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雨欲来
万历二十三年的盛夏,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沈墨擦了擦顺着鬓角滑下的汗珠,抬头望向天际。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西边的山峦却压来一团黑云,如同打翻的墨汁般迅速晕染开来。他紧了紧肩上的书箱系带——那里头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几本翻毛了边的经书,一支秃笔,半块干墨,还有母亲偷偷塞进去的两吊铜钱。
这雨怕是躲不过了。他喃喃自语,加快脚步向前赶去。山路崎岖,青布鞋底早已磨得发薄,碎石硌得脚心生疼。
雨点突然砸下来时,沈墨正转过一道陡峭的山弯。铜钱大的雨滴带着土腥味噼啪落下,转眼间便织成密不透风的水帘。他慌忙用袖子遮住书箱,眯着眼四下张望。就在雨幕模糊的视野边缘,竟亮着几点昏黄的灯光。
客栈沈墨怔了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官道地图上从未标注过有什么店家。但此刻豆大的雨点已打得脸颊生疼,他顾不得多想,拔腿向灯光处奔去。
待走近了,才看清是座三层木质楼阁。朱漆大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聚贤客栈四个大字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檐下两盏白灯笼随着狂风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如同扭曲的人脸。
沈墨刚要叩门,厚重的门板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暖黄的灯光混着檀香味涌出来,与身后冰凉的雨幕形成鲜明对比。
客官是要住店么
这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甜得发腻。沈墨抬眼望去,柜台后站着个绛红罗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云鬓斜挽,一支金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最扎眼的是那对丹凤眼——眼尾用胭脂描得飞起,里头却像淬了冰,冷得让人发颤。
小生沈墨,赴京赶考途中遇雨...他作揖时,余光扫见大堂里铺着西域来的织花毯,墙上挂着吴门画派的山水,这般陈设放在京城都算奢侈,怎会出现在荒山野店
女子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敲打账本:举人老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呢。她突然倾身向前,沈墨闻见一股浓郁的茉莉香混着说不清的腥甜,奴家柳娘,这客栈里外就我一人操持。空房是有,可价钱...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上打了个转,得五钱银子。
这价钱够在扬州城住三天上房。沈墨捏了捏腰间干瘪的钱袋,外头适时炸响一声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成交。他咬牙摸出块碎银。递钱时柳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公子这玉佩...她盯着沈墨腰间青莹莹的挂饰,瞳孔缩成细线,倒是稀罕物。
沈墨下意识后退半步。祖传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隔着衣衫都能感到灼热。他还未开口,楼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柳娘瞬间松开手,笑容僵在脸上:小二!带客人去天字三号房!
阴影里冒出个佝偻身影。那少年穿着灰布短打,脸色青白得像泡发的面团,接过书箱时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客官随我来。
楼梯又窄又陡,每踏一步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墨注意到扶手上积着层薄灰,却留着几道清晰的抓痕,像是有人被拖行时拼命挣扎留下的。
小二哥,这客栈开了多久
有些年头了。小二头也不回,嗓子眼里像堵着痰,客官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山里...不太平。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竟比大堂还要奢华。拔步床上悬着鲛绡帐,书案是整块黄花梨木所制,最奇怪的是——明明盛夏时节,墙角铜盆里却堆着未化的冰块。
窗子怎么打不开沈墨去推雕花木窗,那窗棂纹丝不动。
小二咧开嘴:防贼。他放下书箱退出房门,临走时突然回头,客官若发现饭菜有异,千万别吃。
门关上的瞬间,玉佩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第二章:诡异初现
沈墨坐在书案前,烛火摇曳,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
他盯着桌上的饭菜——一碗香气四溢的肉汤,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腌菜。表面上看,这顿晚饭再寻常不过。可小二临走时那句饭菜有异却让他迟迟不敢动筷。
或许是我想多了。沈墨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外爬行。
他猛地抬头,窗纸上竟映出一道黑影——瘦长的人形,却四肢着地,像野兽般缓缓移动。沈墨屏住呼吸,那黑影忽然停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咚。
一声轻响,黑影消失了。
沈墨心跳如鼓,缓缓放下筷子。他决定先下楼看看情况,至少弄清楚这客栈里到底住了些什么人。
他轻轻推开门,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油灯幽幽燃烧,投下摇曳的光影。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栏杆旁,俯视大堂。
楼下,柳娘正和几个客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正举杯畅饮,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柳娘痴笑。旁边坐着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襁褓,可那襁褓里竟没有婴儿的啼哭声,只有一双苍白的小手偶尔从布缝里伸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白发老者。他衣衫褴褛,却坐得笔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却一口未动。
刘老爷,这酒可还合口味柳娘笑吟吟地给胖子斟酒,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腕。
好酒!好酒!胖子咧嘴大笑,可他的笑容僵硬得像是画上去的,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
沈墨看得脊背发凉,正想退回房间,那白发老者却突然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刺向他!
老者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像是夜行的野兽。沈墨心头一跳,慌忙后退,却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烛台。
砰!
烛台倒地,发出一声脆响。
大堂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墨僵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他听见柳娘轻柔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沈公子,还没睡么
他不敢回答,悄悄退回房间,迅速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心跳如擂鼓。
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公子,夜里风大,可别着凉了。柳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甜腻中带着一丝阴冷。
沈墨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几秒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低头看向桌上的饭菜,忽然发现——那碗肉汤的表面,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细小的白色颗粒。
他凑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不是调料。
是蠕动的蛆虫。
第三章:夜半惊魂
沈墨盯着碗里蠕动的蛆虫,胃里一阵翻涌。他猛地推开碗,汤汁溅在桌上,那些白色的小虫竟像受了刺激一般,疯狂扭动着爬向桌沿。
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抓起书箱,正要起身,烛火却噗地一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窗外,雨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木板上抓挠。沈墨屏住呼吸,手摸向腰间的玉佩——触手冰凉,却隐隐发烫,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咚。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是牙齿啃咬骨头的咯吱声,伴随着湿漉漉的吞咽。
沈墨的血液几乎凝固。他死死盯着墙壁,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嘶——
一道黑影从门缝下缓缓渗入,像墨汁般在地板上蔓延。沈墨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那黑影在地面扭曲、膨胀,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的轮廓,缓缓向他爬来。
沈公子……
黑影发出沙哑的低语,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沈墨的手摸到了桌上的烛台,他猛地抓起,朝黑影砸去!
砰!
烛台穿过黑影,砸在门上,发出巨响。黑影却毫发无损,反而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继续向他逼近。
就在沈墨绝望之际,一张泛黄的纸条突然从门缝下塞了进来。
他一把抓起,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上面潦草的字迹:
非人勿近,速离此地!
是那个白发老者的笔迹!
沈墨的心脏狂跳,他抬头看向房门——黑影已经退去,但走廊上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声。
沈公子,你醒着吗
柳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甜腻中带着一丝扭曲。
沈墨不敢应答,他攥紧纸条,目光扫向窗户——那是唯一的出路。他抄起椅子,用尽全力砸向窗棂!
哗啦!
木窗碎裂,冷风夹杂着雨丝灌入。沈墨正要翻窗,房门却砰地一声被撞开!
柳娘站在门口,但她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
惨白的脸上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嘴唇裂开至耳根,露出森白的尖牙。她的十指化作利爪,指甲如刀锋般闪着寒光。
既然看到了,就别想走了。
她咧开嘴,唾液顺着尖牙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沈墨的玉佩突然滚烫如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他猛地扯下玉佩,挡在身前——
轰!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玉佩中爆发,柳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金光击中倒飞出去,撞在走廊的墙上。她的皮肤开始溃烂,露出下面青黑色的鳞片,像蛇蜕皮一般可怖。
你竟有这种东西!她嘶吼着,声音已不似人类。
沈墨顾不得多想,翻身跳出窗户。落地时脚踝一扭,剧痛瞬间窜上脊背,但他咬紧牙关,踉跄着冲向漆黑的树林。
身后,整座客栈开始扭曲变形,木质结构如活物般蠕动,窗户化作血红的眼睛,大门则裂开成一张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你逃不掉的……书生……
沈墨拼命奔跑,玉佩在他掌心发烫,像一盏微弱的灯,指引着前路……
第四章:血路奔逃
沈墨的布鞋早已被泥水浸透,每跑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山风裹着冰凉的雨丝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子。他不敢回头,但身后树丛里沙沙的追逐声越来越近。
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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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肺像被火烧一样疼,可双腿仍机械地向前迈动。腰间的玉佩滚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青光在雨幕中忽明忽暗,照亮前方盘根错节的树根。
咔嚓——
一根横生的树枝突然缠住脚踝。沈墨重重摔进泥水里,书箱甩出老远。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发现那不是树枝——而是一缕乌黑的长发,正像活物般沿着小腿向上缠绕。
找到你了。
柳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沈墨抬头,看见前方树干上缓缓浮现一张惨白的脸。树皮龟裂脱落,露出她流着血泪的眼睛和裂到耳根的嘴。
啊!
沈墨拔出随身携带的裁纸刀,狠狠斩向缠住自己的长发。刀刃碰到发丝的瞬间迸出火星,竟发出金属相击的铮鸣。断裂的发丝喷出腥臭的黑血,溅在手上立刻腐蚀出点点红斑。
嘶——
柳娘发出痛呼,整片树林突然活了过来。树枝扭曲成爪状向他抓来,地上的落叶汇聚成一条巨蟒,沈墨甚至看见远处几具挂着腐肉的骷髅正摇摇晃晃站起。
砰!
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沈墨身旁的树干。那是一柄三寸长的桃木钉,钉尾系着的红绳剧烈抖动。被钉住的树皮立刻冒出青烟,柳娘的脸在惨叫声中融化。
发什么呆跑啊!
清冽的女声在右后方炸响。沈墨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靛蓝箭袖的女子踏着树梢飞掠而来。她左手捏诀,右手甩出七枚铜钱,铜钱在空中排成北斗形状,将扑来的落叶巨蟒钉在地上。
沈墨抓起书箱继续狂奔。身后传来轰的爆响,气浪掀得他扑倒在地。回头时,只见女子手持一柄青铜剑,剑身缠着噼啪作响的雷光,正与从地底钻出的九条狐尾战作一团。
乾坤借法!
女子咬破指尖在剑身一抹,雷光暴涨。狐尾触电般缩回地底,树林里回荡着柳娘怨毒的尖叫:捉妖人!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沈墨手腕。他惊骇地发现那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老人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急书几个血字:
寅时三刻,破庙相见
还未来得及询问,老者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前方女子已提着剑追上来,剑尖还滴着黑血:还能走吗
月光穿透云层,照亮她眉间一道朱砂符印。沈墨这才发现她左袖已被鲜血浸透,却仍死死攥着个不断鼓动的布袋——里头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那是...客栈里妇人抱的...
假的。女子抖开布袋,一具发黑的婴尸滚落在地,画皮妖用死胎养蛊,专骗你们这些心软的书生。她突然用剑尖挑起沈墨的玉佩,青鸾血玉你是临江沈氏的后人
玉佩上的裂痕此刻泛着血丝般的红光。沈墨刚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咆哮。女子脸色骤变,一把拽起他:走!那妖孽现真身了!
身后的土地轰然炸开,月光下,一座小山般的白狐虚影在客栈原址升起,九条尾巴遮天蔽月......
第五章:破庙诡谈
寅时的梆子声从极远处传来,混着山间雾气,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沈墨一瘸一拐地跟着捉妖人穿过密林,脚下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女子始终领先三步,左手按着流血的右臂,青铜剑在鞘中嗡嗡震颤。
姑娘...
叶寒枝。她头也不回,再走百步有座破庙,设了障眼法,跟紧。
月光被树影割得支离破碎。沈墨数到第九十九步时,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座青苔斑驳的小庙立在悬崖边,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
庙门吱呀自开。
叶寒枝突然转身,剑尖抵住沈墨咽喉:现在说说,沈家灭门三十载,为何还有后人
冰凉剑气激得玉佩再次发烫。沈墨喉结滚动,剑锋上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家父...是养子。
剑尖微微一颤。
果然。叶寒枝收剑入鞘,从怀中抛来一个青瓷瓶,金疮药,涂在脚踝。
庙内比外观宽敞许多。残破的佛像前燃着堆幽蓝篝火,火中浮着张黄符,竟将寒意逼退三尺。沈墨刚要坐下,供桌下突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只灰狐狸,嘴里叼着半截人参。
我的护法。叶寒枝揪着狐狸后颈拎起来,去守着东南角阵眼。
狐狸竟口吐人言:这小子身上有股死人味...话没说完就被甩出窗外。
沈墨解开浸血的布袜,脚踝已肿成青紫色。他蘸着药膏涂抹,忽然发现叶寒枝正盯着自己腰间玉佩,目光灼灼。
青鸾血玉是沈氏家主信物。她拨弄火堆,符纸啪地爆出火星,万历元年,沈家一百三十口被九尾狐所屠,只逃出个襁褓中的婴儿。
沈墨手一抖,药瓶滚落在地。他想起母亲临终时古怪的叮嘱:玉佩离身,必有大祸。
那妖狐...可是柳娘
她配叶寒枝冷笑,不过是只侥幸得了滴天狐血的画皮妖。她突然撕开右袖,露出手臂上狰狞的爪痕——伤口泛着诡异的绿光,真正的九尾狐,伤口百年不愈。
篝火噼啪炸响。沈墨忽然发现庙内没有影子。无论是自己、叶寒枝还是那堆蓝火,墙上都空荡荡一片。
子时过了。叶寒枝突然站起,青铜剑自动出鞘三寸,老人家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供桌上的烛台无声旋转。白发老者的身形如水中倒影般缓缓浮现,这次他的双脚离地三寸,衣摆下空空荡荡。
小丫头眼毒。老者的声音带着重重回音,像多人同时开口,沈家小子,你可知为何那妖物死追不放
沈墨摇头,玉佩突然自行飞起,悬在老者面前。
因为这是最后一块...老者伸手触碰玉佩,指尖却穿了过去,能封印天狐的法器。
庙外骤然狂风大作,瓦片哗啦啦作响。叶寒枝的青铜剑完全出鞘,在空中画出血色符咒:小心!她找到这里了!
来不及细说了。老者语速陡然加快,画皮妖每日子时必要吞食活人精气,否则会现原形。但今日...
今日她吞了七个镖师的魂魄。叶寒枝冷笑,我追查此事半月有余。
老者身影开始闪烁:寅时三刻是阴阳交替之机,我可借力送你们入妖域,但只有...
轰!
庙门炸成碎片。月光被彻底遮蔽,九条巨尾如垂天之云,将破庙团团围住。柳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老不死的,果然是你从中作梗!
沈墨的玉佩突然裂开第二道纹路,一缕青光如烟升起,在空中凝成模糊的鸟形......
第六章:青鸾初醒
青光凝成的鸟形展开双翼,庙内霎时狂风大作。
沈墨被气流掀得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供桌。那青鸟虚影不过巴掌大小,尾羽却拖出三尺流光,在柳娘妖气笼罩的黑暗中撕开一道裂口。
器灵!叶寒枝的青铜剑差点脱手,这玉里竟养着青鸾精魄!
老者残魂突然剧烈闪烁,他猛地扑向青鸟:不可现世!那狐妖会——
话音未落,一条狐尾如巨鞭抽来,将老者魂魄打散成漫天光点。光点未落地便重新聚合,却比先前透明了许多。
老东西坏我好事三百年!柳娘的声音从每片瓦缝里渗出,九条狐尾同时绞紧庙墙,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今日我要吞了青鸾魂,看还有谁能镇住天狐大人!
青鸟突然尖啸一声,箭般射向沈墨眉心。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看见走马灯般的幻象——
万历元年的血月夜,沈家大宅烈火滔天。锦衣少年持玉而立,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九条白尾自云端垂下,尾尖卷着个啼哭的婴儿......
接着!
叶寒枝的暴喝将沈墨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接住抛来的铜镜,镜面照出自己眉心多了一道青羽状印记。
器灵认主了。叶寒枝咬破手指在剑身画符,血珠竟浮空成阵,我开妖域通道,你负责用青鸾之力——
屋顶轰然坍塌。月光被完全遮蔽,取而代之的是柳娘完全显形的妖身——三丈高的白狐虚影悬于半空,每根毛发都泛着尸骸般的磷光,九尾末端各嵌着颗人头,正是客栈里那些客人的面孔。
沈墨手中的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他本能地念出其中一字:禁!
青鸟印记骤然大亮,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压下的狐尾洞穿。柳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被灼穿的尾巴化作黑雨洒落,每滴都在地面腐蚀出深坑。
不可能!她疯狂扭动剩余八尾,沈家血脉早该断绝了!
老者残魂趁机飘到沈墨身旁:青鸾血玉需沈氏血脉催动,但器灵认了你...他身形已淡得几乎透明,妖域深处有镇压天狐的青铜椁,必须——
叶寒枝的剑阵终于完成。七枚铜钱悬浮成北斗状,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八卦图。她一脚踏在阴阳鱼眼上:乾坤借道!
整座破庙突然向下塌陷。沈墨感到失重感袭来,最后看见的是老者化作流光没入自己玉佩,以及叶寒枝被狐尾扫中吐血倒飞的画面......
第七章:妖域血途
黑暗。
沈墨在坠落中睁开眼,却看不见自己的手指。耳畔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细碎的啃咬声,像千万只老鼠在同时磨牙。
叶姑娘他的声音被黑暗吞噬。
腰间玉佩突然发出微光,照亮方寸之地——他正跌向一片血红色的沼泽,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每张脸都是客栈里见过的模样。
啪!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后领。叶寒枝倒挂在半空,左手抓着根缠在怪树上的锁链,右臂伤口汩汩流血,把沈墨的衣领染得猩红。
妖域是倒悬的。她声音嘶哑,抓紧我。
沈墨刚要动作,沼泽里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那些手臂关节反折,指甲漆黑如钩,抓住他的脚踝就往下拖。
滚开!叶寒枝挥剑斩断几只鬼手,更多的手臂却蜂拥而上。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怪树树皮剥落,露出皮下跳动的血肉。
沈墨的玉佩突然自行飞起,青鸟虚影再度浮现。这次它没有攻击,而是俯冲进沼泽。血水沸腾起来,浮现出一条由白骨铺成的小路。
走!叶寒枝松手跃下,落地时一个踉跄。沈墨这才发现她后背插着半截狐尾尖,伤口周围已经泛出尸斑似的青灰色。
白骨路在脚下咯吱作响,两侧血沼里浮沉的人头齐刷刷转向他们。沈墨认出那个客栈里的富商,他的脑袋已经腐烂大半,却还在机械地咀嚼着什么。
别看。叶寒枝掰断背上的狐尾,疼得嘴唇发白,这些都是被画皮妖吸干的伥鬼。
路尽头出现一座青铜牌坊,上面盘着九条狐尾形状的锁链。牌坊后的天空悬着轮黑日,日光所照之处,地面渗出粘稠的黑血。
天狐冢...叶寒枝的剑突然剧烈震颤,不对,这妖域怎么会有...快退!
牌坊上的锁链突然活了过来。其中三条缠住叶寒枝的四肢,将她吊到半空。沈墨的玉佩再次发光,却听牌坊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本座等你很久了,沈家的小继承人。
黑日表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巨大的竖瞳。瞳孔中央站着个白衣少年,容貌与沈墨幻象中持玉的锦衣公子一模一样。
万历元年你祖父封印我时...少年舔了舔尖牙,可没说过沈家还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
沈墨的玉佩咔地裂开第三道纹,这次有血珠从裂缝渗出。青鸟虚影发出哀鸣,羽毛片片脱落。
别信他!叶寒枝在锁链中挣扎,那是天狐幻化的...
白衣少年抬手虚按,叶寒枝的嘴立刻被血痂封住。他缓步走向沈墨,每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烧的狐爪印。
做个交易。少年指尖挑起沈墨下巴,吐息带着腐梅香,你把青鸾玉给我,我放你和那丫头活着离开。他忽然压低声音,否则寅时一到,妖域闭合,你们永远都是我的藏品了...
沈墨望向悬空的叶寒枝,她正疯狂摇头,被封住的嘴角渗出血沫。
黑日瞳孔开始收缩,牌坊上的锁链如蛇昂首。沈墨摸到玉佩上的裂痕,忽然想起老者消散前的口型——
那不是在说青铜椁。
是说青鸾骨。
第八章:青鸾焚心
沈墨的指尖触到玉佩裂缝中渗出的血珠,滚烫如熔铁。
白衣少年——不,天狐的指尖还抵在他下巴上,腐梅香气熏得人头晕目眩。沈墨突然发现,对方袖口绣着道暗纹,正是沈家族徽的倒影。
考虑好了么天狐轻笑,竖瞳里映出沈墨惨白的脸,你祖父当年选全族殉葬,你可比他心软多了。
沈墨垂眼看向腰侧玉佩。青鸟虚影已被压制得只剩薄雾一团,但那些脱落的羽毛并未消散,而是悄无声息地飘向悬空的叶寒枝。
我要先看她平安。沈墨哑声道。
天狐挑眉,袖袍一挥。缠住叶寒枝的锁链突然松开三条,她重重摔在白骨路上,封口的血痂崩裂,咳出大口黑血。
沈墨...别信...她挣扎着去抓掉落的青铜剑,剑身却爬满锈迹,他在吸食...青鸾魂力...
天狐突然掐住沈墨脖颈:不识抬举!
剧痛中,沈墨看见自己咳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每一滴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
锦衣少年将婴儿抛向火海,被九尾卷住;
白发老者从尸堆爬出,怀中紧抱染血的玉佩;
三百年来,每一个佩戴过此玉的沈家人,死前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原来...如此...沈墨在天狐指间艰难转头,看向牌坊后的黑暗,青铜椁是假...真正的封印是...
天狐瞳孔骤缩,猛地将沈墨掼在地上。白骨路寸寸断裂,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沈墨坠落的瞬间,那些飘散的青鸾羽毛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在叶寒枝周身结成羽衣。
找死!天狐九尾齐出,却见叶寒枝踏火而起,锈蚀的青铜剑裹着蓝焰劈下,竟将两条狐尾齐根斩断!
黑日中的竖瞳痛苦收缩。沈墨趁机抓住一块突出的骨刺,另一只手扯断玉佩红绳。
万历元年,沈家根本没人幸存!他将裂开的玉佩拍进血池,那个婴儿是你用来破封的祭品!
血池突然静止。
下一刻,万千青羽从池底爆射而出,在空中聚成完整的青鸾形。这神鸟比先前凝实百倍,每一片羽毛都流淌着岩浆般的金纹,长鸣声震得整片妖域簌簌发抖。
天狐终于露出惊恐之色:你怎会知道...除非...
除非我是守墓人。白发老者的声音从青鸾口中传出,当年故意让狐妖抢走的,从来不是沈家血脉。
青鸾俯冲而下,利爪撕开天狐人形伪装,露出本体——一只被青铜锁链贯穿心口的白狐,锁链另一端竟连接着黑日瞳孔。
叶寒枝的剑已抵住白狐咽喉:三百年前你为破封屠杀沈家,今日该偿债了。
白狐狞笑:丫头,你且看看剑上锈迹。
青铜剑的锈斑不知何时已蔓延到叶寒枝手腕,她整条右臂开始石化。青鸾急忙展翅护住她,却被白狐突然暴起的尾巴刺穿胸膛。
青鸾魂灭,封印永破!白狐狂笑着扑向坠落的沈墨,最后一块血玉是我的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墨抓住漂浮的玉佩碎片,狠狠划开自己掌心:以血为契,唤吾真名——
鲜血没有下落,反而逆流而上,在空中写出个古老的沈字。整个妖域突然静止,连飞溅的血珠都凝固在半空。
白狐的利爪离沈墨心口只剩三寸,却再难前进:不可能...沈家血脉明明...
因为这不是沈家的血。沈墨握住空中血字,是三百年来,所有守墓人的命。
血字炸开成漫天火雨。每一滴都精准落在青铜锁链上,烧得白狐惨叫连连。黑日瞳孔开始崩塌,青鸾长鸣着冲向沈墨,与他融为一体——
最后的视野里,沈墨看见叶寒枝挣脱石化,将青铜剑掷向白狐心口。而天边泛起鱼肚白,寅时到了。
第九章:灰烬涅槃
天光刺破妖域的那一刻,沈墨听见了琉璃碎裂的声音。
黑日瞳孔崩解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出白狐扭曲的脸。青铜锁链在青鸾火中熔化,铁水如泪滴坠向血沼,蒸起腥臭的烟雾。
不——!
白狐的哀嚎声中,沈墨感到有滚烫的羽翼自脊背展开——是青鸾在与他的魂魄融合。无数陌生记忆灌入脑海:万历元年的烈火、历代守墓人临终的嘱托、还有三百年前那个雨夜,第一任守墓人将婴儿抛向狐妖时无声的唇语——
此子为饵,永镇妖邪。
沈墨!接剑!
叶寒枝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那柄半石化的青铜剑破空而来,剑柄上还缠着她的血符。沈墨跃起接剑,青鸾之火瞬间吞没剑身,锈迹剥落后露出底下鎏金的铭文:斩妖。
白狐八尾齐断,只剩一条尾巴裹着残破的身躯。它突然扑向正在崩塌的牌坊,利爪撕开虚空:本座还会回来——
你回不去了。
沈墨掷出青铜剑。剑身在空中化作青鸾利喙,精准啄进白狐后颈。妖血喷溅的瞬间,整座妖域开始坍缩,白骨路、血沼、连同那些浮沉的人头,全部向内收缩成一个黑点。
天狐最后回头看了沈墨一眼,竖瞳里竟流露出一丝解脱:原来...你也是...
话音未落,黑点爆炸成漫天光尘。
沈墨在鸟鸣声中醒来。
身下是破庙的蒲团,朝阳透过残破的屋顶洒在脸上。他猛地坐起,发现手中紧握着完好无损的玉佩——只是原本青莹的玉色透着一缕金丝,像被熔进去的火焰。
醒了
叶寒枝靠在门边嚼着草根,右臂缠着浸血的布条。她脚边蹲着那只灰狐狸,正抱着块刻满符文的骨头猛啃。
柳娘...
灰飞烟灭。她踢了踢庙角的焦痕,画皮妖没了主子的妖力支撑,就化成灰了。
沈墨摸向眉心,那里还残留着青羽印记的灼热感:老者...不,守墓人他...
轮回去了。叶寒枝突然扔来个酒囊,三百年的执念,该歇歇了。
烈酒入喉,沈墨剧烈咳嗽起来。恍惚间,他看见酒水中映出个模糊的影子——鸟首人身的轮廓,背后展开的羽翼上流转着古老符文。
青鸾认主,你这辈子算是卖给降妖除魔的勾当了。叶寒枝突然凑近,扒开他衣领看了看锁骨位置,嗯,金纹已经爬到心脉,三个月内不找到镇压之法,你就会变成活体火炬。
灰狐狸突然竖起耳朵:有人来了。
庙外传来嘈杂人声,隐约听见搜山镖局灭门等字眼。叶寒枝啧了一声,抓起沈墨的手腕往后窗拖:官府的人最麻烦,先撤。
翻出窗户时,沈墨最后回望了一眼破庙。阳光正好照在残破的佛像上,他分明看见佛像眼角有未干的血泪,而佛掌中静静躺着一枚狐牙。
接下来去哪山道上,沈墨喘着气问。
叶寒枝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帖,上面朱砂写着七月十五,酆都鬼市:找能剥离青鸾魂的高人。她突然眯起眼,除非...你想留着这力量
沈墨没有立即回答。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热,恍惚间又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
镇妖者,终为妖镇。
山风掠过,吹散了他未出口的话。
第十章:人间灯火
七月流火,暮色中的长江泛着血橙色的光。
沈墨站在渡口,望着远处酆都城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腰间的玉佩比往日更烫,金丝已蔓延至玉心,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船来了。
叶寒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换了一身靛青道袍,发髻用桃木簪松松挽着。她怀里抱着灰狐狸,那畜生正龇牙咧嘴地啃着一块刻满符文的铜牌。
渡船无桨无帆,船头悬着一盏幽蓝的灯笼。摆渡人披着蓑衣,斗笠压得极低,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活人三钱,死人五文。
沈墨刚要摸铜钱,叶寒枝突然按住他的手:我们付这个。她抛出一枚狐牙——正是破庙佛像掌中那枚。
摆渡人接住狐牙,竟发出咯咯的笑声:有意思...上来吧。
船舱里已坐了三五个奇形怪状的人。有个穿寿衣的老太婆正用骨针缝自己的嘴,对面书生模样的青年膝盖以下全是雾气。最角落里,浑身缠满绷带的怪人突然抽动鼻子:青鸾的味道...
叶寒枝的剑悄然出鞘三寸。
渡船离岸的瞬间,整条长江突然倒流。沈墨抓紧船帮,看见水底沉着无数青铜棺材,每具棺上都缠着九条锁链。锁链尽头,模糊的白影一闪而过。
别看水。摆渡人头也不回,下面那些东西,还没到出来的时候。
酆都城近在眼前时,灰狐狸突然炸毛:主子,你伤口...
叶寒枝右臂的绷带渗出血,那血珠浮在空中,竟化作几只赤红蝴蝶飞向城内。绷带散开处,沈墨看见她小臂内侧刻着与青铜剑上同款的斩妖二字,只是后面还跟着半句模糊的...血脉不绝。
到了。摆渡人突然调转船头,活人子时前必须离城,死人...就永远别走了。
码头笼罩在绿莹莹的鬼火中。街道两侧摆满摊子,有卖人眼泡酒的侏儒,兜售梦境的画皮美人,甚至有个摊位上整齐码着几十个还在跳动的心脏。
跟紧我。叶寒枝拽着沈墨钻进小巷,鬼市有三不碰:不碰镜,不接帖,不饮无名酒。
巷子越走越窄,最后竟变成一道画在墙上的朱砂门。叶寒枝咬破手指在门上画了道符,门扉无声开启,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的茶肆。
柜台后坐着个正在沏茶的白衣少年——与妖域里天狐化形的人貌一模一样。
寒枝来啦少年抬头一笑,眼角有颗泪痣,这位就是身负青鸾魂的小友
沈墨的玉佩突然剧烈震动。少年却摆摆手:别紧张,我若是那狐狸,早被这屋里的'千妖镇'压成齑粉了。他推来两盏茶,我是他双胞胎弟弟,胡不归。
茶汤清亮,映出的却是沈墨背后展开的青鸾虚影。胡不归凝视茶面,突然叹气:青鸾认主,本是喜事。可惜...他指尖轻点,茶汤转黑,你魂魄里还沾着天狐血。
叶寒枝的剑铮地出鞘:说清楚!
当年沈家灭门夜,天狐确实抢走个婴儿。胡不归吹散茶雾,但那孩子早被调了包——真正的沈氏血脉,一直在守墓人手里养着。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叶寒枝,比如...某位'斩妖人'的后裔
沈墨突然想起妖域里天狐未说完的话。
所以我是...
饵,也是锁。胡不归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青铜钥匙,青鸾魂选中你,是因为你魂魄特殊——能同时容纳妖力与神力。他忽然压低声音,但现在天狐血在你体内苏醒,若不在中元节前...
窗外突然传来打更声。
子时到——
胡不归脸色骤变,一把推开他们:快走!鬼市要现原形了!
茶肆墙壁渗出鲜血,所有灯火变成飘荡的鬼火。沈墨被叶寒枝拽着狂奔时,看见街道两侧的商贩全都现出原形——画皮妖扯下脸皮,卖心肝的摊主掏出自己的内脏摆放...
码头上,摆渡船的灯笼已变成惨白色。他们跃上船的瞬间,整座酆都城发出凄厉的嚎叫,城墙如活物般蠕动起来。
钥匙拿好了叶寒枝在颠簸中大喊。
沈墨摊开掌心,青铜钥匙上刻着两个小字:沈宅。
江水再次倒流。这次沈墨看清了,那些沉在江底的青铜棺中,有一具的锁链...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