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从何时起,爱从何时生,我愿一直追随你的身影
1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十二日,娘因为感染伤寒永远离开了我和阿爹,那时我四岁。
我歪着脑袋,看着阿爹强挤出的笑容,担心他,也担心我,小声问道：阿爹,我能不去吗我还要照顾你……
阿爹苦笑着：我的好女儿,记住——从现在起你要照顾好的是你自己。阿爹要出趟远门,我担心我走后你舅舅他们会为难你,所以阿爹寻了个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这家老爷还算通情达理,他叫吴善天——吴大老爷。
说到这,阿爹满眼心疼地看着我——这眼神正是阿娘死后阿爹看我的眼神。阿爹声音颤抖地说：他们家有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吴大老爷最疼爱他这个小女儿,他答应我让你给他小女儿做个贴身丫头,陪着她学习刺绣、读书,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如果跟着阿爹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他答应我让你呆到十八岁出嫁的年龄,就让你走。而且,他家的大管家的媳妇就是你认识的王姨,她也答应我会关照你的……
说着,阿爹的眼泪已经从眼睛里待不住,全流了出来。
阿爹紧紧抱着我,好像要把我装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自从娘病故后,阿爹时不时就会这样抱紧我,我也喜欢阿爹这样抱着我……
我会懂事的,阿爹,您放心,我会仔细做事——我保证,我在阿爹的耳边小声说着,阿爹,您记得要来接我啊,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我仍不放心地再次向阿爹保证着,生怕他不回来,不要我。
我的小秋玉,你才四岁……说着,阿爹不知为何竟然哭出了声。
阿爹,阿爹不哭,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不会哭的……我强忍着眼泪,紧紧咬着嘴唇。
这是你娘留下的一个玉坠,是她最喜欢的,她要我交给你,你要好好爱护它。说着,阿爹便将一个翠绿的坠子戴到了我的脖子上,并塞进了我的衣领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阿爹,他在抹眼泪,我强忍着眼泪,嘴里却不由得自己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王姨立刻使劲甩了甩我的手,压低声音说：千万别哭出声来,要不然会挨骂的,说不定还会饿肚子的。
我立刻止住了哭声,我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而且现在肚子也是空空如也。我就这样撇着嘴,跟着王姨进了吴府。
2
王姨带我见了吴大老爷,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我终于被领到了吴家小姐——吴晓月的房间里。
吴晓月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用着和她父亲一样的表情,眯着眼睛看着我,但她并没有点头,而是尖声抱怨道：我父亲就不能给我找个像样点的女仆吗你看看她这样子,以后怎么能带得出门！要是让我表哥看见,那不得笑话死我！
王姨连忙笑脸解释道：小姐千万不能这样说,要不然老爷会说你不懂事的。这位姑娘是老爷千挑万选给你选的。而且,等着姑娘还身干净衣服还是不错的。
吴晓月撇了撇嘴,终于留下了我。
我终于被领到了一个又小又黑的房子里,王姨给我拿来了吃的,我狼吞虎咽得吃了起来。
王姨长长舒了口气,小声嘀咕道：终于有着落了,将来就看你这丫头的造化了,哎……
第二天,王姨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套女娃的衣服给我套上,虽然衣袖和裤子都很长,需要在手腕和脚腕打好几个圈,但毕竟是新衣服,我高兴地跳了起来。王姨看着我笑了起来。
从此,我就成了吴小姐的跟班,她走哪,我去哪。
吴大老爷给吴小姐请了我们镇子上最好的私塾老师——李光先生。
李光先生的课非常吸引人,但对于吴小姐来说好像是催眠曲一样。
可是即使看见吴小姐不停地打瞌睡,但李光先生并没有叫醒她,就好像那每一堂精彩的讲解是专门为我而讲一样。我也很争气,精神百倍地听着每一堂课。
李光先生虽然知道吴小姐的作业都是我做的,但他仍然不动声色,而是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只是陪着吴小姐上上课、做些女孩子的针线活、被她时不时地数落一段,对于我来说,那简直就像是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
我还要应付她的两个哥哥,大哥——吴启天,二哥——吴启越。
吴启天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他比我大三岁,但他能想出各种办法来折磨我,比如：往我的被子里放一堆癞蛤蟆、将我仅有的几件像样点的衣服剪破、将我做好的作业撕得粉碎,最不能让人忍受的是他经常撕扯我的头发！
我只要看见他,便会全身发抖！
吴启越虽然只比我大一岁,但他幼稚的做法常常遭到我的嘲笑,尤其是他总是在他父亲和母亲面前告一些关于我的无中生有的状,为此,他们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断了我的饭,一饿就是好几天,要不是王姨偷偷给我一些干馍馍,我可能早都被饿死了。
3
这样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我和父亲分开已经十三年了,现在我十七岁！
在我一天天期盼中,我终于明白父亲不会来接我了。
这天,吴启天又来找我麻烦。
远远地,看见他朝这边院子跑来,我便快速地往吴小姐厢房后的一片树林跑去。
可是他还是追上了我,他大声喊道：你给我站住！
我停了下来。
你跑什么！你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我没有！
那你跑什么！
我讨厌看到你！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说这样的话！说着他就要扑上来。
我迅速向一旁躲去,他因为速度太快没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而倒在了地上。他立刻爬了起来,满脸怒气地说：今天我饶不了你！
看着他如此生气,我心中暗自得意起来,倒没有了先前的恐惧,等他再次扑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而是照准他的肚子踢了一脚,他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吴启天这次摔倒在地并没有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脸震惊——他没想到我会出脚！
我双手叉腰,一脸豪气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吴启天,脸上写满了骄傲,说：我看你还敢欺负我！我受够了！你个毫无教养的家伙！
过了好一会,他站了起来,不知怎么,他满脸通红地逃走了。
我开始担心起我晚饭的事,料想他会告状,今晚又得挨饿。
可是,一夜平静,我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从这天开始,他都是绕着我走,实在躲不开而碰到一起,也是满脸通红地快速离开,而我则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少了吴启天的折磨,我轻松了不少。
可是,没几天,我便被吴老爷的正房田氏叫了去。
田氏一本威严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怒不可遏地看着我,立刻大声喝道：你偷了什么东西！
看见站在她旁边一脸坏笑的吴启越,明明又是他干的好事。
我没有！我分辩道。
没有那你脖子里的是什么田氏瞪着我。
我低头看向我的衣领,发现娘给我的那个坠子漏在了外面,我连忙塞进了衣领,抬起头说：这是我娘给我的！
哼,你撒谎！
我没有！
你娘能有这样的坠子说着她就冲我快步走了过,同时吩咐道：彩月、彩云把她给我按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两只胳膊已经被那两个走狗死死地抓住！
田氏一把扯出了我的坠子,并扯断了红绳。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哭喊着：你拿回来！那是我娘给我的！
然而即使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仍把那翠绿的坠子紧紧地攥着拿走了,转身说道：就是你偷的！这是我的！
我使劲地摇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那四只像钳子一样嵌入我手臂的手。可是根本没用！我逐渐没有了力气,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倒在了地上！
等我醒来,我已经躺在了自己那张只有两块木板拼成的小床上。
我眼角挂着泪,看着面前的王姨,扑进了她的怀里。
王姨没有自己的孩子,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她早已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4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没起来,没有一丝力气,只是静静地躺着。
到了第三天夜里,已经过了三更,忽然,我被门口传来的声音吵醒。正在我使劲借着月光想看清楚的时候,一个人影已经窜到了我的床边。
我清楚地看见,原来是吴启天！
他用一只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声说：别出声。
我好像被施了咒语一样,点点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吴启天点点头,放开了手。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手绢包起来的东西,他得意地笑了笑,打开那东西,我娘留下的那个翠绿的坠子出现在了眼前。
我啊地一声坐了起来,吓的他又捂住了我的嘴。
在确认我不再出声的情况下,他拿开了手。
他将坠子塞进了我的手里,朝我扬了扬眉毛,便转身离开了。
这次轮到我震惊不已,我大脑里全是为什么……
坏人做了一件好事,他好像变成了好人。现在的吴启天便是这样,至少在我心里,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好人！
第二天,本以为田氏发现坠子丢了,会把院子翻个底朝天,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一切都静悄悄的……
从那以后,吴启天在我心里的形象不再是一个糟糕的人,而一切也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经过那个小树林的时候,听见吴启天正在教训他的弟弟。
你要是以后再跑去告一些无中生有的状,我就揍死你！
你干嘛帮那个野丫头！
谁说她是野丫头！她比你可强多了！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
我不敢听下去,迅速离开小树林。
我的心脏狂跳,看上她是什么意思
她指的是我吗
哦,不,不可能是我！怎么会看上我呢我大脑尽力地思考着。
我的大脑在努力让我恢复着理性,然而——我的心却已经像一朵桃花开始绽放。
尽管,从来没有对男女之情产生过一丝念头,但——当听到一个男孩好像喜欢我,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欢喜起来,竟然产生一种被保护的温暖！而这种温暖——自从父亲离开后,似乎就消失了！
5
第二天,我很早就被吴晓月叫了起来,她大声冲我嚷嚷着：你竟然还在睡懒觉！你忘了今天要干什么了吗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可是大日子,吴晓月要去她舅舅家看望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表哥——萧桓义！
我迅速起身,给吴晓月找出她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碧色的上衣上用金丝线绣着淡淡的合欢花,下身的裙子则绿色更深一些,上面点缀着白色小花,我帮她穿好衣服,梳了她最喜欢的发式。
吴晓月满意地照着镜子,笑了起来。
忽然,她又转身看向我,皱起了眉头,然后迅速走到衣柜前,随便翻出了一件淡粉色的旧衣服和白色的裙子,将它们扔给了我,你去把衣服换上,要不然就这样带你出去太丢人了。
我抱着衣服,虽然已经很旧了,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宝贝。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自己跟着先生学了不少知识,又看了许多书,我身上隐约表现出——书卷气。
当我陪着吴晓月走进她母亲的内室时,抬眼看见了吴启天和吴启越也在那。
我能感觉到吴启天一直盯着我,当我被看的不自在时,小心地看向他,而他却迅速躲开了我的眼睛。
就这样,在一大家子去吴晓月舅舅家的路上时,我和吴启天的眼神一直在做着躲猫猫的游戏。
又是一个深宅大院,我小心地跟着吴晓月。
很快,吴晓月便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萧桓义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去,在白白净净的英俊的脸上最突出的便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怪不得他把吴晓月迷得神魂颠倒,但凡是女孩见到如此出众的一张脸,应该都会喜欢他的。
我虽认为他长得确实不错,但他旁边坐着的吴启天却也不逊色。
吴启天身上表现出的那种放荡不羁的气质比起他帅气且精致的脸,似乎更吸引人。
虽然他以前对我做尽坏事,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优点。
吴晓月和萧桓义在荷花池边慢慢地走着。
我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这是田氏再三嘱咐过的,让我跟紧他们。
萧桓义首先开口道：表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表哥~你笑话我。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可一直都想着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我却脸红起来。
吴晓月突然转过身,对我说：秋玉,你去帮我把我的扇子拿过来,我把它落在堂屋了。
我愣了一下,在吴晓月的再三催促下我转身去找她的扇子,而我却清楚地记得,她并没有带扇子过来。
我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忽然,从一个小屋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拽了进去,门立刻在我身后关上了。
吴启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离我竟然这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你干嘛！我多少有些生气,毕竟被他吓了一跳,你总是吓唬我。
他俯下了头,扬起了嘴角,靠的我更近了,还有你害怕的时候你个小东西。
我抬眼看向他,这次他没有躲开我得眼睛,而是赤裸裸地盯着我,好像在向我挑战一样。
从他那侵略性地眼神中,我感到了一阵躁动,同时也伴随着一种不安……
我使劲挣扎着被他紧紧握着的胳膊,可是却正好相反,我无路可走,我背后是紧闭的大门。
你今天真漂亮。
我的脸不由得微微发烫。
你还想跑你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听到这话,我有些生气,我的主必须由我自己做！
我挑衅地看向他,生气地说：你想干嘛！我才不怕你。
他听到这几句话似乎更兴奋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安分的小东西！你脑子里成天都想着些什么
你管不着！
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被我给逗笑了,你最可爱的就是这点,我喜欢。
听到他竟然对我说——喜欢我,我呆住了……
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喜欢,我不可能,你,你一直都欺负我！他有些着急地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想让你注意我,你对我总是漫不经心,而且还总是躲着我。
我噗嗤笑了出来,幼稚！
你竟然说我幼稚！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幼稚！
说着,他竟然吻住了我的嘴唇,而我却没有躲开……
6
吴启天好像胜利者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从房间里出来,一些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竟然有一个人爱我,而我似乎也对他有了好感。
等我终于找到吴晓月时,她正被萧桓义搂在怀里。
我想离开,但又担心发生什么,于是,使劲咳了两声。
吴晓月像弹簧一样,从萧桓义的怀里弹了起来。发现是我,她有些生气。
萧桓义到笑着说道：你这个贴身丫头还挺有意思。
我听出他的语气中明显带有鄙夷的意思。
萧公子是留过学的吧,难道不知道尊重女性吗我扬起眉毛大声问道。
哈哈……你还知道这些！哈哈……他大笑起来。
我狠狠地看着他。
吴晓月则在一旁帮腔说：你个臭丫头知道什么啊！还不快滚！
我就算要走,也是和吴小姐一起走——这是夫人吩咐过的。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他们出什么事,田氏饶不了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我！
再次回到堂屋都已经快接近下午五点钟了,大家都在等着吴晓月和她表哥一起用饭。
田氏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他们吃他们的,我和吴晓月舅舅家的下人们则在后院一起用饭。
直到很晚我们才回到吴府。
一进门,吴晓月便劈头盖脸地骂我,就像一只要吃人的老虎。
闭嘴！吴启天大声喝道。
顿时,大家都震惊地看向他。
我赶快低下了头。
吴老爷缓过神来,说：月儿少说两句,免得惹你哥哥心烦。
吴晓月撅起嘴,小声嘟囔着：我骂我的一个下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发这么大火。
田氏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吴启天,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睛好像要喷出火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田氏叫了去。
她的屋子总是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讨厌的发霉的味道。
她坐在正中央,吴晓月则一脸不屑地站在旁边。
田氏冷冷地开口道：你和启天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否认道。
那他昨天为你出头！田氏的声音开始提高。
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问他。我极力地否认着,毫无畏惧地看向她们。
她看我这么笃定的否认,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开口道：你要让我发现你勾引我儿子,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我被她最后一句话吓住了,我知道她的狠辣,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当初吴老爷的三姨太就是被她逼疯的,而且——即使疯了,她最后也被卖到了妓院。
我只想平安度过最后一年,我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吴府。
回去的路上,我情绪低落。
忽然,我又被一只大手拉进了一个小屋子。
我知道是吴启天,怔怔地看着他。
他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问：我母亲难为你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慢慢地说：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
你母亲说要是发现我们在一起,她要把我卖到妓院去……
吴启天眉头突然紧皱,一拳打在了墙上,手指上流出了鲜血,我看着竟然有些心疼,但我没有伸出手。
他十分肯定地说：我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即使她是我母亲,也不行！
我竟然有些相信他说的话,可是我不能冒险,最终倒霉的肯定是我！
我又重复了刚刚地话：你不要再找我了。
吴启天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我,你就这么放弃了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去哪了！
我是一个下人,身份卑微,我们是不会在一起的。我有些绝望地说着。
事在人为！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急切地说着。
你不要再找我了！我继续重复着,转身离开,启天没有再拦住我。
7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吴启天果然没有再来找我。
只是我听他院子里的一些下人小声嘀咕：他现在天天出去和一些革命党人混在一起。
革命党我以前听李光先生说过,他们都是一些不要命的有信仰的‘疯子’,他们要改变这‘天和地’！
我不知道吴启天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但我却担心起来,同时也对他又多了几分钦佩。
又过了几天,吴启天的院子里热闹非凡,说是田氏给他说了一门大户人家的姑娘,第二天这姑娘就要来！
我大脑里想着：这很好,这样他就会忘了我。可是,我的心却难受起来。
第二天,我不知怎么地竟然来到了吴启天的院门外,看见穿着中山装的他正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个杏花出神。
这时,一位长相出众的姑娘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她应该就是那位即将定亲的姑娘。
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对吴启天很满意,甚至已经有了爱意。
我正想的出神,再次抬眼看向他们时,发现吴启天正在看着我。
我慌乱地低下头,迅速离开。
由于来的客人比较高贵,需要准备的饭菜多,我们这些下人们都被叫了去厨房帮忙。
我负责上菜和在旁边伺候,听后吩咐。
他们所有人都吃的很香,谈的很高兴。饭后,茶点端了上来,我继续在旁边候着给他们倒水。
这时候,吴老爷笑嘻嘻地开口：这柳姑娘真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啊。柳兄真是教子有方啊。
哪里哪里,启天这孩子也不错啊,一表人才,学问知道的不少啊。柳姑娘的父亲眼睛已经笑的弯成了钩。
要是两个孩子能在一起,那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啊。田氏满脸堆笑地说。
柳姑娘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
吴启天则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晚上,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直到后半夜,在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同样的人影再次很快地窜到了我的床前。
果然,是启天。
这次他没有捂我的嘴,我也没有出声。
就这样,在月光的照映下,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许久,他忽然掀起被子,钻了进来。
我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却没有出声。
他笑着示意我躺下,我有些防备地靠里躺了下来。
就这样,我们并肩躺在狭窄的小床上,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我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启天早已不在旁边,而旁边的枕头上却留下了他的余温和气味……
就这样,我们虽然没有机会见几次面,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
三天后的一早,全府上下笼罩在极度不安之下——吴启天被抓了。
我着急地前前后后打听了一遍,终于知道是因为和革命党人的事暴露后,被宪兵队给抓了。
吴老爷和田氏上下打点,找遍了关系,终于通过柳姑娘的大伯将启天救了出来。
我急切地想见见启天,可是他的院子前后被围得密不透风。
就这样,为了感谢柳家,启天和柳姑娘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府里开始出现张罗挂红灯笼、张贴大红喜字。
我再也没见到启天,直到他结婚的那天。
他阴沉着脸,手里牵着红绸,另一端被柳姑娘紧紧攥着……
当他与我眼神相碰的瞬间,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从心里祝福他……
我一夜无眠,泪水湿透了枕头。
8
第二天一早,我便听见六婶她们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凑近一听,原来是田氏一早便去了启天的婚房,那喜帕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现在启天和他的新婚妻子正在祠堂罚跪。
真想不通吴少爷是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的新媳妇躺在旁边,竟然无动于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六婶念叨着。
谁说不是呢,该不会他有什么病余婶接过了话头。
你可别胡说,让旁人听了去那麻烦可就大了。六婶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
一个月过去了,柳氏的喜帕依然洁白如雪。
府里的闲言碎语开始肆虐,柳氏每天眼睛都是哭的红肿。
与此同时,田氏刚开始看我的眼神就像要吃了我一样,后来,那眼神变得却越来越复杂,直到有一天,她再次把我叫到她那发霉的屋里。
几日不见,现在仔细瞧着她,发现她竟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已经藏不住了。
从今天开始,你去天儿那个院子伺候。她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我吃惊不已,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傍晚时分,启天从外面回来,看见我站在柳氏的旁边,他先是一惊,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柳氏对启天冷淡了不少,但还是表现出了作为妻子应有的关心,她时不时地往启天的碗里添着饭菜。
也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今晚这顿饭启天吃的格外别扭或者说不安。他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我能准确地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就这样别扭地过了三天。
田氏突然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启天的院里,她命令我跪在了院子里。
启天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声问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你心里清楚！你为了这么个下贱胚子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不顾！田氏厉声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为她做什么！
说完,她命令她那两个心腹拿来了鞭子。
田氏扬起鞭子就要打,启天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说：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都同意,但您不能打她！
你让开,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打！而且——打完后就把她送去窑子！让她好好去勾引男人！田氏叫嚣着。
你太过分了！启天同样抬高了声音。
启天挡在我前面并没有让开。
启天,你竟然喜欢一个下人！柳氏大声问道,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下贱的丫头。
我并不下贱,我和你们是平等的！我站了起来,大声说着。
你还真是脸皮厚啊竟然说出这种话！你勾引我丈夫,难道还不下贱吗！柳氏歇斯底里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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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勾引我！是我主动告诉她我喜欢她的。启天说道,是我主动追求的她！
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柳氏怒不可遏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并不想娶你,是你们家人告密让警察抓了我,然后又强迫我娶你,要不然就要杀了我的同学！启天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氏。
柳氏满脸震惊地看着启天。
我也终于明白了……
你给我闭嘴！田氏怒斥道,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你的造化,你怎么能这么胡说！你今天必须和你媳妇有夫妻之实,不然,我就把她送到妓院去！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到时候可不要怪我！
说完,田氏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我轻声告诉启天：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正要转身离开,启天抓住了我的胳膊,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得,说：我带你离开这。
我呆呆地看着他,启天他能这样真心待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
可是,在我们这样的镇子,在我们这个年代,男子抛下妻子和别的女人私奔,那他再无回乡的可能,他一生都会遭到唾弃,而且他的家族也都会蒙羞……,
我轻声说：你跟我来……
就这样,我拉着启天的衣袖进了我的小屋。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启天便抱住了我。这一晚,我成了启天的女人……
启天告诉我,三天后他就会带我离开。
我笑着对他说：我相信你！
我知道田氏的厉害——她一定会说到做到,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年代,我这样的人命如蝼蚁。而且,我不想让自己成为启天的累赘,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
没有等到第三天,我便永远躺在了我的那张小床上……
我终于可以和我的爹娘见面了……
如果有来世,我不愿再投胎到这个黑暗的年代,但我愿意再次见到启天……
后来,我娘告诉我,启天不吃不喝地守了我三天,三天后他便离开了那个家,投身到了革命中。
三年后他牺牲在了战场,我知道——我们也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