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母亲取来梅花枪要去为她讨个公道,宋十鸢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才挣脱障魇,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细弱轻微的声音却使得混乱的屋子骤然一静。
谢桐先是一怔,紧接着快步走向床榻,见女儿果真是醒了过来,她大喜落泪:“鸢儿,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十鸢浑身虚弱疲软,她转动眼睛,看向谢桐手中的梅花枪,少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只听得谢桐心中酸楚,她攥着梅花枪的手一紧,道:“你放心,娘肯定要给你讨回个公道来!”
谢嬷嬷赶紧取了炉上温着的参汤,夺走谢桐手里的梅花枪,将参汤塞给谢桐,劝说道:“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二姑娘的身子。”
她又对纤云吩咐道:“快去倒座房将大夫请来。”
因着宋十鸢高热不退气息奄奄,谢桐将济世堂的大夫请来后,一直留在了府里。
喝完一碗参汤,宋十鸢恢复了一些气力,大夫诊断过后道:“热症已经消退了,只是数九寒夜冻上一宿,寒邪伤阳坏了身子,日后怕是会留下畏寒怕冷的病根,需得好生调理。”
谢桐向大夫道了声谢:“只要鸢儿的身子能好,多金贵的药材都使得,劳烦了。”
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谢嬷嬷付了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
“是娘的错,害你受这样的罪。”谢桐一想到女儿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夜冻了一宿,便心痛难忍,鸢儿天生便有些呆痴,是她这个做母亲疏忽大意,才叫人钻了空子。
宋十鸢混沌未醒时,已经从屋内人的对话当中理清了头绪,大婚之日,被外室女顶替了婚事,又将她丢在小西山上发疯疾驰的马车里,显然是有人故意算计谋害。
她握住了谢桐的手,嗓音轻哑地宽慰道:“娘,坏人作恶,不曾设防不是我们的错。”
谢桐听了这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儿醒来后的变化。
“鸢儿……”谢桐看着女儿神情不似从前呆愣痴态,双眸清亮有神,激动到颤声问,“你……是不是好了?”
谢桐是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发现她比寻常孩童要笨拙一些,但她想着人有天生聪慧的,也有晚一些开窍的,只要身子康健便无妨。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女儿一天天长大,谢桐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请了数个大夫都说是生来痴傻,谢桐从摔杯子赶大夫到痛心接受,心境一语难言。
她费尽心力才在十鸢八岁的那年教会她开口说话,但十鸢也只能说明白一两个字词,好在这世上母亲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听懂自己孩子呀呀呓语的本能,十鸢唤一声‘娘’,谢桐就能明白她所有的意思。
宋十鸢点头:“母亲这些年照料我辛苦了。”
谢桐喜极而泣:“不辛苦,娘惟怕你受苦。”
痴傻儿于常人中是异类,容易受欺负。
正因如此,被封为安王出宫建府的三皇子起初上门求亲时,谢桐想也没想便推拒了,安王府的门楣太高,皇家争权夺利内宅生存更是不易。
三皇子拿已经亡故的生母淑妃娘娘与谢家的亲缘来再三苦求,承诺日后会善待十鸢这个表妹,念及三皇子常常来府中看十鸢,待十鸢这个表妹很是和善,谢桐犹豫良久才答应这门亲事。
却不想婚事是成了,但过门的却不是鸢儿。
谢嬷嬷送完大夫回来,急匆匆进了屋:“夫人,老爷领着安王和那外室女往咱们碧梧院来了。”
谢桐顿时怒火中烧:“好啊,他们竟还有脸过来!”
她一把拎起搁在案几上的梅花枪,就去了门外。
宋十鸢忙对谢嬷嬷道,“去将蛮叔叫来。”
谢蛮子看似是谢家陪嫁过来的车夫,这些年在府里套车赶马,实则不然。
当年谢桐不远千里嫁来西京,谢老将军放心不下,将跟了他多年的武夫谢蛮子给了谢桐,唯恐谢桐孤身一人远嫁西京受了委屈,谢家人远在安南鞭长莫及。
谢嬷嬷意识到小姐这是担心夫人吃亏,急忙去了。
宋十鸢垂眸略微思索了下,对心细沉稳的纤云招了招手,与她耳语了一番。
纤云眼睛一亮,道:“奴婢这就去办。”
谢桐刚至屋外,就看见安王牵着那外室生的孽种,携奴带婢大张旗鼓地进了碧梧院的院门,她那薄情的丈夫则满脸堆笑地跟在一旁。
抬眼瞧见谢桐竟手持梅花枪立于房中,宋怀壁脸色一滞。
只见寒光一闪,银色枪尖直指他面门而来,宋怀壁眼露惊恐,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整个碧梧院霎时万籁俱静,惟有雪从松树上落下的簌簌声,趁着众人怔愣之际,纤云悄悄离开了。
“父亲!”宋初意惊呼一声,她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谢氏竟敢对着自己的丈夫舞刀弄棒,这谢氏当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蛮横粗鲁。
不过如此也好,叫众人瞧瞧谢氏的强势凶态,对比之下更彰显出她娘亲的温柔小意,好让父亲彻底厌弃她们这对母女。
宋初意眼珠轻转,轻声细语道:“夫人可是在怨怪父亲?我与安王的成婚一事另有内情,父亲也有诸多不得已,夫人若是心中有恨,那便恨我,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十鸢妹妹。”
她话音刚落,银色锋芒划破长空,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划过宋初意的额发,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身侧的安王下意识地松手闪避,宋初意踉跄跌坐在地。
她头上的凤蝶鎏金八宝簪摔落在地,发髻散乱开的同时,大缕长发飘散在地,宋初意只觉头皮一凉,她抬手摸去,入手光滑,毫无阻碍。
宋初意顿时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捂住被削秃了的头顶,脸色惊恐扭曲、丑态毕现,再不复方才的矫揉造作。
谢桐眉目清冷,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手持梅花枪,端的是飒爽英姿,丝毫无损于她的端庄大气,如此愈发显得宋初意上不得台面。
“夫…夫人,有话好好说。”宋怀壁窥着谢桐沉冷的面容,想要劝阻却声音发紧。
谢桐盯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冷冷喝道:“闭嘴!”
往日满京城的官宦夫人哪个不羡慕她谢桐,军莽之女嫁进了书香世家的宋府,得到了丈夫全心全意的爱重,宋侍郎官至三品既不纳妾也无通房,当真是深情专一,令人艳羡。
可事实上呢?宋怀壁在外偷偷养了几十年的外室,与外室苟且生下的孽种比十鸢还要大上一岁!
她却像是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都道读书人恪礼知廉耻,可她谢桐竟嫁了这样一个无耻的文人!
宋初意如蒲柳一般无助而又可怜地看向安王裴驰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裴驰洲这才伸手将人搀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朝谢桐道,“夫人,听说十鸢表妹病得厉害,本王叫人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连带将十鸢表妹害得如此的罪魁祸首也一并押来了。”
他说完,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侍卫押着一名身形高大健硕的少年走了进来。
屋内,宋十鸢隔窗觑着院内情形,她朝院门看去,撞进了一双野性难驯的茶色瞳孔里。
对方高鼻深目、轮廓英俊凌厉的异族长相,叫人轻易就分辨出他的身份——宫里那位人人厌弃的五皇子裴岐野。
大冷天的,他身上衣着单薄破旧,与身着金丝银线织就成锦衣华袍的安王裴驰洲相比,如同云泥之别。
明明都贵为皇子。
宋十鸢想起前日夜里在茫茫大雪中,他沉默寡言一路背着自己走出山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