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息如同无形的细针般钻入鼻腔,将我从恍惚中拽回冰冷现实。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我躺在洁白冰冷的病床上,浑身仿佛被某种残忍的力量拆解又草率重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声尖叫。
苏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耳畔传来轻微的呼唤,嘶哑中带着喘息。我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定格在床边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上。
李辰。
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张脸,此刻呈现在眼前——苍白得吓人,眼下挂着重重的青黑,唇上因缺水而起了干皮,颧骨比平时更加突出,那双平日闪烁着生命力的眸子现在盈满了血丝。
我没事…我试图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门轴般嘶哑。
李辰是我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存在,我的避风港,我的依靠,也是那个差点为了救我而葬身大海的人。想到这,我喉咙发紧,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
医生说你醒了会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熬了粥…他语速快了起来,语气有一种压抑的兴奋。
我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他眼角新添的几道皱纹,哑声问道：你有好好休息吗
李辰避开我的目光,按住我的手,调整着点滴的滑轮：别担心我。
你们知道生死抉择是什么体验吗那种绝望无助,却又必须在瞬间做出决定的感觉那是比最深的海沟还要压抑的黑暗。
那天本应是我们爱情的日常一页,一次浪漫的帆船出海,乘着海风感受彼此的温度。谁能想到,大自然的阴晴不定会将浪漫瞬间转为灾难突如其来的风暴卷起滔天巨浪,帆船在自然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儿童积木,转眼被无情撕碎。
我至今记得那一刻的恐惧——天地间只剩下海水的咆哮与死亡的气息。在近乎冻结的海水中,我和李辰死死抓着船只残骸中唯一一根浮木,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却又无情地提醒我们一个残酷事实：它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咳咳——李辰猛烈呛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海水不断涌进我们的口鼻,窒息感如附骨之疽。
海浪一次次无情拍打,像是某种邪恶力量试图强行把我们分开。每一次被冲散,再相遇,我们都消耗着仅存的体力。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绝望如无形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猜拳吧,赢的人抓住木头。
李辰的提议被狂暴的海浪撕碎,却依然清晰地传入我耳中。他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坚定。哪怕在这生死边缘,他的声音依然是我唯一的安全感。
不要胡闹！我呛出一口海水,颤抖着拒绝这荒谬的提议。
听我一次。李辰红着眼睛,额角的伤口不断被海水冲刷着,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被咸涩海水稀释。相信我,就像以前一样。
猜拳。多么荒谬的决定命运方式。这个我们平日用来决定晚餐吃什么、周末去哪里玩,甚至连我该剪什么发型都要交给它决定的小游戏,现在竟要用来决定谁的生死。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高中操场边,阳光正好,少年李辰眉眼弯弯：猜拳决定谁请客
大学图书馆前,落叶纷飞,他神秘兮兮：猜拳决定今晚看什么电影
毕业旅行路上,星空璀璨,他轻声细语：猜拳决定谁先许愿
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场重复千百次的游戏里从未有真正的输家。我故意出剪刀,享受看他像个孩子般得意的样子；他假装不知道我的小心思,享受我的配合与宠溺。这无声的默契交流,比任何语言都更加亲密,比任何承诺都更加真实。
苏雨,别怕。此刻医院里,李辰的声音将我从回忆拉回。他眼圈通红,像是看穿了我的思绪。那都过去了…
但那一幕却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风暴中,这个曾带给我们无数欢笑的小游戏,突然担负起生死抉择的重任。我知道李辰的想法,也明白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赢的人抓住木头…
李辰这是打算第一次输给我啊。我凝视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庞,那双平日里充满生机的眼睛此刻饱含决绝,像是已经做好了献祭自己的准备。
寒冷的海水拍打着我们的身体,每一次冲击都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割裂着皮肤。
不行…我在心中呐喊,这一次,我一定要输。为了让李辰活下去,我必须输掉这场我们曾玩过千百次的游戏。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默契,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局定生死。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李辰的目光如炬,穿透了层层海雾与黑暗,好。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坚定,仿佛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中,他依然是那个能掌控一切的男人。
风浪在这一刻诡异地平静下来,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这即将决定命运的一局猜拳。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在这寒冷的海水中热烈地跳着它最后的舞蹈。
不,李辰,我习惯了为你输,但这一次,该我'赢'了。我在心中暗自坚定。让你活下去,是我此刻唯一的愿望和执念。
过去十年的相守相爱在此刻凝聚成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念头：你必须活着。
准备好了吗李辰挣扎着抬起头,海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准备好了。我咬紧牙关,强忍住身体的颤抖。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十年的爱情已经让我们能够读懂彼此眼中所有的情感。恐惧、不舍、决绝、爱意…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融合,化作一种超越生死的连接。
李辰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熟悉的、每次准备胜利时的小动作。但这一次,我不会让他如愿以偿。这一次,我要成为那个胜利者,那个失去的人。
我们的双手在冰冷海水中同时抬起,指尖因低温而发白,仿佛两片飘摇在暴风中的树叶,随时会被命运的狂风撕碎。海水在我们周围咆哮着,仿佛是深渊中的恶魔在窃笑,期待着即将上演的生死抉择。
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撞击着肋骨,随着血液将决心泵向全身。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李辰第一次牵我手时的温暖,他在我生日时偷偷准备的惊喜,他熬夜陪我复习时睡着的侧脸…十年时光如走马灯般在濒死时刻格外清晰。
石头、剪刀、布！我们同声喊出,声音在狂风中飘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手掌平展——布。
我的拳头紧握——石头。
生死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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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那双我最熟悉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我知道他打算故意输给我,但是却没想到我知道他就会这么做。他张了张嘴,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反而笑了,笑得释然,所有恐惧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念头：终于,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
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我猛地将那根救命浮木推向他胸前,用尽全身力气确保他能牢牢抓住。我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肌肉酸痛得仿佛被撕裂。
该死！又是你赢了！我声嘶力竭地呐喊,喉咙因海水侵蚀而火辣辣地疼,活下去吧,李辰！为了我…
最后三个字淹没在海浪中,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但那已不重要。
我松开了紧握浮木的手,就像放开一根连接生命的锚索。
瞬间,世界变得寂静。
冰冷海水立刻将我吞没,如同贪婪的猛兽吞食猎物。强大的拉力把我往深处拽去,像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拖向无底深渊。
咸涩海水灌进鼻腔、口腔,刺痛如同万根针扎,火辣辣地烧灼着每一寸黏膜。肺部在氧气缺失中疯狂抗议,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挤压出最后一丝空气。
真冷啊…我恍惚地想着,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仿佛被海水同化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从清晰变得扭曲,再到一片混沌。海面上的光亮越来越远,像是告别的烛火,微弱地闪烁着。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光源,也许,那里有李辰…
李辰,你知道吗我在心里默默说道,在十年前的图书馆里,你第一次向我走来问路时,我就已经爱上你了。那时你穿着白衬衫,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你身上,像是给你镀了一层金边…
耳膜在水压下嗡嗡作响,却隐约捕捉到水面上传来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呼喊,绝望而凄厉,穿透层层海水直达我心底。那是李辰的声音,我一生中最熟悉的声音。
他在喊什么我努力分辨着,却只听到破碎的音节,很快被咆哮的海浪彻底淹没。
不要过来…我想要喊出这句话,却只能看着无声的气泡从嘴里逃逸,载着我未能说出的话语,飘向那遥远的光亮之处。
身体越沉越深,仿佛一片落叶沉入湖底。我的手臂无力地漂浮在身侧,像是两条苍白的水草。脑海中的画面开始碎片化——李辰第一次向我告白时紧张的表情；我们在毕业旅行中看到的星空；他向我求婚时眼中的泪光…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看到走马灯…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嘴角竟勾起一抹微笑。
再见了,李辰…我在心中轻轻道别,准备迎接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时,海水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打破了即将降临的宁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划破水面,朝我猛冲过来。即使在意识模糊之际,我也能辨认出那熟悉的身影——是李辰,他放弃了浮木,义无反顾地跳入海中,朝我游来。
不！你在做什么！我在心中咆哮,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眼中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疯狂,像是燃尽生命的烈焰,在这片冰冷海域中格外刺目。他伸出手,拼命向我靠近,每一次划水都耗尽全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
我想挣扎,想让他回去,想让他抓住那该死的浮木活下去。但我的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偶,只能任由海水摆布。
海水在我们之间流动,冰冷而无情。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只有一个呼吸那么短。李辰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腕,温暖而颤抖,在这片冰冷的海域中如同一缕救赎的阳光。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中泛起绝望的泪水,在海水中无声融化。
李辰紧紧抓住我的手,那力道仿佛要将我们的骨肉融为一体。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串气泡,我似乎读懂了他无声的话语：我说过,我们要一起…
远处,模糊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某种轰鸣声穿透水面,隐约可闻,像是引擎的声音。
救援来了吗还是这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我已无力思考。最后一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吹灭。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感受到李辰将我拉入怀中,他的心跳透过水流传来,坚定而有力,像是对抗死亡的战鼓。
傻瓜…这是我坠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温暖寂静,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全港湾。我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纯净无瑕的白色——天花板上的石膏花纹,墙壁上反射的微光,窗帘边缘透入的阳光,一切都透着生命的气息。
醒了
一个沙哑到几乎失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被打磨过无数次的琴弦。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落在病床边那个憔悴身影上。李辰坐在那里,双手紧握着我的右手,像是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那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眼窝深陷,眼圈通红得像是被烙铁灼烧过。
李辰……我轻唤他的名字,声音细弱得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烛火。
看到他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我心中那块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终于落地。他活着,我们都活着。那场足以吞噬生命的海难,终究没能将我们分开。
救援队来得很及时。李辰俯身靠近,轻声细语地解释着,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他们在风暴稍弱的间隙发现了我们,直接派直升机将我们吊起,送到了最近的海岛医院。
我望着眼前这个被痛苦和疲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喉咙干涩如沙,却还是强迫自己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为什么……我停顿了一下,让干涩的喉咙适应发声,为什么不抓住木头
李辰垂下头,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我能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珠,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木头只能漂浮一个人,却不能让我活下去。
简单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瞬间砸碎了我的心防。我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的牺牲能让李辰获得生存的机会,让他好好活下去。我以为自己的离开虽然会让他痛苦,但终究会成为时间长河中的一个涟漪,终会平复。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从未真正理解过李辰的爱有多深。对他而言,没有我的生存根本不能称之为活着,那不过是行尸走肉般的存在。他宁愿与我共赴深渊,也不愿独自站在阳光下。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我哽咽道。
李辰捧起我的脸,轻擦我的泪水。傻瓜,别道歉。你知道我看见你推开浮木时在想什么吗
我摇头。
这女人真固执,明知我会为她跳水,还做这无谓牺牲。
不是无谓的…
在我眼里就是。他坚决地说,苏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你,世界对我毫无意义。从今后,我们要一起面对一切,不再单方面牺牲或保护。
他吻着我额头,像个誓言。
救援时我一直握着你的手。医护说你心跳微弱,但我知道你会回来,因为你答应过和我看遍世界的每片海。
我抚摸他憔悴的脸。李辰,我爱你。
我也爱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窗外阳光透过窗帘洒落一地金色,海浪声不再可怕,像生命赞歌。
他为我戴上一枚银戒指,这是生死见证下的承诺。
住院一个月很艰难。夜里疼痛惊醒时,他总会抱住我安慰：没事,我在这里。
他瘦了很多,少了笑容,总自责没保护好我。看他默默守着我,我心痛不已。我说这不是谁的错,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像在确认我真实存在。
有一天,他问我：你当时推开浮木,在想什么
我犹豫：我只想着,必须让你活下去。我不能失去你。
他眼圈又红了,低下头把脸埋在我手心里。温热泪水滴在我手上。
你知道吗,当时你推开浮木,我的心都碎了。他低声说,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你死。无论如何,都要救你。那时候真的好害怕,那种感觉,比我一个人在海里挣扎还要绝望。
我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我以为我的选择是伟大牺牲,是成全。却忽略了他的感受,忽略了他对我的爱。
苏雨,他叫我名字,声音低沉温柔,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有多爱你。
我眼眶湿润,轻吻他的唇。这吻里有海风、夕阳和我们深深的爱。
出院那天阳光明媚。我身体渐愈,心理创伤却仍在。夜里常梦见冰冷海水,惊醒时总见李辰守在床边,眼睛通红。
他表面恢复较快,很快回到工作岗位,但每晚必回来陪我。
生活适应比预想难。一次在超市,海鲜区的腥味让我瞬间回到海难现场,浑身发冷,几乎窒息。李辰立刻察觉,抱我出去,在车里不断安抚：对不起,我该想到的。没事了,我在这儿,看着我。他的眼睛成了我脱离恐惧的依靠。
半年后,我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小公寓,开始重建生活。
今天有惊喜。李辰做饭时神秘地说。
晚饭后,他拿出一个精致的蓝色礼盒放在我面前。我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两张去三亚的机票。
我想带你去看海。他柔声说。
我心一紧。看海在经历那场海难后恐惧感顿时涌上心头。
苏雨,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也是。李辰握住我的手,但我们不能永远活在恐惧里。那片海带走了我们的勇气,现在该夺回来了。
看着我们手上的银戒,我犹豫地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要不要再赌一次李辰笑着提议,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做决定。
这个曾经在风暴中决定我们生死的游戏,如今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确定吗上一次我们玩这个游戏的结果…
上一次是生死抉择,这一次是生活选择。他说,我们该给这个游戏一个新意义,不再是痛苦的回忆,而是重生的象征。
我深吸一口气：石头、剪刀、布！
我出布,他出石头。
我赢了。我说,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是的,你赢了。李辰微笑着吻我的手,决定权在你手上,我们的船长。
我们,去看海吧！我扬起嘴角,拿起盒子里的机票,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