与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支一模一样。
陛下为何选竹节造型
萧景珩眼神恍惚了一瞬:朕...朕梦见夫人戴着这样的簪子,在梅树下笑...
我指尖发冷。那是母亲唯一一次带我参加宫宴的场景,当时绝无外人在场!
睡吧。我强作镇定地拍拍他,明日还要早朝。
萧景珩很快沉入梦乡,我却辗转难眠。轻手轻脚起身,我从暗格取出母亲的手札。泛黄的纸页上,那句谶语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月牙为蛊,凤凰为引,七月十五,逆天改命。
窗外,一弯血月正缓缓爬上宫墙。
6、
娘娘,药配好了。
青刃无声地出现在镜中,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小瓶。我蘸了点药膏在手背试了试,皮肤很快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像是被烫伤般火辣辣的疼。
确定会让人产生幻觉
南疆的'见鬼香'。青刃压低声音,混入灯油燃烧,中毒者会看见最恐惧的东西。
我对着铜镜将药膏涂在脖颈和手腕,刻意揉出几道红痕。阿萝在一旁看得直哆嗦:娘娘,这...这会不会...
怕什么我轻笑,本宫又不用亲自去吓她。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拍打着琉璃瓦。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冤魂索命——特别是柳氏亲手害死的那些。
都安排好了
青刃点头:冷宫地道的入口已经打通,柳氏房里的灯油也换过了。只是...他罕见地迟疑了,陛下那边...
本宫自有分寸。我抚了抚鬓间的碧玉簪。自从那夜萧景珩坦白重生,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地合作,却又心知肚明地在试探。
阿萝突然惊呼:娘娘!陛下往冷宫去了!
我手中的螺子黛啪地折断。萧景珩这时候去冷宫做什么难道他察觉了我的计划
备辇。
暴雨中的冷宫像座鬼气森森的坟墓。我刚踏入院门,就听见柳氏撕心裂肺的尖叫:
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啊!!救命——!
一道闪电劈过,照见窗纸上疯狂扭动的影子。柳氏披头散发地在屋内乱窜,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
陛下在里面
看守的侍卫脸色惨白:是...陛下不让任何人进去...
又一声炸雷响起,殿门突然洞开。萧景珩逆光而立,玄色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拎着已经瘫软的柳氏,像拎着块破布。
夫人来了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偶遇,这老妖妇刚才招了不少有趣的事。
我这才注意到柳氏脸上布满抓痕,双眼涣散无神,嘴角还挂着白沫——见鬼香起作用了。
陛下怎么...
朕梦见这里有热闹看。萧景珩眨眨眼,突然压低声音,夫人下次用曼陀罗花粉效果更好,燃起来没这么刺鼻。
我心头一跳。他不仅知道我的计划,还在提点我
柳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血...全是血!周姨娘...我错了...她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七月十五...别来找我...
萧景珩眼神骤冷:拖去宣政殿。他转向我时又换上那副撒娇的语气,夫人陪朕看场好戏
宣政殿内灯火通明。被凉水泼醒的柳氏跪在殿中央,四周是闻讯赶来的文武百官。谢珩站在最前排,老脸煞白——他的官袍下摆还沾着泥水,显然是被紧急召来的。
柳氏。萧景珩懒洋洋地倚在龙椅上,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柳氏眼神涣散,浑身发抖:臣妇...臣妇...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特意让袖中的香囊微微晃动——里面装着加强药效的引子。
母亲这是怎么了我故作关切地俯身,呀,您脖子上怎么有手印
柳氏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不是我害你的!周姨娘...是老爷逼我下毒的!她突然指向谢珩,是他给的西域断肠散!
满朝哗然。谢珩踉跄后退:疯妇胡言!
还有先皇后...那个香囊...柳氏的精神彻底崩溃,七月十五...血凤凰重生...需要帝王心头血...
萧景珩突然坐直了身子。我心头一震——帝王心头血正是母亲手札上提到的蛊术引子!
继续说。萧景珩的声音危险而轻柔。
柳氏却突然暴起扑向我:贱人!你和你娘一样该死——
一道寒光闪过。青刃的刀锋横在她咽喉前,而我手中的碧玉簪已经抵在她心口——只差半寸就能要她的命。
够了。萧景珩突然出现在我身侧,一把攥住柳氏的手腕,朕来审。
咔嚓一声脆响,柳氏的手腕软软垂下。她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而萧景珩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
柳元正勾结西域,意图谋反。柳氏谋害先沈夫人与周姨娘,罪证确凿。他忽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众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大殿死一般寂静。我注意到几位柳氏党羽已经抖如筛糠。
陛下!谢珩突然跪下,老臣以为当诛九族!
好一个弃车保帅。我冷笑上前:谢大人急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从柳氏房中搜出的,上面可提到不少...有趣的事。
谢珩看到信封上自己的私印时,直接瘫坐在地。
萧景珩接过信扫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好啊!谢爱卿答应事成后封柳氏为护国夫人他一把搂住我的肩,那朕该封夫人什么弑君专家
百官吓得集体跪倒。我却注意到他借着宽袖遮掩,悄悄将那封信塞进了自己袖中。
柳氏一族...萧景珩正要下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陛下!
我下意识去扶,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而那个月牙印记正在透过衣料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没事。他抹去血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朕只是太兴奋了。转向侍卫时眼神骤冷,柳氏押入天牢,其余人...明日午时,朱雀门外观刑。
回宫路上,萧景珩一直把玩着我的手指:夫人的手真好看。他突然皱眉,就是太冰了。说着竟将我的手掌贴在他心口取暖。
陛下不该当众咳血。我低声道,会让人以为...
以为朕快死了他笑得没心没肺,放心,朕至少还能活...突然掐指一算,到七月十五。
我心头猛地一颤。又是这个日期!
陛下!
前方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手里捧着个黑漆木盒:奴婢有先皇后遗物呈献!
萧景珩眼神一凛。青刃的刀已经架在那宫女脖子上,却听她高喊:血凤凰重生需三物——帝王泪,心头血,月牙印!
我袖中的银针瞬间滑入掌心。这正是母亲手札后半页被撕去的内容!
拖下去。萧景珩声音冷得像冰,严刑拷问谁指使的。
那宫女突然诡异一笑,猛地打开木盒。一道银光直射萧景珩心口!
小心!
我本能地推开他,却见那暗器竟是一支银簪——与母亲生前戴的一模一样。
宫女被侍卫按倒在地,却仍癫狂大笑:七月十五...娘娘...我在下面等您...
萧景珩一脚踢翻木盒,里面滚出个干瘪的香囊——正是母亲随身佩戴的那个!
押去诏狱。他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惧,别让她死了。
紫宸宫内,我正为萧景珩包扎手上的伤口——那是他挡在我前面时被银簪划伤的。
陛下何必冒险。我故意板着脸,臣妾又不是躲不开。
萧景珩任由我摆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香囊:夫人认得这个
不认得。我面不改色地撒谎,陛下该喝药了。
他乖乖接过药碗,却在碰到我指尖时突然问:夫人想要朕的命吗
药汁洒在锦被上,晕开一片暗色。我强作镇定:陛下何出此言
因为朕前世确实该死。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不过现在...突然将我拉入怀中,朕的命是夫人的,要取也得等七月十五之后。
我浑身僵住。他怎么会知道手札上说的七月十五,逆天改命
陛下...
嘘。他食指抵在我唇上,明日处斩柳氏,夫人想不想亲自监刑
我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发现他的瞳孔边缘有一圈极淡的金色——与母亲手札中描述的蛊毒入眼,金环为证完全吻合。
好啊。我莞尔一笑,臣妾正好有瓶新酿的梅子酒,最适合...佐刑。
萧景珩开怀大笑,仿佛刚才的危险对话从未发生。他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明日要穿哪件袍子,要不要带上那只会学舌的鹦鹉,却在我替他更衣时,突然冒出一句:
夫人知道吗柳氏刚才喊的'血凤凰'...他俯身在我耳边轻语,是南疆巫族对重生之人的称呼。
7、
柳氏问斩的第三天,京城突然起了妖风。
我正倚在窗边翻阅母亲的手札,阿萝慌慌张张冲进来,发髻都跑散了半边:娘娘!坊间都在传...传您...
说清楚。我合上竹简。
说您是妖妃转世,专门来祸害陛下的!阿萝急得直跺脚,今早集市上还有人撒符纸,上面画着...画着...
青刃无声地出现在殿角:画着主子被万箭穿心的图样。
我指尖一颤。前世临死的画面骤然浮现——冰冷的雪地,穿透胸膛的箭矢,萧景珩滚烫的泪...
查出来源了吗
谢府。青刃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昨夜谢珩密会了青云观的道士。
我端详着符纸上拙劣的画工。那确实是我的容貌,但额间多了一道诡异的火焰纹——正是母亲手札中提到的血凤凰标记。
陛下呢
在宣政殿发脾气。阿萝小声道,已经摔了三套茶具...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景珩一阵风似的卷进来,龙袍下摆沾满泥点,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夫人没事吧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朕刚听说...
听说什么我故意反问,说臣妾是妖孽
萧景珩的表情瞬间狰狞:朕要诛谢珩九族!
不可。我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陛下若此时大开杀戒,反倒坐实了谣言。
那怎么办他委屈地撇嘴,方才的暴戾荡然无存,他们骂夫人...
我忽然福至心灵:陛下可还记得'将计就计'
萧景珩眼睛一亮。
次日早朝,我破天荒地主动要求同往。萧景珩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亲手为我描眉,结果画得一边粗一边细,害得我不得不洗了重画。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见我随驾,表情活像生吞了苍蝇。谢珩站在队列最前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回荡。
谢珩立刻出列:老臣冒死进谏!近日京城谣言四起,皆因后宫干政所致。为社稷计,请陛下废黜沈氏!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党纷纷附议,甚至有几个柳氏旧部也壮着胆子站出来。
萧景珩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突然转头问我:夫人觉得呢
满朝哗然。我故作惶恐地低头: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陛下!谢珩痛心疾首,祖宗家法明令禁止...
祖宗还说不准逼逼赖赖呢。萧景珩突然把玉玺往案上一拍,朕惧内,你们非要害朕是吧那从今日起,罢朝!
死一般的寂静。
我强忍笑意,轻轻扯了扯萧景珩的袖子:陛下别闹...
没闹。他一本正经地宣布,既然诸位爱卿觉得朕受夫人影响太深,那朕就好好反省——从今日起,所有奏折由夫人代批。
谢珩直接跪了:陛下三思啊!
五思过了。萧景珩拉起我就走,退朝!
回到紫宸宫,萧景珩立刻原形毕露,抱着我在殿中转了个圈:夫人看朕表现如何
胡闹。我轻斥,却忍不住弯了唇角,不过...
不过什么
我走到案前,随手翻开一本奏折:谢珩这折子写得真妙。表面请求减免江南赋税,实则暗指陛下暴虐——若批不准,江南百姓怨陛下;若批准,国库空虚又正合他意。
萧景珩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夫人说怎么批
自然是准。我蘸了朱砂,在折子上画了个圈,不过要特别注明——减税三成,差额由谢家补足。
萧景珩哈哈大笑,夺过朱笔在旁批注:谢爱卿忠君体国,特许其捐银百万以充国库,钦此。
陛下!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百姓聚集在朱雀门前,说要...要除妖妃...
萧景珩眼神骤冷。我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臣妾去会会他们。
不行!
陛下不信我我直视他的眼睛,妖妃这罪名,总要当面说清楚。
朱雀门前人山人海。不知谁喊了句妖妃来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烂菜叶和臭鸡蛋雨点般飞来,侍卫们慌忙举盾。
诸位父老。我站在城楼上,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本宫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高声喊道:妖孽!你额间有血凤凰印记,乃灾星转世!
我轻笑一声,突然拔下金簪划破指尖,在眉心一抹——正是符纸上那个火焰纹的形状。
是这个吗
人群炸开了锅。那道士脸色大变:大家看见了吧!她果然是...
这是沈氏女子及笄时的传统妆饰。我提高声量,家母出身南疆,此纹样寓意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诸位若不信,可去查《南疆风物志》。
其实完全是我胡诌的。但母亲确实来自南疆,谁又能真去查证呢
那柳夫人为何说您用妖术害她一个胆大的百姓喊道。
柳氏谋害先母,罪证确凿。我露出哀戚之色,她攀咬本宫,不过是想脱罪罢了。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我趁热打铁:至于干政之说...故意顿了顿,本宫一介女流,不过是替陛下整理奏折罢了。真正批阅的,可是...
是朕!萧景珩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一把搂住我的腰,朕就爱让夫人陪着批折子,谁有意见
百姓们呆若木鸡。传闻中暴虐的君王此刻像个撒娇的少年,哪还有半点凶残模样
陛下...我刚要开口,忽见人群中寒光一闪。
小心!
萧景珩猛地将我护在身后。一块尖锐的石子擦过他额角,顿时鲜血直流。
护驾!
场面瞬间大乱。我死死盯着石子飞来的方向——青刃已经如鬼魅般追了出去。
寝宫内,我正为萧景珩清理伤口。石子划出的口子不深,但位置险,再偏半寸就会伤到眼睛。
陛下何必...我声音有些抖。
萧景珩却笑了:夫人心疼了
臣妾是怕陛下破相。我故意用力按了按伤口,明日还怎么上朝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嬉皮笑脸:不上朝正好,朕陪夫人睡觉。
陛下!
叫景珩。他突然正经起来,其实朕知道,夫人刚才是故意激那些人动手。
我手下一顿。确实,我早发现人群里混着谢府死士,就等一个机会...
青刃应该得手了。我轻声道。
萧景珩握住我的手腕:夫人下次别拿自己当诱饵。他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朕...会怕。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照亮他近在咫尺的脸,我这才发现他瞳孔边缘的金环比昨日更明显了。
陛下近日可觉不适
就是总做梦。他揉揉太阳穴,梦见夫人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对着口井说话...
我手中的药瓶差点跌落。母亲生前确实常在沈府古井边祭拜,说是南疆的习俗。
还梦见什么
梦见...他眼神突然涣散,梦见夫人往井里滴血,然后...然后朕就醒了。
暴雨拍打着窗棂。我无意识地抚摸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内侧刻着细小的符文,与萧景珩腰间的月牙印记一模一样。
主子。青刃无声地出现在屏风后,活捉了一个,其余三个服毒自尽了。
萧景珩立刻起身:朕去审。
不必。我拦住他,谢珩的死士都是硬骨头。转向青刃,给那人喂'真言散',然后...送到谢小姐闺房里。
青刃领命而去。萧景珩歪着头看我:真言散
南疆的小玩意。我轻描淡写地说,服下后会不断重复心底最深的恐惧。
次日清晨,谢府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谢珩最宠爱的如夫人半夜惊醒,发现床上多了个喋喋不休的血人,当场吓疯了。而那血人不断重复着:七月十五...血凤凰...谢家灭门...
夫人这招够狠。萧景珩一边啃着我碗里的桂花糕一边含糊道,谢珩今早告病没上朝。
我替他擦去嘴角的糕屑:陛下该上朝了,戏演够了。
谁说是演他突然凑近,朕是真惧内。说着在我唇上偷了个香,一溜烟跑了。
我摸着发烫的唇瓣,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谢珩昨夜秘密会见了一个南疆打扮的老者。而母亲手札的最后一页,正写着南疆巫祝,可解百蛊。
阿萝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出事了!那个...那个疯道士在菜市口自焚了!临死前喊什么...血凤凰现世...
我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看来谢珩已经狗急跳墙,要动用最后的手段了。
8、
菜市口的焦糊味还没散尽,城南又起了骚乱。
我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升起的滚滚浓烟。自从那道士自焚,京城就像被点燃的炮仗,到处都在传血凤凰现世,大胤将亡的谣言。
主子,查清了。青刃如鬼魅般出现在阴影里,是谢珩的人在城南粮仓放火,煽动流民闹事。
我摩挲着腕间的玉镯。谢珩这一招够毒——若派兵镇压,正中他暴君妖妃的下套;若放任不管,粮仓被毁,冬日必生饥荒。
陛下呢
调羽林军去了。青刃顿了顿,谢珩的人混在流民里,带了弩箭。
我心头猛地一跳。前世萧景珩就是在镇压流民时中的毒箭,虽然没死,却从此性情更加暴戾。
备马。
主子!青刃罕见地提高了声音,那边太乱...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下城楼。胸口旧伤突然隐隐作痛,像是某种不祥的预感。
城南已经乱成一锅粥。流民推倒了粮仓围墙,官兵组成人墙阻挡,双方推搡间不断有人倒地。而在混乱中心,我一眼就看到了萧景珩——他居然连铠甲都没穿,只着常服站在粮仓高处。
都住手!他的声音如炸雷般滚过人群,朕已命人开西仓放粮!
这完全不像他的作风。前世遇到民变,他第一反应永远是血腥镇压。
人群稍微安静了些。萧景珩继续喊道:朕知道你们饿——
一支冷箭突然从人群中射出,直取他咽喉!
陛下!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箭矢破空的尖啸,萧景珩骤然放大的瞳孔,还有胸口那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
昭昭!!
我倒下的瞬间,被一双颤抖的手臂接住。萧景珩的脸在视线里模糊又清晰,他嘴唇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我耳边只有嗡嗡的杂音。
奇怪的是,这一箭明明射在同样的位置,却比前世疼得多。仿佛有团火在伤口处燃烧,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
坚持住...太医...萧景珩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他抱着我飞奔,每一步都让我疼得眼前发黑。
箭...有毒...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萧景珩脚下一个踉跄:朕知道...朕知道...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这次...这次一定...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同样的痛,同样的怀抱,只是这次萧景珩的眼泪比那时烫得多,一滴滴砸在我脸上,像烧红的铜钱。
为什么...他颠三倒四地重复,两辈子...朕都护不住你...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迷雾。他果然记得...记得一切...
我想告诉他这次我不会死,想问他腰间的月牙印记到底怎么回事,想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但嘴唇重如千钧,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主子!青刃的声音由远及近,刺客抓到了,是谢...
凌迟。萧景珩的声音冷得可怕,当着谢珩的面,一刀刀剐。
我被轻轻放在软榻上。太医们围上来,有人剪开我的衣襟,有人往我嘴里塞参片。剧痛中,我隐约看见萧景珩腰间的衣料透出诡异的红光——那个月牙印记正在发亮!
更奇怪的是,我腕上的玉镯也开始发烫,内侧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与月牙印记的节奏完全一致。
陛下...我拼尽最后力气抓住他的袖子,月牙...玉镯...
萧景珩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腰间,脸色骤变。他猛地扯开衣襟——那个月牙印记已经红得滴血,而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突然抬头对太医吼道,都出去!
陛下!娘娘的伤...
滚!
殿门轰然关闭的巨响让我短暂清醒了一瞬。萧景珩颤抖着手解开我的衣襟,露出心口那个狰狞的旧伤疤——前世箭伤的位置。
果然...他声音嘶哑,夫人这里也有印记。
我低头看去,差点惊叫出声——原本淡粉色的疤痕此刻变成了暗红色,边缘浮现出与月牙印记一模一样的符文!
双生蛊。萧景珩的手轻抚过我的伤疤,朕早该想到...
剧痛突然加剧。我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入他手臂。萧景珩却笑了,尽管眼泪还在不停往下掉:夫人别怕...这次...这次我们一起...
他拔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然后将血滴在我的伤疤上。
奇迹发生了——灼痛感立刻减轻,符文的光也暗淡了些。萧景珩腰间的月牙印记同样起了变化,红光不再那么刺眼。
陛下...
叫景珩。他俯身轻吻我额角,上辈子朕没能及时解开蛊毒,害得夫人...声音哽住了,这次不会了。
我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但失血过多让思维越来越迟钝。萧景珩似乎看出我的困惑,一边继续往我伤口上滴血,一边低声解释:
这蛊是母妃下的。她恨父皇,连带着恨朕...南疆的双生蛊,中蛊者同生共死,但若一方先死,另一方可借其命续寿...
我心头一震。所以前世我死后,萧景珩又活了九百七十三天...是用我的命续的
七月十五是蛊毒反噬之日。他继续道,母妃死前诅咒朕...说朕会亲手害死最爱的人...突然紧紧抱住我,但她错了...这次朕宁可自己死...
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莫名让人安心。我强撑着眼皮不落下:箭毒...
不是什么剧毒。萧景珩轻抚我发顶,就是会让人特别疼...朕上辈子中过,知道滋味...
难怪比前世还疼。我虚弱地瞪他一眼:那你还...哭那么惨...
朕怕啊!他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软下来,看到箭朝你飞去...朕的魂都吓飞了...
我想嘲笑他,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萧景珩顿时慌了:别动别动!太医!
太医们鱼贯而入。为首的陈太医查看伤口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奇也怪哉...这箭上的毒居然自己解了
萧景珩在一旁装傻:朕的眼泪包治百病。
老太医一脸陛下怕不是疯了的表情,但还是恭敬道:娘娘需静养月余,切忌劳神。
不行。我挣扎着要起身,谢珩那边...
夫人放心。萧景珩轻轻按回我,朕已经...突然顿住,脸色变得煞白。
陛下
他晃了晃,突然栽倒在榻边。
陛下!!
一阵兵荒马乱后,陈太医颤声道:陛下是悲痛过度...气急攻心...暂无性命之忧...
我望着昏迷中仍紧握我手的萧景珩,胸口泛起陌生的酸胀感。这个傻子...明明自己也中了蛊毒,还放那么多血给我...
主子。青刃悄无声息地出现,谢珩在狱中求见。
不见。我冷声道,把他关到水牢去,每日只给一顿馊饭。
还有一事...青刃罕见地迟疑了,冷宫的井水...突然变红了。
我心头一跳。母亲生前最常祭拜的那口井
派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夜深了。萧景珩被安置在旁边的榻上,太医说他只是暂时昏睡。我忍着疼爬起来,蹒跚走到他身边。
月光下,他眉头紧锁,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昭昭别死。我鬼使神差地抚平他眉间褶皱,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夫人...他眼睛还闭着,手却攥得死紧,这次...朕一定...
心口突然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去,伤疤上的符文又亮了起来,而萧景珩腰间的月牙印记也在同步发光。
双生蛊...同生共死...
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如果这蛊毒将我们性命相连,那前世的萧景珩,是在我死后九百七十三天...自杀的
傻子...我轻声呢喃,眼泪不受控制地滴在他脸上。
萧景珩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我心里:夫人哭起来真好看。
陛下装睡
刚醒。他试图起身,却无力地跌回去,唔...头好晕...
活该。我抹去眼泪,谁让你放那么多血。
萧景珩笑了,尽管脸色仍苍白得吓人:值得。他突然正色,夫人知道吗你昏迷时,朕做了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见夫人站在井边...他眼神恍惚,井里有东西在发光...
我心头剧震。母亲临终前确实塞给我一块玉牌,说井中有答案。但前世直到死,我都没弄明白其中含义。
陛下还梦见什么
梦见...他忽然皱眉,梦见夫人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说话...说什么'月牙现,凤凰归'...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萝慌慌张张闯进来:娘娘!不好了!那个...那个南疆巫祝闯进宫了!
我和萧景珩同时坐直了身子——牵动伤口又同时倒抽冷气。
在哪萧景珩厉声问。
冷...冷宫...阿萝吓得结巴,他...他说要见'血凤凰'...
9、
冷宫的古井边站着个白须老者,青布衣衫上绣着诡异的红色符文。月光下,他手中的骨杖正对着井口,杖头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
血凤凰。老者转身,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老朽等你多时了。
萧景珩一步挡在我前面,尽管他还虚弱得需要扶着我的肩:你是何人
老朽巫咸,南疆第七代巫祝。老者骨杖轻点地面,也是...先沈夫人的故人。
我腕上的玉镯突然发烫。母亲临终前确实提过这个名字,说若有朝一日见到持骨杖的巫咸,要立刻远离...
你说认识家母,可有凭证我暗中向青刃打了个手势。
巫咸从怀中取出一块褪色的红绸。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只小像——一个着南疆服饰的少女,和一个手持骨杖的少年。
三十年前,你母亲与老朽同在巫王座下学艺。巫咸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偷走'双生蛊'秘方逃往中原时,老朽是唯一放她走的人。
萧景珩的手指突然掐进我肩膀。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井水不知何时已变成暗红色,水面上漂浮着与月牙印记一模一样的符文。
这口井...
是蛊引。巫咸的骨杖划过水面,你母亲当年在此布下阵法,为的就是今日。
我胸口旧伤突然灼痛起来,符文再次泛出红光。萧景珩腰间的月牙印记也在同步发光,两处伤痕像有生命般彼此呼应。
双生蛊到底是什么萧景珩声音嘶哑。
巫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去看看吧,真相在井下。
青刃立刻拦住我们:主子,恐是陷阱。
不必跟来。巫咸的骨杖突然点中青刃眉心,此路只容双生蛊主通行。
青刃竟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我正要拔簪,萧景珩却按住我的手:朕感应到...井下确实有东西在召唤。
井壁上凿有隐秘的踏脚处。往下约三丈,井水突然消失,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巫咸的骨杖亮起幽蓝火光,照出一条湿滑的甬道。
跟紧。
甬道尽头是扇青铜门,门上刻满与玉镯内侧相同的符文。巫咸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门中央的凹槽里。
血凤凰之血。
我会意地刺破指尖。血珠落入凹槽的瞬间,整扇门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发出沉闷的轰响。
门后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两口白玉棺。我呼吸一滞——其中一口棺中,赫然躺着母亲!
她面容如生,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里捧着块月牙形的玉牌。
这是...
你母亲用毕生修为维持的假死状态。巫咸叹息,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萧景珩突然踉跄着跪倒在地,腰间月牙印记红得滴血:那口棺...朕好熟悉...
另一口棺是空的,内壁刻满了萧字。
巫咸的骨杖轻点母亲眉心:醒来吧,师妹。
母亲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看到我的瞬间,她眼中涌出泪水:昭昭...长这么大了...
娘亲!我扑到棺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前世直到死,我都以为母亲是病逝的...
时间不多。母亲艰难地坐起来,听我说——你与陛下中的是'情蛊'变种,唤作'双生劫'。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画着两个相连的人形,心口处各有一个月牙标记。
此蛊本用于夫妻同生共死,但萧景珩的母妃将其逆转——若一方先死,另一方可借其阳寿续命。
我猛地看向萧景珩。所以前世我死后,他又活了九百多天...
不仅如此。母亲苦笑,中蛊者会逐渐遗忘最爱的人,直到对方死去才会想起一切。
萧景珩突然抱住头:难怪...朕总觉得记忆缺了一块...
七月十五是蛊毒反噬之日。母亲抓住我的手,若在此之前不解蛊,你们会...
同归于尽。巫咸接话,而且会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石室突然剧烈摇晃。母亲将月牙玉牌塞给我:快走!阵法要塌了!
娘亲呢
我早该死了。她微笑着抚摸我的脸,为你续命这十年...值得...
巫咸强行拽起我们:走!
刚冲出甬道,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井水喷涌而出,将我们冲散。混乱中,萧景珩死死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扒住井壁凸起。
夫人...抓紧...
回到地面时,东方已泛白。巫咸的骨杖断成两截,他本人也浑身是血。
没时间了。他喘息着,陛下必须看到真相。
不等我们反应,巫咸突然将断杖刺入萧景珩心口的月牙印记!
陛下!
萧景珩却没有流血。他双眼翻白,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在经历某种可怕的幻象。
老朽送他入你记忆。巫咸对我解释,让他亲眼看看...前世误会你的真相。
我眼前一黑,意识仿佛被拉入某个漩涡...
...睁开眼时,我站在前世的御花园里。不远处,年轻的萧景珩正冷着脸听谢珩说什么,手中捏着封密信。
这是...我死前三个月的情景!
陛下明鉴。谢珩一脸痛心,沈氏与柳元正密谋已久,这封信就是铁证。
萧景珩狠狠攥紧信纸:朕亲自问她。
画面一转,来到我的寝宫。萧景珩将信摔在我面前:解释!
我拾起信,上面竟是我亲笔所写的谋逆计划。最可笑的是,落款日期是我母亲忌日——那天我分明在祠堂跪了一整夜。
这不是臣妾写的。
还在狡辩!萧景珩掐住我下巴,柳元正都招了,说你与他...
我突然发现这个我的眼神不对——太冷静了,冷静得近乎绝望。
臣妾只问一句。幻境中的我轻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岁那年,在猎场救过的小女孩
萧景珩一怔:什么小女孩...
果然忘了。幻境中的我苦笑,那陛下总该记得这个...
我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月牙疤——与萧景珩腰间的一模一样!
萧景珩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这...这不可能...
双生蛊发作时,陛下在猎场高烧不退。幻境中的我平静道,是臣妾割肉取血为引,才救回您一命。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雪地,我胸口插着箭,奄奄一息地倒在萧景珩怀里。
为什么...他声音发抖,为什么要替朕挡箭...
幻境中的我艰难抬手,抚上他心口的月牙印记:因为...这里疼...我也会疼啊...
萧景珩突然仰天嘶吼,声音凄厉得不像人类。画面破碎,我重新回到现实,看到萧景珩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朕想起来了...全部...他抓着心口的衣料,是朕亲手...亲手给你戴上镣铐...
巫咸虚弱地倒在一旁:双生蛊...会让人遗忘最珍视的记忆...直到...
直到失去才会想起。我接话,突然明白前世萧景珩在我死后为何更加暴戾——他想起来了,所有事。
萧景珩突然拔出匕首塞进我手里:你要报仇就现在。他抓着我的手将刀尖对准自己心口,朕宁愿死在你手里...
我扔了匕首,一把抱住他。这个傻子...前世犯蠢的是他,可这一世拿命护我的也是他...
主子!青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谢珩越狱了!
巫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快去...碑林...他找的是...
话未说完,老人就断了气。他手心滚出颗血色珠子,落地化作一滩清水。
萧景珩拉起我:朕知道去哪。
皇陵碑林深处,立着九块无字碑。萧景珩割破手掌,将血抹在第一块碑上。血迹渗入石料,渐渐浮现出字迹:
承庆三年冬,吾妻昭昭卒,年二十二。
第二块碑:昭昭卒第一日,朕屠谢氏满门。
第三块碑:昭昭卒第七日,朕焚青云观。
......
最后一块碑:昭昭卒第九百七十三日,江山无趣,朕来寻你。
每块碑右下角都刻着小字:夫
景珩
泣立
萧景珩从怀中取出碧玉簪,轻轻放在最后一块碑前:上辈子立的碑,这辈子补支簪子。
我摸着冰冷的石碑,突然发现背面还有字。拂去灰尘,露出几行小诗:
月牙现,凤凰归,
双生劫,情难悔。
若得七月十五月,
不负相思不负泪。
这是...
解蛊的关键。萧景珩突然指向远处,看!
晨曦中,谢珩正带着几个黑衣人挖掘某座坟墓。那里葬的是...
先皇后!我猛然醒悟,他在找蛊引!
萧景珩已经冲了出去。我也要跟上,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入黑暗——
终于抓到你了,血凤凰。谢珩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重生就能改变命运
10、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铁链锁在祭坛中央。
这是一处地下密室,四壁刻满与月牙印记相同的符文。谢珩站在祭坛前,手中捧着个漆黑的骨灰坛——先皇后的遗骸。
血凤凰果然名不虚传。谢珩抚摸着骨灰坛,中了迷魂香还能这么快清醒。
我暗中活动手腕。铁链锁得很紧,但右手的玉镯还在——母亲临终前说过,这镯子在危急时刻能...
别费心了。谢珩冷笑,这玄铁链专克巫族法器。
他忽然掀开祭坛上的红布,露出个青铜盆,盆中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知道这是什么吗谢珩舀起一捧血水,萧景珩母妃临死前留下的——九百九十九个婴孩的心头血。
我胃里一阵翻腾。难怪先皇后被称为妖后...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以帝王血为引,可激活这'子母蛊'。谢珩眼中闪烁着疯狂,届时萧景珩会亲手杀了你,就像他母妃诅咒的那样。
我盯着盆中血水,突然发现底部沉着个月牙形的物件——正是母亲玉牌的另一半!
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谢珩面容扭曲,萧氏夺我谢家江山,杀我父兄...他突然狞笑,不过没关系,等萧景珩杀了你,蛊毒会让他发狂自尽。届时这江山...
密室外突然传来巨响。谢珩脸色大变,急忙将骨灰倒入血盆:来不及了...现在就开始!
他抓起匕首朝我心口刺来——
嗖!
一支羽箭穿透谢珩手腕。匕首当啷落地,紧接着又是三箭,将他钉在墙上。萧景珩持弓闯入,身后跟着青刃和一队禁军。
夫人!
他冲上来斩断我的锁链,却在碰到我手腕的瞬间浑身剧震——我们两人身上的月牙印记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
陛下小心!青刃突然大喊。
谢珩不知何时挣脱了羽箭,正将整盆血水泼向祭坛!腥臭的液体淋在我和萧景珩身上,月牙印记的红光顿时变成诡异的紫黑色。
哈哈哈...成了!谢珩癫狂大笑,子母蛊已激活...萧景珩,杀了她!杀了她!
萧景珩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眼中紫光闪烁。但下一刻,他猛地咬破舌尖,借着剧痛恢复清明:休...想...
没用的!谢珩歇斯底里,蛊毒会越来越强...你终会亲手...
嗖!
又一支箭穿透他咽喉。谢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阿萝手持小巧的弩机,泪流满面地站在密室入口。
伤...伤害娘娘的...都该死...小宫女哭得直打嗝。
谢珩倒地抽搐,他身上的伤口竟然开始浮现月牙印记,与我和萧景珩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体内也有蛊...我恍然大悟,是先皇后控制的傀儡...
萧景珩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腰间印记的紫光越来越盛:夫人...快走...朕要控制不住了...
有办法的。我掏出母亲给的月牙玉牌,巫咸说这是'双生劫'的解药...
玉牌刚触到萧景珩的印记,就发出刺眼的白光。密室四壁的符文开始剥落,祭坛上的血水剧烈沸腾。
不够...萧景珩艰难地说,需要...帝王泪...心头血...
他猛地夺过青刃的刀,毫不犹豫刺向自己心口!
不要!
我扑上去阻拦,却被他反手按在祭坛上。温热的血滴落在我眉心,与泪水混合,顺着鼻梁滑入嘴角——咸涩中带着铁锈味。
月牙现...凤凰归...萧景珩的声音越来越弱,双生劫...情不悔...
玉牌突然悬浮在空中,将我们两人的血泪吸入其中。母亲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以血为引,以泪为媒,双生劫破,情缘再续...
刺目的白光爆发,我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密室已恢复平静,四壁符文尽数消失。萧景珩心口的伤奇迹般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月牙形印记。
而谢珩...只剩下一套空荡荡的衣袍,和地上一个人形的灰烬。
结...结束了我颤抖着抚摸萧景珩的心口。
他握住我的手:不,是刚开始。
三个月后,新朝改元昭景。
萧景珩在太庙前亲手焚烧了旧史书,命史官重撰:朕的贤名,都是夫人教的。
朝臣们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这位陛下连上朝都要牵着皇后的手,奏折批语里动不动就是问过皇后再说。
主子,东西找到了。青刃递上一个檀木匣子。
我打开匣子,里面是母亲的手札最后一页——之前被撕去的那页。上面画着两个相连的月牙,下面写着:
双生劫破,情缘未尽。来世重逢,再续前盟。
我抚摸着微微发烫的心口月牙印记。这蛊毒真的完全解了吗还是说...
夫人!萧景珩兴冲冲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糖人,看朕捏的像不像你
我笑着接过糖人。管他呢,这一世,能与他携手同行,足矣。
陛下,该批奏折了。
明天再批。他撒娇地蹭着我颈窝,朕今天只想陪着夫人...
窗外,一弯新月正缓缓升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