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吾本非良人 > 第一章


那是我穿越到明昭国的第五年,十岁。
新皇萧长轩以通敌叛国之罪,诛杀整个将军府。
将军府的大门被撞开之前,裴将军亲手将我的手脚捆紧、嘴巴封住,把我塞进假山的木箱里。
记住,把鼻子放在木箱的开孔处。你不是将军府的血脉,不用一起死……务必要活着!这是木箱封住之前裴将军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拼命地挣扎,用头撞击木箱,都无济于事。
我没听从将军的交代。我把眼睛放在了木箱的开孔处,透过假山的缝隙看到了满院的鲜血和熊熊的烈火。
我看见裴将军的胸前插满长枪,倒地前看向假山的目光中充满着悲愤和不甘。
我看见将军夫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鱼池边,血把池里的鱼都染红了。她温柔漂亮的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我看见被往房间里拖的将军长女奋力挣脱后猛地撞向门边的柱子,溅起的血珠飞落成抛物线。
我看见将军长子面对长刀至头颅落下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看见将军幼子小小的身体在火海里翻滚,却从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哭喊。
……
当夜深人静时,裴松把我从箱子里拖出来,我浑身湿透,已经昏迷。
他背着我连夜跑了十公里。
我醒来后头也不回地往皇城跑,平时嘻嘻哈哈的裴松追上我,扑通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小小姐,整个将军府就剩咱俩了啊!将军临终前最后托付给我的事情便是将你救出,你若死了,我到了地下也不敢见将军……
他凄厉的哭声响彻黑夜。
裴松是将军府的书童,仅比我大五岁。
我和裴松之所以能成功逃掉,听说是因为新皇的一句话:一个收养的哑女和一个书童,找不到便罢了,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
我大概是最没用的穿越者了,只是在初一课堂上睡了一觉,醒来便变成五岁的孩童呆呆地站在大街上,差点死于裴将军的马蹄下。
后来裴将军便将我领回了家,说我在面对危险时面不改色,将来会是个人物,就有一点可惜,是个哑巴。
我在街上不开口是因为我还没反应过来。
见到裴将军不开口是因为我被吓傻了,如果你以一个五岁孩童的视角站在骏马的马蹄下,你也会吓傻。
跟裴将军回家后不开口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穿越了,我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语言,不想被发现后当作怪物。
后来不说话是养成了习惯,我发现其实不开口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这期间,经历了新皇萧长轩继位,老皇帝薨逝。
将军府对我的疼爱只增不减,可我从未把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家,对他们的热情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他们有三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比我年长。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凉薄之人。
直到将军府那天的大火,烧掉了整个将军府,也灼热了我的血。
从那天起,裴松跟我一起流浪了五年,在鹤川国的军营里藏了三年。
八年过去了,我从不敢在清醒时回忆那天的将军府。
阿松,报仇的时间到了!我盯着柳梢头上的弯月缓缓说道。
阿松转头看着我,眼神比月光还明亮,他压抑着激动:这一刻等太久了,何时开始
便从今夜开始吧。半个月后在这个地方等我,一起回明昭国!说罢,我递给阿松一个纸条。
是夜,我换上夜行衣,悄悄潜入鹤川国新王东方砚的寝宫,开始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当男人的长剑抵在我脖颈时,我没躲,只抬手扯开了头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未收住的剑气在我脖颈间掠出一条血痕。
自荐枕席男人的目光比窗外的月光还清冷。
我摇了摇头,看着传说中手段狠辣、弑兄杀弟、专横暴虐的鹤川国新王东方砚。
说吧,何以潜入此地我可没什么耐心!
合作。我沙哑着声音说,我想跟王上合作,我能助你在三年内灭掉明昭国,甚至不用三年!
呵,就凭你还有,你怎知我要灭掉明昭国刚还剑入鞘的东方砚眼中杀意再现。
鹤川国和明昭国因水源问题,多年来争战不断。老王上多年来的怀柔政策除了徒增鹤川国子民的负担,并未取得任何成效。而今向来反对怀柔的新王登基,以雷霆手段肃清内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王上已经开始谋划了吧而我,能助新王一臂之力。
他冷冷地看着我,给你个机会说服我,否则今夜院里的狼犬可以加餐了。
第一,我是明昭国前大将军裴战云的女儿,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便是如今明昭国的朝廷。而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所以在忠诚方面,你可信我。
你是裴战云的养女裴家灭门案的漏网之鱼不是说是个哑巴吗他握着茶盏的手猛地顿住,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
只是……不善言辞,并非不能说话。第二,我另一个身份便是鹤川国的中郎将,我在军中已有三年,至今未被发现,所以在能力方面,你亦可信我。
第三,若事成,我只复仇,对鹤川国无其他要求;若我身死,亦与鹤川国无关。所以在代价和风险方面,对鹤川国都是最小的。
东方砚挑眉看着我,双凤眼似淬了毒的刀,带着考究般的犀利。
片刻的沉默中,我知此事已成。
听完我的计划,东方砚推过来一杯茶,倘若那天失败……
不可能!到那天,你只能是东方,不败!我眼神坚定地打断他。
他愣了两秒钟,随后嘴角轻扯: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若你愿委身于我,我可答应三年内帮你复仇。
我转身跳出窗外,隐于夜色中。
我自己的仇,需得亲手报!
三天后,在鹤川国和明昭国的一场大战中,明昭国的主帅萧冽川被鹤川国的将军和身为中郎将的我联手击落悬崖,随后我也消失不见。
我在崖底呆了十天,去崖底救了一个人——萧冽川,明昭国此战的主帅,也是明昭国的小王爷,还是明昭国老皇帝退位前帮我定下的夫婿。
之后阿松按照约定的时间风尘仆仆地来跟我汇合,我们一同踏上了回明昭国的复仇之路。
此刻我和阿松站在曾经的将军府门前。
也许那场灭门太过惨烈,八年过去了,这里仍然一片破败,无人居住。
也许在人们眼中这是不祥之宅。
小小姐,咱们要进去看看不
不去,以后我叫魏非衣,你叫魏松,我喊你阿松,咱们是兄弟。
阿松点了点头,那咱们要不趁晚上去祭拜一下裴将军吧
我摇了摇头,阿松不理解地看着我。
复仇成功之前,祭拜没有意义。我拍了拍阿松的肩膀。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呢阿松问。
去明月山投奔聚钱寨。
啊那里可是土匪窝!
对,这个土匪窝便是咱们复仇的关键!

土匪窝虽然叫聚钱寨,但这个寨子并不富裕,还穷得很。
这个寨名主要来源于寨主兄弟的名字,大当家的叫钱满贯,寨主的弟弟也就是二当家的叫钱财多,寨中有两百多号人。
我跟阿松说,为了方便行事,我要隐藏武功,所以他要拿出点实力给聚钱寨的人看看,不然人家凭什么收留我们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集市上帮阿松选兵器,我让他选个趁手且霸气的。
他千挑万选后,最终选了把最长的背刀。
当我俩被人带去见寨主的时候,络腮胡里掺着草屑的钱寨主用一双带伤的三角眼打量着我们:就你长得跟小鸡崽子似的,凭什么加入我们
我霸气地喊了声:阿松!
大约五秒之后还不见身后有动静,八秒之后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松踮着脚、扭着腰、憋着气,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手握住刀柄正一抽一抽地往上拔背后的长刀,刀身在鞘里咔咔摇晃,愣是卡在离鞘口三寸处拔不出来。
我用手掌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一把——刀买长了!
捆得像粽子似的我和阿松将要被带下去前,我回头争取了一下:哥们,再给个机会呗
大当家眉头一皱,嘿,这句话听着倒像我们寨的风格。行,那就再给你个机会。
于是,当夜,阿松留在寨子里当人质,我去证明可以留寨的实力。
第二天,当我把一包银子扔在大当家面前的桌子上时,他看我的眼神瞬间亮了。
从此,我和阿松便算正式加入聚钱寨了。
后来在我的策划下,又成功偷抢了几家乡绅和贪官,寨子的兄弟们过上了吃香喝辣的生活,我便正式成了寨子里的军师,阿松则成了三当家。
大当家真正把我当兄弟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一次行动时,不巧遇上官兵,他吓傻了站着一动不敢动,好在结果有惊无险。
返程的一路尴尬中,我当着众多兄弟的面对他说:大当家,我算是彻底佩服你了,那么惊险的时刻,你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我都吓傻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大当家这是当上将军之才啊!
紧接着一片弟兄们的附和声,大当家看我的眼神像看到知己,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文绉绉的说话也好听!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皇城里的情况我和阿松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跟大当家说要去皇城踩点,实际上我白天在皇城里最大的古玩店当学徒,晚上去现任将军林鹤轩府上的屋顶睡觉,顺便偷看林将军的几个妻妾洗澡。
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有天阿松来找我,问我在古玩店究竟在干什么。
我让他安心在寨中跟兄弟们处好关系,其他不用管。
我在等一个人,沈墨山——有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名的大学士。
据说他博古通今、经纬天地、清正端方、不近女色,唯好收藏古玩。
因清正廉洁,遂仅收藏自己买的东西。
有天,掌柜圆胖的脸上堆起笑纹,眼尾褶子挤成桃缝,三步并作两步弯腰曲膝地从轿子里迎出一位气度不凡的客人。
客人选了两样东西,一方砚台和一幅画作。
画作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画的是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背景是熊熊烈火。
整幅画用色浓重,以黑、红为主色调,笔触如刀劈。
我便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掌柜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包装好,带着一个朝奉去送货,不料朝奉出发前去入了个厕,回来一条腿便麻得无法走路了。
掌柜急得团团转,说这个东西不能耽误,见我在边上晃来晃去,便用手一指:你跟来!
当夜,学士府一人负手立在廊下,月光漫过他青灰的广袖,像给古松披了层素纱。
他抬起头看着月亮,清瘦的面颊刻着深纹。
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他转身回到书房,那幅横刀立马的将军图便摆在书桌上。
大学士,沈墨山剑横在他颈间时我问道。
他后背瞬间僵硬,颤声问:你是谁
眼前这幅画能让你想到谁
是你,你不是哑巴!他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丝欣慰。
我非但会说话,我还会作画,你面前这幅就是我画的。我慢慢转到他的面前,目光如刃,八年前裴将军通敌的书信是出自沈大学士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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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直的背终于塌了下去,眼角微垂,原本清亮的瞳孔里蒙上灰雾,在烛火里凝着愧疚之姿。
终于等到你来了!那场大火烧了裴将军府,也烧死了我沈墨山。我所有的清高和骨气都在那场大火里付之一炬,只剩无休无止的愧疚和羞耻。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我冷冷地说:去向裴将军请罪吧!
他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这八年来,我行尸走肉般被困在那场大火里煎熬。请姑娘给我个痛快,我的罪,自会下去找裴将军请。
清晨,二当家钱财多猛地推门进来,喊我去吃早饭。
兄弟们议论纷纷,说山下的兄弟刚传来的消息,大学士沈墨山在书房被刺杀了。尸体面露微笑,鲜血染红了一幅画。
还骂着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整个朝廷唯一的好官给刺死了。
还说如果知道是谁干的,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埋头吃饭,听到这里不小心被馒头狠狠噎了一下,连忙喝了好几口水。
二当家一边帮我顺了顺背,一边说这么大个人了,连吃饭都吃不好。
我看着他感激地笑了笑,心想:该轮到下一个了——现任将军林鹤轩!

是夜,一只信鸽展翅飞出了明月山。
几天后,明昭国的大街上贴满了揭帖,内容是鹤川国丞相与明昭国现任将军林鹤轩有秘密书信往来。鹤川国丞相在信中言,林将军将明昭国练兵方法传授鹤川国,果有奇效,分外感激。
朝堂上,林鹤轩扑通跪在殿前,说绝无此事,不知是谁在诬蔑陷害,说完看了看自家丞相赵玄策一眼。
一大半的臣子站出来替林将军求情,表明坚决不信林将军会行此事,自古以来模仿笔迹者众多,请皇帝明鉴。
皇帝呵呵笑道,他也不信。
此事就此揭过。
半个月后,明昭国的大街上再次贴满了揭帖,内容依然是鹤川国丞相与明昭国现任将军林鹤轩有秘密书信往来。鹤川国丞相在信中言,林将军上次携妾至鹤川国丞相家中做客,林将军妾与丞相妻在家中戏水,丞相妻见林将军妾左肩上的桃花甚是美艳,遂向林将军求问,桃花何处纹得丞相妻亦想纹一处。
朝堂上,林鹤轩再次扑通跪在殿前,说简直一派胡言,他恳请皇帝派人至家中一一查验妾室的左肩是否纹有桃花。
皇帝看了看臣子,约半数臣子慷慨激昂地上前为林将军求情。
皇帝呵呵笑道,林将军为明昭国立下汗马功劳,他亦相信林将军。
但几日后,朝堂中便传出林将军府中发生妾室失踪案件,还说这件事是从丞相府赵玄策府中传出来的。
再半个月后,明昭国的大街上再次贴满了揭帖,内容仍然是现任将军林鹤轩与鹤川国丞相秘密有书信往来。林将军在书信中言,明昭国皇帝心狠手辣,已对自己起疑心,恐将来兔死狗烹,担心自己会有裴将军一样的结局,向鹤川国丞相求助。
朝堂上,林鹤轩再次扑通跪在殿前,带着兵符、印信、节杖和佩刀。
大殿之上,烛火摇曳,林将军双膝跪地,声泪俱下:陛下,臣不知谣言从何而起,请陛下明鉴。若臣真有反心,何必将兵符日日供于案头臣承蒙皇恩,多年来征战沙场,侥幸立下些许战功。然岁月不饶人,如今臣自觉精力大不如前,难以再像往昔那般冲锋陷阵。且朝堂之上,新秀辈出,他们意气风发,定能为陛下开创更辉煌的盛世。臣恳请陛下恩准,让臣辞去军职,回归乡野,守着薄田几亩,安度余生。
说罢,便将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朕绝非不信林将军,林将军何至如此啊
请陛下成全!林鹤轩再次哭求。
林将军这样,朕实不知该如何是好,赵相以为如何皇帝看向丞相赵玄策。
赵玄策上前两步:陛下,臣观林将军请辞,言辞恳切非为矫饰,臣请陛下成全林将军,以全君臣之义。
退朝后,林鹤轩携妻儿连夜回乡。他担心朝廷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他猜想那些谣言便是皇帝或丞相赵玄策的手笔。
月黑风高夜,我和阿松埋伏在林鹤轩回乡必经之地。
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一阵刀光剑影后,护卫和家仆躺了一地。
林鹤轩受伤跌坐在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轿子里瑟瑟发抖的家眷们落荒而逃。
你是谁林鹤轩阴郁中带着恐慌的声音传来。
林叔叔可还记得裴承疏当年你可是三天两头到裴将军府中吃饭,我还记得你当时称裴将军为大哥,感怀他对你的再造之恩!
林鹤轩颤抖着声音问:是你你是人是鬼
夜路走多了的人,果然怕鬼。
我提着剑向他走去,可你转眼间便带人灭了他满门,踩着裴府两百多条人命当上新的大将军,这些年,你可曾梦到过裴将军
剑尖在地上划出刺啦声,他突然浑身抖如筛糠:我是被逼的。是皇帝!他当年新登基,担心裴将军功高震主,逼我陷害裴将军。我是裴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他像大哥一样待我,我也不忍心的。
他一边痛哭一边后退,我的剑尖始终距他不过两步之远。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截杀你因为再往前二里地,在那里等你的是皇帝的杀手。
哈哈哈……因果报应啊!他似哭似笑的脸上瞬间出现一抹戾气,你不能只杀我,我只是其中的一个……
话音未落,剑光已化作银弧,以剑尖为轴,整个剑柄如镰刀般旋扫而过。
林鹤轩的人头瞬间飞出三丈之外,随之剑柄回到我的掌心。
第二天,据说官员盘问林鹤轩的亲眷时,其夫人神志不清。
是鬼魂,头上会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说,人生苦短,能闪多远闪多远,林鹤轩留下,其他人,滚……
......
我和阿松听了没说话,当时我们头上绑了我自制的探照灯。
最后官府的结论是:山匪杀人。
大当家钱满贯知道后暴跳如雷,说不是我们干的。
我一边咬着馒头一边说:这些年官府给你们加的罪名还少吗但凡破不了的案,不都是你们干的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有彻底除掉你们的原因,你们以为官府真的这么无能你们要没了,他们找谁顶锅去
大当家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还是非衣聪明。
晚上,我在寨子的屋顶上看着山间明月,不知不觉中在山寨已待了一年有余。
半年前,我扔了张发家致富图给他们,是我长期踩点的成果,上面圈了哪些是必下手之地,哪些是可酌情考虑下手之地,哪些是绝对不能碰之地。
山寨有了长期的规划和目标,不再抢劫路人,他们有种瞬间从劫匪升级成好汉的荣誉感,于是我和阿松在山上的待遇更上一层楼。
只是有件事情,犹豫了良久,我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这个月,我无所事事,天天窝在寨子里打牌。
我教他们下跳棋、打纸牌,九年多以来最清闲的一个月。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中午,二当家钱财多跌跌撞撞地从山下狂奔而来,喉咙里像塞了把沙子,扑通一声倒在我面前,非衣,大哥……大哥没了!
从他痛彻心扉的哭诉中众人得知,大当家被官府杀了,尸体挂在城门楼上,还贴了告示……
他眼睛里浮起血丝,众人磨刀霍霍,准备跟官府拼杀一场。
我啪的一声把棋子砸在棋盘上。
都给我住手!你们信不信此时官府正严阵以待,就等你们去自投罗网,一网打尽。
此事,需从长计议!
我让阿松送二当家去休息,找人看住他。
三更时分,山间传来夜枭的怪叫声。
我摸黑换好衣服,把软剑缠在腰间,带上毒药和飞镖,悄悄地翻窗而出。
双脚刚落地,便看到阿松和二当家带着十几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一言不发地又翻回去,他们跟着陆陆续续地翻进来。
经过一番短暂的协商之后,最终决定由我和阿松去偷大当家的尸首,其他人在三里外接应。
至于帮大当家报仇之事,另议!
当我和阿松摸到城门口时,未见官兵看守,我拦住继续往前的阿松,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松慢慢挪到大当家尸身下方,而站在远处的我奋力由指尖甩出一支飞镖,飞镖钉入木桩,绳结应声而断,大当家的尸身随后坠落。
有刺客!喝声惊破夜色,官兵举着火把冲了出来。
果然早有埋伏!
阿松捞起大当家的尸身甩在背上转身便跑,我抽出腰间软剑,飞身上前,剑尖点地,挡在官兵面前。
我旋身劈开城墙上射出的羽箭,足尖点地借力跃起,软剑在半空划出银弧,五柄长刀瞬间断成十截,落地时一个曲膝转身,剑刃擦着三名官兵的咽喉掠过,血珠溅了半身。
帮阿松争取些许时间后,我避开举着明晃晃刀枪蜂拥而至的官兵,向为首的百户飞身刺去。百户侧身躲过,我刹时收住剑气旋身甩袖,暗器从袖中破空而出,钉在百户的后背上。
灯笼被夜风吹得东摇西晃,将我的身影投在斑驳的院墙上,像一尊杀不退的孤魂。
约半炷香之后,地上已尸横遍布,我用暗器灭掉最后三盏灯笼,飞身往阿松逃跑的方向掠去。
回到山寨天已大亮,二当家和阿松帮大当家梳了头发,洗了脸。
二当家泣不成声地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面包着半块酱牛肉,轻轻地放在大当家的掌心里。
大当家被埋在后山,他自己种的那棵树下。
我想起他曾经豪横地说等攒够钱给兄弟们盖带院子的房子,现在银子还在山寨的地窖里,他自己却只剩这么小一捆,躺在草席里,像片被秋风揉皱的落叶。
我眼中酸涩,转身离去。
等我再次出门时,二当家红着眼带着一众兄弟扑通跪在地上,说以后我就是山寨的大当家,请我带着他们帮大当家报仇。
至此,聚钱寨的兄弟们以我为马首是瞻。
......
自林鹤轩解甲归田被刺之后,鹤川国时不时制造与明昭国边境的冲突,明昭国皇帝萧长轩便在年轻的新秀中通过重重筛选,选出了新的明昭国将军。
两月之后,明昭国探马星夜驰报,边关烽火骤起,言鹤川国铁蹄犯境,我军连番鏖战,渐呈不支之势,亟待援兵驰援,以解重围。
明昭国皇帝萧长轩怒摔战报:竖子欺朕太甚!
鹤川国多年来屈居明昭国之下,现鹤川国新王刚登基两年便急于挑起战火,跃跃欲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于是明昭国皇帝便传旨派亲信将领率禁卫军和皇城驻军驰援,命户部三日内备齐三月粮草,敢贻误者抄家问罪,务必血洗贼寇!
凌晨,一只信鸽轻轻落在我的窗边,露出足间缠着的羊脂白玉小管,管口蜡封犹凝,隐约可见内里素绢一角。
我知道,时机将至。
只是此次的信笺最后多了一句话:留着小命,待功成之后,与尔共享荣华!
我把信笺放在烛火上点燃。
最近,我让寨里的弟兄们帮我在后山支了间石屋,准备了很多硝石、硫磺和木炭。
我试着用不同的比例混合,看哪种威力较大。
无奈头发都快被烧焦了,最后发现仅仅燃烧还行,爆炸的威力实在有限。
聊胜于无,我还是选了最满意的一个比例做了很多火药。
做火药时,我心如止水,连噩梦都做得少了一些。
火药完工时,我让阿松做了一件事情,是把寨里的兄弟们都召集起来。
迎着晨光,我对着寨里的弟兄们说:各位兄弟,给大当家报仇的时间到了。我们要去的是皇宫,要杀的是皇帝。此一去,不说必死无疑,也是九死一生。愿意跟着的,两天后行动。心有牵挂不愿跟着的,可留在山寨或另谋出路。不管大家怎么选择,地窖里剩下的银子平均分给大家。
我话音刚落,二当家钱财多突然起身,钢刀往地上一砸:寨主指哪打哪,杀皇帝正合我意!
兄弟们纷纷拿出武器,杀声震天!
晚上,我和阿松坐在屋顶上。
阿松,你怕吗
这么多年活着都不怕,还会怕死当年我准备跟将军一起死,将军说我必须活下来,我只有活下来才能把你救出来,不然你会死在箱子里……
这些年,因为你活着,所以我还活着,我怕我死了就没人看着你活着了,我怕会辜负了将军。
小小姐,当年将军说让咱们再别回来了。你说,他会不会怪我们
不会,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真的怪过我如果他生气了,我去哄哄他就好了。
我转头见阿松泪流满面,我以为他早就不会哭了。
我恍然才想起,他也才二十多岁啊!
我用袖子帮他擦掉眼泪,他哽咽着说:我想将军他们了……
是的,将军走后,阿松的世界便消失了……
等报了仇,我们就去祭拜将军。
阿松红着眼点了点头。

阿松看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问我拿匕首做什么
我说先去讨个债!这是我的未婚夫萧冽川在没认出我的情况下抵给我的。
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我想起了与萧冽川的点滴过往。
萧冽川是明昭国的小王爷。第一次见他是老皇帝带他来将军府,我带他到花园里玩,他从怀里取出糕点和玉佩,定定地看着我说:你叫我一声川哥哥,我就把它们都给你。
我笑笑转过头不看他。
哼,每个以为我是哑巴的人都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让我开口说话。
在后来的几年里,萧冽川经常来找我玩。老皇帝深爱这个幼子,见他甚是喜爱我,便和裴将军两人一合计,定了我俩的终身大事……
裴将军府出事之后,我便再也未见过他。
直到八年后作为鹤川国中郎将的我和将军联手将他打下山崖后,我跳崖去寻他。
那天,月光洒在崖底的河面,碎成千万片流动的琉璃。
我把受伤昏迷的他拖到岸边,天微微亮。
他醒来时,一身女装的我正在钻木取火,准备烤鱼,他定定地看着我,目不转睛。
手掌差点要搓起火了,终于把小火星吹出小火苗。
灰头土脸的我正想得意一下时,他慢吞吞地从怀里扔过来一个火折子,说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我一句你妹!卡在喉咙里没出来。
我告诉他自己跟随父亲做药材生意,不曾想遇到打仗跟父亲走散,为躲避战场趁夜色逃跑时不小心落下山崖,掉入水中。
他眼中透着怀疑,但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帮他上了伤药,请他吃了烤鱼,还帮他装了水,他需要我的照顾。
第一个晚上,我蜷缩在他身边睡觉,被他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了出去。当他早上醒来发现我手脚都在他身上环着时,一脸暴怒。
第二个晚上,我蜷缩在他身边睡觉,他没有踹我,只是文绉绉地说了一大堆话,我听出来了,大抵是说我不知羞耻。当他早上醒来发现我手脚都在他身上环着时,一脸愤恨。
第三个晚上,我蜷缩在他身边睡觉,他只是转过身不理我。当他早上醒来发现我手脚都在他身上环着时,一脸无奈。
第四天,小土坯已经晒干了,我白天在崖洞里把小土坯做成炕。晚上他躺在热腾腾的炕上,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我,满脸歉意。
十天之后,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他已经行动自如,我原本下手也没敢太重。
分开时,他郁郁寡欢,像是有话要说。我先开了口:照顾你十天,每天一百两银子,一共一千两。拿来吧!
说完,我朝一脸惊讶的他伸出了掌心。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到银子。
最后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给我,上面镶着红宝石,说先用这个抵,等我回了明昭国再拿匕首去找他换银子。我收下了。
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找他去换银子,说匕首对他很重要。
我转身离去,背对他挥了挥手……
我不舍地用指腹摩挲着匕首上的红宝石,把它揣进怀里,明天便将它还给他的主人吧。
第二天下午,我来到小王爷府,把匕首和一个地址交给门前的守卫,告诉他转交给他们小王爷萧冽川。
我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酸梅汤晃晃悠悠地来到酒楼,萧冽川一眼看到我,惊喜不过三秒便一脸怨气。
你怎么现在才来
哦,因为要见你,我去买了套新衣服。银子呢
他别扭地低下头说出门有点急,银子忘记带了。
罢了,想你也不会赖账。那就请我吃顿饭吧,当利息了。
我喊小二上酒时却被他拦下了,他转身从背后提出一坛酒。
这是宫里喝的九酝春酒,带来给你尝尝。他边说边打开,眼里藏不住的愉悦。
不是,你记得带酒,都不记得带银子我郁闷地问他。
倒也不是多缺银子,主要是他自己带了酒,我还怎么药他
我郁闷地问:你酒量怎么样
还行!
我更加郁闷了,不易灌倒啊。
一直喝,他便一直问,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他,问这两年来都去哪里了,问我都在干什么,问我在这里有没有地方住。
我喝得抬头看房顶都在旋转了,还得给他现编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可不成!
于是我盯着他一直叭叭停不下来的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靠近他。
怎么了他抬头问。
你嘴巴实在太吵了。说着我右手把他肩膀按在椅背上,左手托着他的头,低头唇便砸在他的嘴巴上。
他目瞪口呆之际,迷药便成功渡入他的口中。
我定了三秒钟,确保他不会吐出来,才抬起头。
看着他刚刚还清明的眼神变得迷糊,直到歪头靠在我身上,我喊来小二把他抬到房间的床上,点了他的睡穴。
保险起见,我又点上了下午买来的迷香,这样起码能让他睡个两天。
一直问为什么这么晚才来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迷药!
我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庞,若是没有那场大火,我和他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呢
我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天,他认真地对我说:你不用会说话,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说完对着我得意地笑了笑。
那一刻,我想是的,谁家少年,足风流。
古人诚不我欺啊!
我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好好睡吧,醒来之后,也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当夜,皇宫里火光冲天,乱成一团。
潜入皇宫前,我已经屠尽朝廷的三拨暗桩,此刻指尖还凝着皇帝亲养的杀手的血珠。
宫灯在狂风中摇曳,我足尖点过积水的金砖,软剑擦着迎面而来的侍卫咽喉冲过,血珠混着雨水溅在盘龙柱上。
从行动开始,我已记不清斩断多少把刀,刺穿多少咽喉,甩出多少枚暗器,身上的毒药也已用光。
玄色衣袖浸得透红,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珠顺着剑脊滑进护手,我才注意到剑刃已经卷成锯齿状。
阿松和二当家与我组成三角之势,帮我守住后背。
而我,便是那把冲锋的利刃。
又一杀手扑来,我旋身避开时,剑刃擦着对方肋骨划过,竟只割开道浅口,我暗骂一声,手腕翻转间改用剑柄重击,只听对方喉骨碎裂的闷响。
远处的更漏敲过五更,东方泛起青白,我仍不觉得累,我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大的能量,也许这八年来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积攒今日之力。
皇帝萧长轩逃跑被截,寝宫里,助其逃跑的杀手、侍卫、宫女、太监的尸体横了一地。
我复仇而来,要的就是皇帝的狗命,怎会让其逃掉
我踩着满地兵器残骸逼近,向来高高在上、眉峰藏威、运筹帷幄、冷静矜贵的皇帝早已惊慌失措。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身后的鎏金香炉,颤颤巍巍地问:你到底是谁
是不是后悔当年没有对一个收养的哑巴追杀到底
他瞳孔剧震:竟然是你
此刻,我满脸鲜血,但仅凭一句问话,他仍然立刻就猜到了。
你、你可知...弑君者...接着便惨叫着靠在柱子上。
我的剑扫过了他的腿。
是……丞相,是丞相献言,并出谋划策。他终于彻底失控。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过来见你。我幽幽地说道。
话音刚落,急匆匆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我几个时辰前派过去的弟兄押着丞相赵玄策快步走进来。
赵玄策面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
我向他走近了两步,笑了笑:赵丞相,你帮我除掉了大将军林鹤轩和大学士沈墨山,还想办法调走了禁卫军和皇城驻军,甚至还助我截住了逃跑的皇帝。但我是来报仇的,刚才皇帝说陷害裴将军是你的主意,所以……
赵玄策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你……你……我没有!他转眼向皇帝看去。
皇帝眼睛里泛着血丝,颤抖着手指向赵玄策,咬牙切齿:果然是你!我早就怀疑……
赵玄策惊慌失措地走向皇帝,摇着头说自己没有,可皇帝发狂般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猛地刺向他。
我没……赵玄策倒地后目光转向我,死死地盯着。
赵丞相,被诬陷的滋味如何我走过去蹲在他身边问。
裴将军为人坦荡、铮铮铁骨、肝胆照雪,你此刻可能感受到他被陷害时痛苦的万分之一
说罢我起身时剑刃在他脖颈间划过,鲜血溅过我的衣摆。
此刻皇帝瘫坐在地上,两眼呆滞……
非衣!我听见二当家急切而短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便看见他蹲在地上扶着倒地的阿松。
我惊慌地快步扑至两人身边。
躺在地上的阿松满身是血,胸口和腹部好几道深深的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他早就受伤了,不让我说……他一直在帮你用身体挡……二当家红着眼睛,把手捂在阿松胸前的伤口处,泣不成声。
他明明刚刚还站在我身后的……
此刻我感觉喉咙里突然有一口气堵得紧,上不去也下不来,我想叫一声阿松,却喊不出来,我用力张了张口,却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随之眼睛也变得模糊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阿松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突然就笑了。
小小姐,莫哭...我真开心!我能去找将军了…你可不能让我辜负了将军的托付......说完他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好似等不及,好似很着急。
我好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笑了,好久没见过他这样安详的样子了……
这时一支羽箭从远处飞来,直直地钉入我的后背,从胸前穿出。
我眼前是二当家钱财多惊慌的面孔。
其实我感觉到了,可浑身僵硬的我没躲开。我好像也没那么想躲开,我突然觉得很累了……
冽川,快杀了她,她是裴战云的女儿裴承疏!
裴承疏,好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我了。
将军给我取名裴承疏,意为承继侠骨,剑意疏狂。
夫人不同意,说应取名为裴雪静,像雪花般静好,惹人怜爱。
为此两人还闹过别扭,最终在将军府的几年间,我叫裴承疏。
将军教我习武识字,看我的眼神里盛满自豪,比对他自己的亲子都上心。
将军夫人把我当亲女儿看待,好吃好用的都是先紧着我。
我有多久都没敢清醒着回忆他们了……
我缓缓回头,看到放下弓箭的萧冽川飞奔而来,一手揽住要倒地的我。
他瞳孔骤缩,阿疏非衣你...你...
他突然发狂般地大叫:太医!太医……
接着又颤抖着手在我身上不停地翻找:药呢你的药呢阿疏……
我没觉得疼,只觉得力气在慢慢消散。
外面传来鹤川国东方砚带兵攻入皇城的金铁交鸣声,萧长轩新派去对阵东方砚的将军只会纸上谈兵,压根看不出东方砚的调虎离山之计。
冽川,快杀了……
双眼泛着血丝的萧冽川看着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右手一挥,被我掉落在地上的软剑便直直朝皇帝飞射而去。
随着剑身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皇帝惊慌暴躁的怒喊戛然而止!
你不是应该在……我想笑,但是没笑出来。
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笨,连迷药都能买假!他哽咽着说。
我说为什么总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在崖底就该猜到的,非衣便是裴,我……他开始自责,眼泪滚滚而下。
我看着萧冽川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愤怒地抱着我开始痛哭,你是对不起我!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想报仇,跟我说就行了!这么多年,我留着他的命就为等你来,可你却不愿信我……
我怎会不信他只是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会忍心让他为了我做弑兄之事
我想去抚他的泪,可越来越没力气了。
鹤川国士兵的吼声越来越近,我的眼睛突然被红色宝石闪了一下,抬眼便见萧冽川抽出腰间匕首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快速握住了匕首,冲他摇了摇头。
活着替我去祭拜裴将军他们。
我连让他为难都舍不得,怎么会忍心让他死
裴将军府两百多人的尸骨是他收的,也是他安葬的,顶着悖逆圣旨之罪!
他为此在水牢里被关了半年多,身中寒毒。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忍心让他死
我看看死掉的皇帝,再看看满地的尸体,最后抱歉地看了看二当家。
我不是个好人。
我也骗了东方砚,这么多年不是没人认出我、怀疑我,只是他们很快便死了。
我害了很多无辜之人,我对不起很多人。
我最不想害的便是大当家钱满贯,可是我还是把他骗了出去,再把一张匿名信钉在立功心切的百户门前。
大当家若不死,我无法调动这帮弟兄们匪气里的义气和热血来跟我共赴这一场复仇局。
当初我觉得山匪该死,便选中聚钱寨,现在我觉得该死的是我自己。
我把一封信笺塞给萧冽川,里面是东方砚的亲笔承诺,承诺会善待明昭国的子民,如鹤川国子民般。
这也许是我在这个世上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
我不是个好人,配得上这般潦草的结局,便罢了吧……
在我的意识逐渐消散之前,萧冽川将我的头紧紧埋在他的颈窝,我听见他轻声问我喜不喜欢他。
呵,将军府大火之后我一共穿过两次女装,一次是去崖底寻他,一次是去酒楼见他。
但我不知他有没有感觉到我的点头,或者我有没有点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