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细雪如刀割般刮过刑场的枯草,十二岁的赵凌被粗麻绳勒得手腕生疼,却仍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他单薄的青衫在风中翻飞,露出里面母亲绣的虎头肚兜

——

那是去年生辰时的礼物,如今却要陪着他赴死。士兵的推力让他踉跄半步,膝盖磕在冻硬的土块上,却只听见自己清脆的笑声:大哥哥,等会儿去庙会买糖葫芦时,能不能多要一颗核桃味的

押解的士兵喉结滚动,却不敢回望那双清澈的眼睛。他记得三天前在大牢见过这孩子,正用碎布条给老鼠做窝,稚嫩的声音说

它们也怕冷。此刻刑场四周挤满了百姓,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将窝头掰碎扔给刑场边缘的野狗

——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仁慈。

赵将军一生忠勇,怎会通敌

卖豆腐的王婆压低声音,竹篮里的豆腐被风雪覆上薄霜,我家虎娃还喝过将军送的平安符呢...

话未说完,身旁的汉子猛地拽住她袖口,对着监斩官的方向努嘴

——

那里坐着丞相府的管家,正用眼角余光扫过人群。

断头台上,赵振国的枷锁在雪光中泛着冷意。这位曾令匈奴单于夜不能寐的镇北大将军,此刻鬓角已染霜色。他看着儿子被推上台,铁链在雪地上拖出刺耳声响,突然想起五年前的冬夜,凌儿举着糖葫芦冲进帅帐,糖渣沾在睫毛上像撒了把碎星:爹,娘亲说打完仗就带我们去看灯...

凌儿别怕。

赵振国的声音沙哑如碎铁,却见儿子欢快地跑过来,发梢还沾着草屑。那声



让他胸腔剧痛,只能死死盯着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

——

刀刃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刀柄缠着的红布条已褪成浅粉,不知斩过多少忠良。

他们说要给我们戴新帽子!

赵凌仰头望着刀,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眼睑,像振翅欲飞的蝶,是不是比去年庙会的虎头帽还威风

赵振国闭上眼,一滴泪混着雪水滑落,砸在枷锁上溅起细小的冰晶。他想起昨夜在牢里,儿子蜷缩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摸着他腰间的刀疤,奶声奶气地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一样,把坏人都赶跑。

刽子手的刀柄在掌心沁出汗渍。他见过太多死囚,有破口大骂的,有尿湿裤裆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

明明要掉脑袋了,眼里却还闪着光,像看着糖画摊子似的。当鬼头刀举起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夭折的小女儿,也是这般年纪,爱吃桂花糖糕。

慢着!

凄厉的哭喊划破死寂。林氏跌跌撞撞冲进刑场,鬓角的银簪不知何时断了,乌发披散如风中乱草。她的绣鞋早已磨破,露出渗血的脚趾,却仍扑向断头台,裙摆扫过积雪,拖出蜿蜒的泥痕:皇上有旨!留...

留...

话未说完,监斩官的令牌已砸在她脚边,溅起碎冰。

赵凌看着母亲被士兵按在地上,发间的雪花变成水珠,顺着下颌滴落。他想伸手帮她拂去脸上的泥,却被麻绳勒得生疼。忽然,人群中传来马蹄声,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停在刑场边缘,车帘掀开时,他对上一双深潭般的眼睛。

镇南王

监斩官的声音带着惊讶。徐远翻身下马,狐裘上的雪粒簌簌掉落,腰间的玉佩随动作轻晃,刻着的



字隐约可见。他扫过赵振国夫妇,目光最终落在赵凌脸上

——

那孩子也在看他,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眼底,像碎了一池星光。

赵将军的为人,本王清楚。

徐远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监斩官背后发寒,这孩子...

交给本王吧。

他伸手解开披风,披在赵凌肩头,羊毛的暖意裹住单薄的身躯,混着淡淡的檀香。赵凌嗅到这味道,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熏香,也是这般沉稳。

刽子手的刀悬在半空,进退两难。监斩官看着镇南王腰间的金错刀,喉结滚动数次,终究挥手示意士兵退下。林氏挣扎着爬起,抓住徐远的袖口,却只来得及说一句

谢王爷,就被拖出刑场。赵凌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忽然觉得披风上的檀香变得苦涩,像掺了黄连。

怕吗

徐远低头问。赵凌摇头,却看见父亲被士兵押走时,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

——

那是狼头图腾,镇北军的标志。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狼受伤时不会叫,只会默默舔舐伤口。于是他挺直脊背,像父亲平时站在点将台上那样,任由镇南王的护卫带走。

刑场的雪越下越大,百姓渐渐散去。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经过,竹棍上还剩两串山楂,被雪覆成白头。赵凌望着那抹艳红,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等春天来了,要带他去看杏花。他低头攥紧镇南王的披风,指缝间漏出的雪粒,像极了糖葫芦上的糖霜。

镇南王的军营在太行山下,冬日的风卷着黄沙掠过辕门。赵凌跪在演武场中央,面前摆着三把刀:环首刀、陌刀、横刀。老军头王虎站在他身后,疤脸在阳光下泛着青黑:选一把。

十二岁的少年伸出手,指尖抚过刀柄。环首刀的缠绳磨得发亮,陌刀的刀背刻着

杀贼

二字,横刀的护手处有缺口

——

像是砍断过什么硬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佩刀,刀柄上刻着狼头,每次擦拭时都会说:刀是军人的命。

就它吧。

赵凌握住横刀,刀柄的弧度恰好贴合掌心。王虎挑眉,接过刀鞘敲在他肩头:小子,这刀前主人是个百夫长,去年被匈奴人割了舌头,临死前还攥着刀不放。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爹的刀,在镇南王书房供着。

从那天起,赵凌成了营里最沉默的兵。天不亮就跟着老兵们跑操,碎石子路磨破了三双草鞋,脚底结的茧比同龄孩子的掌心还厚。练刀时,王虎会用藤条抽他后背:腰杆挺直!像个虾米似的怎么杀人

他咬着牙不吭声,直到后颈渗出冷汗,才发现藤条抽打的位置,和父亲教他骑马时的手势一模一样。

深夜的营帐里,赵凌借着月光翻看兵书。父亲的批注密密麻麻,在

围魏救赵

那页,用朱砂画了个狼头

——

那是他们的暗号。指尖抚过

知己知彼

四字,他忽然听见帐外传来马蹄声,是镇南王的夜巡。少年迅速吹熄灯,将兵书塞进被褥,摸到枕头下的青铜碎片

——

那是母亲偷偷塞进他掌心的,说是父亲铠甲上的残片。

八个春秋转瞬即逝。二十四岁的赵凌站在点将台上,青铜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冷冽的眼神。他抬手一挥,五千骑兵如黑云压境,马蹄踏碎晨霜,手中的改良连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

这是他根据父亲兵书里的机关图,和工匠们耗了三年改良的武器,能连发三箭,射程远超普通弩机。

面具将军!面具将军!

士兵们的呼喊声震得旗杆上的狼头旗猎猎作响。赵凌望着远处的山脉,想起第一次上战场的夜晚。那是十八岁的深秋,匈奴突袭粮草大营,他戴着面具冲在最前,横刀砍断敌人手腕时,血溅在面具上,凝成暗红色的花纹

——

像极了刑场那日落的雪。

将军,斥候回报,匈奴右贤王在三十里外扎营。

副将陈武呈上羊皮地图,手指点在狼牙关的位置,他们掳了三百百姓,扬言要血洗城池。

赵凌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

狼牙关

三字,忽然想起父亲的日记里写过:狼牙关者,大乾之喉也。

传令下去,子时出发。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让弟兄们备足火把,今晚要让匈奴人知道,大乾的土地,不是他们想踩就踩的。

陈武领命而去,马蹄声渐远。赵凌摘下面具,用衣角擦拭刀疤

——

那是去年中箭时留下的,从眉骨斜划至下颌,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深夜的狼牙关,月光如霜。赵凌趴在悬崖上,俯瞰匈奴大营。篝火堆旁,匈奴兵正围着被俘的百姓喝酒,马鞭抽在老人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攥紧手中的弩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

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兵,正紧张地攥着箭囊。

怕吗

赵凌低声问。小兵点头,又迅速摇头,月光照亮他稚嫩的脸,眼角还沾着泪痕。赵凌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也是这般年纪,握着横刀的手怎么也稳不住。他伸手按住小兵的肩膀:记住,我们不是杀人,是救人。

说完,他扣动扳机,第一支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射穿了匈奴兵的咽喉。

战斗在黎明前结束。赵凌站在被俘百姓中间,听着他们的哭声,忽然想起刑场上的母亲。一位老妇人抓住他的手,往他掌心塞了块硬饼:将军,吃点吧,热乎的。

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搐,他想起苏婉第一次见他吃饼时的表情

——

那是在丞相府的宴会上,她嫌恶地看着他沾满面粉的手,说

粗鄙。

谢了。

赵凌收下硬饼,藏进军服里。回程的路上,小兵骑马跟在他身边,忽然指着他的面具:将军,您为啥总戴着这玩意儿

他望着远处的雪山,想起镇南王临终前的话:面具能遮脸,却遮不住眼睛。

于是他淡声道:因为有些人,不配看见我的脸。

京城的春风裹着脂粉香,吹得赵凌太阳穴发疼。他捏着折扇,看着眼前的豪华别院,假山流水间点缀着翡翠灯笼,走廊柱子上的鎏金花纹刺得人眼晕。小厮弓着腰在前面引路:赵公子,这是您要的翡翠屏风,刚从波斯运来的...

放那吧。

赵凌随手将折扇扔在紫檀桌上,琥珀扇坠滚出半圈,露出里面刻的



字。他解开外袍,露出里面绣着牡丹的丝绸内衬

——

这是苏婉亲自挑的料子,说

京城贵公子都这么穿。指尖划过柔软的绸缎,他忽然想起军营里的粗布铠甲,磨得肩膀生疼,却让人安心。

公子,丞相府送来了请帖。

丫鬟小翠捧着鎏金托盘走进来,鬓角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说是三日后的赏花宴,苏小姐希望您务必出席。

赵凌挑眉,接过请帖时,瞥见小翠袖口露出的青色刺绣

——

那是匈奴特有的云纹。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请帖:知道了,下去吧。

赏花宴那日,赵凌故意迟到半个时辰。丞相府的花园里,牡丹开得正艳,苏婉穿着湖蓝襦裙站在花树下,腰间的玉佩是他去年送的和田玉,雕着并蒂莲。她看见他时,眉尖微蹙:又喝了酒

夫人见谅。

赵凌打了个酒嗝,故意将酒壶晃得叮当响,昨儿和杨公子赌钱,赢了两罐子梨花白...

话未说完,苏婉已转身离去,裙摆扫过石凳上的《孙子兵法》——

那是他故意放在这儿的,书页间夹着匈奴文的密信。

深夜,赵凌躺在贵妃榻上,听着窗外的更声。子时三刻,果然有黑影翻过墙头。他闭着眼,听着脚步声靠近,忽然翻身扣住来人手腕,匕首已经抵住咽喉:谁派你来的

是...

是奴家...

小翠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在赵凌掀开她面纱时变了调,你...

你不是草包!

赵凌冷笑,看着她耳后露出的刺青

——

那是匈奴狼首的标志。他反手将她按在桌上,烛火照亮她腰间的毒针:说,丞相府还有多少细作

小翠咬牙不答,忽然咬破舌根。赵凌迅速捏住她下颌,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眼底的讥讽。他起身擦了擦匕首,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

——

那是苏婉赏的,簪头雕着梅花,和丞相书房里的镇纸纹样一模一样。

三日后,面具将军战死

的消息传遍京城。赵凌坐在灵堂角落,看着苏婉冲进来时踉跄的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她穿着素白丧服,脸上却带着怒气,巴掌扇在他脸上时,他闻到她身上的沉水香

——

这是他从前送的,说

比丞相府的龙涎香好闻。

赵凌!今日是面具将军的忌日!

苏婉的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你竟敢在灵堂喝酒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他为了救百姓,被匈奴人砍了三十刀...

她的声音哽咽,赵凌却注意到她耳后的红痕

——

像是被人掐过。他忽然想起小翠死前的眼神,还有丞相府那晚的黑影。

夫人息怒。

赵凌低头装出怯懦的样子,却在苏婉掏出休书时,看见她袖口露出的青色布料

——

和小翠的刺绣一模一样。他接过休书,指腹触到纸背的暗纹,是匈奴文的



字。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夫人为何如此

苏婉转身离去,裙摆扫过供桌上的面具。赵凌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新婚之夜她掀开盖头时的表情

——

那是他第一次摘下面具,她盯着他的刀疤,眼中闪过嫌恶,随即用帕子掩住口鼻:将军府的人,都这么丑吗

雪越下越大,赵凌站在庭院里,任由雪花落在面具上。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已过。他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刀疤纵横的脸,忽然听见墙外传来马蹄声

——

是陈武的暗号。指尖抚过面具内侧刻的



字,他轻声道:该收网了。

会试考场外,杨明穿着蜀锦长袍,鼻孔朝天:赵凌,听说你抽到了甲等试题要不要我教你写

'

梅'

字怎么写

他身边的纨绔子弟们哄笑起来,有人往地上扔了个橘子皮,正好滚到赵凌脚边。

赵凌低头看着橘子皮,想起军营里士兵们分食橘子时的场景

——

那时橘子是稀罕物,陈武会把果肉分成小块,说

先给受伤的兄弟。他抬脚踩过橘子皮,走进考场时,听见身后有人低语:听说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全,还敢来会试

甲等试题的考室里,檀香缭绕。赵凌扫过题目

以梅为题,忽然想起太行山上的野梅,开在积雪里,细枝上挂着冰棱,却比京城的牡丹更有骨气。杨明站在他身旁,故意大声吟诵:寒梅落雪飞,孤芳也卑微...

诗句未落,已有人轻声嗤笑。

杨公子这诗,颇有...

村野之气。

赵凌淡淡开口,展开宣纸时,墨香混着雪味扑面而来。他握笔的姿势忽然变了,不再是纨绔子弟的轻佻,而是军人握刀的沉稳。笔尖落下,墙角数枝梅

五个字力透纸背,像刀刻在石碑上。

考场里响起抽气声。杨明脸色涨红:你...

你抄袭面具将军!我曾听他吟诵过!

赵凌挑眉,看见监考官的神色瞬间紧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

这诗,确实是他去年在匈奴大营吟的,当时只有陈武在场。

杨公子记性真好。

赵凌指尖轻叩桌沿,墨香混着袖口沉水香散开,不知面具将军有没有告诉你,这首诗的下半阕

他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拖出凌厉的折笔,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十二字如银钩铁画,尾笔扫过处,宣纸边缘竟被剑气割出细痕。

监考官瞳孔骤缩

——

这手

折芦描

的笔法,与十年前镇北将军在边塞石壁题诗的笔锋分毫不差。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松竹梅玉佩,却见赵凌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目光恰好落在玉佩上。

好胆!

杨明拍案而起,腰间玉坠撞击桌沿发出脆响,你敢讥讽我信不信我...

信。

赵凌打断他,将狼毫掷进砚台,墨汁溅在杨明月白袖口,但更信陛下设会试,是为了选贤与能,而非让某些人靠抄袭父辈军功沽名钓誉。

他特意加重

抄袭

二字,考场后排传来压抑的低笑

——

众人皆知杨明之父杨太师,正是当年陷害赵振国的急先锋。

杨明脸色青白交加,正要发作,却听监考官猛地敲响铜铃:下一题,对对联。上联:灯明水墨楼,玉含金木水火土。

他刻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赵凌,此联乃先皇御笔所出,至今无人能对。赵公子若能对出,本官亲自为你磨墨。

考场死寂如坟。赵凌盯着上联,忽然想起父亲兵书里夹着的残页,上面用朱砂写着

五行对五行,天地藏玄机。他抬眼望向窗外,雪光映得琉璃瓦一片惨白,忽然开口: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

落笔声惊破鸦雀。杨明的玉佩

当啷

坠地,摔成两半;监考官手中的狼毫从指缝滑落,在宣纸上晕开墨团;后排的老学究们集体起身,胡须颤抖着念诵下联,眼中泛起泪光

——

这联不仅平仄工整,更以五行偏旁贯穿首尾,暗含

火锁烟封,炮镇海疆

的家国气象,堪称千古绝对。

不可能!

杨明踉跄后退,撞倒身后的青瓷笔洗,你肯定提前买通了考官!这题我父亲说过,根本无解!

杨公子口中的

'

无解

',是因为某些人只懂在朝堂弄权,从未见过真正的江河万里。

赵凌起身整理衣袖,腰间暗纹腰带随动作露出一角,正是镇北军独有的狼头刺绣,就像你永远不会知道,面具将军为何总在亥时三刻巡营

——

因为那时的月光,最适合看清敌人的咽喉。

金銮殿外,雪粒打在汉白玉栏杆上沙沙作响。苏婉跪在丹墀下,衣袖里的匈奴密信硌得掌心生疼。她抬头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元宵宴上,曾远远见过面具将军单膝跪地的背影

——

那时她以为,所有英雄都该如星辰般遥不可及。

陛下,赵凌抄袭证据确凿!

她刻意让声音带上哭腔,臣妾愿以性命担保,他根本不通文墨!



皇帝挑眉,目光落在阶下的赵凌身上,那联

'

烟锁池塘柳

',你可能对

苏婉脸色一白,余光瞥见父亲丞相苏慎在旁微微摇头,忙道:臣妾女流之辈,自然不懂这些...

臣倒觉得,赵爱卿的才学毋庸置疑。

楚瑶公主的步摇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她捧着赵凌的试卷上前,且看这书法,笔力刚健如刀戟,非常年握枪之人不能为。

苏婉猛地抬头,与赵凌目光相撞。她这才注意到,丈夫的指尖覆着薄茧,虎口处有常年拉弓磨出的老趼

——

那是她从前嫌恶的

粗鄙之相,此刻却在龙袍袖口的金丝绣纹下,显出几分令人心悸的冷硬。

陛下!

丞相越班而出,珠串在袖口哗啦作响,赵凌刚立战功便目中无人,分明是居心叵测!

他转向赵凌,忽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凌儿,你父亲的案子已成定局,你又何必...

丞相大人似乎记错了。

赵凌打断他,从袖中取出羊脂玉佩,当年在父亲书房找到的

'

通敌证据

',正是这块匈奴玉佩。不过

——

他猛地捏碎玉佩,露出里面卷着的密信,里面藏的不是军情,而是您与匈奴单于的密约。

殿内气温骤降。丞相的珠串

噼里啪啦

散落一地,苏婉这才看清,父亲常戴的翡翠扳指上,竟刻着匈奴文的



字。她忽然想起昨夜父亲书房的动静,那些被烧掉的纸灰里,似乎有几缕青色烟雾

——

那是匈奴特有的熏香味道。

陛下,这是臣在匈奴大营找到的密信。

赵凌呈上羊皮卷,封蜡上的匈奴王印还带着血渍,上面写着,与大乾丞相约定,以赵家血案为饵,动摇西北军心。

他忽然转身,盯着太后身边的刘安,而传递消息的人,正是刘公公。

刘安手中的拂尘



地落地,露出袖口的匈奴刺绣。太后猛地按住龙椅扶手,却见赵凌抛出一枚铜铃

——

正是前日在刘安房里找到的匈奴联络信物。铃声清越,惊起檐下寒鸦,也震碎了金銮殿最后的伪装。

戌时三刻,丞相府地牢。赵凌踩着积水走近,火把照亮石墙上的刑具,铁架上还挂着带血的皮鞭

——

那是用来拷问细作的。苏婉蜷缩在角落,昔日精致的襦裙沾满污水,发间的珍珠步摇只剩单支,却仍昂着头:你早就知道我父亲通敌,对不对所以才娶我,接近丞相府...

对,也不对。

赵凌蹲下身,指尖划过她耳后的青色刺青,我确实想借你查清真相,但更想知道...

你是否真如表面般无情。

他忽然扯下她的耳坠,露出里面刻着的匈奴文



字,看来是我高估了。

苏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癫狂:你以为我真的爱面具将军不过是借他气你罢了!你们男人啊,总以为女人只会爱英雄...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

——

当年在刑场,是我告诉父亲,你母亲藏着镇北军的兵符...

赵凌的瞳孔骤缩。地牢顶部的积雪恰好坠落,落在他刀疤上,像父亲当年替他敷的冰棱。他想起母亲被拖出刑场时,苏婉站在丞相府马车旁,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

——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场精心策划的局。

所以你父亲派小翠来杀我,你明知她是细作,却故意默许。

赵凌起身擦刀,刀刃映出苏婉苍白的脸,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

我从不相信,会有人真的爱糖葫芦胜过权力。

地牢外忽然传来金铁交鸣。赵凌踢开牢门,正见陈武与三十名匈奴死士缠斗。他反手甩出三枚袖箭,精准命中死士咽喉,横刀出鞘时,刀光映得雪粒发紫。为首的死士戴着狼首面具,正是当年刑场上的刽子手

——

他终于想起,那人袖口的刺青,与苏婉耳后的一模一样。

赵凌,拿命来!

死士挥刀劈来,刀锋带着陈年血锈味。赵凌侧身躲过,横刀挑起地上的锁链,缠在对方脖颈上猛地一拉。狼首面具跌落,露出刽子手右眼角的刀疤

——

与苏婉父亲书房里的画像分毫不差。

原来你是丞相的暗卫。

赵凌踩住他咽喉,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可惜他再也没机会救你了。

话音未落,地牢顶部轰然坍塌,楚瑶带着羽林卫闯入,火把照亮她手中的金牌:奉陛下旨意,缉拿逆党!

苏婉看着眼前场景,忽然想起新婚之夜赵凌醉酒后念的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那时她嫌他聒噪,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每句醉话里,都藏着十万雄兵。

雪停了,将军府的梅花开得正盛。赵凌站在铜镜前,青铜面具静静躺在檀木匣里,刀刃般的棱角映着晨光。他抚过脸上的刀疤,想起镇南王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战士,不需要面具来立威。

将军,公主殿下到了。

陈武在门外通报。赵凌披上玄色大氅,恰好遮住后颈的狼头刺青

——

那是昨夜楚瑶为他包扎伤口时,亲手涂的金疮药。

楚瑶站在梅树下,鹅黄披风上落着花瓣,手中捧着个食盒:听说你爱吃核桃味的糖葫芦,特意让膳房做的。

她揭开盒盖,糖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京城的糖葫芦,比刑场的干净些。

赵凌挑眉,接过糖葫芦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练箭留下的。他忽然想起会试那日,她看他的眼神,不是苏婉的崇拜,也不是百姓的敬畏,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火光。

谢公主。

他咬下一颗山楂,酸甜在舌尖炸开,混着雪后清气,竟比记忆中的更滋味。远处传来打更声,卯时已过,该上早朝了。他将面具收入匣中,忽然想起父亲的佩刀,刀柄上的狼头此刻正对着窗外的朝阳。

金銮殿上,皇帝亲手为他戴上镇北将军印,印绶上的狼头纹与他后颈的刺青隐隐呼应。苏婉被押解着经过,她望着赵凌腰间的横刀,忽然发现刀柄缺口处,竟嵌着半颗糖葫芦的糖渣

——

那是他新婚次日清晨,偷偷藏下的。

从此往后,大乾再无面具将军。

赵凌单膝跪地,声音清亮如钟,只有镇北将军赵凌,愿为陛下守土开疆,至死方休。

楚瑶在旁微笑,步摇上的珍珠随动作轻晃,像极了刑场上那孩子睫毛上的雪花。她忽然明白,有些面具终会摘下,有些伤痕终会成为勋章,而真正的英雄,从来不需要借他人目光来照亮自己的路。

雪后的阳光落在赵凌肩头,他抬头望着殿外的青天,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杏花

——

今年春天,该去看看了。手中的糖葫芦还剩半串,糖霜融在掌心,像极了那年刑场上,镇南王披在他身上的披风,暖得让人流泪。

三个月后,镇北军大营。赵凌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士兵们传阅的《镇北兵书》——

那是用父亲的遗稿整理而成,扉页画着狼头与糖葫芦。陈武骑着马奔来,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将军,京城送来的糖葫芦,还是核桃味的!

士兵们哄笑起来。赵凌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纸条,是楚瑶的字迹:杏花已开,等你来赏。

他望着远处的雪山,想起昨夜梦见刑场的雪,却不再觉得寒冷

——

因为他知道,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有盏灯永远为他亮着,有个人永远等着他摘下面具。

传令下去,

他撕开油纸,咬下颗糖葫芦,酸甜在喉间散开,明日拔营,去看看大乾的春天。

风卷起帅帐的帘子,露出墙上挂着的青铜面具。阳光穿过面具的眼洞,在地上投出两道狭长的光影,像极了战场上永远醒着的眼睛。而面具之下,是一张带着刀疤的脸,此刻正对着春风扬起嘴角

——

那是属于赵凌的,真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