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错嫁之始

京城四月,柳絮纷飞如白雪。蒋府绣楼内,十七岁的蒋丽顺正伏在湘妃竹案前调色,指尖沾着石青颜料,在宣纸上轻点出太湖石的纹理。窗外忽然掠过一声鸽哨,她手腕微颤,墨点溅在仕女图的裙摆上,宛如夜空中坠落的星子。

小姐又在等岭南的信

贴身丫鬟绿萼捧着青瓷茶盏进来,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只绘着并蒂莲的紫铜鸽形香炉上。自去年蒋家商船在岭南遇劫,大少爷至今音信全无,这只鸽子便成了小姐每日的心事。

蒋丽顺垂眸用细笔勾勒仕女裙裾,轻声道:不过是闲画解闷。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媒婆尖利的笑声,夹杂着母亲王氏的赞叹:李公子这般品貌,真是我家丽顺的福气。

画笔

啪嗒

坠入砚台,墨汁溅上月白色裙裾。三日前她在白云观祈福,曾偶遇李家公子李德贵扶着母亲上香,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却在阶前被一只野猫惊得后退半步,连手中佛珠都散落满地。这样的男子,真能托付终身

母亲又提李家的亲事

绿萼放下茶盏,伸手替小姐拂去衣襟上的墨渍,我听前院小厮说,那李公子每日晨昏定省都要母亲陪着,连书房换个博古架都要请李夫人过目。

窗外的柳絮忽然扑在窗纸上,像极了昨夜梦中那床盖头。蒋丽顺望着砚池中晕开的墨色,想起前日在绣坊遇见的王家马车。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月白锦袍,袖中跌落的诗稿上写着

愿得一心人

的残句

——

那是王沐宸的字迹。京中谁人不知,王家公子与魏家小姐的婚事是皇上亲赐的金玉良缘。

丽顺,该用午膳了。

王氏的声音从楼梯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蒋丽顺忙将画纸揉成一团藏入袖中,转身时撞上母亲手中的红漆礼盒,鎏金牡丹纹在日光下刺得她眼眶生疼。

这是李家送来的聘礼,

王氏打开盒盖,露出一对羊脂玉镯,镯身上刻着

宜室宜家

四个字,李夫人说,等成了亲,就让德贵接管米行生意。你呀,以后只管在后宅享福。

玉镯套上手腕的瞬间,蒋丽顺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去年灯会,她在王家商铺前被人流冲散,慌乱中拽住过一位公子的衣袖,那人身上便有这种混着松烟墨的沉水香。她抬头望向母亲,却见王氏正对着铜镜拨弄鬓边的珍珠步摇,鬓角新添的白发刺得她心口发紧。

三日后,蒋府张灯结彩。蒋丽顺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喜娘在她鬓间插上并蒂莲金钗。镜中女子面色苍白,唇上的胭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忽然,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绿萼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不好了!王家迎亲的队伍...

走的是咱们家这条街!

蒋丽顺猛地起身,喜帕滑落肩头。她掀开窗帘一角,只见朱漆花轿在雨中若隐若现,抬轿的轿夫穿着绣金团花的号衣,正是王家的标志。可按规矩,王家迎亲该走东边的朱雀街,为何偏要经过蒋府门前

吉时到

——

喜娘的喊声惊破雨幕。蒋丽顺被推入花轿的刹那,瞥见街角闪过一抹月白色身影。那人撑着油纸伞,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挂的羊脂玉佩,正是那日在白云观见过的李德贵。他为何在此

雨声渐急,花轿在泥泞中颠簸。蒋丽顺攥紧手中的帕子,忽然摸到帕角绣着的并蒂莲

——

这是今早绿萼塞给她的,说是大少爷从岭南托人带回的信物。帕子下还压着张字条,字迹潦草得像是仓促间所写:勿嫁李家,切记!

突然,花轿剧烈晃动,一声巨响过后,轿厢陷入半人深的积水潭。轿夫们的咒骂声中,蒋丽顺听见有人惊呼:这不是蒋家的花轿吗怎么跟王家的队伍混在一起了

她心头剧震,想起方才路过的十字街口,本该在此分道扬镳的两支队伍,竟因暴雨迷失了方向。

更夫敲响梆子时,花轿终于抵达

李家。喜娘扶她跨火盆时,蒋丽顺嗅到了不同于李家惯用的苏合香。跨进院门的瞬间,她偷掀喜帕一角,只见影壁上贴着的



字竟用金线勾边,这等规格岂是商户之家能用

洞房内,红烛摇曳。蒋丽顺坐在喜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猜拳声,掌心全是冷汗。忽然,门

吱呀

一声开了,带着一身酒气的男子踉跄着进来。她屏住呼吸,却听见对方低低的惊呼声:魏小姐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王家洞房内,王沐宸握着半块从花轿里捡到的帕子,指尖摩挲着那朵绣歪的并蒂莲。窗外暴雨如注,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落款处那朵水墨莲花与帕上的针脚竟分毫不差。更远处,李府传来女子的叫骂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像极了多年前那场烧毁王家商铺的大火。

这场错嫁,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第二章:洞房错乱

王家洞房的鎏金烛台上,红烛

噼啪

爆了个灯花。蒋丽顺隔着喜帕,听见男子解下玉带的声响,指尖掐进掌心才稳住颤抖的声调:公子可是走错了房间

脚步声陡然停住。空气里浮动的沉水香突然变得浓烈,像极了去年灯会那个撑伞送她回府的身影。蒋丽顺屏住呼吸,任那人伸手揭开喜帕,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投下阴影,正是今日在街上惊鸿一瞥的王家公子王沐宸。

蒋小姐受惊了。

王沐宸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他袖中滑落的诗稿扫过妆台,正是她去年在绣坊捡到的那半阙《凤求凰》。蒋丽顺盯着他腰间的羊脂玉佩,那缕缠绕玉佩的红绳上,竟编着与她发间金钗同款的并蒂莲纹样。

王公子为何...

她的质问被窗外的惊雷打断。王沐宸忽然凑近,替她拨正歪掉的金钗,指尖掠过她耳后时轻声道:令兄可有托人带话给蒋小姐

这句话如冰锥刺骨,她猛然抬头,却见他已退到三步之外,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疏离。

与此同时,李家洞房的梨花木衣柜轰然作响。魏多美一脚踹开挡路的绣凳,指甲深深掐进李德贵的手腕:说!暗格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前的男子被她捏得脸色发白,却仍紧盯着墙上那幅《耕织图》——

画轴右下角,露出半片藏在暗格里的素色信封。

那是...

是母亲让我收着的账本...

李德贵话音未落,魏多美已扯下画轴,暗格

咔嗒

弹开的瞬间,一枚青铜钥匙骨碌碌滚到她脚边。钥匙柄上刻着的双鱼纹样,与她自幼佩戴的银锁背面如出一辙。她呼吸一滞,忽闻窗外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闹洞房咯!

五六个醉醺醺的伴郎撞开房门,为首的纨绔子弟晃着酒壶逼近,李公子,怎么不给咱们介绍新嫂子

魏多美捏紧钥匙后退半步,余光瞥见妆台上的青铜镜,镜中映出李德贵躲在屏风后的颤抖身影。

滚出去!

她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砸过去,丹蔻色粉末在月光下扬起,像极了七岁那年,她亲眼看见父亲被推入染缸时翻涌的血色。伴郎们哄笑上前,却见她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内里绣着猛兽图腾的红色抹胸

——

那是草原牧民才有的装束。

你们李家敢娶我草原女儿,就得受得住烈马的脾气!

魏多美抄起烛台挥向最近的男子,火苗燎到那人袖口时,李德贵突然扑过来护在她身前:别伤她!她...

她有身孕!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魏多美瞪着李德贵涨红的脸,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米行后巷,她曾看见这男子偷偷将安胎药塞进一个

pregnant

农妇手中。烛火在她瞳孔里跳动,她猛地推开李德贵,钥匙却在推搡间掉进了炭盆。

王家洞房内,蒋丽顺攥着那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听着院外传来的喧嚣。王沐宸倚在窗前拨弄着铜漏,忽然开口:蒋小姐可知,令兄的商船为何会在岭南遇劫

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只见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佩,正是她藏在妆奁深处的另半块。

二十年前,令堂从王家抱走一个女婴。

铜漏的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王沐宸转身时,月光在他眼角的泪痣上碎成银粉,那个女婴,本该是我的亲妹妹。

蒋丽顺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妆台,翡翠簪子掉在地上摔成两段。她想起母亲总是避开谈及的外祖家,想起大少爷每次从岭南回来,总会往她茶盏里多添半勺乳糖

——

那是岭南人给自家姑娘的宠法。

所以你故意引错花轿

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蒋家亲生的

王沐宸尚未回答,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郎团的叫嚷中夹杂着李家婆子的哭号:不好了!少夫人把祠堂的族谱给烧了!

与此同时,李家炭盆里的钥匙突然发出

滋滋

轻响,魏多美眼疾手快地从炭灰里捞出,却见钥匙末端竟露出半行小字:丙子年冬,漕运密档...

话未读完,李德贵突然扑过来抢钥匙,两人在混乱中撞翻妆台,一面青铜镜砸在地上,镜面映出衣柜后暗门的轮廓。

暗门

吱呀

开启的瞬间,三道身影同时僵住

——

门后密室的墙上,挂满了蒋家商船的航线图,每张图上都用朱砂标着



字。魏多美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信,信上那朵水墨莲花,竟与眼前航线图的落款一模一样。

更夫敲过三更时,王家高墙外响起两声鸽哨。蒋丽顺攥着那半枚玉佩,听见王沐宸在耳边低语:明日辰时三刻,白云观后殿。有些真相,该让蒋小姐知道了。

她抬头望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为何每次相遇,他的目光总带着审视与隐忍。

而在李家密室,魏多美举着烛台照亮墙角的木箱,箱盖上

魏府

二字被刀刻得深浅不一。她颤抖着掀开箱盖,里面叠着的孩童衣物上,绣着与她银锁相同的双鱼纹样。最底层的泛黄书信上,落款处

魏振华

三个字让她瞳孔骤缩

——

那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的名字。

暴雨停了,檐角滴水声格外清晰。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女子,在各自的洞房中握着命运的钥匙,却不知道,她们即将打开的,是真相的潘多拉魔盒,还是更深的迷局。

第三章:真相大白

卯时三刻,白云观的晨钟撞破薄雾。蒋丽顺裹着青纱斗篷穿过偏殿,袖口露出的羊脂玉镯与王沐宸腰间玉佩在晨光中遥相呼应。后殿的香炉里飘着沉水香,比昨夜洞房中的更添几分松烟味,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二十年前的血书。

王沐宸推开供桌后的暗格,取出泛黄的绢帛。蒋丽顺屏住呼吸,看见

王李氏

的落款旁,盖着母亲王氏的朱砂指印。绢帛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吾女体弱难养,暂托蒋氏抚育,待及笄之年必当迎回。

你母亲当年为救我病重的胞妹,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了药引。

王沐宸的声音混着香火味,那孩子被送去蒋家时,左肩胛骨下有块朱砂痣

——

就像你现在这样。

他忽然伸手掀开她半边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颗红豆大小的痣,指尖在离皮肤半寸处顿住,喉结滚动着别开脸。

蒋丽顺踉跄着扶住香案,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落在她裙上。她想起去年中秋,母亲替她整理衣物时,指尖在那块痣上停留的异样神情,想起大少爷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愧疚

——

原来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所以我哥哥的商船遇劫,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抓住王沐宸的衣袖,却在触到他袖口的水墨莲花刺绣时猛地缩回手,你...

你就是那个

'

水墨莲花

'

道观外突然传来鸽哨声。王沐宸脸色一变,拽着她躲进供桌下。透过雕花缝隙,蒋丽顺看见一袭灰衣的男子走进后殿,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

那是今早她在李德贵腰间见过的配饰。

东西带来了吗

灰衣人对着虚空开口,声音沙哑如破竹。王沐宸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昨夜洞房里他替她拨正金钗的触感。忽闻屋顶瓦片轻响,灰衣人猛然抬头,袖中射出的袖箭擦着供桌飞过,钉在墙上的竟是半枚刻着



字的木牌。

同一时刻,李家祠堂的烛火被穿堂风扑灭。魏多美举着从密室带出的铜钥匙,在族谱暗格里摸到一本油布包裹的册子。展开的瞬间,陈年墨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第一页赫然写着

蒋氏商船沉没实录,配图正是去年在岭南遇劫的

锦云号。

这是...

你母亲让你藏的

她转身盯着李德贵,却见他正用袖口擦拭供桌上的香灰,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母亲的妆奁。自昨夜他谎称她有身孕吓退伴郎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我十岁那年,曾听见父亲和一个戴斗笠的人说话。

李德贵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宣纸,他们说

'

双鱼现世,漕运可覆

',后来父亲就突然病逝了。

他从领口扯出双鱼玉佩,红线在颈间勒出淡红的痕,母亲总说,等我成亲就告诉我真相,可她昨天把自己锁在佛堂里,念了一整夜《心经》。

魏多美摩挲着册子上

魏振华

的批注,忽然想起方才在厨房听见的对话

——

李府厨子议论,今早有人看见蒋家大少爷出现在漕运码头。她抓起族谱里夹着的纸条,上面

子时三刻,漕运码头

的字迹与匿名信如出一辙。

跟我走。

她拽着李德贵往偏门走,却在跨出门槛时被管家拦住。老妇人捧着一碗安胎药,目光落在魏多美空空如也的小腹上:少夫人该喝药了,这可是夫人特意让同仁堂配的。

药碗摔碎的声响里,魏多美看见李德贵突然挺直脊背,挡在她身前时带起的风掀起了供桌上的黄表纸。那些写着李家列祖列宗的纸张在空中翻飞,其中一张竟露出背面的水墨莲花印记

——

与王沐宸袖口的刺绣分毫不差。

巳时正,漕运码头的装卸声此起彼伏。蒋丽顺攥着王沐宸给的青铜钥匙,在七号仓库门前犹豫。昨夜在道观听见的对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双鱼与莲花相遇之日,便是漕运密档重见天日之时。

她抬头望向漫天柳絮,忽然看见对面酒楼上,一个戴斗笠的身影正用袖口擦拭栏杆

——

那动作像极了母亲每日晨起擦镜的习惯。

小心!

王沐宸突然扑过来,一支弩箭擦着她耳畔钉进木门。钥匙掉进锁孔的瞬间,仓库门



地炸开,漫天飞舞的不是货物,而是无数张写着



字的黄纸。蒋丽顺被气浪掀翻在地,看见火光中奔来的灰衣人摘下斗笠,露出左眼角的疤痕

——

那是大少爷书房里画像上没有的印记。

丽顺,跟我走!

灰衣人伸手时,她瞥见他腕间的红绳上串着半枚玉佩,正是她儿时挂在床头的平安佩。王沐宸突然拦在两人中间,袖中滑落的血书在火光中蜷曲成灰烬:蒋明修,你早就知道当年调包的真相,为何还要劫自己家的商船

这个名字如惊雷炸响。蒋丽顺望着灰衣人震惊的神情,终于想起母亲总说大少爷

体弱不宜远行,却在他每次离家时往他行李里塞伤药。原来他不是蒋家大少爷,而是王家当年丢失的男婴

李家马车在码头掀起尘土时,魏多美看见火光中的三道身影。李德贵攥着她的手突然发力,带她躲进废弃的粮囤,掌心的汗渍透过布料渗进她皮肤。她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想起昨夜他扑过来替她挡烛台时,眼里闪过的决然。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蒋家小姐。

李德贵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去年在绣坊,我看见你用左手穿针,而真正的蒋丽顺是右撇子。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帕子,正是蒋丽顺揉成团丢掉的那幅仕女图残片,这画里的太湖石,用的是岭南特有的皴法。

粮囤外突然传来官兵的呼喝。魏多美透过缝隙看见,带头的千总腰间挂着双鱼玉佩,与李德贵的那枚形制相同。她摸向袖中的铜钥匙,忽然想起族谱密档里的最后一页:漕运总督私吞赈灾粮款,罪证藏于七号仓库第三根立柱内。

戌时三刻,白云观的钟声再次响起。蒋丽顺坐在王家书房,看着桌上摊开的漕运密档,指尖停在

魏振华

的名字上。王沐宸往炭盆里添了块龙涎香,火星照亮他眼角的泪痣:当年你父亲为了揭露贪腐,被人诬陷通敌,魏家满门抄斩那晚,是我母亲救了襁褓中的你。

窗外传来梆子声:小心火烛

——

蒋丽顺忽然想起在码头看见的母亲身影,想起她擦镜时总是避开看自己的眼睛。原来二十年来,母亲每天对着的,都是仇人的女儿。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王沐宸递来两套衣裳,一套是蒋家小姐的月白襦裙,一套是王家姑娘的茜素罗裙,要么以蒋丽顺的身份回府,继续做你的大家闺秀;要么跟我走,做回你的本名

——

王若璃。

她望着铜镜里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忽然想起在李家祠堂,魏多美摔碎的那面镜子。镜中碎片里,她们的脸竟有几分相似。指尖抚过锁骨下的朱砂痣,她想起灰衣人

——

不,应该叫他蒋明修

——

临走前塞给她的纸条:戌时三刻,西直门外老槐树。

更夫敲过子时,西直门外的老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蒋丽顺攥着两套衣裳的边角,看见两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左边是身着锦衣的王沐宸,袖口的水墨莲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右边是卸去灰衣的蒋明修,腕间红绳与她的玉佩严丝合缝。

妹妹,跟我回家。

蒋明修伸手时,她注意到他掌心有块烧伤疤痕,形状像极了李家密室里的青铜钥匙。王沐宸同时递来披风,内衬绣着的并蒂莲与她发间金钗交相辉映。

远处传来马蹄声,夹杂着熟悉的沉水香。蒋丽顺忽然想起母亲房里的檀木盒,里面藏着的不是珠宝,而是二十年前的产婆证词。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真相,却用一辈子的愧疚将她抚养长大。

我谁也不做。

她将两套衣裳抛进篝火,火星溅上她眼角,像极了昨夜洞房里的红烛,我是蒋丽顺,也是王若璃,但更是我自己。

话音未落,三枚飞镖破空而来,分别钉在三人脚边,镖尾系着的纸条上,水墨莲花旁写着:明日巳时,状元桥见。

与此同时,李家密室里,魏多美望着铜镜中自己与族谱上

魏家千金

画像重合的眉眼,忽然扯断银锁扔向李德贵。双鱼吊坠撞上他胸前的莲花玉佩,竟拼成一枚完整的圆形玉佩,中间刻着的



字泛着冷光。

原来我们从出生就被人安排好了。

她摸着铜镜上的裂痕,想起方才在码头看见的蒋丽顺,那个与她错嫁的女子,竟和她有相似的眼尾弧度,他们要双鱼与莲花相遇,那我们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李德贵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母亲佛堂里供奉的画像

——

那不是李家的列祖,而是戴着斗笠的神秘人。他握紧她的手,第一次用坚定的语气开口:明日状元桥,我陪你去。

夜风吹散篝火,火星升向暗沉的天幕。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女子,在命运的岔路口握住了各自的钥匙。她们不知道,当明日的太阳升起,等待她们的将是更错综复杂的迷局,以及那个隐藏在

水墨莲花

背后,足以颠覆整个京城的惊天秘密。

第四章:风波再起

巳时的状元桥笼罩在薄雾中,桥洞下的漕河泛着暗青色波光。蒋丽顺攥着那枚拼合的玉佩,指尖触到内侧刻着的

丙子年冬——

那是她们的出生年份。王沐宸站在她左侧,袖口的水墨莲花被风吹得翻飞,而右侧的蒋明修正用匕首削着槐树枝,木屑落在他腕间的烧伤疤痕上,像极了飘落的雪花。

来了。

魏多美的声音从桥堍传来。她今日换了身湖蓝襦裙,却仍戴着那枚银锁,李德贵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腰间的双鱼玉佩与王沐宸的莲花佩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四人目光同时投向桥中央的石桌,那里已摆好四个青瓷茶盏,茶汤上浮着几片柳树叶,像极了某种暗号。

二十年了,你们终于聚齐了。

苍老的女声从桥栏后传来。蒋丽顺浑身血液凝固

——

那是母亲王氏的声音。只见一位戴斗笠的老妇拄着拐杖走上桥,青竹杖头挂着的双鱼荷包轻轻晃动,正是她儿时见过的母亲陪嫁之物。



蒋丽顺踉跄着上前,却被王沐宸一把拉住。老妇摘下斗笠,露出鬓角的白发与左眼角的疤痕

——

那道疤痕竟与昨夜码头所见的

蒋明修

如出一辙。魏多美突然惊呼:你是...

蒋家的奶妈

老身姓苏,当年是魏府的乳娘。

老妇掀开袖口,露出与蒋丽顺

identical

的朱砂痣,二十年前,魏大人遭人陷害时,夫人临盆产下一对双生女。我抱着大姑娘逃出府时,正遇上王夫人抱着体弱的少爷求医...

茶盏翻倒的声响里,蒋丽顺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爱对着她发呆

——

因为她的脸,分明是魏夫人生前的模样。苏嬷嬷从怀中掏出泛黄的襁褓,里面裹着两半块玉佩,合起来正是她们眼前的

漕运密档

钥匙。

双生姐妹,双鱼莲花,皆是皇上亲赐的信物。

苏嬷嬷的声音混着漕河的水汽,可有些人怕魏家东山再起,便设下错嫁之计,想将秘密永远埋在漕河里。

她忽然盯着王沐宸,浑浊的眼珠里闪过精光,王公子,你母亲当年抱走的男婴,才是真正的蒋明修吧

桥上气氛骤冷。蒋明修手中的树枝

咔嗒

折断,王沐宸却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半封密旨:苏嬷嬷果然什么都知道。当年先皇怕漕运总督谋反,便将双胞胎女儿指婚给王家与李家,想用姻亲牵制势力。可魏家灭门后,母亲抱回的男婴...

其实是我的替身。

魏多美猛地拽过李德贵的手腕,扯开他的衣袖,露出与蒋明修同款的烧伤疤痕。两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她终于明白为何李家米行的账本总与蒋家商船航线吻合

——

他们根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生子。

够了!

李德贵突然上前扶住苏嬷嬷,这是他第一次用沉稳的语气说话,既然真相已明,当务之急是找到漕运密档的下落。

他望向蒋丽顺,目光里不再有往日的怯懦,昨夜我在母亲的佛堂发现这个。

他摊开掌心,竟是半片烧焦的地图,边缘绣着的水墨莲花正在风中簌簌掉落。

就在此时,桥堍突然传来马蹄声。十余名黑衣人蒙面而至,为首者举起弩箭瞄准苏嬷嬷。蒋明修本能地扑过去,却见王沐宸袖中射出的袖箭比他更快,正中那人手腕

——

箭头所刻的莲花纹样,与李家密室的航线图落款完全一致。

带苏嬷嬷先走!

魏多美抄起石桌上的茶盏砸向黑衣人,却在转身时看见李德贵挡在她身前,后背被刀刃划出深长的血口。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

你有身孕

时的坚定眼神,想起他藏在暗格里的安胎药其实是给府中仆妇的

——

这个男人,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成长。

混战中,蒋丽顺被人拽进桥洞。王沐宸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他按住她肩膀的手在发抖:当年母亲为了保住王家血脉,用自己的亲生儿子换了魏家的男婴。可她不知道,那个男婴...

其实是双胞胎中的哥哥。

他低头望着她震惊的脸,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桥洞外传来苏嬷嬷的惨叫。蒋丽顺挣开他的手冲出去,却见老妇手中的襁褓已被鲜血浸透,两半块玉佩滚进漕河,激起的水花中倒映着李家马车的影子。魏多美抱着昏迷的李德贵跪在岸边,银锁坠子掉进水里,露出内侧刻着的

若璃

二字

——

那是她本该拥有的名字。

回李家。

魏多美抹掉脸上的血污,将李德贵抱上马车,就说我小产了,需要请最好的大夫。

她望向蒋丽顺,眼神里有了前所未有的默契,有些人,该浮出水面了。

酉时三刻,李家二门紧闭。魏多美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传来的哭号声,指尖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李德贵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李氏带着同仁堂的大夫进来,药箱里露出的不是安胎药,而是一瓶无色无味的液体。

这药喝了就没事了。

李氏的声音异常温柔,却让魏多美想起七岁那年,后娘哄她喝的

安神汤。她假装服下药,看着李氏转身时掉下的帕子

——

上面绣着的水墨莲花,与王沐宸袖口的刺绣一模一样。

子时,蒋府绣楼的烛火突然熄灭。蒋丽顺摸着黑打开母亲的檀木盒,里面除了产婆证词,还有一封泛黄的信,落款是

水墨莲花亲启。她凑近月光,看见信上写着:漕运密档在状元桥第三根桥柱内,宝藏钥匙是双生玉佩。

字迹与王沐宸的诗稿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熟悉的鸽哨声。她推开窗,看见王沐宸站在梧桐树下,手中举着半块玉佩。他身后的阴影里,蒋明修正用匕首刻着什么,树干上渐渐浮现出双鱼与莲花交织的图案。

跟我去个地方。

王沐宸抛出绳索,却在她抓住的瞬间,听见李家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

救火

声。火光映红夜空,魏多美扶着李德贵从浓烟中跑出,发丝被火燎得蜷曲,却仍紧攥着从李氏房里偷出的密信

——

上面盖着的,竟是王家的族徽。

五更天,四人在漕河码头碰头。蒋丽顺望着魏多美手中的密信,终于明白为何错嫁事件会如此巧合

——

从迎亲队伍迷路,到洞房中的混乱,全是王沐宸母亲一手策划,只为拿到漕运密档中的宝藏线索,助儿子争夺皇位。

现在怎么办

李德贵按住腰间的伤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蒋明修忽然指向远处驶来的官船,船头站着的正是白日里的千总,腰间双鱼玉佩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该去见见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魏多美扯下头上的金钗,钗头的双鱼坠子与蒋丽顺的莲花钗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声。四人同时握紧手中的半块玉佩,向码头深处走去,身后的火光渐渐吞噬了黎明前的黑暗。

而在皇宫深处,某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正对着铜镜卸妆,露出左眼角与苏嬷嬷

identical

的疤痕。她望着案头的密报,嘴角勾起冷笑:双生花终于要开了那就让她们看看,这京城的天,到底是谁在撑着。

第五章:收尾之章

黎明前的漕河泛着铁青色波光,官船的灯笼将水面染成血色。蒋丽顺攥着拼合的玉佩,触感比昨夜更凉,仿佛带着水底沉木的寒气。王沐宸站在她身侧,袖口的水墨莲花已被鲜血浸透,却仍用身体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打开第三根桥柱!

魏多美举着银锁指向官船甲板,李德贵的血正顺着她指尖滴进木板缝隙。自昨夜从李家逃出,他已昏迷三次,唇角的青黑越来越深,那是中了

牵机散

的征兆

——

这种毒,只有蒋家祠堂的千年人参能解。

蒋明修挥动匕首劈开桥柱,腐朽的木屑中掉出一个铁盒,盒盖上的双鱼莲花纹与玉佩严丝合缝。当玉佩嵌入凹槽的瞬间,官船突然剧烈晃动,甲板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魏多美踉跄着扶住桅杆,看见李德贵母亲李氏被官兵押出船舱,华服上沾满水渍,显然是从底舱被拖出。

母亲!

李德贵挣扎着起身,却被魏多美按住。李氏抬起头,目光掠过儿子腰间的玉佩,忽然冷笑:王夫人果然好手段,让你们误以为我是幕后黑手。

她咳出一口血,指甲指向王沐宸,真正的水墨莲花...

是他母亲用来传递密信的暗号。

王沐宸瞳孔骤缩。蒋丽顺转头看他,发现他耳后泛起异常的潮红

——

那是她熟悉的,他说谎时的征兆。官船底舱突然传来锁链声,几个官兵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消失多时的蒋府奶妈苏嬷嬷。

姑娘们...

看这个...

苏嬷嬷用牙齿咬开衣襟,露出心口刺着的双鱼莲花图腾,先皇遗诏...

在漕河龙王像眼里...

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穿透她咽喉,箭头刻着的莲花纹样与王沐宸的袖箭一模一样。

蒋丽顺猛地推开他,玉佩从掌心滑落,掉进甲板缝隙。魏多美眼疾手快接住,却见玉佩坠子打开,露出半张黄绢

——

那是先皇笔迹的

免死金牌,落款日期正是魏家灭门当日。

原来我们不是双胞胎...

蒋丽顺望着魏多美手中的银锁,锁内侧的

若璃

与她玉佩里的

明玥

合起来,正是先皇给双生女的赐名,我们是前朝公主。

王沐宸忽然跪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当年太后怕先皇将皇位传给魏家外甥,便指使我母亲灭了魏府满门。可她不知道,先皇早已将遗诏藏在漕河,只等双生公主成年...

甲板下的齿轮声突然变急。蒋明修挥刀砍断锁链,露出龙王像的巨目,里面果然藏着金匣。当魏多美取出遗诏的瞬间,李氏突然挣脱束缚,抓起桌上的毒酒泼向王沐宸:你母亲早就知道!她才是...

咳咳...

毒酒顺着她嘴角流下,竟与李德贵中的毒色相同。

母亲!

李德贵扑过去,李氏颤抖着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藏着半块烧焦的密信:漕运宝藏...

在...

莲花池...

话音未落,她目光定格在蒋丽顺脸上,嘴角勾起释然的笑,像...

真像...

晨雾中传来马蹄声。数十名禁卫军包围官船,为首的正是当今太子。蒋丽顺展开遗诏,朱红御笔写着:双生公主可持此诏继承魏家遗业,钦此。

太子接过诏书时,目光落在她锁骨下的朱砂痣上,忽然俯身行礼:皇妹受苦了。

巳时三刻,蒋府祠堂。魏多美举着烛台照亮匾额,忠孝传家

四个大字后露出暗格,里面摆着的不仅有人参,还有母亲王氏的绝笔信:丽顺亲启:当年调包是我自愿,因你生母救过我性命。李家火灾、商船遇劫,皆是王夫人所为。解药在暗格第三层,望你护好妹妹。

泪水滴在信纸上,蒋丽顺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在佛堂一待就是整夜

——

她在为当年的选择赎罪。暗格里除了解药,还有两套凤冠霞帔,一套绣着牡丹,一套绣着莲花,正是先皇为双生女准备的嫁衣。

申时正,王家大门张灯结彩。蒋丽顺身着茜素罗裙,头戴九翚金钗,在红毯尽头看见王沐宸。他褪去华服,只穿一身月白锦袍,袖口的水墨莲花已被她亲手绣成并蒂莲。

我放弃争夺储位了。

他伸手替她戴上玉佩,指腹擦过她眼角泪痕,比起江山,我更想做你的夫君。

远处传来鞭炮声,她看见魏多美穿着牡丹嫁衣,被李德贵抱下花轿,两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意。

三日后,漕河莲花池。蒋明修将最后一箱贪腐证据投入火中,火星照亮他新刻的木牌:明修米行。王沐宸握着蒋丽顺的手,看着魏多美与李德贵乘船打捞宝藏,双鱼莲花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苏嬷嬷说,漕运宝藏会用来赈济灾民。

魏多美探出船头,银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李德贵说,他要开一间粥棚,就叫

'

双生花

'。

蒋丽顺望向漫天莲花,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上面刻着

平安

二字。原来有些错嫁,是为了让迷失的人找到真正的归处。王沐宸忽然轻吻她额头,在耳边低语:以后每年今日,我们都来放莲花灯,好不好

她笑着点头,看他将写着

愿得一心人

的灯放入水中。远处,李德贵正替魏多美戴上新打的银镯,镯身上刻着

生死与共。四盏莲花灯顺着漕河漂向远方,水面倒映着四张释然的脸,比任何珠宝都璀璨。

京城的流言又变了模样。茶肆的说书人敲着醒木:您道那错嫁是天意非也!那是双生公主借壳还魂,专为整顿漕运而来!如今王家公子弃政从商,李家少爷成了贤内助,嘿,这才叫传奇

——

暮春的风掀起窗棂,蒋丽顺坐在绣楼窗前,替膝头的孩童绣着肚兜。窗外传来熟悉的鸽哨,王沐宸抱着公文包进来,发间还沾着柳絮:夫人,新到的岭南布料,可合您心意

她抬头望进他眼底的星河,指尖抚过他袖口的并蒂莲。远处,魏多美的笑声混着孩童的啼哭传来,李德贵正笨手笨脚地哄着双胞胎。阳光穿过窗棂,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织出金线,像极了命中注定的红线。

这场错嫁,终究成了最美丽的意外。就像漕河的莲花,总要经历风雨,才能绽放出最动人的姿态。而他们的故事,将随着每年的莲花灯,在京城的夜色里,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