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深渊的阴影
荆门群山如凝固的墨色海浪,将岩溪村锁在潮湿的褶皱里。王丽趴在阁楼的竹席上,透过瓦缝数着屋檐滴落的雨珠。十六岁的雨季本该像
classmates
书包里的琼瑶小说般浪漫,可她鼻尖萦绕的永远是中药罐的苦涩与父亲咳喘声的拉锯。
又在偷懒！
母亲的竹扫帚突然拍在楼梯扶手上,惊飞了梁间筑巢的燕子。王丽慌忙翻身下地,脚踝旧伤在梅雨季节隐隐作痛
——
那是去年帮父亲背柴火时摔的,母亲说
女孩子家留疤才好,省得招蜂引蝶。
搪瓷盆里的衣物泡得发胀,皂角在指缝间搓出细碎泡沫。王丽盯着弟弟房间透出的灯光,九岁的王浩正举着崭新的四驱车在墙上投出光影,那是父亲赶集时咬咬牙买的,而她的文具盒还贴着三年级时的补丁。忽然传来玻璃碎裂声,她慌忙冲进厨房,只见煤油灯翻倒在灶台,青灰色的炊烟里,父亲正用袖口擦拭嘴角的血沫。
去喊村医。
母亲往围裙上擦着手,语气平静得可怕。王丽抓起斗笠冲进雨幕,泥浆在布鞋里
squelch
作响。路过晒谷场时,她听见几个婶子在聊隔壁镇的
捐卵致富
传闻,听说给大学生能卖两万呢,话音混着雨声刺进耳膜,让她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卵巢结构,像被攥紧的花骨朵。
村医的药箱打开时,王丽看见父亲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得去县城医院,拖久了要出大事。
老大夫拧着眉头收拾听诊器,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具摇晃的骷髅。母亲蹲在门槛上扒拉着算盘,最后一粒珠子归位时,王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暴雨。
深夜的阁楼,王丽摸出藏在枕套里的存折。那是她采了三年金银花攒下的学费,薄纸片在掌心发烫。楼下传来父母低语,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浩子开春还要报奥数班
。她摸到枕头下的学生证,
三好学生
的奖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突然想起上周教导主任说的话：
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冲省重点,别被家里耽误了。
破晓时分,王丽背着竹篓往后山走。金银花沾着露水,在晨雾里像星星散落。指尖刚触到花苞,突然看见岩石缝隙里躺着个塑料瓶,标签上
促排卵针
的字样被苔藓啃得模糊。她猛地缩回手,想起婶子们说的
取卵要打十几针,疼得满地打滚,胃里一阵翻涌。
王丽！
弟弟的喊声惊飞了树梢的山雀。王浩举着弹弓蹦过来,裤脚沾着草籽,妈说今天杀母鸡,给爸补身子。
男孩的眼睛亮如黑葡萄,完全没注意到姐姐指尖的颤抖。王丽看着他胸前晃荡的银锁
——
那是她十岁时卖掉长发换来的,如今锁面上
长命百岁
的刻字已被磨得发亮。
厨房里飘来鸡汤的香气时,父亲正捧着中药碗发呆。女娃,
他忽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铰链,你堂舅在县城化肥厂,说能给你找个活儿......
碗底的残渣溅在粗布围裙上,王丽盯着那片褐渍,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她蹲在井边洗弟弟的尿片,霜风刮过脸颊时,曾对着水面许愿：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就能离开这里。
深夜,王丽摸黑来到村头的公用电话亭。铁皮罩子里的灯泡忽明忽暗,她盯着贴在墙上的小广告,指尖在
爱心捐赠
四个字上停留许久。拨号键冰凉刺骨,当电话那头传来温柔女声时,她忽然想起生物老师说过,每个女性一生只有四百颗左右的卵子,那是造物主赋予的星星火种。
年龄十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晒干的丝瓜瓤,身高一米六五,体重......
话筒里传来键盘敲击声,仿佛在给她的青春称重。挂断电话前,对方突然说：我们有个
VIP
客户,愿意出双倍价格。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深潭,在她心底激起细密的涟漪,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给弟弟剪指甲。明天去镇上把学费交了,
女人头也不抬,指甲刀咔嚓作响,你爸的药不能断。
王丽看见弟弟脚上的新球鞋,突然想起自己的运动鞋已经补了三次胶。她转身走向阁楼,楼梯拐角的蛛网粘在脸上,像某种无形的枷锁。
月光从瓦缝漏进来,在枕边织出银线。王丽摸出藏在墙缝里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如果用卵子换父亲的命,算不算等价交换
钢笔水在纸背洇开小团墨迹,像颗正在形成的陨石坑。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她数到第三十七声时,终于听见自己心底裂开的声音
——
不是玻璃破碎的清脆,而是冰层消融时的细微轰鸣。
第二天清晨,王丽在井台边遇见了村西头的张婶。妮子,
女人神秘兮兮地凑近,身上飘来廉价雪花膏的味道,听说你在打听捐卵的事儿
王丽手里的木桶差点掉进井里,张婶涂着劣质口红的嘴一张一合,我外甥女在城里做这个,赚了钱都给弟弟盖房了......
阳光落在张婶新烫的卷发上,那抹艳红让王丽想起解剖课上看见的卵巢切片,鲜艳得近乎狰狞。
正午的日头晒得石板路发烫,王丽攥着广告纸站在县城医院门口。玻璃幕墙映出她褪色的蓝布衫,忽然想起李燕
——
班里穿阿迪达斯的女生说过,捐卵会导致早衰,说不定以后都生不了孩子。她的手在口袋里捏皱了纸片,急诊楼传来的哭喊声让她想起父亲咳血的夜晚,两种声音在耳膜上拉锯,扯出细密的疼痛。
王丽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颤。教导主任推着自行车站在面前,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拳头,来给家里人拿药
王丽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主任从帆布包里掏出本《高考模拟题》,好好复习,别辜负自己。
纸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飘落,她慌忙伸手去够,却看见主任袖口露出的银色腕表
——
那是师母上个月住院时卖了金镯子买的。
黄昏时分,王丽站在山顶俯瞰岩溪村。梯田像被揉皱的绿绸缎,自家的土坯房在暮色中缩成小灰点。山风带来远处工厂的轰鸣,那是她即将抵达的
化肥厂。她摸出广告纸,在夕阳里慢慢撕碎,纸片像白色的蝴蝶扑向山谷,忽然想起生物课学过的
减数分裂——
一个卵母细胞最终只能形成一个成熟卵子,其余都是陪衬的极体。
夜幕降临时,她回到家,看见母亲正在给弟弟喂鸡汤。剩下的给你爸热热,
女人指了指灶台,明天就去镇上报名打工。
王丽掀开锅盖,鸡汤表面结着油花,浮着几块煮烂的鸡胸肉
——
那是她从小到大都没资格吃的部位。她转身走进厨房,摸到橱柜最深处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她偷偷攒下的避孕药
——
那是上次陪表姐去县城时买的,当时售货员说
这药能推迟排卵。
窗外,北斗七星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王丽躺在床上,听着弟弟在隔壁房间背乘法口诀。她想起李燕说过的话：我们的身体不该是交易的筹码。
可父亲的病历单上,晚期肝硬化
的字迹像把刀,正在剜空这个家。她把手放在腹部,想象那里藏着四百颗星星,每一颗都在等待命运的抉择。
凌晨三点,电话亭的灯泡终于熄灭。王丽握着发烫的听筒,听着那头的人说：明天下午三点,世纪大厦
1808
室。
挂断电话前,她忽然问：会很疼吗
对方停顿两秒,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温柔：睡一觉就过去了。
她挂掉电话,看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像某种即将破壳的预兆。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晒被子。昨晚去哪野了
女人用竹竿拍打棉絮,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王丽没说话,走进厨房舀了碗冷粥。弟弟背着新书包跑进来,姐,你看！
男孩掏出盒彩色铅笔,李叔叔送的！
王丽手一抖,粥洒在灶台上。谁是李叔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就住在村东头的新楼里,
弟弟舔着嘴角的粥粒,说是城里的大医生,昨天给爸送了药呢！
王丽想起村东头那栋气派的二层小楼,上周才突然出现的陌生车牌。她放下碗,往村东头走去,心跳得厉害,仿佛要撞破肋骨。
小楼的铁门虚掩着,葡萄架下坐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正在给一只流浪猫包扎伤口。听见脚步声,他抬头微笑,阳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你好,我是李时。
那声音像冰镇过的薄荷茶,让王丽想起实验室里的生理盐水,干净,却透着疏离的冷。
听说你父亲需要帮忙。
李时站起身,白衬衫下摆沾着草屑,我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刚好在这边义诊。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明天带叔叔来做个全面检查吧。
王丽盯着名片上的烫金字,突然注意到他袖口有道细长的疤痕,像道未愈的伤口。
回到家时,父亲正靠在竹椅上晒太阳。那李医生真是好人,
老人咳嗽着,手里攥着个精致的药盒,说啥都不收钱。
王丽摸着药盒上的英文标识,突然想起广告里的
VIP
客户。窗外,李时的汽车缓缓驶过,扬起的尘土里,她看见后车窗闪过一张模糊的脸
——
那是今天在县城医院门口,和贴小广告的人交头接耳的男人。
夜幕再次降临时,王丽躺在阁楼上,望着梁间的燕窝。雏鸟正在啁啾,等待母燕衔来食物。她摸出李时的名片,指尖在
外科主任
四个字上摩挲。远处传来卡车轰鸣,那是去镇上的末班车。她咬咬牙,抓起书包冲下楼,母亲的喊声被甩在身后：你去哪
县城的网吧里,空气混着烟味和泡面味。王丽在搜索栏输入
李时
市医院,屏幕跳出的新闻让她瞳孔骤缩：我院李时主任成功完成首例腹腔镜下卵巢囊肿剥除术
李时团队荣获省级医学创新奖
。她往下滑动鼠标,忽然看见一张合影
——
李时站在中间,旁边是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其中一人正是今天在医院门口的神秘男子。
网页最下方的评论区里,有条匿名留言：李主任的实验室最近在搞什么秘密项目,天天有豪车进出。
王丽盯着那行字,想起李时袖口的疤痕,突然觉得那道伤不像外科医生常见的手术切口,倒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留下的痕迹。
凌晨两点,她回到岩溪村。路过李时的小楼时,看见二楼窗口透出微光。她躲在树后,看见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进院子,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两人在葡萄架下低语,李时突然举起手,似乎在比划着什么。月光照亮他的侧脸,王丽看见他眼中闪过的冷光,那是在手术室里看多了生死的人才有的眼神。
回到家,王丽摸出藏在米缸里的广告纸残片。她将李时的名片放在台灯下,突然发现背面有串细小的数字：0317。那是今天在医院急诊楼看见的手术室编号,也是她父亲病历单上的住院号后四位。她浑身发冷,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巧合。
窗外,猫头鹰再次啼叫。王丽打开日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如果李时医生是天使,为什么他的影子里藏着魔鬼
钢笔尖划破纸张,露出背后三年前的字迹：我要考上医科大学,这样就能自己给爸爸治病。
两行字在月光下重叠,像两个平行世界的对话。
晨雾漫进阁楼时,王丽终于合上日记本。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是救赎的光,还是更深的深渊。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漩涡里,她必须成为自己的摆渡人,哪怕要穿过最黑暗的河流。
第二章：绝望的选择
公告栏的小广告在暮色中泛着油光,爱心捐赠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某种软体动物的吸盘。王丽的指尖第三次抚过那个电话号码,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上午洗弟弟尿片时的皂角味。远处传来父亲剧烈的咳嗽声,混着母亲数落
赔钱货
的骂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冰碴。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碎成了齑粉：我想捐......
话未说完,喉咙就被什么东西堵住。对面的女声甜得发腻,像裹着糖衣的刀片：妹妹别紧张,我们先做个初步登记。
当被问到
是否有过性经历
时,王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盖下渗出的血珠在暮色中呈暗紫色,像朵夭折的花。
挂断电话不到十分钟,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简明扼要：明早九点,人民公园西门。
她攥着手机往村口走,路过晒谷场时,看见张婶正给弟弟塞糖果,浩浩真乖,以后让姐姐多给你买好吃的。男孩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王丽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时,为了给弟弟换奶粉钱,偷偷去镇上的电子厂做童工,流水线上的零件割破手指,班长只扔来句
死丫头别弄脏产品。
夜风裹挟着稻田的湿气,吹得她脊梁发冷。公园西门的石凳上,坐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用雕花镜子补口红。我是陈姐,
女人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洗褪色的蓝布衫上停留,资料看过了,确实是我们需要的类型。
涂着蔻丹的指尖敲了敲随身的爱马仕包,不过现在有个情况......
王丽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卵泡发育,每个月只有一颗卵子能成熟,其余都会被身体吸收。陈姐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原定的客户临时变卦,但有位李医生对你很感兴趣。
女人递来张烫金名片,他在私立医院工作,出手比我们阔绰得多。
名片上
李时
两个字力透纸背,右下角印着
生殖医学中心
的字样。
凌晨三点,王丽蹲在井边洗手。月光把水面切成两半,一半映着她苍白的脸,一半映着弟弟房间的灯光
——
那里亮着她用奖学金给他买的卡通台灯。指尖的皂角泡漂向井口,突然想起陈姐说的话：李医生喜欢干净的小姑娘,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她摸出藏在胸罩里的学生证,三好学生
的钢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觉得那是另一个女孩的勋章。
约定的咖啡馆飘着蓝山咖啡的香气,这是王丽第一次走进装修如此精致的地方。她穿着唯一的白衬衫,领口还留着去年给父亲煎药时溅上的药渍。李时坐在窗边,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烫笔挺的衬衫,袖口的袖扣是枚精致的手术刀图案。喝点什么
他的声音像温过的牛奶,王丽盯着价目表上的数字,听见自己说：白水就好。
我看过你的资料。
李时推来一盘提拉米苏,其实有更好的办法,不需要伤害身体。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轻响,像在给某种无形的节奏打拍子,我可以帮你父亲联系专家会诊,但条件是......
他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王丽紧攥餐巾纸的手上,那道被柴刀砍伤的疤痕正在微微发抖。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彩虹的碎片落在李时的镜片上。王丽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什么条件
男人的回答轻得像片羽毛：让我照顾你。
这句话在咖啡杯里荡起涟漪,她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母亲常说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是没想到,自己的
汉
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交易达成的那个傍晚,王丽站在父亲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窗,她看见李时正在给父亲检查身体,白大褂的下摆随动作扬起,像面小小的白旗。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住院部的缴费单,嘴角罕见地扬起
——
她知道,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费用,此刻正有人替他们承担。
今晚就搬过去吧。
李时递给她一串公寓钥匙,24
小时热水,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
钥匙上挂着个小巧的医疗箱吊坠,王丽摸到吊坠背面刻着的英文
Hope,突然想起解剖课上,老师说卵巢是女性的希望之源。她跟着李时穿过医院长廊,经过
禁止进入
的员工通道时,瞥见墙上挂着的人体解剖图,卵巢的位置被红笔圈住,像靶心。
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正在次第亮起。王丽摸着柔软的羊绒地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踩在没有补丁的地面上。浴室里,恒温花洒喷出的热水像瀑布,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腰线已经初具轮廓,锁骨下方有颗淡褐色的痣,像滴未落的泪。
床头柜上摆着李时留下的礼盒,里面是整套的护肤品和几件素色连衣裙。她拿起一瓶精华液,瓶身上
抗初老
的字样刺得眼睛生疼。手机在此时响起,李时的声音带着电流声：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去挑双新鞋。
她望着自己磨破的鞋底,突然想起弟弟的球鞋
——
同样的款式,她在镇上的商店见过,标价三百九十八元。
深夜,王丽躺在鹅绒被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这一切都像场不真实的梦,可父亲病历单上
手术成功
的字迹是真的,母亲打电话时不再骂她
赔钱货
也是真的。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卖卵合同,那是陈姐塞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合同上的甲方栏空着,乙方签名处已经落了她的指印,像朵被压扁的花。
凌晨两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李时发来条消息：晚安,祝好梦。
王丽盯着那行字,想起白天在医院看见他和护士说话时的温柔模样,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救她于水火。可当她闭上眼睛,看见的却是生物课本上的卵泡图,每个卵泡里都藏着个蜷缩的自己,等待被摘取的命运。
她起身拉开窗帘,城市的夜景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远处的高楼群里,某扇窗户透出幽蓝的光,像只不眠的眼睛。王丽摸出李时给的钥匙,吊坠在掌心发烫。她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救赎的把手,还是打开另一重深渊的锁。但有一点很清楚：在这个把女性价值等同于卵子的世界里,她必须抓住眼前的浮木,哪怕那浮木上缠着带刺的藤蔓。
第三章：意外的邂逅
玻璃门开合的风铃声里,王丽的帆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碾出细小的沙沙声。约定的咖啡馆飘着焦糖玛奇朵的甜香,她攥着书包带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形的白印
——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装修如此考究的地方,水晶吊灯在头顶碎成星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新鲜的洋桔梗,花瓣上的水珠像她偷藏的眼泪。
这里。
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站起身,袖口露出的银色腕表闪过冷光。李时的领带打得极规整,温莎结下的褶皱像手术刀划过的精准切口。他替王丽拉开椅子时,她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混着消毒水的余味,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白大褂们身上相似的气息。
想喝什么
他的声音像温水注入瓷杯,王丽盯着菜单上的数字,喉咙发紧。最便宜的美式咖啡要
38
元,够买弟弟三天的牛奶。柠檬水就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慌忙低头翻书包,却碰掉了里面的笔记本
——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金银花,那是上周给父亲煎药时夹进去的。
李时弯腰捡起笔记本,指腹拂过封皮上
王丽
两个字。她想抢回来,却看见他翻开内页,目光停在最新的记账栏：金银花
3
斤,27
元；学费拖欠第
45
天。她的耳朵烧起来,像被人当众剥去衣服。为什么不申请助学金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她心上砸出坑洼。王丽盯着桌角的盐罐,喉间泛起苦涩：班主任说,名额要优先给单亲家庭的孩子。
柠檬水端来时,李时往她碟子里放了块马卡龙。尝尝看。
他说,我女儿以前最爱吃这个。
王丽的指尖刚碰到粉紫色的甜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别吃别人给的东西,小心被下药卖了。
她猛地缩回手,马卡龙在瓷碟里滚了半圈,像颗被遗弃的乳牙。
李时的眼神暗了暗,却很快换上温和的笑。他开始说自己的故事：医大毕业后在一线城市工作,妻子因难产去世,独自抚养女儿直到她出国念书。后来我发现,很多像你一样的女孩,正在用身体换钱。
他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沿,卖卵的平均年龄只有
22
岁,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一次取卵相当于提前透支十年的卵子储备。
王丽的后背贴上椅背,凉意从脊椎爬上后颈。她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卵巢,像两颗皱缩的葡萄,藏在小腹深处。陈姐说
睡一觉就好
的话在耳边响起,此刻却像骗子的低语。李时突然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干燥温暖,虎口处有层薄茧：你才十九岁,不该被这样对待。
这句话像把钥匙,拧开了她心里的闸口。王丽听见自己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早已烂在心里的事：父亲得知她是女孩时摔碎的搪瓷盆,母亲把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藏在米缸里,弟弟用她的奖学金买的新手机。我以为考上大学就好了,
她的声音哽咽,可父亲病倒那天,我连三千块押金都拿不出。
李时的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腕的疤痕
——
那是十二岁帮父亲劈柴时砍的。明天带叔叔去市医院,
他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就说是我的病人。手术费的事,交给我。
王丽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陈姐说的
双倍价格,可此刻在李时眼里,她只看见纯粹的心疼,像春日融化冰河的阳光。
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成了王丽最矛盾的时光。李时会开车带她去城郊的湿地公园,看白鹭掠过芦苇荡；或是泡在市图书馆的古籍区,教她辨认《本草纲目》里的药材插图。有次她在生物书架前停留太久,他突然抽出本《妇科肿瘤学》,又迅速塞回原处,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某个起雾的傍晚,王丽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话。他们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李时正在给她讲腹腔镜手术的原理,闻言忽然笑了：因为你让我想起自己的女儿,她要是还在,应该和你一般大。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王丽心里激起复杂的涟漪
——
她不知该为这份替代的爱感到荣幸,还是该为自己的替身身份感到悲哀。
深秋的某个午后,李时带她去看画展。在陈逸飞的《二重奏》前,他忽然指着画中女子的耳坠：这个款式和我妻子的很像。
王丽望着画中女人温柔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画里的主角
——
她只是李时记忆长河中的一片浮萍,偶然漂进他的视线,承载着他未竟的遗憾。
这种清醒在某个雨夜达到顶点。李时送她回公寓,下车时突然握住她的手：王丽,我想照顾你。
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圆,他的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王丽听见自己说：我们只是交易关系,李医生。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看见他眼底的光骤然暗下去,像盏被风吹灭的灯。
回到公寓,王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衬衫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下方的痣。她想起今天在医院,母亲看见李时递来的补品时,那瞬间放光的眼神。抽屉深处,陈姐给的卖卵合同还在,纸张边缘被她捏出毛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摸出藏在卫生巾包装里的避孕药
——
这是她最后的防线,防止自己在这场交易里彻底迷失。
凌晨三点,手机屏幕亮起。李时发来条消息：明天降温,记得穿外套。
王丽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中,她摸到枕头下的日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他给的温暖像止痛药,明知会上瘾,却再也舍不得戒掉。
钢笔尖在纸页上洇开小团墨迹,像她此刻混沌的内心。
第四章：缠绵的交易
公寓的密码锁
滴
地一声打开时,王丽的指尖还在发抖。李时跟在身后,手里提着刚从超市买的食材,塑料袋里的鸡蛋在纸袋里轻轻碰撞,像某种温柔的心跳。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说,语气像在介绍一件商品,却在转身时替她拂去肩头的雪花,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主卧的飘窗上摆着一盆绿萝,叶片油亮得能映出人影。王丽摸着柔软的羊绒地毯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圣诞树已经挂满彩灯
——
这是她第一次在有暖气的房间里过冬,去年的此刻,她还在灶前烧火,冻疮裂开的血珠滴在柴火上,发出
滋滋
的响。
去洗个热水澡吧,
李时在厨房系上围裙,深蓝色的布料衬得他肩线更挺,水卡插在浴室柜第二层。
蒸汽从蒸锅里漫出来,他的侧脸在白雾中变得柔和,王丽突然想起父亲生病前,偶尔也会在厨房给她煎荷包蛋,只是那时候的厨房充满油烟味,不像这里,飘着柠檬洗洁精的清香。
浴缸里的水没过锁骨时,王丽盯着自己小腹上的妊娠纹
——
那是十三岁时突然发胖留下的,母亲说是
女大十八变
的预兆,却在她瘦下来后骂
赔钱货浪费粮食。热水漫过胸口,她摸出藏在胸罩里的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母亲问
手术费什么时候打过来,弟弟要
新款篮球鞋,陈姐的短信则像条蛇：李医生能给的,我们加倍。
她猛地关掉手机,任它滑进水里。泡沫覆住乳头时,她想起生物课上看过的哺乳类生殖系统图,卵巢在盆腔里像两颗沉睡的种子。李时说的
提前透支十年卵子
在耳边响起,可父亲手术单上的签名还墨迹未干,那是她用未来签下的契约。
晚餐是番茄牛腩和清炒西兰花,李时的刀工精细得像在做显微手术,牛腩炖得入口即化。王丽数着碗里的肉块,发现自己碗里比他多两块
——
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鸡腿夹给弟弟,说
女孩吃太多肉嫁不出去。
明天带你去买衣服。
李时递来温热的牛奶,玻璃杯上凝着水珠,大学生该有个大学生的样子。
王丽低头看自己洗褪色的毛衣,袖口磨出的毛球在灯光下像蒲公英。她想说
不用浪费钱,却看见他手腕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泛着淡粉色,突然想起今天在他车载文件夹里瞥见的病历
——卵巢早衰患者诊疗记录,主治医生栏写着他的名字。
深夜,王丽躺在鹅绒被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投影灯
——
那是李时特意安装的,按下开关就会浮现漫天星斗。她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在
交易明细
页写下：住宿
+
餐饮
+
医疗
=
每月
15000
元。钢笔尖在
情感
一栏悬停许久,最终画下大大的叉。
周末的商场像沸腾的火锅,李时替她挑的羊绒衫是温柔的米白色,穿在身上像被云朵裹住。路过珠宝柜台时,他忽然驻足：这个适合你。
玻璃展柜里,一枚碎钻耳钉在射灯下闪着微光,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王丽想起老家的猪圈
——
能买三头刚断奶的小猪。
不用了。
她后退半步,手背碰到冰凉的展示柜。李时看着她,目光像在做术前评估：你值得更好的。
这句话让她胸口发烫,想起教导主任说
你值得上重点大学
时的眼神,只是前者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后者带着粉笔灰的温度。
平安夜那晚,李时带她去看音乐剧《歌剧魅影》。当魅影在地下湖唱起
Think
of
me
时,王丽忽然想起阁楼里的月光
——
那时她总对着瓦片缝里的星星许愿,希望有天能走出大山。身边的男人轻轻替她拢了拢大衣,雪松香混着剧场的天鹅绒气息,让她产生错觉：或许这场交易,真的能让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跨年夜的钟声里,李时端来插着蜡烛的蛋糕。生日快乐。
他说,王丽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生日。烛光摇曳中,她看见他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染黑的头发
——
那些化学药水终究遮不住岁月的痕迹。许愿时,她鬼使神差地想：希望这场交易,永远不要结束。
然而清醒总在黎明前到来。某个清晨,王丽在整理李时的公文包时,看见一份文件标题：捐卵志愿者补偿协议。甲方栏盖着
仁济生殖中心
的红章,乙方签名处赫然是她的名字
——
那是她上次在咖啡馆昏迷后签下的,当时李时说
只是常规文件。
她的手剧烈颤抖,文件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
B
超单。双侧卵巢多囊样改变
的诊断像道惊雷,让她想起最近总是没来由的腹痛。浴室的镜子里,她掀起衣服,看见小腹两侧隐约的青色血管,像两条正在苏醒的蛇。
醒了
李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扯下衣服,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小药盒,这是调理内分泌的药,每天一粒。
王丽盯着药盒上的英文
Clomiphene,想起在医院偷听到的对话
——
那是促排卵药,常用于试管婴儿疗程。
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李时沉默片刻,伸手想摸她的头,却被她躲开。是交易,
他终于说,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我希望,有天你能真正接受我。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心脏,王丽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这场交易的掌控者,而是沦为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深夜,她抱着枕头坐在飘窗上,看城市的灯火明灭。手机在此时震动,陈姐发来段视频：画面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操作取卵手术,不锈钢器械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李医生的实验室很专业呢,
短信附言,妹妹不想看看自己的卵子值多少钱吗
王丽猛地关掉视频,胃里翻江倒海。她摸出藏在衣柜深处的卖卵合同,陈姐说的
双倍价格
在眼前跳动,与李时给的银行卡余额重叠。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她看见李时的身影钻进黑色轿车,副驾驶坐着个穿貂皮大衣的女人
——
那是上周在医院看见的,握着李时手说
这次移植一定要成功
的富太太。
泪水砸在合同上,晕开模糊的指印。王丽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李时庞大医疗产业链中的一环,是那些无法生育的富人的
希望
载体。但她同时也清楚,父亲的术后恢复需要钱,弟弟的学费需要钱,而她的人生,早已在那个暴雨夜卖卵电话接通的瞬间,被标好了价格。
她摸出李时送的耳钉,在月光下转了转,碎钻依然璀璨。只是此刻,那光芒不再是希望的象征,而是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越收越紧。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地平线,王丽对着晨光举起药盒,最终放进嘴里一粒。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等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里,去念真正属于自己的大学。
只是她不知道,当第一粒促排卵药下肚时,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如同被摘下的卵子,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卵巢。而这场缠绵的交易,终将在她的身体里,埋下无法逆转的种子。
第五章：情感的纠葛
搪瓷缸子砸在玄关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王丽看着母亲在米色地毯上踩出的泥脚印,突然想起老家堂屋的青石板
——
那里永远留着母亲骂她
赔钱货
时的唾沫星子。你还要脸不
女人抓起沙发上的羊绒衫,珍珠扣在指间崩落,跟个老男人不清不楚,让你弟弟以后怎么说亲
弟弟缩在母亲身后,手里还攥着李时送的新款球鞋。王丽注意到他脚踝处露出的游戏充值单据,突然想起上周母亲刚用
给父亲买药
的名义,骗走了李时给的一半生活费。这是交易。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等爸的药费还清,我就离开。
交易
母亲的冷笑刺得耳膜发疼,你当自己是菜市场的猪肉
女人突然扑向卧室,王丽想阻拦,却看见母亲从衣柜里扯出李时送的真丝睡裙
——
淡紫色的缎面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李时说
女孩子该有件像样的睡衣。
婊子！
睡裙被撕成两半的瞬间,王丽挨了生平最狠的耳光。母亲的金戒指划破她的脸颊,鲜血滴在李时送的羊绒地毯上,像朵迅速枯萎的花。弟弟在旁边惊呼,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母亲手腕上的银镯子
——
那是她去年卖掉奖学金买的,此刻正随着母亲的挥舞,在日光下划出冰冷的弧。
李时到家时,母亲正坐在沙发上数他抽屉里的现金。每月给多少
女人用口水润湿指尖,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进口保健品,我养了她二十年,不能白便宜你。
王丽蜷缩在飘窗角落,看着男人蹲在母亲面前,耐心解释
这是正常的资助,袖口的疤痕在灯光下像条静止的蛇。
除非你娶她。
母亲突然说,钞票在掌心发出脆响,浩子明年要上重点高中,需要学区房。
王丽猛地抬头,看见李时的瞳孔微微收缩
——
那是上周给父亲做术后复查时,发现并发症的表情。弟弟在旁边踢着球鞋,嘟囔着
李叔叔的车能送我上学,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深夜,浴室的水流声掩盖了低低的啜泣。王丽摸着脸颊上的结痂,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空洞,像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李时敲了敲门,递进来一盒重组人表皮生长因子凝胶：涂这个不留疤。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带着手术室特有的凉,你母亲说得对,或许我们该......
该结婚
王丽转身,水珠从发梢滴在他衬衫上,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用我的卵子,给你的
VIP
客户做试管婴儿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骤然熄灭,像被掐断的手术灯。李时沉默许久,从口袋里摸出张支票：这是你父亲后续治疗的费用,明天我让律师拟份协议。
支票上的数字刺得眼睛生疼。王丽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
减数分裂,每个卵子的形成都伴随着三个极体的死亡
——
就像她的人生,注定只能成为他人的陪衬。她接过支票,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像某种温柔的灼烧。
母亲离开的那天,带走了李时送的所有奢侈品。王丽站在公寓门口,看女人往出租车里塞名牌包,弟弟抱着游戏机坐在副驾驶,连句
再见
都没说。记住,别给家里丢脸。
母亲摇下车窗,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等浩子考上大学,你还要供他呢。
出租车扬起的尘土里,王丽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把她的录取通知书藏在米缸里,说
女孩读书没用。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个家的意义,从来不是
女儿,而是
提款机。李时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有躲开,只是盯着远处的高架桥
——
那是她曾经梦想逃离的方向,此刻却像座围城,把她困在中间。
去看场电影吧。
李时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最近有部新出的纪录片,关于女性生育权的。
王丽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突然想起他说过
女儿和你一般大
的话。或许在他眼里,她从来不是王丽,只是个能延续他遗憾的载体,就像那些在实验室里等待移植的胚胎。
电影院的黑暗中,纪录片里的取卵少女哭着说
我以为只是睡一觉。王丽感到小腹隐隐作痛,那是促排卵药的副作用。李时的手伸过来,轻轻按在她的肚子上,像在安抚某种不安的小动物。她没有躲开,只是盯着银幕上的卵泡图像,突然觉得那些跳动的细胞,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散场时,李时去买爆米花,王丽站在海报前发呆。《生殖医学伦理》的宣传单页被风吹起,她看见上面写着：每颗卵子都该属于它的主人,而非交易的筹码。
这句话像把手术刀,剖开她早已结痂的伤口。她摸出手机,给陈姐发了条消息：我要退出。
消息刚发出,就被秒删。陈姐的电话立刻打来,背景里传来医疗器械的碰撞声：妹妹,合同都签了,现在反悔可是要赔违约金的。
王丽盯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发现嘴角不知何时又渗出了血
——
那是咬得太狠的缘故。她听见自己说：我不管,反正我不做了。
由不得你。
陈姐的声音突然变冷,你以为李医生真的是救世主他的实验室里,可躺着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孩。
电话挂断前,她听见模糊的女声尖叫,像极了生物课上解剖青蛙时的哀鸣。王丽的手滑下玻璃,指尖在海报上留下血痕,像道未愈的伤口。
李时回来时,手里的爆米花桶在发抖。他看见她指尖的血,慌忙掏出手帕：怎么弄的
王丽抬头看他,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惧。我们结束吧。
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等我凑够钱还你,就离开这里。
男人沉默许久,最终点点头。他从钱包里抽出张名片：这是我认识的律师,处理过很多类似案件。
名片上
女性权益保护
的字样刺痛眼睛,王丽突然想笑
——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深夜的公寓里,王丽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李时送的羊绒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她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被交易,而是习惯了被交易。
钢笔尖在纸页上留下深深的划痕,像她此刻的心情。
窗外,暴雨再次倾盆而下。王丽想起父亲病倒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拨通卖卵电话时的绝望。她曾以为李时是救命稻草,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另一个漩涡的中心。但这次,她告诉自己,就算被淹死,也要挣扎着游向自由的方向。
她摸出藏在卫生巾包装里的避孕药,扔进垃圾桶。从今天起,她要做自己身体的主人,哪怕这个过程会很疼。雷声轰鸣中,王丽裹紧外套,打开公寓的门。身后,李时的声音轻轻响起：下雨了,带把伞吧。
她没有回头,走进雨幕。雨水冲刷着脸颊的泪痕,也冲刷着那些被交易的时光。远处,黎明的微光正在撕开夜幕,像她此刻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
虽然微弱,却坚定无比。
第六章：深渊的救赎
母亲的巴掌落在脸上时,王丽正对着镜子涂抹遮瑕膏。三小时前,李时刚在市医院替父亲做完术后复诊,主治医生说
恢复得比预期好,这句话像初春的溪水,在她结冰的心上淌出条细缝。此刻,母亲的金戒指划破那道缝,鲜血混着遮瑕膏,在掌心晕成暗红的花。
你弟被学校开除了！
母亲的咆哮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手中的手机屏幕亮着班主任的留言,打架斗殴、校园贷,你说怎么办
王丽盯着屏幕上
欠款十万
的字样,想起上周弟弟在电话里说
想买辆摩托车,当时她刚把李时给的营养费转到父亲的药费账户。
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二下,李时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像某种救赎的信号。母亲瞬间换了副表情,拉着弟弟往他身边凑：李医生,你看这孩子不懂事......
男人的目光扫过王丽脸上的伤痕,瞳孔骤然收缩,却在看向母亲时恢复温和：先坐下说。
茶桌上,弟弟的头始终低着,运动鞋尖在羊绒地毯上碾出小坑。李时听完前因后果,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校园贷属于套路贷,我认识经侦支队的朋友。
他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至于复学,市二中的校长是我同学,明天就可以去办转学手续。
母亲的眼眶突然红了,这是王丽记忆中母亲第一次在非哭闹场合流泪。您放心,
李时给她添了杯茶,浩子的事我会全程跟进,包括后续的心理辅导。
女人盯着他袖口的疤痕,突然问：你图啥
男人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王丽脸上：图她能不再哭。
这句话像颗糖,在苦涩的空气中慢慢融化。王丽想起昨夜在医院,李时替父亲擦汗时说的
我父亲也是肝癌走的,原来有些疼痛,真的能跨越血缘产生共鸣。
接下来的两周,李时像台精密的仪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亲自带弟弟去经侦支队做笔录,在派出所门口等着时,给男孩买了罐可乐
——
那是王丽第一次见弟弟喝碳酸饮料,母亲总说
气泡水杀精。转学手续办妥那天,他又带着浩子去买校服,在商场里,男孩指着橱窗里的乐高模型,李时说
考进年级前三十就买,王丽看见弟弟眼里亮起的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
母亲的态度在某个雨夜悄然转变。那天她来送父亲的复查报告,正巧碰上李时在教王丽做
PPT——
她报了成人高考,想重新参加高考。女孩子家还折腾什么
母亲嘟囔着,却在看见电脑屏幕上
复旦大学医学院
的字样时,突然噤声。李时递来热牛奶,随口说：阿姨,王丽的成绩完全可以冲刺
985。
深夜,王丽在厨房热牛奶,听见母亲在客厅和李时说话。我当年也想读书......
女人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可家里说,女娃子迟早要嫁人。
李时没说话,只有翻报纸的沙沙声。王丽隔着玻璃看母亲的侧影,发现她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母亲偷偷翻她的课本,被父亲骂
认字多了心野。
弟弟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他开始每天早起背单词,书包里不再装游戏攻略,而是李时送的《高考必刷题》。有次王丽帮他整理书桌,看见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姐说得对,知识能改变命运。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团墨迹,像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感恩节那天,李时提议去看望山区儿童。母亲破天荒地说
我也去,还特意换上了王丽买的新毛衣。在希望小学,弟弟蹲在泥地里教孩子们折纸飞机,母亲帮厨时不小心切到手指,李时替她包扎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给王丽处理冻疮的场景。夕阳西下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把野花塞进王丽手里：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回程的车上,母亲突然握住王丽的手。那是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的纹路像老家的梯田。对不起。
女人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干涸的河床里挖出来的,妈以前不懂,以为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王丽看见母亲眼里的泪光,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发着高烧,母亲背着她走了十里山路去医院,路上一直说
我的妮子不能死。
李时的车在山路上颠簸,远处的晚霞像团燃烧的火。弟弟突然指着窗外：姐,你看！
只见山坳里的金银花正在盛开,白色的花串在风中摇曳,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清晨,她背着竹篓采花时,落在发间的那朵。
平安夜前一天,母亲把王丽叫回老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她小时候的奖状,还有弟弟新得的
三好学生
证书。李医生是个好人。
母亲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红她的脸,上次他说,等你考上大学,送你去国外交流......
妈,我和他只是......
王丽的话被母亲抬手打断。女人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
——
都是这些年她寄回家的生活费,妈攒着给你当嫁妆。
纸币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的毕业照,穿蓝布衫的姑娘站在教室前,眼里有王丽从未见过的明亮。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时,李时的车到了。王丽看见他踩着积雪走进院子,白大褂上落着雪花,像撒了把碎钻。母亲迎上去,递给他一双棉手套
——
那是她昨晚熬夜织的,针脚细密得像手术室的缝合线。进去喝碗姜汤吧。
女人说,声音里带着王丽熟悉的、对弟弟才有的温柔。
堂屋里,父亲坐在竹椅上,握着李时的手不停地说
谢谢。弟弟从书包里掏出张试卷,数学
98
分,李时笑着拍他肩膀：乐高模型周末去挑。
王丽看着这一切,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家
——
没有重男轻女,没有交易,只有温暖的火光和彼此关爱的眼神。
深夜,王丽和李时沿着田埂散步。月光把积雪照得发亮,远处的群山像沉睡的巨兽。后悔吗
他突然问,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王丽想起这半年来的种种,从卖卵的绝望到此刻的安宁,每一步都像在深渊里跋涉,但所幸,她遇到了愿意拉她上来的人。
不后悔。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上挂着雪花,因为你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需要交易,有人会单纯地希望你好。
李时笑了,伸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雪花,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远处,村里的狗开始吠叫,此起彼落,像在为某个新生的希望伴奏。
回到公寓时,床头柜上摆着个礼盒。王丽打开,里面是本《妇产科学》,扉页写着：愿你成为自己的光。
她摸着烫金的书名,突然想起李时说过的话：医学的温度,不是手术刀的冰冷,而是对生命的敬畏。
窗外,新年的钟声隐约传来。王丽摸出手机,给陈姐发了条消息：我不会再卖卵,因为我找到了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这次,她没有收到威胁短信,只有屏幕上自己的倒影
——
眼里有光,嘴角上扬,那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笑容。
李时在厨房煮饺子,蒸汽模糊了玻璃。王丽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转身,把她拥进怀里。新年快乐,丽丽。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胸腔的震动,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这样陪你过。
她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雪松香和烟火气,突然明白：深渊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弃爬上来的勇气。而她,终于在李时的帮助下,完成了自我的救赎。此刻的拥抱,不是交易,不是替代,而是两个灵魂在黑暗中相遇后,决定携手走向光明的承诺。
第七章：梦想的托举
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梧桐叶正扑簌簌落在公寓的阳台上。王丽摸着烫金的校徽,指尖划过
临床医学
四个字,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阁楼里对着瓦缝许愿的场景。李时站在身后,将温热的豆浆塞进她手里,玻璃杯上凝着的水珠,像极了当年解剖课上她掉在显微镜下的眼泪。
庆祝一下
他指了指桌上的蛋糕,奶油上用巧克力写着
未来女医生。王丽转身时,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想起上周偷偷看过的体检报告
——幽门螺杆菌阳性
的字样像片阴影,却被他用
老胃病
轻轻带过。她踮脚替他拔掉那根白发,触到他耳后淡淡的胡茬,突然想起父亲住院时,他蹲在病床前调整输液管的模样。
医学院的课程繁重而充实,王丽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背书。李时总会在她书包里塞上温热的鸡蛋,便签上写着
蛋白质有助于记忆。有次她在图书馆通宵复习,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袖口的疤痕蹭过她的脸颊,带着手术室特有的消毒水味。累了就回家,
他的短信在屏幕上跳动,汤在锅里。
实习那年,王丽被分到市医院妇产科。第一次跟着李时上手术台,她握着器械的手不停发抖。深呼吸,
他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沉稳如锚,你看这胎心监护仪,每一下跳动都是生命的奇迹。
无影灯下,他的动作精准如行云流水,王丽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被他救治过的患者,总说他的眼睛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
明亮,却不刺眼。
母亲会定期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每次都要在科室里转一圈,逢人就说
这是我女儿。弟弟考上了王丽曾经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每次月考后都会发来试卷照片,姐你看,这道题你教过我。那些曾经让王丽窒息的重男轻女的过往,正在被新的记忆覆盖,像春雪融化后露出的新绿。
毕业典礼那天,李时穿了件藏青色西装,那是王丽用奖学金给他买的。她站在红毯上,听校长念出自己的名字,突然看见人群中的他
——
手里捧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替她整理学士帽的流苏,指腹擦过她耳后新生的疤痕,以后要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医生了。
然而命运总爱给圆满添些波折。转正前的考核周,王丽发现李时总是捂着胃部加班。在她的坚持下做了胃镜,报告上
早期胃癌
的字样让她的世界瞬间倾斜。没事,
他笑着揉乱她的头发,比你父亲的病轻多了。
可当她看见他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亮起的那一刻,还是想起了七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时的情景。
母亲得知消息后,连夜坐火车赶来。这个曾经只会骂
赔钱货
的女人,此刻正握着李时的手掉眼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丽丽怎么活
她变着花样熬养胃粥,把病房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护士都误以为是李时的母亲。弟弟把攒了半年的奖学金换成蛋白粉,李叔,等你好了教我打篮球,男孩的声音里带着王丽从未听过的亲昵。
术后恢复期,李时变得像个孩子。他会偷偷把中药倒掉,直到王丽板着脸喂他；会在她值夜班时发消息说
想你,像个初尝恋爱的少年。某个月夜,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突然说：以前总觉得医生是在和死神抢人,现在才明白,能活着陪爱的人看月亮,才是最大的奇迹。
王丽的转正仪式在秋天举行。她穿着崭新的白大褂,别上李时送的听诊器吊坠,上面刻着
To
Cure
Sometimes。宣誓时,她望向观众席,母亲在抹眼泪,弟弟举着手机录像,李时穿着她织的毛衣,眼里有星星般的光。当她说出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时,突然明白,这句话的重量,是李时用七年时光,一点点放在她掌心的。
求婚发生在那年的平安夜。李时包下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天花板挂满了小灯串,像坠落的银河。当王丽推开门,看见墙上贴满了他们的照片：在湿地公园看白鹭、在图书馆查资料、在山区支教时和孩子们的合影......
每张照片下都写着日期和短句：第一次见你,紧张得把咖啡泼在衬衫上
你说金银花能入药,眼里有光
今天你说谢谢,我想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王丽,
他单膝跪地,戒指盒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七年前那个在电话亭里哭的女孩,教会了我什么是勇敢。谢谢你让我明白,医生不仅能治疗身体,还能治愈灵魂。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余生,我想以丈夫的身份,继续托举你的梦想。
周围响起掌声,王丽这才发现,母亲和弟弟不知何时也来了。母亲抹着眼泪说：李医生,以后丽丽就交给你了。
弟弟举着手机起哄：快答应他！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他袖口的疤痕、手术时的专注、凌晨三点为她热牛奶的背影,终于点点头,眼泪砸在戒指上,开出幸福的花。
婚礼在春天举行,地点选在岩溪村的晒谷场。曾经嫌弃她
赔钱货
的婶子们,此刻忙着帮她整理婚纱；弟弟穿着西装当伴郎,比新郎还紧张；李时穿着母亲绣的红色鞋垫,在鞭炮声中牵起她的手。当牧师问
你愿意吗
时,远处的群山被春日的阳光染成金色,像极了她第一次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照在课桌上的那束光。
婚后第三年,王丽成为市医院最年轻的住院总医师。她发起了
蒲公英计划,专门帮助山区女孩普及生理健康知识。每次去支教,李时都会陪她去,背着医药箱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雨夜带她走出深渊的男人。在某个偏远小学,一个女孩指着王丽的白大褂说：姐姐,我以后也要当医生。
深秋的傍晚,王丽下班回家,看见李时在厨房煲汤。阳光穿过纱窗,在他发间织出金线。她从背后抱住他,闻着锅里飘出的当归香,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卖卵广告,想起自己在深渊里的绝望一握。如今她终于明白,有些黑暗,是为了让我们遇见照亮生命的光。
累吗
李时转身,替她摘下听诊器,今天有个孕妇说,你的手比
B
超探头还温柔。
王丽笑了,将头靠在他肩上。窗外,梧桐叶正扑簌簌落下,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咖啡馆里飘下的那片枫叶。而这一次,她知道,无论多少个秋天过去,身边这个人,都会像棵大树,稳稳地托住她的每一个梦想。
尾声：多年后,王丽在国际生殖医学会议上发言,她的论文题目是《每颗卵子都该属于星辰
——
论女性生育权的自我觉醒》。台下,李时戴着老花镜认真记录,他们的女儿在婴儿车里咿呀学语。散场时,一个女孩跑过来递上鲜花：王医生,是您当年的讲座改变了我的命运。
王丽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睛,想起岩溪村的金银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永远向着阳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