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裴砚之亲笔写的和离书站在青檀河边时,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说我与外男私通,可我连那外男的鞋尖都没看清——直到冰水灌进鼻腔的瞬间,我撞碎了老槐树的灵脉。

再睁眼时,对岸卖糖葫芦的老汉头顶飘着78,街角逗猫的裴砚之头顶悬着72。

林嬷嬷骂我犯傻,被休了还抱着陪嫁的绣绷。

可她不知道,我用这双能看见阳寿的眼睛,先拆了县太爷藏在祠堂地下的赈灾粮,又在陈月萝与账房私会的房梁上钉了铜钉——她头顶的15,是东窗事发的天数。

至于裴砚之

他今早撞破我新绣坊的门槛时,我正把他命数里的孤苦无依,改成求妻不得。

1.

我攥着那张和离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的触感冰凉,似那和离书带着彻骨的寒意。

裴砚之的狼毫字迹还带着墨香,幽幽地钻进鼻腔。七出之条四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着我的眼球。

他站在廊下,月白长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比檐角铜铃还冷,字字如冰刃剜心:陈表妹说亲眼见你与布庄账房私会。

我抬头看他。

这个我嫁了三年的男人,此刻眉峰紧拧,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的眼神中满是嫌弃,那目光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刺痛了我的心。

可上个月他还蹲在巷口给流浪猫喂鱼干,我提着食盒路过时,他慌乱起身,耳尖红得像浸了胭脂。。

那一幕如同一幅温暖的画卷,在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与眼前的冷脸形成刺痛的反差。

我没做过。我声音发颤,连带着我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陈月萝从他身后转出来,帕子绞得皱巴巴。姐姐莫要怪月萝,是我瞧着那男人鬼鬼祟祟跟着你......她眼尾泛红,倒像被冤枉的是她。

她的哭声如同一把软刀,在我心上轻轻割着。

裴砚之别开脸:人证物证俱在。

物证

我想起今日晨起,梳妆匣里多了块男式汗巾——那是陈月萝昨日来我房里借胭脂时,我亲手收进匣底的。

喉头发腥。

我把和离书叠得方方正正,塞进他手里:好。

夜凉如刀,我抱着陪嫁的绣绷走向河边。

路过青檀街时,绣坊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像是对我最后的怜悯。

林嬷嬷总说我绣的并蒂莲能掐出水,可现在这双手,连绣绷都抱不稳。

河水漫过头顶的瞬间,我摸到河底粗糙的老槐树根,树皮划破掌心,温热的血混着河水涌入血管。

等我呛着河水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河滩上,右眼皮疯狂跳动。

朦胧间,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向我走来

——

是林嬷嬷!

她手里的灯晃得我眼花,灯光在我眼前闪烁,发出刺目的光芒。

可我分明瞧见她头顶飘着团金光,数字在跳:阳寿:二十三年零七个月。那金光如同梦幻般的光晕,在我眼前不断闪烁。

这奇异的景象让我猛地清醒,难道是投河之后......

林嬷嬷冲过来拽我,她掌心的温度让我回过神。大半夜投什么河

裴家那混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拿绣针戳他后心!

我盯着她头顶的数字,喉咙发紧:嬷嬷...

你今年该是五十八岁

你这丫头撞傻了她拍着我的背,

上个月刚过的六十大

寿!

这一刻,我终于确定。

远处打更老头头顶悬着

十二年,卖馄饨的小贩是

三十年,这分明是......

命数!

林嬷嬷把我拽回绣坊,递来一碗姜茶。

热气蒸腾间,我握紧茶盏:嬷嬷,和离书的事,我要自己解决。

天还未亮,县太爷的管家就砸开绣坊大门,说是赈灾急需三百方



字绣帕,三日交货。

林嬷嬷拍案而起:当我们是神仙不成

可我看着管家头顶

今日破财

的字样,突然笑了:接。

绣绷支起时,晨光爬上窗棂。

我飞针走线,金线在帕子上蜿蜒成福字。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抬眼望去,裴砚之骑着青骢马停在院外。

玄色官服衬得他愈发冷峻

——

如今他已是代理县令,来查赈灾物资。

他的目光与我相撞,喉结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

随从的催促声却打断了这一刻:大人,粮库那边催了。

他又深深看我一眼,拨转马头离去。

指尖抚过绣帕上的金线,右眼突然发烫

——

他头顶赫然浮现出四个刺目的大字:孤苦无依。

苏姑娘

小绣娘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这福字的云纹要改吗

我低头轻笑,针尖在帕子上轻点:不必改,有些人的命数,本就该亲手改写。

傍晚收工,右眼皮又开始跳动。

望向县太爷粮库的方向,一团暗沉的光在那里盘旋

——

看来,是时候让某些真相,见见光了。

2.

我捏着姜茶碗,看林嬷嬷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昨晚足足骂了裴砚之半柱香的工夫。

三日后交绣帕,我熬了两个通宵。

金线在帕子上走得急切,指尖不小心扎出三个血珠,在素白的缎面上晕开,像三朵

tiny

的红梅。

林嬷嬷举着灯凑近,啧啧称叹:这福字的云纹,比县太爷过寿时咱们绣的那批还要精致三分。

天刚破晓,我抱着一摞绣帕往县府去。

路过粮库时,右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隔着半条街,我看见刘大人正与一个小瘦子低语。

那瘦子头顶悬着团暗金,走近了细看

——三日后牢狱之灾

几个字赫然在目。

那是小六子。

卖糖葫芦的老伯舔着山楂核,慢悠悠开口,刘大人的远房侄子,最近总在粮库附近晃悠。昨儿半夜我起夜,瞧见西城门有马车往城外运东西,车轱辘上还沾着稻壳子呢。

我猛地攥紧绣帕一角。

赈灾粮是从京里拨来的,每袋都盖着官印,若是被人偷偷转移......

我不敢再想,转身就往县衙跑。

裴砚之的青骢马拴在县衙门口,玄色官服随意搭在椅背上。

他正低头批着公文,听见动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苏...

苏姑娘

三日后子时,西城门。

我将绣帕轻轻搁在他案上,小六子会带马车运赈灾粮出城。

他的手指猛地顿在笔杆上,抬眼看向我:你如何知道这些

我能看见命数。

我直直盯着他头顶那四个刺目的

孤苦无依,他的牢狱之灾,是因贪墨赈灾粮。

他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三日后半夜,我在绣坊里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过。

第二日,小六子被押解着路过绣坊门口,嘴里还在大喊

大人救我,刘大人的官帽歪歪扭扭地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裴砚之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林嬷嬷端着茶盘,冲我直使眼色。

我接过食盒,轻声问道:县太爷的案子结了

嗯。

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多亏了你。

我掀开食盒,里面是几块整齐码放的桂花糕,甜香扑鼻。

最近夜里总丢东西。

他低头戳着桌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绸缎庄丢了料子,米行少了几袋米。

我忽然又想起他头顶的

孤苦无依,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轻声提议:不如办个绣品招亲吧

招亲

他猛地抬头,

青檀县向来讲究以绣为尊。

我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把绣品摆出来,来看的人多了,夜里巡街的人自然也多。再说......

再说什么

他追问道,目光灼灼。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槐花轻轻落进他的发间。

他伸手去摘,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个主意可行。

他将食盒轻轻推过来,我这就让人去贴告示。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一片碎金。

我忽然觉得,他头顶的

孤苦无依

似乎淡了些,隐约间,竟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3.

三日后,绣品招亲的红榜铺满青檀县街巷。

我抱着绣绷立在绣坊门前,暖阳倾落肩头,头顶红绸随风翻卷,似一团跳动的火焰,将围观人群的脸庞都染上暖金。

耳畔声浪如潮,熙攘的议论声中,我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

围观者挤得水泄不通,后颈处不断有湿热的呼吸拂过,混着汗味与市井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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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举着银票高喊:我出五十两!

那粗粝的嗓音撞破喧嚣,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远。

卖胭脂的娘子踮脚张望,鬓边珠钗轻晃:我有西域龙涎香,绣帕浸了能香透三春!

她身上甜腻的胭脂香随动作漫过来,与阳光里的槐花香绞成一团。

李公子挤到最前排,蓝布包被攥得发皱,指节泛白如霜:苏姑娘,这是苏州新贡的金线,你上月说绣并蒂莲最相宜。

他眼底燃着灼灼期待,像守着烛火的飞蛾。

我指尖拂过红绸,触感滑如流泉,绷子上的并蒂莲刚收完最后一针,金线在日光下泛着蜜色光泽,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晶莹欲滴,仿佛下一刻就会滚落在青石板上。

人群轰然炸开,供桌被挤得

哐当

歪斜,茶盏骨碌碌滚到脚边,清脆的碎裂声里,裴砚之挤开人群闯进来。

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泥星,额头汗如雨下,急促的喘息声里带着草木灰的气息

——

他定是从粮库查账直接赶来。

都静一静!

他抬手拍向供桌,震得镇纸跳了跳,按规矩,三位绣娘评委打分,价高者得。

评委们举着放大镜细瞧半柱香工夫,为首的张嬷嬷突然拍案:这针脚竟似活的!

三盏绿灯次第亮起时,李公子的蓝布包被抖开

——

二十卷金线在阳光下排成长串,正是我上月在布庄驻足凝视的

流霞金,每一卷都裹着湘妃竹纸,纸角还印着

云锦阁

的朱红小印。

我刚要将绣品递出,人群忽然如浪分开。

陈月萝着一袭月白衫子挤进来,眼尾泛红似揉碎的石榴,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姐姐好手段!

这并蒂莲的花样,分明是我前日落在你屋里的绣稿!

话音未落,头顶艳阳忽然被乌云遮住半角,阴影掠过她脸庞,将那抹委屈的泪痕切成两半。

我下意识攥紧绣绷,竹木纹理硌得掌心发疼。

她头顶阳寿数字模糊成光斑,唯有

构陷

败露

两处节点红得刺目。

抬眼望向裴砚之,他喉结滚动,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暗潮:

苏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指尖触上陈月萝手腕的瞬间,冰凉如浸冰水。

幻象如潮水漫来:前夜三更,她蹲在裴家后院焚烧纸页,火舌卷着半张绣稿升空,纸上并蒂莲花瓣歪扭,边缘满是橡皮擦痕。

她对着灰烬呢喃:阿砚哥最恨欺瞒,苏挽棠若偷了我的东西......

我猛地松手。

陈月萝仍在抽噎,却不知腕间墨渍已洇开

——

那靛青色与我绣坊中被她

失手

打翻的徽墨分毫不差。

裴砚之忽然扯住她袖口,动作狠厉得不像平日温文的模样:陈姑娘私藏伪证,扰乱公序,按律取消资格。

阿砚哥!

她扑过来,指甲划过我手背,锐痛骤起的瞬间,我看见她眼底闪过毒蛇吐信般的幽光。

裴砚之退后半步,腰间官印撞在桌角发出闷响:去她厢房搜检剩余绣稿。

随从架着她往外走时,她转头看我,唇角勾起的弧度似淬了毒的刀:姐姐且等着。

风掀起绣绷红绸,并蒂莲金线在云影里明明灭灭。

我低头看手背上的血痕,竟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像极了绣帕上即将滴落的露珠。

远处打更声隐约传来,惊破这片刻的怔忪

——

青檀县的日头,终究不会因一片乌云而失了颜色。

4.

绣品招亲那日手背的红痕结了痂,我蹲在绣坊后院的竹凳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痂皮,像在触碰一块风干的泪痕。

竹凳的纹路硌得腿骨发疼,林嬷嬷端来的银耳羹还冒着热气,瓷勺磕在碗沿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那丫头能闹到这步,绝非寻常闺阁手段。

林嬷嬷拨弄着羹里的枸杞,暗红的果实在汤里浮沉,昨儿老张头说,她半月来天天往闻香阁跑。

我咬着勺柄点头,瓷勺的凉意顺着臼齿漫进舌根,忽然想起陈月萝被拖走时,指甲划过皮肤那声细不可闻的

嘶啦。

寅时三刻,我裹着褪色蓝布头巾。

林嬷嬷往我怀里塞了块枣泥糕,温热的甜香混着她指尖的艾草味:莫要叫人认出来。

闻香阁的门帘带着隔夜的茶渍,掀开时,焦糊的龙井味劈面而来,呛得我眼眶发酸。

老板韩立擦桌子的手顿了顿

——

我的银铃铛在袖底晃出细碎声响,那是十二岁绣成百鸟朝凤图时,林嬷嬷给的贺礼。

他端来粗瓷茶盏,碗沿缺了口,划得掌心发痒:苏姑娘可是问陈姑娘的事

她常与青衫汉子碰头。

韩立的抹布掠过桌沿,带起细灰,前儿还见她塞了包东西给布庄周账房

——

就是总摸胡子那位。

我攥紧茶盏,指节泛白如纸。

裴家布庄的周账房,我曾见他给裴砚之捶腿。

邻桌突然爆发出哄笑。

穿灰袍的茶客灌了口冷茶,喉结上下滚动:陈姑娘和周账房那点事...

上回在后巷撞见,她攥着人家袖子哭,说裴大人看不上没根基的...

话音戛然而止,被邻座踢得闷响。

我腕间铃铛轻颤,惊起梁上尘埃,在斜斜射入的晨光里浮沉如星。

回绣坊的路被日头烤得发烫,鞋底隔着粗布仍能觉出石板的灼人。

老石榴树的影子碎在院墙上,像被揉皱的宣纸。

陈月萝烧绣稿时的低语突然清晰起来:阿砚哥最恨被人骗...

原来她早与账房勾连,偏要在清水里泼墨,让裴砚之错看我。

傍晚,裴砚之来了。

他没穿官服,月白衫子染着暮色,手里油纸包渗着桂花甜香:林嬷嬷说你爱吃城南的。

我接过时,他袖口的沉水香混着糕点热气,突然让人心慌。

你这两日总走神。

他盯着我腕间的痂,指尖动了动,似要触碰又止,是不是她又

——

她和周账房私通。

我打断他,声音比预想中更冷,在布庄后巷,在闻香阁。

他手指猛地收紧,油纸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春雪压断竹枝。

喉结滚动两下,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总这样,什么都自己担着。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明日我便去查账。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巷,月光把衫子染成淡银。

打开油纸包,桂花糕还温着,边角碎了一块,像他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

次日卯时,裴砚之的官轿刚出县衙,我就见道旁黑影一闪

——

穿黑衫的人溜进了他书房。

傍晚再见时,他脸色沉得可怕,手里攥着封信,墨迹在纸页洇成乌云:县丞私吞赈灾粮,证据在城西破庙。

这信...

他指节捏得发白,抬头时眼底燃着暗火,来得太巧了。

风掀起信页,哗哗声里,我忽然想起陈月萝那日的眼神。

她站在绣坊门口,唇畔勾起的弧度,像极了此刻裴砚之指间颤抖的信纸。

到底是谁,急着要我查县丞

他的声音很轻,却坠得人心慌。

暮色漫过他的眉骨,将

孤苦无依

四个字染得更深。

我望着他,忽然想伸手拂去他眉间的褶皱,却终究只是攥紧了袖口的银铃铛

——

那串声响里,藏着太多他还不知道的真相。

5.

那封信如同一根刺,深深扎进裴砚之眼底。

他指腹反复摩挲着粗粝的纸边,烛火在指缝间跳跃,将墨字晕染得如同渗血的伤口。这信来得蹊跷。

他指尖顿在

城西破庙

四字上,眉间

孤苦无依

的命数随烛影明灭,既想借我手除去县丞,又怕我顺藤摸瓜。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那年春日,他蹲在巷口给流浪猫喂鱼干时,耳尖泛起的胭脂色。

此刻的他,眉峰紧蹙如刀裁,与记忆中那个温柔少年判若两人。与其困在疑云里,不如亲自去破局。

我起身吹灭烛盏,银铃铛在腕间轻响,青檀县的百姓需要真相,你肩上的担子也容不得退缩。

他抬眼看我,眸光微颤:你要同去

话未说完便已伸手替我披上外衫,指尖掠过我腕间结痂的红痕,有你在,我底气足些。

城西废弃粮仓弥漫着陈霉与鼠臊,夜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生疼。

裴砚之带着心腹衙役叩门时,守仓老卒酒气熏天,踉跄着撞翻了烛台。

我凝目望去,他头顶命数只剩微弱金光

一年,而墙角堆叠的粮袋上方,命数淡如薄纱,数字小得可疑。

我拽了拽他袖角,他立刻会意。

衙役劈开粮袋的瞬间,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

——

表层新米下全是掺沙的陈谷,霉虫在缝隙里蠕蠕而动。

老卒见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浑浊的眼珠不住乱转。

我指尖触到他粗糙的袖口,幻象如潮:刘大人后门、银钱交割、粮车出城。

三日前子时,刘大人差人送了袋银子到他手上。

我贴近他耳畔,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粮草被转移到了城西破庙。

裴砚之脸色骤变,袍袖翻卷间已按上佩刀:封锁粮仓,随我拿人!

刘大人府邸烛影摇红,他正搂着美妾用银匙舀葡萄羹,头顶

十年富贵

的命数刺目。

衙役踹门而入时,他嘴边的甜羹还未咽下,肥硕的脸颊抖得如秋后的烂桃。

暗格里搜出的账本触目惊心,每页都用朱砂标着贪墨数目,字里行间浸着灾民的血泪。

裴大人这是何意

他强作镇定,腰间玉带却绷得死紧,油脂从颌下滴落,砸在账本上晕开污痕。

裴砚之将账本甩在他脸上:私吞赈灾粮、结党营私,你当律法是儿戏

镣铐扣上的声响里,我看见他头顶金光骤暗,寿终正寝

四字碎成齑粉。

当夜,追回的粮车碾过青石板路,百姓们举着火把围在县衙外。

裴砚之站在台阶上,官服被火光染成赤色,眉间

孤苦无依

淡了几分。

有老妇往他手里塞鸡蛋,有孩童扯着他衣摆喊

青天大老爷,他耳尖又泛起当年的胭脂色,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棱角。

自那日后,他来绣坊的脚步更勤了。

有时提一盒城南刚出炉的糖蒸酥酪,有时默默坐在窗前看我绣花,看久了便伸手替我理一理垂落的发丝。

他总说些县衙里的琐事,说新抓的偷鸡贼在牢里唱俚曲,说城隍庙的古槐又抽了新芽,却绝口不提过去。

这日傍晚,他邀我游湖。

残阳将湖面染成鎏金,他忽然驻足,暮色在他睫毛投下阴影:挽棠,我从前...

愚不可及。

他声音沙哑,像风吹过老槐树,那些所谓的

'

证据

',那些伤人的话,我本该第一个站在你身前。

我望着水中晃碎的夕阳,腕间铃铛与他腰间玉佩相触,发出清越声响。砚之,

我第一次唤他的字,见他瞳孔骤然收缩,伤疤结痂需要时间,可痂下的肉,会比从前更坚韧。

他眼底涌起潮意,正要开口,林嬷嬷的惊呼划破静谧。

她跌跌撞撞跑来,鬓边银簪歪得几乎坠地,胸口剧烈起伏:苏姑娘!

裴大人!

绣坊...

走水了!

焦糊味顺着夜风扑来,夹杂着绣娘们的哭喊声。

远远望去,绣坊屋檐窜着妖冶的火苗,那是我绣了三个月的百鸟朝凤图在燃烧,金线在火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陈月萝那日冷笑的眉眼。

裴砚之猛地攥住我手腕,掌心全是冷汗:别怕,有我在。

可他不知道,当我看见绣坊上空翻涌的暗金色命数时,恐惧早已化作冰锥,直直扎进心脏

——

那片火光里,分明浮动着

杀人灭口

四个滴血的大字,在暮色中狰狞地跳动。

6.

绣架倒地的巨响惊得我踉跄两步,木屑与青砖碰撞的脆响在死寂的绣坊炸开。

昏暗油灯下,散落的线头如被狂风撕碎的云锦,纠缠着打翻的金粉罐,在地面蜿蜒出破碎的星河。

林嬷嬷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扣住小丫头的腕子,凌乱鬓发黏着汗珠贴在泛红的脸颊:三十两银子一两的金绒线!给宫里绣凤袍的贡物!

她尖锐的嘶吼刺破空气,惊得角落里捡金线的王婶指尖一颤,刚攥住的金丝又滑落在地。

王婶佝偻着背蹲在阴影里,指甲缝嵌满细碎金粉,通红的眼眶蓄着泪:我守了半宿,不过打个盹儿......

话音未落,裴砚之已抄起烛台。

跳动的火苗将梁柱间的蛛网映成扭曲的鬼面,他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带着压抑的暴戾:丢了多少

半箱!锁头扔在院角!

林嬷嬷猛地拽住我的袖口,浑浊的眼珠里烧着焦虑的火,挽棠,用你的眼睛......

绣绷在掌心被攥得发颤,右眼突然泛起滚烫的灼痛。

光影摇曳间,帮工张嫂头顶浮动着

阳寿二十八年

的淡金,扫地的柱子显示

下月病愈,而蜷缩在门边的小翠,头顶

今日破财

四个血字刺目地明灭。

小翠。

我放轻脚步靠近,少女却如惊弓之鸟轰然跪地,豆大的泪珠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金粉:月萝姑娘说给五两银子......

可她只给了二百文定钱!

她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我的裙摆,我刚扛着箱子到后墙根,就听见嬷嬷喊抓贼!

裴砚之靴底碾碎金线的脆响惊得众人一颤:城西破庙

小翠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作响,鼻尖沾着金粉泣不成声:我没送!线箱还在后墙根!

我望着她头顶愈发刺目的命数,知道那二百文定金早已成了诱饵。

青骢马嘶鸣着踏碎夜色,裴砚之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如出鞘的剑,缰绳在掌心缠出紧绷的弧线:守好这里!

马蹄声渐远时,我蹲下身捡拾金线,冰凉的金丝缠绕指尖,却似毒蛇般勒得生疼。

早该防着那小蹄子!

林嬷嬷突然的怒骂被院外的马蹄声截断。

不同于青骢马的清越,枣红马的蹄声如重锤砸在青石板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苏娘子

月光斜斜切入院门,青衫男子倚着门框而立,腰间玉牌泛着温润光晕,可他眼底的寒意却像淬了毒的刃。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算计的意味:在下柳文博,陈月萝的旧识。

林嬷嬷立刻将我护在身后,发颤的指尖几乎要戳到他鼻尖。

我知道她在哪儿。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绣绷的瞬间,我的右眼突然剧痛如剜

——

他头顶本该显示命数的位置,只翻滚着浓稠如墨的雾气,什么都窥不见。

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攥紧手中金线,看着柳文博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等裴大人来了,再谈。

王婶关门的声响里,那抹青衫依旧立在原地,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像深潭里翻涌的暗流,不知藏着怎样的阴谋。

7.

裴砚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乎是踏着柳文博话音的尾巴冲进院子。

他翻身下马,夜风卷起他墨色衣袍,带起一阵凌厉的寒气。

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倚在门框上的柳文博。

你是何人裴砚之的声音比这秋夜还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柳文博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唇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下柳文博,陈月萝的旧识。听闻苏娘子和裴大人正在寻她,特来提供些线索。

旧识裴砚之冷哼一声,显然不信,月黑风高,阁下这般好意,倒叫人起疑。

我上前一步,将手中攥紧的金线展示给裴砚之:大人,方才绣坊失窃,此人恰好出现,声称知晓陈月萝下落。

柳文博见我们神色凝重,这才收敛了些许笑意,正色道:我与陈月萝曾有过一段交情,但后来因她心术不正,早已断绝往来。最近听说她牵扯进一些不光彩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才想着或许能帮上二位。

他这番话说得恳切,但我右眼瞥过他头顶那片翻滚的墨雾,心中警铃大作。

此人绝不简单。

裴砚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片刻,语气不容置喙:是与不是,回县衙一趟便知。来人,将柳公子‘请’回县衙,好生看管。

裴大人何必如此急躁柳文博挑眉,却也未反抗,任由两名衙役上前。

就在衙役要带走他时,我急忙开口:等等!

裴砚之疑惑地看向我。

我凝神看向柳文博头顶,那片墨雾依旧浓稠,但墨雾之下,隐约有几个淡金色的字迹闪动——明日午时,真相大白。

我心中一动,此人或许真的能提供关键信息。

我转向裴砚之:大人,不妨给他一个机会。若他真知晓陈月萝的藏身之处,由他带路,岂不更快

裴砚之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扫过柳文博,最终沉声道:好,本官便信你一次。若有任何不轨,定不轻饶。他顿了顿,对柳文博道:明日一早,你带路。若找不到人,或是耍什么花招,县衙大牢便是你的去处。

柳文博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裴大人爽快。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柳文博便依言带着我和裴砚之,以及几名精干的衙役,往城郊一处废弃的宅院行去。

一路上,他神色自若,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向导。

就是这里了。柳文博在一座破败的院墙外停下脚步,陈月萝应该就藏身于此。

这宅院荒废已久,院墙坍塌了大半,门扇也摇摇欲坠,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裴砚之示意手下戒备,他与我并肩,正欲推门而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数道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十几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刃,从残破的院墙后、草丛中猛然窜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显然是早有埋伏!

保护苏娘子!裴砚之厉喝一声,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匹练般舞动,挡开几支射向我的暗箭。

他身形如电,与数名蒙面人缠斗起来。

我心念急转,右眼观命瞳全力催动。

这些蒙面人头顶皆有命数,但并非死劫。

我迅速扫过他们,寻找破绽。

一名持刀攻向裴砚之左侧的蒙面人,头顶赫然浮现右膝旧伤,不宜发力的金色小字。

裴砚之,左边那个,攻他右膝!我高声提醒。

裴砚之闻言,毫不犹豫,剑锋一转,直取那人右腿。

只听一声惨叫,那蒙面人果然右膝一软,踉跄倒地。

有了我的指引,裴砚之如虎添翼,衙役们也士气大振。

一番激战,蒙面人死伤大半,余下的见势不妙,仓皇逃窜。

穷寇莫追!裴砚之收剑,额角渗着细汗。

我们顾不得喘息,立刻冲进宅院。

屋内陈设简陋,积满灰尘,桌椅翻倒,显然经历过一番匆忙的搜寻或打斗,却早已空无一人。

陈月萝,又让她跑了!

我心中一阵失落。裴砚之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这时,一直沉默的柳文博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诡谲:看来,还是晚了一步。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

我和裴砚之同时看向他。

他缓缓一笑,那笑容不复之前的从容,反而透着一丝冰冷的锋芒:其实,我还有另一层身份……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刃相击的锐响,显然又有新的敌人正在靠近!

裴砚之脸色一变,与我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全身戒备。

这柳文博,究竟是敌是友

他未说完的话,又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而门外不请自来的,又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