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叶的锯齿边缘割破脚踝时,我数到了第七道伤口。
暮色像掺了铁锈的墨汁,将西边的天空浸成淤青色。
二哥蹲在田埂上挖蚯蚓,脖颈后的月牙胎记沾了泥,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像是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
血珠渗进泥土的瞬间,整片玉米地突然沸腾起来。
腐烂的苞谷炸裂开,飞溅的玉米粒在空中扭曲成骷髅的形状。
二哥的背影在暮色中虚化,他手里的竹笼咔嚓一声裂开,蚯蚓全变成了细小的白骨,正疯狂啃咬着竹条。
田埂旁的野菊花突然凋谢,枯萎的花瓣落地时发出铜钱碰撞的脆响。
浓雾从地底涌出,裹着腐尸的恶臭。
女人的红嫁衣在雾中若隐若现,九颗人牙盘扣发出咯咯的咬合声。
她的盖头被阴风掀起时,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左眼窝里爬满蛆虫,右半边脸正在融化,滴落的腐肉在地上扭成小蛇,朝我脚踝游来。
时辰到了。她腐烂的指尖划过我的眉心,寒气顺着脊椎窜遍全身。
脚下的泥土突然塌陷,无数青紫色的手臂破土而出。
那些手掌心都长着嘴巴,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
我想尖叫,喉咙却被塞进一团黏腻的腐肉,腥甜的液体顺着喉管倒灌进肺里。
二哥的竹竿突然刺穿浓雾,尖端挑着个血淋淋的田鼠头颅。
醒醒!真实的呼喊撕破梦境。
我浑身冷汗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堆满玉米杆的牛车上,粗粝的秸秆扎得后背生疼。
二哥用草绳拴着只活田鼠,鼠尾上系着个褪色的铜铃,铃舌是半截发黑的指骨。
又做噩梦了他粗糙的手指擦去我额头的冷汗,掌心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的脖颈处分明多了道裂口,正往外冒着黑气。
我盯着他手背上的抓痕——三道平行的血印边缘发紫,像是被毒虫蛰过的痕迹。
玉米地深处传来窸窣声,成熟的苞谷在暮色中摇晃,仿佛有无数牙齿在黑暗中轻轻叩击。
二哥突然捂住我的嘴,我们屏息缩进玉米丛。
两个佝偻的人影从田埂另一头走来,男人肩头的褡裢坠着九个骷髅银饰,走起路来发出棺钉落地的闷响。
女人跟在后面三步远,猩红头巾裹着半张青灰色的脸,露出的嘴角挂着暗红血痂。
今晚要开荤了。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锅。
他从褡裢里掏出个布包,抖开的瞬间,半截人类的小指骨滚落在地。
女人袖口滑出条三寸长的蜈蚣,那毒虫昂首立起,甲壳泛着诡异的幽蓝。
他们停在我们藏身的玉米丛前时,二哥笼中的田鼠突然炸成血雾,碎肉溅在男人靴面上,被他抬脚碾进土里。
二哥的手突然掐紧我的肩膀。
我看见男人的影子在暮色中扭曲拉长,竟生出獠牙和利爪。
女人撩开遮脸的黑纱,露出爬满蛆虫的眼窝,腐烂的眼球在眶中转了一圈,直勾勾盯住我的方向。
行行好。她咧开嘴,牙龈上的白蛆簌簌掉落。
男人解下褡裢掏出一团紫黑色肉块,那东西在他掌心微微搏动,血管般的纹路在皮下蠕动,像颗离体已久却仍在跳动的心脏。
二哥突然把我推向身后的玉米丛。
跑!他嘶吼着抡起竹竿朝男人砸去。
竹竿断裂的脆响中,女人的红嫁衣突然鼓胀如血帆,袖中飞出密密麻麻的毒虫。
我跌跌撞撞穿过玉米地,锋利的叶片在胳膊上割出纵横交错的血痕。
身后的惨叫声突然戛然而止,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
槐树下的粗瓷碗突然渗出黑水。我踉跄着扶住树干,发现碗沿结着层冰霜,三个豁口的碗底凝着暗红的血块。
二哥的草鞋孤零零倒扣在田埂上,鞋窠里积着黏稠的绿色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暮色彻底吞噬天地时,我摸到了家门。
老槐树的枝桠在夜风中张牙舞爪,树皮上的裂痕组成了扭曲的人脸。
母亲站在檐下舀猪食,木勺磕在石槽上的声响让我浑身一颤——那声音和梦里铜钱落地的脆响一模一样。
又乱跑!母亲用沾着泔水的手掌拍打我后背。
湿冷的触感让我想起梦中女人指甲的黏液。灶房飘来炖菜的香气,却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我盯着铁锅下跃动的火苗,突然发现柴堆里混着半截焦黑的指骨——那骨节上套着和我噩梦中一模一样的青铜铃铛。
夜风掀起灶房的破布帘,月光漏进来照在水缸表面。
涟漪晃动的倒影里,穿猩红嫁衣的女人正趴在我背上,骨节嶙峋的手掌缓缓扼住我的喉咙。
七岁那天的黄昏格外漫长。夕阳像被泼了一盆血水,把整个村子染成暗红色。
我和二哥蹲在门口的石碾旁玩石子,他脖颈后的月牙胎记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一样。
阿妹,你看。二哥突然压低声音,用石子在地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昨天我在玉米地里看见的。
我低头看去,那线条像蛇一样扭曲,末端还分着叉,像是某种古怪的符文。
正要细看,远处突然传来叮铃一声脆响。二哥猛地抬头,手里的石子啪嗒掉在地上。
两个黑影从村口的老槐树下走来。
男人肩上搭着条灰扑扑的褡裢,走起路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女人跟在后面,猩红的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在暮色中泛着绿光,像极了夜猫盯着猎物时的样子。
小菩萨行行好。女人开口时,声音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气泡,黏腻又模糊。
她抬手掀开遮脸的黑纱,我吓得倒退两步——她的左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一团蠕动的白蛆。
二哥下意识把我护在身后,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小腿在发抖。
男人解下褡裢,九个骷髅银饰互相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他从最里层掏出块紫黑色的肉。
逃难带的腊肉。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借锅煮了分着吃
二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知道他饿了。
自从上个月爹爹的货担被山匪劫了,我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但那股腐臭味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打开了埋死猫的土坑。
女人袖中滑出条蜈蚣,那毒虫嗖地窜上我的脚背。
我僵在原地,冰凉黏腻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
二哥抄起木棍要打,男人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却有三寸长,尖端泛着幽蓝的光。
小孩别慌。男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
它不咬人。
为了我的安全,二哥不得不架起铁锅,火舌舔舐着锅底。
锅里的肉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浮沫里翻腾着可疑的碎骨。
男人夹着那片肉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我死死盯着那片肉——它的边缘微微卷曲,耳廓的弧度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见细小的软骨纹路。
吃啊。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粘稠,像是含着口腐臭的血水。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我注意到他的犬齿特别长,尖端泛着诡异的幽蓝色。
二哥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他的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手背上那个被油星烫出的水泡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正往外渗出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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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去拿点盐。二哥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只手枯瘦得像鹰爪,指甲缝里嵌着黑红色的污垢。
急什么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肉汤够咸了。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大哥扛着捆柴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姐姐。
大哥的视线在铁锅上停留了一瞬,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哟,来客人了大哥放下柴禾,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
但他的手指在背后悄悄比划着我看得懂的手势——那是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时用的暗号,意思是快跑。
这位大哥说要请我们吃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用、用他们带的腊肉...
大哥的笑容丝毫未变,但额角的青筋已经暴了起来。
他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粗糙的大手状似随意地搭在我肩上,指尖却在微微用力——他在发抖。
二弟,大哥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去请伯娘来尝尝鲜。她家好久没开荤了。
二哥愣了一下,随即会意。
他刚要起身,男人突然啪地拍了下桌子,铁锅里的汤溅出来,滚烫的肉汤落在我的手臂上却是粘腻冰凉的,像某种活物般蠕动着渗进皮肤。
小孩子不懂规矩。大哥突然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长辈还没动筷子,你急什么
我被打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哥从来没打过我,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他凶狠地瞪着我,眼神却在说:配合我。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大哥,突然咧嘴一笑:没事,小孩子饿了就先吃。
那可不行。大哥摇头晃脑地说,我们村有规矩,长辈不上桌,小辈不能动筷子。不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还不快去!大哥对着二哥厉声说道。
二哥立马站起来,窜出门外。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女人突然站起身:我去解个手。
大哥立刻指向屋后的茅房:厕所在那边。
女人慢悠悠地朝茅房走去,猩红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注意到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男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哥闲聊,问些收成怎么样、家里几口人之类的问题。
但他的眼睛一直在往门外瞟,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那节奏诡异得很,像是某种鼓点。
大哥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在腿上,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实则让我们离门口更近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厉害,隔着粗布衣裳都能听见咚咚声。
听说最近山里有狼大哥故作轻松地问。
男人嘿嘿一笑:可不是嘛,专吃小孩的那种。
就在这时,铁锅突然砰地一声炸裂开来,滚烫的肉汤四溅。
男人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皮肉竟然开始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跑!大哥一把将我推向院门,自己转身扑向男人。
我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
姐姐尖叫着跟在我后面,但她跑得太慢了。
回头一看,男人已经掐着大哥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大哥的脸涨得发紫,双手拼命在地上摸索着——
砰!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在男人后脑勺上。男人吃痛松手,大哥趁机翻身而起,抓起地上的镰刀就往男人身上砍。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伯娘带着十几个壮汉冲进院子,有人拿着锄头,有人举着柴刀。
男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要翻墙逃跑,却被一把铁锹拍在后背上,重重摔在地上。
按住他!伯娘厉声喝道。
五个壮汉扑上去把男人压住。
有人拿来麻绳,把他捆得像个粽子。
伯娘蹲下身,一把扯开男人的衣领——他的锁骨下方赫然纹着一个诡异的图案:一只眼睛,周围缠绕着九条蛇。
黎梦族的标记...伯娘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去茅房搜查的人回来了:那个女人不见了!茅房里只有这个——
他手里拎着一件猩红的嫁衣,衣襟上别着九枚骨扣。
最可怕的是,那嫁衣还在微微蠕动,像是里面藏着个看不见的人...
这时,被制服的男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的皮肤下鼓起一个个游走的肉瘤,像是有活物在血管里钻行。
伯娘眼疾手快,从怀里掏出一根泛着古铜色的桃木钉,对准男人的掌心狠狠扎了下去。
啊——!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发出的惨叫。
男人的声带像是被撕裂了一般,音调陡然拔高,最后变成某种野兽的尖啸。
桃木钉扎入的地方冒出缕缕黑烟,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腐肉烧焦的恶臭。
我缩在大哥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角。
大哥的背肌绷得紧紧的,握着镰刀的手青筋暴起。
月光照在男人扭曲的脸上,我看见他的五官正在移位——鼻子塌陷下去,嘴角裂到耳根,眼珠凸出眼眶,像两颗即将爆裂的葡萄。
按住他的头!伯娘厉声喝道。
两个壮汉立即扑上去压住男人的肩膀。
伯娘又取出一根更粗的桃木钉,对准男人的天灵盖就要往下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的头皮突然裂开,一条血红色的长虫从颅骨缝隙中钻出,闪电般袭向伯娘的面门!
小心!
大哥的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啪地一声将那虫子斩成两截。
掉在地上的虫尸疯狂扭动,断口处喷出墨绿色的黏液,溅在地上的杂草立刻枯萎发黑。
退后!都退后!伯娘脸色大变,从腰间解下一个脏兮兮的布袋,抓出一把混着香灰的糯米撒向男人。
那些米粒沾到男人皮肤的瞬间,竟然像烧红的铁珠一样滋滋作响,烙出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男人浑身痉挛,嘴里吐出大团大团的黑血,血水中混杂着细小的虫卵。
远处传来警笛的呼啸声。
三辆带铁栅栏的警车卷着尘土驶来,刺眼的车灯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警察们跳下车时,都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五六个壮汉死死压着一个正在融化的人形,地上到处是黑血和蠕动的虫尸。
这是...领头的警察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配枪。
同志小心!伯娘急忙喊道,这东西不是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被按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的皮肤像蜡一样开始融化,露出下面猩红的肌肉组织。
更可怕的是,那些肌肉纤维竟然像活物般蠕动,正在重新编织成形!
按住他!别让他变形!
警察们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但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即加入了压制。
有人取出手铐,可刚碰到男人的手腕,那金属镣铐就嗤地冒起青烟,转眼间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领队的警官当机立断,拔出手枪对准男人的大腿砰地开了一枪。
子弹穿透血肉的闷响过后,伤口处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那些虫子一接触到空气就疯狂扭动,有几条甚至顺着警察的裤腿往上爬。
退后!全体退后!
现场一片混乱,男人们纷纷后退,有人抄起铁锹拍打地上的虫子。
趁着这个空档,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突然暴起,像滩烂泥般从人缝中滑出,朝着警车方向狂奔而去。
站住!
砰!砰!
两声枪响划破夜空。
第一颗子弹打偏了,在土墙上炸开个碗口大的洞。
第二颗子弹精准命中男人的后心,冲击力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月光下,男人背上的弹孔汩汩流出黑色黏液。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反折,脊椎像蛇一样扭动。
最可怕的是他的头——脖子旋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腐烂的脸正对着我们,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你们...都要...死...
这句话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黏腻的回音。
话音未落,男人的天灵盖突然爆开,无数红线虫喷涌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人脸!
开枪!快开枪!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接连响起。
那张由虫子组成的人脸被子弹打散,却又在下一秒重新凝聚。
领队警官脸色铁青,从腰间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手枪——枪管明显比普通手枪粗一圈。
躲开!
他扣动扳机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火光从枪口喷出。
那根本不是子弹,而是一团燃烧的银粉!火焰接触到虫群的刹那,爆发出耀眼的蓝光,空气中顿时充满毛发燃烧的焦臭味。
虫群发出凄厉的尖啸,像退潮般缩回男人的尸体。
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躯壳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院子。
所有人都盯着那具诡异的尸体,生怕它又突然暴起。
过了足足一分钟,伯娘才壮着胆子走上前,用桃木棍捅了捅男人的肩膀。
应该...死透了吧一个警察小声问道。
没人回答。因为就在这时,柴房方向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木头断裂的脆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源处——
柴房的木门缓缓打开,那件猩红的嫁衣飘在半空,袖管和裙摆无风自动,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走出来。
衣襟上的九枚骨扣全部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复眼。
还有一个...伯娘的声音发抖,那个女人...
嫁衣的领口慢慢转向我的方向。
虽然看不见脸,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盯着我。
袖管缓缓抬起,一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从袖口伸出,指尖滴着黑血,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的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极其缓慢。
那只苍白的手越来越近,就在它即将碰到我额头的瞬间——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外公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手里举着一面青铜八卦镜。
镜面反射的月光形成一道光柱,笔直地照在那件嫁衣上。
嫁衣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布料上冒出缕缕黑烟。
那只苍白的手猛地缩回袖中,整件嫁衣像被狂风吹拂般剧烈抖动,最后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迅速枯萎腐败,转眼间就化成了一滩腥臭的黑水。
外公快步走到我面前,粗糙的大手按住我的天灵盖。
一股暖流从头顶灌入,驱散了脑海中的嗡鸣。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瘫软在地,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丫头,外公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从今晚开始,你睡我屋里。
他的目光扫过院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那具正在融化的尸体上,脸色凝重得可怕:这只是个开始。
高烧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我。
三天三夜,我在冰与火的炼狱中翻滚。
外公的七星灯在床前摇曳,七簇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却扭曲成七个吊死的人形。
丫头,看着镜子。
外公沙哑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铜镜贴在我额头的瞬间,我看见了——无数条红线从我的七窍延伸出去,另一端连接着屋外的黑暗。
最粗的那根红线一直延伸到柴房,缠绕在那滩嫁衣化成的黑水上。
黎梦族的牵魂丝。外公咬破中指,在镜面上画了道血符,他们用这个标记祭品。
血符遇光燃烧,火焰竟然是幽绿色的。
镜子里的我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泛着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幽光。
她的嘴角越裂越大,最后整张脸皮嗤啦一声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虫卵。
我尖叫着打翻铜镜,却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外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黑血。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
记住...子时...三刻...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撞击声。
那件已经化成黑水的嫁衣,正在一下下拍打着窗棂,每撞一次,窗纸上就多出一个血手印。
爹爹带着村里的男人们冲进来时,外公已经没了气息。
他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血。
更可怕的是,他的左眼窝里钻出一条红头蜈蚣,正是当初那个女人袖子里掉出来的那种。
造孽啊...伯娘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这是黎梦族的索命蛊,被盯上的人家要绝户啊!
爹爹脸色铁青,抡起锄头砸死了那条蜈蚣。
虫尸爆开的瞬间,整个屋子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我听见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声响。
点上!快把灯点上!
煤油灯重新亮起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四面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血字,全是同一个词:还债。
那些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蘸着血抠出来的。
爹爹把我搂在怀里,我感觉到他在发抖。
他的手掌按在我后脑勺上,那里不知何时鼓起一个硬块,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
丫头,爹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从今晚起,你跟着我们睡。
半夜我被尿憋醒,发现爹爹不在身边。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出外屋两个模糊的人影。
爹爹和二哥头碰头蹲在地上,中间摆着外公的八卦镜。
......只能这样了。二哥的声音低沉急促,等过了子时......
你确定要这么做爹爹的语调很奇怪,既像愤怒又像哀求,她可是你亲......
正因如此。二哥突然抬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瞳孔泛着和黎梦族一模一样的幽绿色!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悄悄退回被窝时,摸到枕下有个硬物。那是半块血玉,玉中封着一缕黑发,正诡异地蠕动着。
爹爹的葬礼在冬至那天举行。
棺材入土时,突然刮起一阵邪风,把纸钱卷成一个个小旋风。
我跪在坟前,后脑的硬块已经长到鸡蛋大小,轻轻一碰就能听见里面液体晃动的声响。
丫头。二哥从背后扶起我,他的手冷得像块冰,有件事该告诉你了。
柴房里,二哥掀开地窖的木板。
霉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阶梯上长满墨绿色的苔藓。
下到第七阶时,我的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这些苔藓和当年那个女人鞋底沾的一模一样!
地窖中央摆着口小棺材,看尺寸是给婴儿用的。
棺盖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咒,但已经褪色了大半。
二哥的手在发抖,费了好大劲才推开棺盖。
里面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天灵盖上钉着七根桃木钉。
骸骨胸前挂着半块血玉,和我枕下那半块正好是一对。
最可怕的是骨架上那些裂痕——分明是被人生生咬出来的齿痕!
这才是真正的你。二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陌生,二十年前那晚,我们在地里捡到的不是活婴,而是这口棺材。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起来——女人袖中的蜈蚣、锅里的耳朵、外公临死前的警告...还有后脑那个越长越大的硬块。
黎梦族生祭亲生骨肉,炼成不死药。二哥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和当年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但他们没想到,祭品会提前苏醒,还咬死了主持仪式的生母。
他撩起衣领,露出脖颈后的月牙胎记——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一道陈年咬痕!
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皮肉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你咬的这一口,让我成了半人半蛊的怪物。二哥的嘴角越咧越大,最后撕裂到耳根,现在,该把肉身还给我了。
后脑的硬块突然爆开,剧痛中我感觉到无数条细足从伤口钻出。
视线模糊前,我看到二哥手里多了把骨刀,刀柄正是那九枚人牙盘扣熔铸而成。
别怕,很快就结束了。他的骨刀抵住我的喉咙,等吃了你的心,我就能彻底变回......
砰!
枪声震得地窖簌簌落土。
二哥的胸口炸开个血洞,但流出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线虫。大哥举着猎枪站在楼梯口,枪管还冒着青烟。
我就知道是你!他厉声喝道,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
陶罐摔碎在地,里面窜出七条黑蛇,闪电般缠上二哥的四肢。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皮肤下鼓起无数游走的肉瘤。
我挣扎着爬向楼梯,后脑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黏稠的绿色脓液。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棺材里的婴骨坐了起来!
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二哥,颌骨咔嗒咔嗒地开合。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咬碎的骨缝里,正钻出无数红头蜈蚣......
伯娘拽着我冲出地窖时,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我们刚爬上地面,整个地窖就轰然塌陷。尘土飞扬中,一只苍白的手突然破土而出,指甲缝里满是黑红色的污垢——
正是当年那个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