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博物馆有一具特殊的展品,
是一具婴儿标本,
立牌上标注着毒贩藏毒于腹腔。
01
[妈!每年生日都来这博物馆烦不烦啊!]
养女很不耐烦。今年是她十八岁生日,明天她就要去警校报道了。
[今天有一个很特殊的展品,你必须亲自去见见。]
我话音刚落。
[妈,这。]
女儿声音突然变得慌乱。
她盯着玻璃展柜中的婴儿标本。
[这婴儿,怎么跟我小时候照片一模一样!]
[没事没事。婴儿都长得一模一样。]女儿夸张地拍着胸脯。
[你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吗]我走近玻璃展柜。
女儿回头看我,眼瞳深黑。
[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小时候的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你的双胞胎妹妹。她今天就在你面前。]
[妈。你吓我干嘛。不好玩。]
[害。十七年前,你父亲把你妹妹交给毒贩换了毒品,你母亲从毒贩手中接过她时
,她像今天一样安静地像睡着了。]
[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是该把十七年前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03
我是你的养母,你的生母张隽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张隽和我。当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她漂亮,阳光。高个子一头黑发。家里是开连锁超市,当年在班里算得上是有钱。
我。则是她的反面。我既不漂亮,性格也阴暗。我母亲吸毒,我从小过的日子都不像人。
当年我和张隽是朋友,经常一起翻墙去抽烟。老师逮住我们,双方叫了家长。
[张隽,她是能嫁有钱人哦。你不读书!跟你妈一样去当个毒贩]
我被吼得说不出话。
[郑薇,姐劝你一句,你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替我妈来的女警官劝我道。
我不为所动,我是个毒贩的女儿,我这辈子已经被我妈吸大烟给吸没了。
[上高中,你就有机会寄宿。]女警官继续劝说道。[孩子,你想要个干净的房间吗]
[一个没有针头和白粉的房间!]我猛抬头。女警官点点头回应。
【张隽,我们一起考高中吧。】我当即就对张隽说。张隽点了点头,从此她便拿起本琼瑶小说,陪着我一起挑灯夜战。
张隽看小说的事被发现,她妈骂的很难听,说她以后只能去混社会。张隽立马反驳[混社会怎么了也比你当小三好。]张隽当时就又挨了她爸一巴掌,那女人其实是张隽的继母。
但没想到张隽一语成畿。她没考上高中,只能提前进入社会。而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成绩公布的那天。戒毒所的一位女警察专门提着盒苹果来看我。她说母亲知道了我的成绩,母亲很开心,还向警察保证,自己会好好戒毒,争取早日出来与我团聚。
我对这话感到恐惧。我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我不想再回到那充满针头和烟雾的家里了。
[你不用担心。]女警说[你只管好好读书。给戒毒所的犯人家属们树立一个榜样出来。]
那位女警很照顾我,她后来一直来帮我开家长会。
张隽当时也来恭喜我。她不只带了篮苹果,还有一信封的钱。那是她在理发店一个月的工资。
她说她现在混的很好,认识了很多朋友。交谈间,她一直聊着KTV'吹瓶红白混喝
[你小心点。别让那些渣子打你主意。]KTV一直是母亲和她朋友吸毒贩毒的场所。那里的人不仅吸毒,更是趁着毒性发作时开yin趴。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哥们姐们绝对会护着我]张隽拍拍胸脯不以为然。
[你谈恋爱了]
[嗯。我爸让我去读卫校。我去上了几周。那里的助教是个长得像何书桓的医生。他一直在追求我。喏,这镯子就是他送的。]
我看了眼玉镯子,继续啃了口苹果,身旁的张隽散发着淡淡的苹果香。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眼睛是少女般亮亮的神色。
[那你要嫁给他吗]张隽长得漂亮,嫁给前途光明的医生,这就是女人第二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再等等吧。]
没过一年,我就等到了张隽的婚礼。不过台上的新郎不是那何书桓,而是个魏雄光。
04
【你要记住,以后永远不要参加有陌生人在场的酒局。】我对刚成年的女儿道。
【妈,但怎么可能都是熟人嘛。】女儿站起身来。
我看着她高挑的个子,和粉苹果般饱满的脸颊,叹了口气。
【你要明白你生母当年的教训。】
那年我才高一。
你母亲当年参加一个朋友的饭局。一桌子都是熟人。
当时这个饭局明面上说是张隽一个女闺蜜的生日聚会。生日不可避免要喝酒。
那个年代的酒局,都流行玩一种。叫九三巡的游戏。
就是一桌人顺时针剪刀石头布,输的人罚杯酒,然后转方向继续猜拳。
一直输,就得一直喝。张隽划拳太笨,当晚不知道被罚了多少酒。她也真傻,别人给就喝。
害。不知道是其中的那一杯酒,被人给下了迷奸药。
当晚,你爸,迷jian了她。
当时你妈一醒来时,就是你爸意得志满的奸笑。
女儿愣住了。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当年,男的找填房都要求是处女。
何书桓不愿意娶被他人糟蹋的依萍。
张隽的婚事被搅黄了。她爸也被气得半死,又刚好她后妈从福利院领养了缉毒警的遗孤。有了儿子,他爸便觉得这女儿是烫手的山芋。
[她嫁了不可能,怎么会嫁给一个强奸她的人。]
[张隽的性格向来是别人扇她一巴掌,她会把另一边脸递过去。]
[没想到我是一个因为被强奸生下来的孩子。]
女儿的眼中带着阴影。
【你妈当年没怀。没怀她也嫁人了。】
她本来的房间被继母让给了新搬来的弟弟。
【我想要个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家。】张隽站起身来,我放下习题册。一年前,我也想要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可是,老师说过婚姻是人生的开始也是人生的结束。】
【郑薇,你说点我能听懂的。】
【我想买房不一定要结婚啊。】
张隽没有再理我,她只是一味的抽烟。那晚江边的风好冷,第二天我回去上学,校服上全是烟味。
你妈后来是说服她自己爱上你父亲了。那个年代,反正女的都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只要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好。
你妈当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可我当时见张成德第一面,我仿佛看见了我母亲,看见了我疯癫而又挣扎的童年。
张成德吸毒。他是一个伪装的骗子。面色可不惨白,反而很红润。张成德当整个人很魁梧。
但他的神情。总是焦躁不安。总是无精打采。眼睛却很神采奕奕,像是吃过人的猪。张成德当时谎称自己有癫痫。那是他偶尔在外面时毒瘾发作了。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张隽呢]
【如果我没去提醒他们,或许还不会发生这一切。】
是我的错。我把张成德吸毒的事,最先告诉了张隽的父亲。
张隽的继母知道了。张隽的继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跑过去对张隽一顿冷嘲热讽,张隽跟她继母不对付。她继母说张隽脑子有病,嫁给张成德这种人,自己迟早也会成个毒虫。
张隽是恨她继母的。再加上她爸当时爱面子。张隽最后就嫁给张成德了。
那时,我记得我才十七岁。如果没上高中,我也该结婚了。
06
[母亲。你从来不跟我提他们。你不提他们,但,我生活中都是,都是他们的影子你懂吗]
【每年生日都要带我来这缉毒博物馆。还有,高考完的聚会,你是唯一一个等在酒吧门口的家长。】
看着女儿,我有些恍惚。她粉嫩的脸颊,越来越像张隽,像张隽没吸毒时的样子。
[张隽。她最后还是吸毒了]女儿偏头,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冷笑。
[我是绝对不会想到张隽会吸毒。]
张隽她妈是抽烟得肺癌走得。张隽她连烟都不愿意碰。
结婚刚过半年,张成德吸毒得事情就瞒不住。
当时张隽的爸直接来张隽家甩了几个巴掌到张成德脸上逼着他去戒毒。
张成德主要靠老丈人家补贴,不敢翻脸,表面上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戒掉毒品。他把张家人都哄骗住了。
实际上张成德暗地里去参加了不少吸毒者的毒品yin趴。毒品和乱性都让人成瘾。张成德身上染上了不少脏病。张成德怕张隽知道自己还在吸毒,并没有把得性病的事告知张隽,两人还正常的过着夫妻生活。
女儿这时沉默了。低头尴尬着。
【上大学,如果发生性关系,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学校不教,但妈妈小时候是教过你的。】
女儿抬头来,脸色没有了尴尬,点了点头。
记得是我高二一诊考完后,张隽来学校找我。她说她下面长了一大串葡萄串珠一样的肉球,让我陪她去医院看看。
[张成德呢他是你丈夫。该让他陪你去。]我直接问她道。
张隽面露难色。
当时我看到张隽的脖子上有好几处红伤疤。我立马猜到是张成德打得。他不让张隽去工作,也不让她跟外面男人说话。张隽一有反抗,他便是拳脚相向。
当时这个情况,只有我能陪张隽去医院,不然张成德会倒打一耙,反咬张隽乱搞。
去了医院。那位女医生对张隽很不客气。她检查的手法很粗暴,直接把张隽当场疼哭。
[还喊妈妈呢你妈要是知道你干这个行当。怕是都能被你气得诈尸。]女医生使劲地按着棉签,语气毫不客气道。
[你什么意思!给老子放]我当时立马蹿了起来。她是把张隽当成了卖身的妓女。
张隽一把拉住了我。她艰难地摇了摇头。看着她眼角的泪水,我只能压住脾气。
[结婚了吗]
开药时,女医生问道。
[结了。]
[呵。结了婚还乱搞。你对得起你丈夫嘛]
[行了,拿着单子去拿药。]
单子直接被甩给了张隽。张隽当时低着头,脸羞得血红。
我当时是被气死了,心里杀了张成德的想法都有了。
我告诉张隽,既然张成德已经背着你乱搞了,还把脏病传给你。你就趁着这次机会赶紧跟他把婚离了。
呵。
07
张成德在外面乱搞和吸毒的事终究是被闹到了张父面前去。
这件事,是我告诉张父的。张父是个爱钱的人,他不能接受张成德拿着自己的钱,在外面吸毒败家。他当时就要求张隽和张成德两人离婚。
我当时高兴地拍手。心想把张成德吸毒的告诉张父是对的,这下有了张父的同意,张隽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但没想到却导致了张隽和我的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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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真傻,真的。我单想到张隽有个独断自私的父亲,却没考虑到张隽还有个关系势如水火的继母。
张隽继母知道张隽得了性病这件事,专门提着药膏带着一群亲戚来看望张隽。
据说,那继母含沙射影张隽的母亲,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两人当场就打了一架。
她继母没打赢张隽,当场又把她爸叫来。他爸直接给了张隽一巴掌,骂她不会管教自己的丈夫,还把自己和家里都给拖下水。
[当年不是你按着我头,逼我嫁给张成德吗!]
[那也是你自己不检点!你要是当年不去喝那破酒!我现在就是医生的丈人!至于像现在棺材本都赔没了吗!]
张隽不说话,她父亲也不说话。
我去劝架,想把两人分开。谁知道张隽直接推开了我。
[张隽,你什么意思]
[张成德吸毒乱搞都是我自己家的事。又没有影响到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瞬间被寒了心。
[可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郑薇,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吗你知道那女人是小三吧知道了还帮助她看我笑话]
我被噎住了。
[郑薇。就这样吧。]张隽退后几步道。
[那你不离婚吗]我无力地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离婚]
她的表情仿佛觉得荒诞。
[为了你,为了你们,离开他]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我愣在原地,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变得陌生,我再也听不清他们之间的任何一句争执。
那一刻,我想起了妈妈,我想起她给我的那个血巴掌,有次父亲把她打得满脸是血,我劝她报警,她直接扇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多管闲事的白眼狼。
当时张家三人之间的场面乱成一锅粥,而罪魁祸首的张成德却躲了起来。
我离开张隽家,在母亲常去的废化学工厂聚众吸毒人群中,看到了张成德的身影。
他依旧是在吸毒,仿佛逃离在仙境。而张家发生的战争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当时拿起铁棍走近着,张成德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我举起铁棍,只需要一下,我就能彻底解决了他。而这是个吸毒窝点,根本没人敢报警。
我已经失望了。我想结束这一切。
在我举起棍子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是母亲戒毒所的女警。
她说起我这次一诊成绩数学比上次进步了很多。她问我周末有空吗她想带我去农庄摘苹果。
但我最终还是放下了棍子。也许是为了那口苹果吧。
【那妈妈,她是,是怎么】女儿有些难过。
【张隽。张隽。她。她染上毒瘾,是在你外公去世后。】
08
张隽的父亲按张隽继母的话来说是被张隽气死的。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穷死的。
张成德为了毒品,把张父几十年的积蓄都给花了个精光。张父当年患心脏病,没钱住医院,只能越拖越严重。
[张隽不管]女儿道。
[张隽当时管不住张成德。张隽只会打她。]
她继母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她就把工作辞了专门来照顾父亲
她父亲这一辈子都是在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的。但临死前还算个人。他告诉张隽,自己有套房留给张隽。等自己死了,让张隽把房卖了,拿着钱搬出镇子,离开张成德。
张隽当时是想离开的。婚姻已经开始让她变得越来越像她那易怒的母亲。
可是张隽的继母知道了你张父把房子留给了女儿。抱着都别好过的心态,那继母最后这件事揭发给了张成德。
张成德知道了张隽要离开他,气得暴跳如雷。他直接拿刀架在张隽的脖子上威胁着要杀了张隽。张隽当场发毒誓,才让张成德放下刀来。
张成德让张隽证明给他看,把房产证给他。张隽知道笔钱会落进毒贩的口袋,张成德怎么装可怜她都不答应。
软硬都不行,张成德又离不开毒品哪怕半天。他就动了偷房产证的心思。
当时的房产证是放在张父睡得屋子里。
张成德半夜去偷时,张父被惊醒,以为是贼,当场心脏病发作。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女儿给我递了一张纸巾。
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
【我和张隽再次遇见是在医院。当时我已经是个规培生了。】
那晚在走廊上,我亲眼目睹了张隽跪在地上给医生磕头,求他再救救自己的父亲。
[我的外公,他死了]女儿的神情有些难过。
[死了。]
他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很诡异。
我和张隽再次相见时都认不出来彼此。
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变漂亮了。]
我,她很少夸我,但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那时才明白,世上有些感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你有白头发了。】我看着她疲惫的眼角和不再饱满的面颊,五六年前的仇恨烟消云散。
09
初中时,张隽是学校的校花。那时景甜很火,她的外号就叫小景甜。那时她爱笑,阳光下的脸颊像是粉嫩的水蜜桃。
我规培是,二十二三岁左右吧。那时张隽看起来已经像个三十岁左右的人了。两颊凹陷得厉害,头发又黄又枯,像头乱草。
【你再不离婚,你都要没了】
[会的。父亲葬礼安排完就去民政局。]张隽很疲惫
我内心咯噔一下。她愈发地像我那个吸毒的母亲。
[张隽,离婚最好快点办,有孩子就离不掉了。]
[我最近身体太难受了,我明天去找医生开点药,后天就跟那畜牲扯离婚证。]
回述到这里,我用女儿给得纸巾擦了擦眼泪。
【妈妈。】女儿看着我道。
【妈妈没事。】
【妈妈。】我喃喃道。
【但女人就一定要做母亲吗】
【第二天,张隽就被检查出了怀孕,那个孩子来得这不是时候。简直是来报怨的。】我折着纸巾继续说道。
我的师姐告诉张隽,如果这个孩子流产了,你就很难再怀上孩子了。
[这就是命。郑薇。这就是我的命。]
张隽怀孕的事,让张成德欣喜若狂。
他向张隽保证自己要痛改前非,并主动提出了要去戒毒所。
张成德去戒毒所的那天,正好是我妈从戒毒所出来的日子。
我,张隽,我妈。三人在戒毒所外面一起吃了一顿羊肉米线。
[毒品是戒不掉的。]我妈贪婪地吸着一大碗羊肉米线。
【妈,你慢点吃啊。】
【哈。老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那黑屋子。能多吃几碗就多吃几碗。】
我的母亲已经在戒毒所七进七出了。比起我这个女儿,她的亲人,更该是戒毒所的女警。
[郑薇,你说,这孩子,该不该被生下来]
我还没开口。
[如果你不想离婚的话,最好还是把这细娃孩子留下。]母亲便抢答。
[还不离!婚姻有什么好的有了孩子走不掉啦!]我摔筷子站起来。
[你懂什么!难道我把你生出来生错了!]
那晚,母亲一个人吃了三碗米线。我不记得那晚张隽的表情,我再也看不懂她的脸。
等到张成德从戒毒所里出来时,张隽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了。
那时我没怎么去看她,因为。
母亲又复吸了。
女警对母亲的一生充满同情。
[她第一次吸毒是打工时被工友用大麻火腿肠诱骗,但这次戒毒所应该不会再给你母亲出狱的机会了。我们戒毒所会照顾好她的睌年生活。她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我看着女警肩带上的警徽道。
[你。你也要注意!不要受你母亲的影响。】
【远离毒品】女警将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那天离我而去,走向了毁灭。
我走在戒毒所的走廊上,一个女人叫住了我名字。
我回头,那人是张隽。
果然张成德又复吸了。
只是,当我走近时,却傻眼了。
张隽穿着母亲同款的囚服,但她的小腹平坦地空荡荡。
[孩子呢]我傻眼,按月份推算,小孩没到出生地时候。
[流产了。]张隽低头摸着肚子。
[怎么会流产了]
[吸毒]张隽抬起头来,藏不住眼泪。
[张成德吸毒!]
[不。是我。】张隽用拳头使劲地捶打着小腹【我吸毒。把孩子吸流产了。】
10
女儿叹了口气。
我停了下来,下面的故事会越来越残忍。
她才十八岁,后面的故事,我可以等她再长大一点再告诉她。
【妈妈。张隽能逃出去吗】女儿突然开口问道。她的眼睛像是穿越荆棘的少女。
突然,我有了一种勇气,再次去面对十七年前的一切。
11
在戒毒所里,张隽啃着一筐苹果,告诉着我这半年发生的一切。
张隽吸毒,是张成德的故意引诱。
其实张成德一直打着张父留下的那套房子的主意,但是苦于张隽是死活不给。
张成德出来没一周就复吸了。但他这次没了钱买毒品。于是他就对张隽下了手。
他先是在每天的饭菜里加大麻,等张隽吃上瘾后,他又把菜里的大麻给断了。
张隽来问他,他就把菜里加了大麻的事给说出来。
[气什么气,吃的不是挺香的吗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也是吸过毒的人了。怎么样是不是比上床还爽]
【你!】
张隽说不出话来。从此张成德明目张胆地吸毒了。
起初张隽还挺着个大肚子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头是岸。
[怎么你尽站在岸上说风凉话。有本事你来一口,跟我一起吸。咱俩再一起戒。]
[我戒了,你就戒吗]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我说话不算数。]
[不。我不能吸毒。郑薇的妈几十年都没把毒戒掉。]
[那是她女儿都不管她这个老不死的。我不一样,不是还有你吗。]
【不行,张成德。还有孩子,想想孩子。】
[那我凭什么戒毒!要不就你陪我吸,陪我戒。否则,再嚷嚷,就揍死你!]
张成德直接把椅子推倒,张隽害怕地后退,腿绊倒在椅脚,整个人滑倒在地上。
张隽倒地时,顿时屁股下冒出一摊血。张成德仰头哈哈大笑,他以为是自己吸毒后的幻觉,转头又回到房间继续吞云吐雾。
孩子没有保住。医生说,之前张隽服用了过量的大麻,即使没有这次滑倒,孩子也保不住。
【是你吸毒把孩子害了。】医生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回到家,张隽拿起注射的针头发了呆。
【来吧。把那死孩子忘掉,咱们两一起快快活活不好吗】张成德从后背抱住张隽,拿起装满白色毒品的针头注射进了张隽的胳膊。
张隽告诉我,毒品打进身体过后的那十分钟,她仿佛进入自己小时候的房间,还看见了一张婴儿床,是一个婴儿躺在上面,笑呵呵地向她伸出短短的小手。
张隽开始吸毒后,便将房子也给了张成德去买了毒品,两人一起躲在出租屋里吞云吐雾。
11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人的话。]我对女儿道。
【无论以后他说得有多天花乱坠,你都要自己学会分辨。】
【那我干脆不谈好了。】
【不要一棒子打死嘛。在大学,多去参加些活动,总会遇到适合你的。】
【所以,我和妹妹那时还没出生!就这样了,张隽还不离开他吗!】
【你还小。世上很多东西很复杂。】
吸毒,两人都快活。戒毒,两人都不快活。那还是绝口不提戒毒吧,行乐需及时。
[那,是谁把张隽送进戒毒所的]
[她是被她最恨的继母送去的。她继母从来见不得张隽一点好。要我说,张隽堕落了,或许正和她意。但我想错了。张隽。她或许也想错了。]
张隽还有个弟弟。张隽吸毒的事情影响了她弟弟考公。那继母,她也算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很及时地将张隽送往了戒毒所。张隽进了戒毒所,那小子还顺利成了人民警察。
张隽当时在戒毒所见到我时,不爱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啃苹果。
我就问她,不是我都是我最爱吃苹果吗你在这一个劲啃什么吸毒把你的舌头也吸坏了
[郑薇。从来都是我爱吃苹果。只是因为你爱吃,我从来没跟你面前抢过。]
[我不信。你别逗我。]
张隽当时好像是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啃她的苹果。张隽怎么可能会喜欢吃苹果,从来没见她吃过。
我意识到张隽是真的喜欢吃苹果。是她自杀之后。
女儿捂住了嘴。
我赶忙说[她当然没死成。当时我母亲从戒毒所偷偷躲到树林里抽烟,以为撞鬼了,结果是张隽吊在了树上。我妈。也就是你外婆。以前被你外公打得时候,也是经常吵闹着上吊。将张隽救下来,手法也算的上轻车熟路了。]
当时我已经二十七八了,在医院上班了,值夜班,是第二天白天去看她。却没想到是她继母,昨夜就已经来了。
我当时看着那女人脚边几大礼箱的苹果。红的黄的绿的。我就明白张隽其实是多爱吃苹果。
张隽吸毒,也有我的错。
我放弃了三甲的编制,入职了张隽治疗时住的医院。
当时我母亲也是癌症晚期了。她被我安排在了跟张隽一个病房。她们两个很有话聊,我母亲倒是向张隽传授了自己很多失败的戒毒经验。
我当时很忙,母亲病很重,护工又难请,有时就是张隽那继母帮我母亲擦洗身体还有倒尿盆。我没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也没主动说。但她没事总在拿串佛珠坐在医院走廊上念经。别人说她年前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经庙里的大师点化,说是前半生作孽太多,要想活命,得去偿还生债,多多行善。
有时是她来,有时又是张隽那个弟弟来。
张隽的毒最后是成功戒掉了。你外婆去世得那天还抓张隽的手叮嘱她,要时刻保持警惕,倒打毒品分子反攻。母亲之前还是个优秀党员来着,吸毒后倒是判诺两人了。
张隽戒毒算的上是蜕了一层皮吧。
[采访一下,张隽同志。你是,怎么做到在一年之内就戒掉毒品的创下了本戒毒的最快记录呀!]
我握着鸭嘴钳假装话筒采访张隽打趣道。张隽被评为了当年戒毒所的戒毒先锋。
【郑薇。】张隽躲过了我的眼神,抿了抿嘴唇。
[我又怀孕了。]她抬眼看着我道。张隽摸着她宽松T恤下的肚子说道。[我不想让孩子有一个吸毒的母亲。]
[谁的]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张成德。]
鸭舌钳哐啷落地。
12
【真是血压高了!她怎么能又去找那个男人呢!】
女儿非常生气。
【我要是她,我肯定会打掉孩子。】
【这次你母亲怀得是你和你妹妹。】
女儿不说话了。
那时我在外地飞刀,她背着我去找到张成德是为了跟他离婚。张成德威胁她,如果我跟着一起来,他就不会在离婚书上签字。
她太傻了,张成德吸毒,他怎么可能会放走张隽。
张隽没有怀疑张成德。
她跟张成德吃饭,还打算吃完饭后去民政局扯离婚证。
但张成德是故技重施。
他在菜里下药,将张隽迷晕后又将她囚禁起来。
张成德说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毒品毁掉了,他已经失去一切了,他不能再失去张隽了。
他向张隽保证,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会戒掉毒品,重新跟张隽好好过日子。
张隽没有答应,他便强奸了他。反正只要有了孩子,张隽不可能摆脱了他。
张隽后来跳窗逃跑,浑身是血的流落街头,最后是她当警察的弟弟找到了她。
医院检查时,检查出了怀孕。从十米处跳下来,都没有流掉孩子。张隽以为是天意,便要生下来。
出租屋还找到了针头,毒品,张成德免不了关个三四年。
我当时问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着我。
不说我也知道,我会杀了张成德。
原来当年在化学工厂,张成德是察觉到了我要杀他。至于他为什么装没看见,我不知道。
我意识到作为朋友,我始终比不过她的丈夫,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外人。
[等张成德出来吗]
[孩子终究需要爸爸。]
[但不会是张成德这样的爸爸。]
吸毒的母亲,悲惨的童年。我无法保持理智。
[我说得不是张成德。]张隽幸福地一笑。[你还记得送我玉镯子的那个医生吗他跟妻子离婚了。他说这么多年,患者来送果篮,看到苹果都会想起我。]
泪水瞬间涌入我的大脑,不管怎样,这么多年来,张隽是太不容易了。
医生跟妻子离婚,其实是净身出户,和张隽俩人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而这时候,张隽那继母终究是癌症并发症去世了,她名下唯一一间房子居然是留给了张隽。
张隽和她继母不对付了前大半辈子,没想到张隽后半辈子的栖身所却是她继母给的。
[继母也是母亲。]我看着女儿这么说道。
那时张隽生出来是对双胞胎,你和你妹妹。你难看像爸爸,你妹妹漂亮像妈妈。
张隽生完孩子后性情有些大变,跟那医生总是吵架,两人没过多久也离婚了。
当时你妈一个人赚钱养你俩姐妹,一天是要打三份工。当时喂两个双胞胎你妈奶不够,为了补钙,你妈每天去菜市场捡扔掉的虾头。有人劝过你妈送一个孩子给别人养。但你妈宁愿去工地来砖,也没有同意过。
那时,张成德的妈,也就是你奶奶,平日里帮着张隽带你俩姐妹。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可怜人,你们见过的。
我掏出合影,女儿惊呼[李妈!]她一直以为李妈是保姆。
[害。许多事情坏也就坏在这里]
张成德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他自然是知道张隽住在哪里。
张隽不再愿意搭理他,他也早就在监狱里傍上大哥,重新谈上了女朋友。
本来一切都重上正轨了,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我告诉过你,吸毒,有了第一次,就有了无数次。]我手放在女儿手上。
张成德出来后,不仅吸毒,还贩毒。在一次贩毒落网后,他为了脱罪,把所有毒品都栽赃到一个被骗进来的十八岁小孩身上。那小孩被枪毙了,张成德也被踢出了贩毒团伙。
被踢出团伙,没了金钱来源,张成德连家里砖缝中的硬币都给翻了出来,你奶奶妈都被他逼着去卖血。他怕我
所以不敢动张隽。
[但。]
说到这,我低头抹了下眼泪,女儿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展柜上的婴儿标本。
展台上,婴儿的脸像个熟睡着的洋娃娃。
[你爸爸打起了你们姐妹的主意。]
有一次他毒瘾犯了,撞墙撞得满头是血。张成德他妈心疼他,便让他进了张隽房子来给他包扎。当时屋子里没碘酒了,李妈只能出门去买。我和张隽都不在家,只有婴儿床上的你们俩姐妹,和你那,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才出门十几分钟,李妈便把你们和你父亲单独留在了一起。
当时,你好像是一直在哭,你爱哭,每晚折磨地我和你妈苦不堪言。你妹妹是一直不哭不闹,像个小天使。
[我情愿她是个爱哭闹的。]
我站了起来,眼睛看着展柜的婴儿标本说。
标本的样子熟睡着,眼睛像弯弯的月牙,脸颊鼓鼓像小苹果,嘴巴嘟嘟地像要说什么梦话。
[你哭闹声太大,你爸不好把你带出去,怕引起行人的侧目。]
[他出去是打算做什么!]女儿站了起来。
[换毒品。]我的手放在玻璃盖上,仿佛在触摸着婴儿的脸颊。
[他把你妹卖给了毒贩,换了毒品去吸。]
13
讲到这里,我按住胸口坐了下来。
[等我缓缓]
泪水摩挲着我的眼睛,女儿蹲在我面前,抓住了我的手,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张隽。
张隽的脸,和她那向来温和的微笑。我一下抱住了她,泪如决堤。
你妈回来找不到你妹时,人都疯了。
张成德把孩子交给了他的老相识,当年一起贩毒的毒贩。
毒贩们起初不肯收,要张成德先把孩子卖给人贩子。
张成德向他们保证这孩子不是自己的,而且还是个傻子。
[你看!她哭都不哭,还总是笑。]
张成德的手指指向你妹妹,你妹妹被爸爸逗得咯咯答答地笑了起来。
[你确定]
[确定。确定。要是不放心,先付一半的定金给我。只是现在能不能立马结钱,我现在浑身虫子痒得厉害。]
[先跟你挑明。这孩子我们是要用来贩毒的。你可知道]
[知道大哥知道。能不能先结账。或者给几包白粉也行。]
你妹被你爸卖给了毒贩,等你妈找到你妹时,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当你妈从毒贩手中接过你妹时,她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脸还粉扑扑的,一抹,是涂了腮红。
讲到这里,我闭眼,睁眼后继续说道。
你妈打开你妹的裹布时差点昏厥过去。
毒贩把你妹的腹腔来装毒品。过火车站安检时,他们就将你妹的裹布裹好,你妹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因此并没有警察怀疑。
当时,还有个警察看你妹妹可爱,还想逗醒你妹妹,把那俩个毒贩吓得一身冷汗。
你妈当场就疯了。
她接受不了你妹妹死亡的事实,在精神病院里抱着你妹妹的尸体不撒手。
可尸体总会腐烂,我把你妹妹身上的血抽了出来加了柠檬酸钠,再灌流回去,做成了现在这个标本。
女儿站起身来,看着标本,她瞪大眼睛,眼前这个熟睡的婴儿,竟然是我当年的手笔。
那两个毒贩和张成德都被抓了起来
可对于你妈妈来说,无论怎么惩罚他们,你的妹妹也无法死而复生。
我怕张隽做傻事,我一直劝她,你还有一个孩子,为了她,也要好好活下去。但她那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复吸了,很快的。
[你不阻止她]
你不明白。张隽当时已经是快把我逼疯了。那时家里的窗户都是用铁丝焊着的,一个不注意,她都要从窗户跳下去,或者是那把刀比划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吸毒后,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也就没有力气再跳楼。
重新闻着满屋的大麻味,我当时竟然有种如释重负地感觉。
只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一直管着我母亲的女警察。我工作后,她也一直跟我保持着联系。
那段时间,她来看望我。我身上的叶子味,逃不过她的鼻子。
我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很复杂的失望。我情愿她是扇我一巴掌。
[我没有吸毒。]
[我知道。但你得离开张隽。把她送回戒毒所去。]
我怎么能怎么忍心
[孩子。你要明白。张隽,她已经。你要为活着的人着想。]
我复述这话时,眼睛是看向女儿。
张隽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后来被从戒毒所转院到精神病院去。
我也到精神病院去工作。当时那所精神病院在郊区,附近有片红树林。
一天晚上,张隽突然神志清醒了。
她说她这辈子不是被毒品害得,是被人的欲望害的。现在在郊区
,远离人群,
她反而轻松了。
我趁机劝她,别再把药藏在枕头下,你还有个女儿呢。为她想想。
她望着红树林,摇摇头。
[我爱她。我希望她长大之后不要跟毒品沾上任何一点关系,也不要跟吸毒的人沾上任何一点关系。]
[但我的人生已经解不开了。]
[郑薇。以后不要跟她提起我和她爸爸。]
我不知道这是张隽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当时想或许把你接到张隽身边会好点。
等我开车去把你接过来后,你母亲已经在红树林中上吊自杀了。不过这次
没有人懂如何解开绳索。
我一个同事说,张隽还有脉搏,但救下来也可能是个植物人。
我捡起张隽脚下的苹果,上面残留着得牙印已经泛黄。
[不解了。]我说。同事们都看着我。
我想张隽可以解脱了。剩下的痛苦,是要活着的人来承担。
14
女儿站了起来,走向柜台。
她的手触摸着玻璃,仿佛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妈。你认为我以后做缉毒警,会不会太危险。]
我知道女儿不是胆怯,而是在担心我会忧虑。
[如果你都不去,那谁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