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染红的设计图
傍晚的模型社活动室弥漫着塑料胶水的刺鼻气味。高桥翼的刻刀在机甲关节处刮出细碎的雪花,他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像一道黑色的裂痕贯穿整张工作台。
翼君,要关校门了哦。
小早川美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换了新的发卡,翼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那枚樱花形状的金属反光正落在他未完成的苍鹰装甲板上——就像三周前全国大赛的聚光灯,刺眼得让人生厌。
啊!这是新设计的改件吗美咲突然凑近,洗发水的柠檬味混进化学制剂的味道里。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装甲板纹路时,翼啪地合上了工具箱。
别动。他扯下沾着油漆的橡胶手套,还没调整完。
美咲的手指悬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械臂。角落里传来塑料零件散落的声响,佐藤健太从堆积如山的钢普拉盒子后探出头:喂喂,对经理太冷淡了吧美咲酱可是天天帮你登记器材......
门被踹开的巨响打断了抱怨。
一个扎着乱蓬蓬马尾的女生站在门口,制服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左手提着银色工具箱,右手攥着张皱巴巴的照片。活动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乌鸦振翅的声音。
高桥翼。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某种坚硬的金属,和我决斗。
照片被甩过来钉在软木板上。那是去年全国模型大赛的亚军领奖台,画面里的樱井千夏眼眶通红,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而背景处评委席上的高桥父亲正冷漠地举起记分牌。
用最新作品1v1对战。千夏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里有长期握笔磨出的茧,输的人永远退出模型社——你不敢吗
美咲慌张起身时撞翻了颜料瓶。猩红色的液体像慢镜头般漫过翼的设计图,浸透了他花两周时间计算的装甲数值。
翼用纸巾按住蔓延的红色,动作像在给伤口止血:无聊。我拒绝。
千夏突然冲过来揪住他的衣领。她身上有硝基漆和薄荷糖的味道,腕骨撞到翼的下巴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去年你父亲黑箱操作让我输掉比赛时...她的声音在发抖,你也是这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记忆的碎片突然刺进脑海:后台通道里,十五岁的翼听见评委室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透过门缝,他看见穿红色卫衣的女生把亚军奖杯砸向墙壁,而自己的父亲正在支票上签名。
佐藤健太的惊呼把他拉回现实:等等!难道她就是论坛上传的那个'复仇女神樱井'说转学就为了找评委儿子......
翼猛地反扣住千夏的手腕将她压向工作台。塑料零件哗啦散落,有片齿轮滚到美咲脚边,她蹲下去捡的时候,看见门外一双锃亮的皮鞋——神崎凉举着手机录像,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睛。
明天放学。翼松开手,千夏的腕上留下清晰的指痕,输了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深夜23:55,两扇相对的窗户都亮着灯。
千夏的赤隼正在加装电磁炮管,她咬断铜线时尝到血的味道;翼的苍鹰喷涂了消光黑涂层,喷枪声响得像某种动物的呜咽。
活动室里,美咲独自粘贴被染红的设计图。覆盖在血迹上的新图纸写着全国团体赛报名表,参赛名单空白处有三个并排的墨水点,像干涸的泪痕。
教学楼顶,神崎凉对着模型社的灯光举起香槟杯。夜风送来他的低语:
为即将解散的垃圾社团干杯。
2
苍鹰与赤隼
雨滴开始敲打窗户时,翼正在校准苍鹰的光学传感器。
这个通宵完成的改装品像只真正的猛禽般蛰伏在桌面上——流线型装甲布满哑光黑涂装,关节处藏着十二处微型推进器。他捏起最后一块装甲板,上面有道未打磨平整的刻痕,是昨晚千夏撞翻工作台时留下的。
简直像野兽的抓痕。佐藤健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举着咬了一半的炒面面包,论坛已经开赌盘了,赔率七比三压你赢...话说你真要让她退社
翼没有回答。他的余光瞥见美咲正在门口收伞,她的制服下摆沾着泥点,怀里却抱着干燥的模型胶水盒。
器材室漏雨,我把大家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她喘着气把胶水递给翼,指尖冰凉,...千夏同学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金属箱拖地的刺耳声响。
樱井千夏的赤隼像团燃烧的陨石砸在对战台上。
这台机甲通体赤红,背部电磁炮管缠绕着靛蓝色导线,胸口却滑稽地贴着张便签纸,潦草写着别碰这里→。观战的二年级生发出窃笑,直到千夏猛地扯断便签,露出底下精密的液压装置。
规则很简单。她甩开马尾,雨水从发梢甩到翼的脸上,三分钟限时对战,最后站在擂台上的算赢。
翼注意到她的制服左袖有道裂缝,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昨夜教学楼顶的香槟反光突然闪过脑海,但他只是沉默地举起苍鹰。
美咲的哨声与惊雷同时炸响。
赤隼的电磁炮在开场十秒就轰碎了擂台东北角。
千夏的操作风格像她的性格一样暴烈——完全没有试探,所有攻击直指苍鹰的头部传感器。翼连续三次侧闪,机甲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只会逃跑吗千夏的指甲在操作台上敲出密集的节奏,和当年在后台偷看时一样!
翼突然让苍鹰后仰。电磁炮的光束擦过机甲咽喉,在墙上熔出焦黑的洞。观众尖叫着后退时,他按下了藏在掌心的备用开关。
苍鹰背甲突然弹开,六枚微型诱导弹同时炸裂。
白光充斥视野的几秒里,翼听见十五岁的千夏在哭。
那是去年大赛后的消防通道,被撕碎的亚军证书像苍白的蝴蝶铺满地砖。他想捡起碎片,却听见少女嘶哑的质问:你父亲收钱改分数的事...你早就知道吧
此刻硝烟散尽,擂台上的赤隼单膝跪地,左臂关节冒着青烟。但千夏在笑,她染着机油的手指按下胸口的隐藏按钮。
骗到你了。
赤隼的胸腔突然裂开,超载的电磁脉冲波呈扇形爆发。翼的显示屏瞬间雪花一片,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苍鹰被冲击波掀飞的左腿,以及观众席上神崎凉举起的手机镜头。
判定铃响起时,雨已经停了。
赤隼的炮管插在擂台边缘颤动,而苍鹰的残躯倒在界线外十厘米处。千夏的制服后背全湿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按照约定...她弯腰去拔炮管,声音突然卡住——苍鹰的驾驶舱弹开了,里面掉出半块被融化的金属牌,隐约可见全国大赛少年组冠军的字样。
那是七年前他们初次相遇的比赛。
美咲的惊呼打破了凝固的空气:翼君!你的手...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翼的右手掌心有四道新月形的伤口,是握拳太紧被指甲掐出来的。神崎的鼓掌声从走廊传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子,胸牌上印着模型竞技协会。
精彩的对决。神崎捡起苍鹰掉落的头部零件,正好请协会的各位见证——按照赌约,高桥同学是不是该...
我反悔了。翼打断他,把金属牌碎片塞进口袋,明天开始,樱井正式入社。
千夏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
3
雨后的齿轮
晨光透过百叶窗把条纹状的阴影投在桌面上时,翼发现自己的专用工具箱被人动过了。
锉刀与刻笔按照长度重新排列,胶水瓶贴着过期日标签,连常年积灰的角落都擦得能照出人影。工具箱底部压着张便签,上面画着笑脸和欢迎新成员!的潦草字样——这绝不是美咲一丝不苟的字迹。
佐藤,你碰过我东西
哈我才不会找死...正在涂装扎古头部的健太突然噤声,眼神飘向储物柜后方。
樱井千夏从阴影里钻出来,头发上粘着蛛网。她手里举着半融化的金属牌,像是举着块考古出土的文物:这个,你从哪弄来的
翼的瞳孔轻微收缩。他伸手要抢,千夏却后退半步撞上陈列柜。2019年少年组团体冠军奖杯摇晃着坠落,被美咲一个箭步接住。
请小心点。美咲把奖杯放回原位,指尖在高桥翼的铭牌上多停留了0.5秒,这是模型社唯一的全国级荣誉。
午休时分的屋顶弥漫着便当的香气。
千夏盘腿坐在水箱旁,把玩着那块变形金属牌。七年前的凹痕依然清晰,那是她输掉人生第一场比赛后,用赤隼原型机砸出来的。
所以你这几年一直在找我她戳着金属牌上模糊的樱井二字,变态吗
翼的筷子停在半空。便当盒里的玉子烧被整齐切成三块,但边缘有焦痕——今早父亲打碎厨房碗碟时,他不得不提前关火。
偶然在二手店看到的。他撒了谎。
真相藏在模型社档案室最下层:连续六年全国大赛秩序册上,都被红笔圈出樱井千夏的参赛记录。去年发现父亲受贿后,翼甚至追到千夏的家乡,却只看见贴着已搬迁的破旧模型店。
千夏突然把金属牌抛向护栏外。翼扑过去的动作太急,便当盒翻倒在水泥地上。
骗你的。她晃了晃拴着红绳的金属牌,早焊死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亮她虎牙上的金属矫正器。
放学后的活动室充斥着不协调音。
美咲默默擦拭着被雨水泡烂的团体赛报名表,钢笔水晕染成蓝色的泪痕;健太正试图把赤隼和苍鹰的残骸拼成合体机甲;千夏则用烙铁在翼的工具箱上刻下歪歪扭扭的赤隼专用。
我说...健太举起焊枪,你们知道社团面临废部危机吗
他亮出手机论坛的匿名帖:《惊爆!模型社竟靠黑箱参赛资格保留活动室!》配图是神崎凉与协会审查员的握手照。
美咲突然站起来,裙摆带倒了颜料架。
只要赢得三周后的团体赛,就能拿到明年度的经费。她声音发抖,但报名表需要...需要...
需要四个正式成员。翼接上后半句,目光扫过活动室——常年缺席的第五人照片还贴在橱窗里,那是半年前退社的神崎凉。
千夏踹开剑道社大门时,竹刀正破空劈下。
借个人。她夺下对方社长手里的护具,转身扣在闻声赶来的美咲头上,从今天起,这家伙是模型社第四名队员。
美咲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从未示人的湿润眼睛。初中时她曾在剑道县赛夺冠的照片从护具里飘出来,被翼弯腰拾起。
等等!健太抱头惨叫,让经理上场那我们岂不是——
更完蛋了千夏勾住美咲的肩膀,机油蹭在对方洁白制服上,听着,我查过去年资料。这位大小姐的动态视力评级是A+,比你那涂装抖成帕金森的手强多了。
翼捡起美咲掉落的发卡。樱花金属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给翼君的冠军祝福,2019.3.21——正是他们赢得少年组团体赛的日期。
深夜的器材室,翼在维修苍鹰的腿部关节。
门被悄悄推开,美咲端着热可可站在逆光里。她没戴眼镜,右脸颊有护具压出的红痕。
千夏同学睡在活动室了。她把杯子放在工作台,说要用三天时间改造'赤隼'...
翼的螺丝刀突然打滑。美咲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两人同时愣住——掌心那些新月形伤口上,正贴着印有樱花图案的创可贴。
为什么帮她翼突然问,明明你...
窗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美咲迅速抽回手,但晚风已经送来她几不可闻的低语:
因为只有她能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月光照亮工作台上的设计图,原本孤军奋战的苍鹰旁边,多了台与之背靠背的红色机甲。
4
断裂的竹刀
美咲的剑道服散发着防虫剂的味道。
当她从储物柜深处抽出这套藏青色的旧制服时,霉斑像枯萎的樱花般簌簌落下。翼注意到她系腰带的手法依然娴熟——右手压住布料的弧度,左手绕两圈半,最后那个漂亮的结扣叫胜羽结,是冠军特有的系法。
真的没问题吗健太用砂纸打磨着新装甲板,我查过赛程,第一轮对手是去年八强的城西工高,他们的...
闭嘴。千夏从赤隼腹腔里探出头,脸上沾着液压油,没看见她在发抖吗
美咲的确在发抖。当她把竹刀举到中段姿势时,刀尖画出的轨迹比晨雾还飘忽。翼突然站到她身后,双手覆上她握刀的手指。
肘部下沉三公分。他呼出的气息吹动美咲耳边的碎发,像你当年在县大赛决赛时那样。
美咲的脊背突然绷直。她不知道翼怎么会看过那段录像,就像她不知道此刻正有双阴鸷的眼睛透过门缝注视着这一切。
神崎凉的宣战布告贴在公告栏时,雨刚停。
《关于全国模型团体赛特别条款变更通知》的盖章文件上,第三条被红笔重重圈出:禁止使用近战类武装(含冷兵器模块)。围观学生发出嘘声,有人小声说今早看见神崎家的轿车停在教育局门口。
这摆明针对我们!健太把可乐罐捏得变形,美咲酱的剑道模块刚装好...
翼盯着布告右下角的协会印章。油墨还没干透,盖章力度显示出盖章人压抑的愤怒——这绝非神崎父亲那种老狐狸的手法,更像是某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的冲动。
千夏突然撕下布告揉成团。她嘴角沾着面包屑,显然刚狂奔过来:改规则那就让他们见识下真正的'赤隼'。
她拽着众人冲向活动室,没注意到美咲蹲下去捡起了从她口袋掉出的照片。那是张被烧过的童年合照,边缘焦黑部分恰好切断了牵着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活动室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
千夏拆解赤隼胸甲的动作像在给病人做开胸手术,精密而冷酷。当她抽出电磁炮核心部件时,露出后面藏着的手写标签:紧急时启用——K。
这是...
七年前你给我的推进器设计图。千夏用牙齿咬开绝缘胶带,我把它微型化了。
翼的瞳孔微微扩大。那年夏天他把图纸塞进千夏的模型箱后,亲眼看见她父亲把箱子扔进了焚烧炉。而现在这些线条和数据以更精炼的形式重现,就像他们被命运烧焦又强行拼接的缘分。
美咲的惊呼打断了思绪。她捧着千夏的备用武器箱,里面躺着两柄合金太刀——刀柄缠着红色缎带,正是她当年夺冠时用的款式。
为什么会有这个
上周回老家挖出来的。千夏头也不抬,你退赛后,剑道社的人把它当废铁卖给了模型店。
雨又开始下,敲打着美咲手中太刀的刃纹。那些波浪般的纹路里,映出她三年前摔在道场血泊中的模样。
城西工高的机械鳄鱼咬住苍鹰右臂时,观众席爆发出喝彩。
这是团体赛初战,赛场设在会展中心临时搭建的钢化玻璃舱内。翼的显示屏不断闪烁左臂液压失效的警告,而健太的狙击型机甲早已被击出场外。
美咲酱!现在!千夏在通讯器里大喊。
美咲的机甲白鹭突然弃刀。这个动作如此突兀,连裁判都愣住了。当机械鳄鱼扑向失去武器的机甲时,白鹭却以剑道中面的姿势高举双臂——藏在腕甲里的磁力索瞬间发射,将场边待机的赤隼整个拉了过来。
接住!
千夏的红色机甲在空中翻转,借着磁力索的惯性,将背部隐藏的电磁炮管狠狠捅进鳄鱼口腔。超近距离的零距离射击让敌方机甲从内部炸开,碎片撞在防护罩上像一场金属暴雨。
裁判席上的神崎凉捏碎了钢笔。
颁奖仪式后,美咲在洗手间吐了十分钟。
当她用冷水拍打脸颊时,隔间传来千夏的声音:你当年为什么退出剑道
镜子里的美咲脸色苍白。三年前那场车祸的画面再度浮现——母亲驾驶的轿车撞上护栏时,飞溅的玻璃在她右眼留下永久性散光。而那天本该是她参加全国剑道大赛的日子。
因为害怕。她摩挲着太刀柄上的刻痕,握刀的手一旦发抖,就再也骗不了人。
千夏甩来一条毛巾,上面印着模型社的logo:知道吗翼改装了'苍鹰'的操纵系统。
美咲抬头。
他把主摄像头视角右移了15度。千夏指着自己右眼,为了配合某人的视觉偏差。
走廊传来脚步声,翼和健太正在争论维修费用。美咲突然抓起太刀冲出去,刀尖直指翼的咽喉——在众人惊叫中稳稳停在他喉结前一毫米处。
下次直接告诉我。她声音清亮,像淬过火的刀,我不需要保护。
翼的嘴角第一次出现上扬的弧度。他伸手弹了下刀尖,金属嗡鸣声中,千夏悄悄把那张烧焦的童年合照塞回了口袋。
5
燃烧的资格赛
神崎凉的审查通知书送达时,模型社正在修补白鹭的膝关节。
那张烫金边的公文纸被随随便便插在门缝里,像把装饰过度的匕首。健太用镊子夹起来时,一滴汗珠落在即刻停止参赛资格的字样上,晕染开像是被刺伤流出的血。
凭什么千夏的扳手砸在桌上,震得螺丝钉四处逃窜,我们明明赢了初赛!
翼默不作声地翻到附件页。那里贴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比赛前夜,有人潜入器材室调换了城西工高的电磁阻尼器——画面里那个背影扎着马尾。
美咲的指甲陷进掌心。她认得那个发绳,是上周自己送给千夏的生日礼物。
雨夜的模型社弥漫着铁锈味。
千夏把整个工具箱倒扣在地上,零件叮叮当当滚到翼的脚边。有人栽赃。她踢飞一个齿轮,那晚我明明在...
话突然卡在喉咙。监控显示的时间段,她确实不在宿舍——当时她正偷偷潜入学校档案室,翻找七年前那届模型大赛的裁判记录。
我相信你。美咲突然说。她摘下眼镜擦拭,右眼下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红,但我们需要证据。
翼从工作台底下抽出一台老式录像机。屏幕闪烁两下,显示出截然不同的画面:真正的破坏者戴着千夏同款发绳,却在弯腰时露出神崎家祖传的铂金袖扣。
你早就知道千夏的声音发颤。
只是猜测。翼按下暂停键,我父亲的书房...有很多神崎家的资料。
晨光刺破云层时,模型社的门锁被撬开了。
美咲是第一个发现入侵痕迹的。陈列柜里历年奖杯的位置偏移了2毫米,而她藏在《机甲年鉴》里的备用钥匙不见了。更诡异的是——被神崎指认动过手脚的电磁阻尼器,此刻竟好端端摆在翼的工作台上。
调虎离山。翼摩挲着阻尼器边缘新刻的字母K,他真正要偷的是...
楼下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众人扑到窗前时,恰好看清神崎家的黑色轿车碾过水洼。后车窗缓缓升起,露出神崎凉手里晃动的物件——那是翼父亲年轻时设计的苍鹰原型机,胸口藏着能证明当年黑幕的存储芯片。
千夏的拳头砸在窗框上:追!
废弃工厂的对峙像场拙劣的默剧。
神崎凉站在叉车顶端,脚下纸箱里堆满翼父亲的早期设计图。他左手举着打火机,右手捏着那张决定性的芯片:高桥翼,你永远赢不了。
火焰舔舐纸角的瞬间,千夏的赤隼从通风管破墙而入。机甲右臂弹射出的抓钩精准勾住芯片,却在收回途中被神崎预埋的钢索缠住。
现在!美咲大喊。
翼的苍鹰突然舍弃所有武器,以纯粹的自由落体姿态撞向叉车。惊天动地的金属撕裂声中,神崎狼狈滚落,而芯片在空中划出抛物线——
被健太改装过的无人机一个俯冲,用起落架稳稳夹住。
模型社的黄昏格外漫长。
美咲泡的红茶已经凉了,没人去碰。电视里正播放神崎企业发布会的重播:董事长鞠躬道歉的画面被不断回放,而角落里的神崎凉眼神阴鸷如受伤的野兽。
我们拿回了资格。健太晃着参赛证,但总觉得...
千夏突然把什么东西拍在桌上。那是她从火场抢回的半张设计图,焦黄边缘依稀可见高桥勇作(翼父亲)&樱井正人(千夏父亲)联合设计的字样。
翼的呼吸停滞了。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总在醉酒后咒骂叛徒,为何千夏家的模型店会突然倒闭。二十年前那场天才设计师的决裂,像诅咒般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美咲轻轻按住翼发抖的手。她的剑道茧摩挲着他掌心的伤口,而窗外,今年第一片樱花正掠过全国大赛的横幅。
6
父亲的齿轮
芯片在读取时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翼的台灯将影子投在凌晨三点的墙壁上,像极了父亲伏案工作的剪影。显示器蓝光里,1999年的设计图纸一页页浮现——那根本不是机甲,而是精密到可怕的神经连接装置,设计者署名处并排签着两个名字:高桥勇作
&
樱井正人。
脑波同步率92%千夏的呼吸喷在翼后颈,这技术现在都做不到...
视频文件突然自动播放。画面里的年轻父亲们举着香槟,背后横幅写着新世代人机接口发布会。而下一秒镜头剧烈晃动,火焰吞没了半个实验室,有个声音在尖叫:你竟敢卖给军方!
翼猛地合上笔记本。他认出怒吼的是千夏父亲,而自己父亲手里攥着染血的支票。
美咲在剑道社更衣室发现了异常。
当她取出护具内衬清洗时,泛黄的相片碎片雪花般落下。拼凑后出现惊人的画面:小学时的翼和千夏在模型店前牵手笑着,而背景里系着围裙的温柔男子,与视频里歇斯底里的樱井正人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她摩挲着照片边缘的日期——正是实验室火灾前一天。
走廊传来脚步声。美咲慌忙藏起照片时,千夏踹门而入,眼睛红得像熬了三天夜:那芯片...你看了吗
美咲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两人隔着散落的相片碎片对视,突然同时开口:
别告诉翼。
旧宅阁楼的灰尘里有血的味道。
翼跪在父亲锁了二十年的铁箱前,扳手砸开的锁孔里渗出机油。箱内静静躺着台微型机甲,胸口刻着给正人——那是比苍鹰原始千百倍的设计,却装着双份的神经传感器。
笨蛋老爸...翼的指尖擦过生锈的关节。他突然明白了,这不是武器,而是父亲为挚友设计的义肢。当年那场大火带走的不仅是友谊,还有樱井正人作为模型师的右手。
楼下传来刹车声。神崎凉带着协会的人闯进庭院,喊话声惊飞满树樱花:高桥翼!你父亲涉嫌技术欺诈,立刻交出...
翼抱起机甲翻身跳下后窗。逃跑时他摸到机甲腹腔里有异物——那是半张烧焦的支票存根,金额栏被反复涂改过无数次,最后写着赎罪二字。
暴雨中的模型社像艘将沉的船。
千夏疯狂改装着赤隼,新装的神经传感器闪着幽蓝的光。当翼抱着古董机甲撞进门时,她头也不抬:就知道你会偷跑。
美咲正在给太刀缠绝缘胶带,地上散落着从剑道社借来的护具。看到翼怀里的机甲,她瞳孔微缩:这是...
决赛用这个。翼把机甲放在工作台,灯光下它的影子与赤隼完美重叠,父亲们未完成的作品。
健太突然砸进来,脸上带着淤青:不好了!神崎那混蛋把赛制改成'神经连接实战'了,说是要验证技术真伪!
雷声炸响。千夏的扳手停在半空,她终于看清古董机甲头部的设计——那根本不是战斗用传感器,而是精密到可怕的神经修复装置。
晨光刺破云层时,翼在屋顶找到了美咲。
她正对着初升的太阳试挥竹刀,右眼的疤痕被染成金色。当翼递出那张拼好的童年合照时,她刀尖一颤,精准劈开照片中央——恰好将年幼的翼和千夏分隔两边。
这样就好。美咲收刀入鞘,声音比晨露还清透,你们有必须共同面对的东西。
她转身时,制服下摆扫过翼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千夏咬的牙印。
楼下传来千夏的怒吼:高桥翼!决赛要迟到了!
翼最后看了眼裂成两半的照片。奇怪的是,被斩断的裂痕处,隐约露出第三个人的衣角——像是拿相机的人穿着剑道服。
7
赤色流星
决赛场的聚光灯像手术灯般刺眼。
翼调整着神经连接头盔的电极片,后颈传来细微的刺痛。观众席的喧嚣变得遥远,只有千夏的呼吸声通过团队频道清晰传来:记住,一旦同步率超过85%就立即断线。
他看向对面的神崎凉。对方的新型机甲夜鸦漆黑如墨,胸口却装着从父亲实验室抢来的神经增幅器——那本是为残障者设计的医疗设备。
各机,最终检查!裁判的电子音响起时,美咲的太刀突然横在翼和千夏之间。
先活下来。她剑尖轻点两人后颈,再谈复仇。
赤隼化作红色流星撞向夜鸦的瞬间,翼的视界突然扭曲。
神经连接系统强行灌入陌生记忆:火场里哭泣的幼年千夏、父亲攥着支票的颤抖的手、还有——被刻意剪去的第三个人的背影,正举起相机记录一切。
『警告!同步率89%』
翼!千夏的尖叫从现实传来,你的右手!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正不自然地抽搐,与二十年前父亲在实验室的痉挛如出一辙。而赛场对面,神崎凉的头盔下渗出鼻血,却露出疯狂的笑容。
暴走的赤隼开始无差别攻击。
当机甲太刀劈向观众席时,美咲的白鹭突然斜插进来。她没有启动任何武器,只是张开双臂,像当年在车祸现场保护母亲那样,用机甲躯体硬接了这一击。
金属撕裂声中,频道里响起美咲的轻笑:果然...还是这个视角最清楚。
她弹出的驾驶舱里,飘出那张被斩断的照片——这次清晰可见拿相机的人穿着剑道服,袖口绣着小早川的家纹。
血从翼的鼻腔涌进喉咙。
他挣扎着启动古董机甲的特殊频段,神经连接突然切换成当年父亲们的实验频道。千夏父亲的哭喊刺穿鼓膜:勇作!你明知道这项技术会害死小早川教授!
记忆碎片突然拼合:照片里拿相机的第三人,正是美咲的父亲——当年负责验收神经连接技术的大学教授。而实验室火灾那晚,他本该在场。
神崎凉的夜鸦突然僵直。黑漆剥落处露出二十年前的旧型号编号:K-1999——这是当年事故中失踪的测试机。
朝阳穿透破碎的穹顶时,一切喧嚣归于寂静。
翼抱着昏迷的千夏爬出废墟,她的右手紧攥着神崎临昏迷前塞来的黑色芯片。美咲的剑道服袖口被鲜血浸透,却坚持用太刀撑起身体:看观众席。
最后一排坐着轮椅上的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维持着按快门的手势——那是失踪二十年的小早川教授,神崎凉的生物学父亲。
原来如此...翼擦去千夏脸上的血污,三个父亲,一个谎言。
风吹起满地数据纸,其中一张写着触目惊心的真相:1999年事故真正的死者,是冒名顶替参加实验的实习生——神崎凉真正的父亲。
8
樱花快门
最八章
樱花快门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另一种形式的寂静。
翼盯着病房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里重叠着千夏沉睡的侧脸。她右手绑着绷带,却仍紧握着什么——护士说他们不得不剪开她手指,才取出那片染血的黑色芯片。
美咲的轮椅声从身后靠近。她左腿打着石膏,怀里却抱着完好无损的相机:父亲昨晚终于开口了。
相机显示屏亮起,1999年的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年轻的樱井正人疯狂推开实验舱门,而小早川教授正把某个哭泣的小女孩推出火场——那孩子怀里抱着台迷你机甲,胸口刻着歪歪扭扭的翼&千夏。
芯片在读取时发出蜂鸣般的哀泣。
三颗脑袋凑在病房的平板电脑前,看着被军方加密二十年的真相:当年神经连接实验的志愿者根本不是教授们,而是三个偷偷溜进实验室的孩子。
难怪我会记得不存在的事情。千夏戳着屏幕上小女孩怀里的机甲,这玩意儿早该烧毁了。
翼突然夺过平板。他放大背景里冒烟的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一行被忽视的代码:SYNC
FOR
DREAM。
不是武器,不是义肢——三个父亲赌上性命研究的,是能让残障儿童通过机甲实现自由活动的神经同步系统。
樱花盛开得最烈的那天,模型社收到了奇怪的快递。
箱子里躺着台老式神经连接头盔,附带纸条写着测试型号,慎用。当翼戴上它启动苍鹰时,驾驶舱里突然多了两个虚拟座位。
作弊啊。千夏的虚拟形象踹开舱门,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美咲投影,不过我喜欢。
他们同时触碰控制台的瞬间,校园广播突然响起钢琴曲。樱花纷扬中,有人看见三台机甲在操场摆出大字型躺平,而真正的机体其实一直停在仓库没动过。
神崎凉转学那天,校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
他隔着车窗扔给翼一枚U盘:父亲们的研究笔记。车窗升起前,他嘴角抽搐着补充:...我们的父亲。
美咲在树荫下调整相机焦距。当镜头捕捉到神崎耳后那片烧伤疤痕时,她突然想起某个雨夜——这孩子曾躲在模型社窗外,偷看他们其乐融融地组装机甲。
下次团体赛。千夏把螺丝刀当飞镖掷向轿车后窗,给他留个位置。
螺丝刀在玻璃上弹开,留下星形裂痕,像颗迟来二十年的星星。
毕业典礼后的模型社,阳光把灰尘照成银河。
翼将苍鹰的核心芯片嵌入荣誉墙,旁边挂着千夏的赤隼设计图和美咲的剑道冠军照。当他们在樱花树下合影时,取景框边缘突然闯入半个模糊人影——
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举着冰淇淋,左袖空空荡荡地飘着。千夏的尖叫震飞了满树樱花:爸!
美咲的相机适时落下快门。
后来冲印的照片上,除了笑出眼泪的三人组和尴尬的樱井正人,角落还有道酷似高桥勇作的影子,正伸手想碰儿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