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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办公室里的兔子洞

大楼里,惨白的灯管明明灭灭,微弱地指引着前方无尽的走廊、模糊的转角,直至延伸进深处的黑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一切缓缓旋转、扭曲,不断变化。我喘不上气来。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周围的写字楼也在扭曲变形,它们散发的无数灯光交织成一幅巨大的万花筒图案。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我熟悉到麻木的样子了。

9点25分,我走出地铁站。

天空泛着铅灰色,像被打翻的墨水渗入白纸,又像反复揉搓的旧报纸——今天的天空和无数个昨天的天空一模一样。

打住,我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关注点

马路对面的广场矗立着一座巨大雕塑,泛着冷冷的银白色金属光泽。它由PWT三个字母巧妙组成一个极简主义风格的孔雀头——象征着白孔雀科技公司。

周围都是低着头快步走向写字楼的上班族。我混在里面,人群像一股水流从地铁站涌出,被广场上的雕塑劈成两股支流,最后又被广场尽头的钢铁巨兽吸入。

掏出工牌,刷卡,找到电梯,排队——又一个工作日开始了。

咦爱丽丝,早啊!有人突然跟我打招呼。

啊,好巧,早啊早啊!在这个时间这部电梯里遇到同事再正常不过。他是我项目组里的测试同事,长着一张白净细腻的脸——是那种经常加班熬夜又容易长痘的女生永远不可能拥有的肤质。

电梯非得塞得满满当当才出发。狭小的空间里飘荡着咖啡因和迫近deadline的焦虑味道,却没人说话。偶尔有人低头看表,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慢些。

我缩在电梯按钮面板所在的角落里努力保持平衡,给视线找了个落脚点——盯着电梯面板,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1,2,3……像某种诡异的倒计时器般上升。

银灰色的金属面板上,每个按键都浮凸着细微的纹路。按键按3×4格式排列,从B3到50层,中间莫名空出一格几个字母按键分布在最下排:D、H、L、P……它们的磨损程度比数字键要轻得多。不过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按过的按键,我只需要知道这部电梯每天早上能准确地把我送到23楼就够了,其他按键大概通往别的部门或设备层吧。

穿过玻璃门和走廊,在办公区域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办公室特有的声响:复印机持续发出轻微的震颤,头顶LED灯管断断续续地溢出细微的电流声;A4纸在手中被翻动;键盘的敲击声忽近忽远,混杂着鼠标按键的轻响;远处会议室里,白板笔划过玻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纵横交错延伸的走廊铺着深灰色地毯,上面传出了柔和的脚步声——这样的白噪音对于上班党来说就是最好的宁静。

我熟练地在迷宫般的办公区穿行,路过一排排玻璃会议室。里面的人正对着投影比划着什么,让我想起了家里透明展览柜里还放着一排排毫无用处的小手办。角落里的休息区摆着几盆绿萝,大概是为了营造生机,可惜在24小时不间断的冷光灯下,叶子早已褪成了病态的黄。

这些细节我都习以为常,就像习惯了大厦入口打卡机上那个总是慢几分钟的时间显示——反正谁也不会准点下班。

开会,分工,敲键盘,如此周而复始,消耗一天的时间。

而今夜,注定又是个加班的夜晚,没什么特殊。

我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揉了揉太阳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加班时不停地喝咖啡已经变成了习惯。起初只是为了提神,现在却变成了一种近乎强迫的加班仪式。

白瓷杯里的咖啡在桌上轻轻晃动了几下,满溢的液体溅了出来,在桌面上留下褐色的印迹。我盯着那棕黑色的液体发呆,它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泽。

奇怪。

我明明已经喝了好几口,而且我不记得有去茶水间续咖啡——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困倦和咖啡因的双重作用下,我的记忆有些混沌。

伸手捧起瓷杯,咖啡的香气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郁,带着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甜味。我又喝了一口,熟悉的温暖滑入喉咙,冲淡了心里莫名的不安。

突然,我看见小白从我桌前经过——她是我组里的实习生,我负责工作上带她,但私下里接触的不多。

这个实习生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走路时身体稍微前倾,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脸上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然而我看了不觉得有多舒适——她身上总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违和感。

等一下,小白。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来看向我,小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近乎透明,我甚至担心她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她转过来时动作很慢,像是在水中转身。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标准的微笑,看不出情绪。那双漂亮的杏眼望向我,两个黑色的瞳仁大大的,却没有映射出半点光彩,给我一种她并没有真的在看我的感觉。

小白,能帮我细化一下这一块功能的方案设计吗明天和研发组对接时需要用到。我点了点自己的电脑屏幕道。

她的回应也像吃了迟钝剂一样慢,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信号传输,然后接收,点了点头,走到我身后。

多亏了那杯还是满满当当且始终温热的咖啡,我讲解起任务来思路非常清晰。接着我却发觉,小白一直在我身后沉默地听我讲,没有一点反馈。

我说明白了吗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转头看她,她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

她表情已经完全变了样。原本标准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完全静止的面孔,好像一个假人偶面具。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专注的程度让我感到诡异。我注意到她的瞳孔在荧光屏的反射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像两个微缩的旋涡。

没有回应。

我顺着小白的视线又看回显示器,显示器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屏,什么都没有显示——但是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周围的一切。

在这个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手边有完整的一杯咖啡,身后格子般整齐排列的工位在无数灯管的照明下沉寂着。

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小白的身影。

一瞬间后背窜出了一股冷意直逼天灵盖,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什么情况

转身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空气好像突然变得粘稠,让我喘不上气来。

诺大的办公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管开始明明灭灭,走廊尽头是看不清的黑暗,转角岔道也模糊不清。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午夜将近,我所享受的白噪音只剩下了灯管的电流声、我的呼吸和心跳声——寂静吞噬了一切。

双腿僵硬,脊背发麻,手里都是冷汗。巨大的恐惧笼罩住我,已经没有力气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我不敢看空荡荡的周围,只好呆呆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越看,发现里面的景象竟然开始逐渐旋转,扭曲,我也好像跟着旋转起来。

我用力揉了揉双眼,猜想这只是疲劳造成的错觉,然而旋转的旋涡却在我眼里越发清晰,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快要飞进屏幕里一样。

就在这时,头顶的广播音响突然爆发出尖锐的警报,我被吓得一抖,继而电梯间也传来叮叮叮的声音,瓷杯里的咖啡不断溢出,从桌面流到地上。

这太不对劲了,我想站起来赶快跑,结果发现肢体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现实开始解体,像蜡烛一样融化,我的身体分不清在坠向哪里,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流。

我要去哪我会发生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的大脑突然有了兴奋的感觉——这种兴奋是由恐惧、无力和绝望交织而成的。

转而却感到全身一阵莫名的轻松,再也不必与重力作斗争

第二章

与陌生人的重逢

9点25分,我走出地铁站。

天空泛着铅灰色,像打翻的墨水渗入白纸,又像反复揉搓的旧报纸——今天的天空与无数个昨天的天空一模一样。

马路对面的广场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塑,泛着冷冷的银白色金属光泽。PWT三个字母巧妙地组成一个极简主义风格的孔雀头形状——象征着白孔雀科技公司。

周围都是低头快步走向大楼的上班族,我混在人群中。人流像水一般从地铁站涌出,被广场上的雕塑劈成两股,最后又被广场尽头的钢铁巨兽吸入。

掏出工牌,刷卡,找到电梯,排队——又一个工作日开始了。

Hello~Alice!有人突然跟我打招呼。

啊,好巧,早啊早啊!我条件反射地微笑回应,抬头一看——是我的一个同事。

他穿着一套不合体的西装,外套布满褶皱,衬衫袖口过长,泛着黄黑色,边缘磨损。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胸前还沾着明显的咖啡渍。在一群衣着讲究的白领中间,显得格外突兀。他打过招呼后就低头看起手机,我注意到他的手却干净漂亮,骨节分明。

我和他各自缩在电梯门两侧的角落。电梯里挤满了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久不见,Alice,穿着奇怪西装的同事,突然又向我搭话,今天哪个楼层

H楼。我回答。H楼是哪里——我心里突然闪过这样的疑问。

我视线移到贴在脸跟前的电梯操控面板上,按键排列遵循惯常的3*4格式,从B3到50层,B3,……20,21,22,24……50——中间莫名地空出一格。几个字母按键分布在最下排,D,H,L,P……磨损的程度似乎比数字键要轻得多——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按楼层,赶紧按亮了H,才松了一口气。

电梯里飘散着咖啡香,混杂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塑料气味,还有一股莫名的清冷气息,让人想起雨后的玻璃和冰凉的金属。这种气味太过刺激,几乎让鼻腔发麻,我却又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但说不上来。

H楼……是这个吧,给你。他探过来手,手上是一个工牌。我条件反射地接过,拿在手里才感觉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仔细看着这个工牌,它套着我熟悉的卡套和工绳——这是我的工牌

员工头像在卡片中上方印着,下面是工号,职称,部门。我想看清头像确认一下,但每次集中注意力时,那张脸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倒是工号2147568996十分清晰,黑色数字印在白色卡片上,我再一眨眼细看又变得看不清了。最下面写着一行字:数据采集部-H-样本观察员,字体小到几乎要看不见。

我把这张工牌揣进了口袋里。

电梯门打开,人群鱼贯而出,我踉跄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

Alice!远处传来同事的声音,他被人群冲到了很远处。我艰难地向他走去,终于汇合。

走吧。他突然拉起我的手。

咦!这突如其来的牵手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转眼间,我就习惯了手中传来的温度。虽然对他一无所知,我却莫名地适应了这样亲密的距离。

他拉着我走了起来。

这情节虽然无厘头,我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发展。

我们要去哪我环视四周。走廊两侧是通透的玻璃墙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专注工作的人。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有人在电话会议中压低声音争论,有人对着大屏幕比划着什么,还有人站在白板前演算着复杂的流程图。走廊上偶尔有人快步经过,手里端着咖啡,目不斜视。整个空间被头顶无数白灯照得通亮,找不到一丝阴影。

总监想见你。他拉着我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走了许久,最后在一组自动扶梯前停下。扶梯匀速运转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我们站上扶梯,随着高度增加,电梯尽头的景象逐渐能看到,首先是嵌着灯管的白色天花板,然后正前方是透明的落地窗,外面有强烈的白光投射进来,非常刺眼,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左右两边是弧形的墙——墙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LED屏幕,上面有无数的图表、数字在滚动,变化;地面上铺着灰色地毯,中间放着一张纵向的巨大椭圆形长桌,一个身影立在长桌后面。

电梯的上面居然是这样一个巨大的会议室。

啊,是我最喜欢的Alice来了。这个声音我熟悉,但是具体想不起来。

长桌尽头的人转过身来,她身着一袭剪裁精致的银白色礼服,腰身曲线优美,肩部却有着不自然的棱角,像是生出了一对翅膀。她的脸看不清楚,只能感到有隐约的金属反光。她抬了下手,随即又转身面向落地窗,说道:过来看,Alice。你一定没见过这样的美妙盛景。

眼睛慢慢适应了强烈的白光,我望见窗外是大楼的完整中庭。可以看到四周一层层玻璃隔断的办公区像蜂巢一样整齐堆叠,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垂而下,在LED光带映照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晕,女人背光而立的身影也因此愈发朦胧。

我们踩上厚重的地毯往前走,每一步都让人感到下陷与失衡。长桌的距离感觉越走越远,我脚步虚浮,扶了把桌面,木色的桌案触手冰凉,更像是金属的质地。

我紧随着牵着我的那只漂亮手的主人——好像他能为我遮挡什么我不敢直面的东西。脚步声被地毯吸收,空间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转声。

当我们终于走到落地窗前,我才看清女人的容貌:她戴着一副银灰色的孔雀形面具,遮住上半张脸,两个细长的孔洞里露出一双眼睛。她转头对我一笑,我看见了她明显的黑色瞳仁。

看这个恶趣味的总监,我旁边的人笑着说,她总喜欢把这里当成私人剧场。

我顺着总监的视线方向望去,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

贴近落地窗的角度看,整栋大厦在无限延伸,没有尽头。一层层办公区向深处铺展,每一层都清晰可见,却又远得不真实——然后向上和向下复制粘贴出连续的同样景象,好像整个建筑是一面双向的镜子,将这些场景无限复制。中庭的水晶吊灯在上下两个方向都闪烁着迷离的白光,让人分不清哪边才有真实的天花板。每一层楼都像是被剖开的蚁巢,透明的玻璃墙后是无数个重复的场景:有人对着电脑敲打键盘,有人在走廊上快步穿行,有人捧着咖啡杯发呆……这些动作以一种诡异的节奏循环往复,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我注意到有几个办公区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里面的人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止不动。而在另一些区域,人们的动作却快到模糊起来,甚至留下一道道残影,像坏掉的录像带。整个场景让我想起了以前在科幻片里看到的巨型计算机,无数数据在其中流动,而人们就像被困在这台巨大机器中的某个零件。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的大脑本能地抗拒:一个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建筑,被困在永恒重复中的人群,还有那些诡异的、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光影变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我上班的写字楼吗为什么我会觉得熟悉

脑子里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冲动。动了动四肢,发现手还被人握着,身旁的男人轻轻地摇了摇我的手,朝我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手里温暖触感又让我安定下来。他的体温成了我唯一能确定真实存在的东西,在这个似乎已经完全脱离现实的空间里,像一根把我固定在地面的锚。

214,别总是这样扫兴。总监道。

214这个人是214。

这么伟大的表演,你我身为幕后工作者,更要学会去欣赏——这是我们的杰作啊……这里每个角色,都以为自己在主导命运,却不知道命运已经回归到了既定的剧本上。

她说着转头朝向我,审视的目光投在我身上:Alice,我已经期待你很久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这栋大楼里游荡。很长很长的时间,见识过无数形形色色的演员……他们的表演数据虽然有用,却不过是汇入大海的水滴罢了——大海怎会在意一滴水呢而你,Alice,你是与众不同的。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听不太懂她说的内容,可是当她说我与众不同时,一丝隐秘的兴奋从心底莫名涌起。这种情绪如此矛盾,但我却欣然接受。

差不多了。总监扫了眼荧光大屏,嘴角翘起,今晚零点,表演将高潮迭起。Alice,你是这场演出的特邀演员,请务必到场。

还有你,214——我优秀的观察者,她又对214说,记得做好你的工作。外面这些数据,虽然对实验模型的影响已经不足0.001%,可总归还有收集的价值。

214苦笑着扯了扯那条皱巴巴的领带,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我的,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一台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操作着:了解。我这卑微的牛马,一定为了这0.001%的价值全身心投入,将生命燃烧到底。

我看到他的平板上正在浏览的页面,有很多不同的统计图,表格,其中一张表,分类栏目有些投入度、服从性、创造力、抗压能力等等。我注意到最后一栏写的是逃逸倾向,这个词让我心里一颤。

总监歪着脑袋,有些俏皮地回应道:214,别这么消极嘛。现在有了Alice,剧本即将迎来重大更新——到时候我们都能松口气了,你也会有时间,可以换掉这身寒酸的行头。

214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但愿如此。他低声说着,目光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站在下降的自动扶梯上,我们逐渐远离那个诡异的会议室。

总监……她提到的'数据'和'实验',是什么意思我小声问道。

214不说话,还在翻看着平板电脑里的内容。

你的平板里的数据,我迟疑着问,'逃逸倾向'是什么我们……难道是被困在这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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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陷入纯粹的黑暗。

我一下子慌了。

214!我想起总监是这么称呼他的,声音颤抖着喊道,214,你还在吗

闭眼又睁眼的瞬间,世界重现光明。我后退几步,被绊了一下,跌坐在转椅上。

眼前是亮着的显示器,未完成的文档,还有一杯冒着白气的棕色液体盛在白瓷杯中——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发光的屏幕右下角显示着时间:00:00。

第三章

午夜盛大表演

我看向周围,还是那熟悉的办公区。

空间被半透明的玻璃板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区域,工位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一张超大的棋盘格。键盘鼠标的敲击声陆续不绝,几个程序员正对着布满代码的屏幕皱着眉,产品经理抱着笔记本在工位间快步穿梭,时不时低声和谁讨论着项目进度。

会议室里传来压抑的争论声,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有人正激动地在白板上画着些什么。茶水间飘来咖啡的香气,但没人有时间去倒一杯。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抱着厚厚的文件从我身边匆匆跑过,差点撞到立柱。

偶尔有人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很快被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声拽回工位前。墙上的电子时钟闪烁着荧光数字,表明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空间里的灯光依然明亮得刺眼。

这个场景,我见过。不止一次。

熬夜加班,赶任务进度——这是我已经经历过的无数次的夜晚了。

我坐在自己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摩挲,盯着面前屏幕里那份熟悉的没写完的文档,脑中努力回忆着过去几天的场景。昨天,前天,大前天——每一个加班的夜晚似乎都完全相同,但是又有些诡异的细节穿插在里面,我却说不上来。

我区分不出,是在什么时候被困进了某个无限循环的时间片段里——熟悉的恐惧感再次爬满全身的神经。

脑中一片混沌。我按了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明一些,重复咀嚼最近遇到的事情。

出地铁站,打卡,坐电梯,214,总监,表演。

工位周围回荡着让我安心的白噪音。

复印机轻微震颤,头顶灯管溢出细微的电流声,A4纸在手中被翻动,键盘和鼠标被按出清脆的响声,白板笔划过玻璃,鞋子在灰色地毯叩出柔和的脚步声。

总监站在落地窗前的样子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戴着那副诡异的孔雀面具,跟我说:Alice,表演即将开场。而你,是我们的特邀演员。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午夜,表演,嘉宾……

我坐直了身子,心跳加快,思维里的某扇门终于打开——如果我是演员,而表演已经开始,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在表演。

那么,结束表演的方式,就是停止表演。

我扫视了几圈我的工位,视线又回到发着光的显示器上。

深吸一口气,手指移向电脑电源键。荧屏在我眼前闪烁了一下,砰的一声,我按下了按钮。

我推开椅子站起来,转椅下面的万向轮在地毯上发出突兀的咕噜噜声,我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解脱感。

熄灭了的显示屏在我面前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影着我周围一切:天花板上整齐的灯阵明明灭灭,拥挤的工位之间站满了人——他们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我。

空气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我回头,真实地感受到了从高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像是被当成异类围观的感觉让我不禁手脚僵硬。

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Alice,你怎么还在这周会马上要开始了!突然有人拽了拽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惊恐地回头,是214。

他手指指了下嘴唇,示意我不要说话跟着他走。

人群诡异的视线仍然跟随着我,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呼吸也变得紧张。

不要再有异动,214边向前走边压低了声音说,你的表演数据异常,已经开始影响其他角色了,程序正在朝着异常的方向运行。

你……我张了张嘴想问个明白,但他立刻打断了我:嘘——别说话。

几个同事正机械地朝我们这边张望。

听我说就好,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几不可闻,你停止工作的那一刻,整个模拟程序就开始紊乱。每个人都是被严格编码的表演者,你违反了剧本,引入新的变量,这会导致所有人的程序错误。现在,假装表演还在继续,跟我离开这里。

214的眼神中透着不寻常的恐惧。我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被他更用力地拽着往前走。

什么模拟程序什么编码

这时候倒是没有人在看我了,但情况依旧不太正常:越来越多的人不断从走廊、茶水间、电梯里涌出,动作机械而夸张。

表演仍在进行,且有越来越疯狂的态势。有人对着空气做演讲,语速快得听不清内容;有人在墙上疯狂地贴便利贴,每一张上面都写着相同的数字;还有人围着办公椅跳着诡异的舞。

214拽着我在迷宫般的走廊里也越走越快,他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安,最后带着我狂奔起来,脚步声在地毯上闷闷地回响,与远处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交织在一起。

我们一路躲闪,从一个工位后绕到另一个工位后,避开那些突然站起或转身的同事。有人伸手想要拉住我的衣角,被214迅速地挡开。

你带我去哪我气喘吁吁地问,右肩膀还能感受到刚才与某个同事擦肩而过时的冰冷触感。

去后台。214的声音透着焦虑,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注意到他满头大汗,刘海和鬓角的头发正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他继续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你的表演出现错误,需要重新出场,投入表演。这里的样本都被变量污染了。

不。当我听到重新这个词,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冷了下来。一种本能的抗拒驱使我猛地停下脚步。

214察觉到我的停顿,回过头来。荧光灯在他额头上投下阴影,衬得他的表情更加焦虑。

214,等等。我喊住他,突然意识到一个离谱的事实:我不知道214这个三位数代表什么,甚至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面前这个违和的西装男具体是我哪个同事。

我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在逃亡里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状况——唯一确定的是,我绝对不能再去重新出场了。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那些提线木偶一样的的同事又开始缓缓转身,空洞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到我身上,人群向我聚涌而来。

214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他一边将我护在身后,眼睛快速搜寻着周围,一边推开那些朝我伸出手的同事。

那里,有个安全通道,防火门可以落下,他转过头来,脸上写满哀求,去那边说话,好吗

我咽了咽口水,看着越来越近的诡异人群,只好点头。

214拉着我拔腿就跑,冲进了昏暗的楼梯间,然后用尽全力拉下防火门,金属撞击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令人意外的是,门外没有想象中的撞击声,只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受到防火门的阻隔后他们好像只是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214抹了抹额头的汗。昏暗的楼梯间里只有一盏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他一直看起来很疲惫,现在更疲惫的脸上。

真是败给你了,他低声说道,瞥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无奈,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站在台阶上,握紧了扶手。楼梯间里回荡着我们急促的呼吸声,外面传来时断时续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这场表演不可以停止吗我看着他,直奔最要紧的问题。

不能。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沉重,这里的一切都是演出的一部分——表演从未停止,现在也不过是进到了故事的高潮。

应急灯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朝他靠近了几步,铁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响动。那么我是什么角色

你,是与众不同的特邀演员。和戴着孔雀面具的总监一模一样的台词,但是他很刻意地移开了目光,拒绝和我对视。

那你呢我在他面前蹲下,强迫他和我互相平视,慢慢说道,你是什么角色

这是我第一次直接正面地问询关于他的事情——之前我从未对这些信息产生过好奇心。

Alice,他终于正眼看向我,声音微微发颤,你明白的,我——和总监一样,是游荡在这里很久的孤魂野鬼。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斟酌措辞,一直在等你……我不会害你,我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

听到这个回答,我突然感到一种释然,如同尘埃落定。

我靠着墙坐到他对面,冰凉坚硬的触感从后背传来,让我感觉自己逐渐冷静。之前我的思维一直困在试图理解这些莫名其妙的设定上,但214对自己身份的剖白让我更加确信了我察觉到的另一些思路。

从最初见到他起,我没有思考过他的任何身份信息,就认定他和我相熟,我们之间保持着恰当的亲密距离,他会保护我,我完全信赖他,同时不介意看到对方的狼狈——他的回答和我心里对他的画像完全一致。

214正按照我所预期的方式表演。

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影响——这个认知让我好像握住了一线希望,太阳穴随之突突直跳。

214,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一种奇异的感情在心中升起,你要和我一起逃离这里。

应急灯突然又闪烁了一下,变得更亮,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四章

逃逸倾向

不行。

我永远无法逃脱……214面露苦涩,他抬起手,手中又出现那台发光的平板电脑,上面的图表数据不断滚动,如心电图般有节奏地变化,我是模拟实验的奠基者,是数据的观察员,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程序如永动机般运转不息,而整个世界就是程序。

我读懂了他眼里的绝望——无论是按部就班还是报错崩溃,这套程序都将无休无止地运行下去。

我明白这些,可是,214,我伸手一碰那台平板,它就像幻影般闪烁消失,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既然程序永无止境,那错误运算又会带来什么你亲眼见过吗

迷茫浮现在他脸上,随后他低下头:没有……但肯定很可怕……

214,我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有谁定义过程序的正确与错误吗在现在的程序里,你只是描述了它的其中一种运行状态。

太危险了……他听懂了我的意思,却本能地否定。

他想抽回手,却被我死死攥住。

如果程序就和现在一样永远按照你写好的路线运行,没有终期,我凑近他,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就永远困在这里,永远是它的囚徒——但实际上你是它的缔造者,这多讽刺啊。

……

我是与众不同的特邀演员,我温柔地继续说道,你被困在这里,等了我很长时间。我来了,你想帮助我,让我安全,顺应程序当前的运行方案;而我,就是专门为了解救你而来——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困在这里。

……

214,你要和我一起逃脱。

214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挤出一丝微笑,回握住我的手:你说得对……我在这里存在了太久,看着这个世界陷入麻木,日复一日,永无终结。而你是新加入的变量,不管结局好坏,我都期待你能为这场表演画上句点。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别忘了这个,Alice。214放开我的手,从我的口袋里取出那块我早已遗忘的工牌,帮我挂在脖子上,这是观察员的专属工牌,肯定会帮到你。

我拿起胸前的工牌看了看,发现上面的头像从模糊不清,逐渐浮现214的轮廓,最终又变成了我自己的脸。

现在防火门外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我推测门外这片区域可能已经被呆滞的人偶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全都在盯着这扇门。想到这个场景,我就觉得汗毛倒竖。

就算从这扇门出去,也会因为太过拥挤而无法动弹。而只有看到过我的人才会被吸引过来,我推断现在楼上楼下都状况正常。

我们从楼下的出口出去。我轻声说道。

还是会引起异常的......214有些后怕。

异常之后呢他们碰到我会发生什么我追问214。

会……不,我不知道。

从之前到现在他们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们对我并没有攻击性,我边解释边拽着214往楼下走,他们全都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攻击动作——他们……他们可能只是想触碰我,想......醒过来。

214的表情更加忧虑:太冒险了。万一你错了......

万一我对了呢我轻声说,这个系统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让所有人醒来的契机——一个能带来结局的改变。现在,只有我能是引入的新的变量。

下面的门半掩着,我手心不停地冒汗,接着伸手猛地推开来。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们,看到我,全都视线在我身上锁定,然后向我移动而来,并且缓慢伸出手,好像在渴求什么。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214紧张地伸手护在我左右两侧。

我没有后退。向前走起来的同时,也伸手轻轻拂过每个人的手掌,回应他们,与他们对视。

他们会受我影响。

人群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跟着我一起移动。他们的眼神依然呆滞,但我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人群中有人开始眨眼,好像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我能感觉到空气中产生了某种变化,像是开了窗户有风吹了进来。突然,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转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眨眼、颤抖,有了自然的身体动作。他们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光彩,虽然依然混沌,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的空洞。

ALICE。天花板上的广播音响突然发出声音,像是总监的,却失真得可怕。我停了下来。

非常精彩的即兴演出,她笑了两声说道,感谢你提供的行动数据——我们的算法模型将进一步完善——你的行为数据将用于模型微调,优化每个演员面对系统波动时的标准反应。

不……不能再继续下去了……214紧握着我的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系统正在收集你的行为特征作为训练样本,很快所有演员都会被重新校准,按照既定模式运作。

话音未落,周围的同事们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躯壳——他们眼神呆滞,动作僵直,却整齐划一地向我缓慢而坚定地围拢过来。

我的影响失效了。我和214逐渐被人群逼到角落。

想着总监在广播里说的话,无助和恐惧漫上心头。事情偏离预期太多,我似乎触及到了这里的真相,但再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吗会被永远驱逐吗

不要怕,Alice。身旁的214声音疲惫却沉稳,他手中再次出现平板,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操作。

来吧,让我们再试一次。

听他话音刚落,世界陷入漆黑,眨眼之间,景象重新变换,恐怖密集的人群消失了。

我仍然身处熟悉的办公区域,工位整齐地排列着,传来键盘鼠标的敲击声,程序员正对着布满代码的屏幕皱眉,产品经理在工位间快步穿梭。

会议室里传来压抑的争论声,茶水间飘来咖啡的香气。一个年轻的实习生抱着厚厚的文件从我身边匆匆跑过,差点撞到立柱。墙上的电子时钟闪烁着荧光数字,表明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空间里的灯光依然明亮得刺眼。

我坐在自己工位上,面前的屏幕显示着那份未完成的熟悉文档,手边是我的键盘鼠标,还有一杯冒着缭绕白气的咖啡。

工位周围回荡着让我安心的白噪音。复印机轻微震颤,头顶灯管溢出细微的电流声,A4纸在手中被翻动,键盘和鼠标被按出清脆的响声,白板笔划过玻璃,鞋子在灰色地毯叩出柔和的脚步声。

一切重新开始了。

我呆呆地坐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214也没有再来。

好累。我好像深陷泥沼,每动一下都异常艰难,大脑迟钝地运转着。

还有什么异常我还能做什么

思索间我习惯性地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口温暖的咖啡。一点摇晃让杯子里的咖啡溅了出来,在我的衣服和桌子上留下褐色的污渍。

满满的一杯咖啡。

脑中熟悉的念头一闪而过——我没有续过咖啡,但它一直保持满杯——茶水间!

我没有去过茶水间,因为咖啡一直是满的——似乎是被设定强制跳过了步骤一样,我在这段程序里被禁止进入茶水间。

我没有多加思考,果断就这样端着咖啡站起来,神色自然地走向茶水间。

这次并没有引起异常。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演出而奔波,而我也像一个准备续一杯咖啡然后接着通宵奋战的加班人。

我顺利地走到了茶水间,推开门,一股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

房间的布局很简单:一排咖啡机,几个茶包盒,一个冰箱,一条长桌,几把椅子。我走向那台最常用的咖啡机,观察它的每一个按钮、每一处接缝。

突然,我注意到咖啡机后面的墙上有一道一手指长的缝隙。我小心地把咖啡机推开,观察这道缝隙,很精准的细长矩形缝隙,很明显是故意设置的。我的心跳加速了,好像抓住了一点希望——这个缝隙有点像取款机上插银行卡的细槽。

我心中了然,拿起胸前的工牌,扒开卡套把卡片取了出来,正好插入缝隙,严丝合缝。

墙上突然浮现出像电路一样流转的白光,随后墙体向内旋转,展露出一个开口——墙后有新的空间。

我挤进了一个没有灯的房间。

但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发着幽蓝光芒的显示屏,荧光映照在金属墙面上,又让这里的光线足以看清周围的一切。沿着墙边排列着几台黑色的操作台,上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按钮、开关和旋钮,有些在闪烁着红绿指示灯。每一个屏幕都在播放着不同的画面:会议室里的人们正在激烈讨论,办公区的员工专注地盯着电脑,电梯间里人来人往......

这是一个全方位的监控室,每一个角落都在这里被记录。

有些不同的是正中央的那块屏幕——它显示的不是监控画面,而是不断滚动的一行行代码。我凑近细看,回想起来:这些代码,和214那个平板上的数据有些类似。

每一行代码都在描述一个人的行为:日常工作、休息时间、交谈内容,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被精确记录。我的视线扫过那些数字,然后定格在一组特殊的数据上:

[Subject_Alice]

基础信息{

标识符:Alice[214]

;权限等级:系统创始人

}

生理参数{

心率:102↑;共鸣频率:98.7%

;神经递质水平:kritical

}

系统记录{

对话频率:157%↑;自我对话:92.3%;

肢体接触:26次;镜像互动:25次

;情感波动:极不稳定;波形重叠率:96.4%

}

行为分析{

预测偏差:48.7%↑;

决策分叉:89.3%↑

;质疑倾向:176%↑

;系统依从:31.4%↓

}

警告:检测到临界分裂现象

警告:主体Alice出现同步逃逸倾向

第五章

无尽深渊

我们都是囚徒。

在这个二进制编码的监狱里,以为自己在凭借自由意志生活,却不知道每个意念都已被程序预设,每次心跳和呼吸都被捕捉,然后换来更深层的控制。

身后突然响起一串轻笑,有人缓步走到我面前,是总监。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Alice。

她说着,随手抚过监控屏幕,你知道吗在所有的测试对象中,只有你展现出了如此强烈的'逃逸倾向',却又保持着令人惊叹的理性。

这不是什么测试实验。我闭上眼睛,冷冷地说,这是一场困住了所有人的噩梦。

总监听后又笑了起来,好像觉得十分有趣,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神色:也只有你这个与众不同的Alice,会把这当成噩梦了。

不过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你的数据对完善我的实验模型有着独特的价值。她接着说道,我在这里积累了海量的数据来优化模型,而你却展现出了一种令人着迷的、难以预测的人格发展轨迹……

她靠近我,双眼透过面具的狭缝紧盯着我,话题一转,声音中带着诱惑:Alice,你应该加入我,成为这场伟大实验的共同缔造者——这将成为人类再次进化的里程碑。

越来越离谱了。这个地方。

我丝毫不想参与她的什么伟大进化实验,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退后一步躲开她狂热的目光,环视这间监控室。幽蓝的电子荧光无声地落在四周,让房间里的每个物体都笼罩着一层病态的光晕。正前方的操作台上,几个鲜红的按钮和控制闸很是醒目。

我走近观察,总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好像在欣赏一场表演。

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我什么都没有办法阻止,我也逃不了。

手指颤抖着按下第一个红色按钮。没有反应。我又用力地拉动旁边的控制闸,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但系统依然在平稳地运转着,屏幕上的数据流丝毫未受影响。

我开始变得急躁,像个发了疯的人一样来回按压着每一个按钮,拉动每一个闸门。汗水从我的额头滑落,我气喘吁吁,绝望的现状让我的精神濒临崩溃。

总监就站在不远处,我能感觉到她玩味的目光。她的笑声轻轻回荡在监控室里,听起来对我的表演很是满意。我愤怒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但又无可奈何。

没有人能救的了我。

我抄起桌上的键盘狠狠砸向墙上的显示器。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一声尖叫,但是数据依然完好无损地漂浮在空中,在破碎的显示屏前方像一组投影。我又拖起办公椅,对准主机和控制台砸下去,电线和零件四处飞溅。可那些数字、那些图表,依然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像是被刻在了现实的帷幕上。

总监踱步到我身旁,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你以为砸烂这些设备就能改变什么吗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半空中依然完好无损的数据流,那些数字像水面的波纹一样荡漾开来又恢复如常。

这些,全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的表象。我们的程序构建了这个世界,所有秩序都已写定,你触及到的一切都只是它的运算结果,你永远无法终止它。

我内心隐秘的一点恐惧无限放大,让我觉得难以呼吸。

这个世界不是应该受我影响的吗为什么它没有按照我期望的方向改变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漂浮的数字冷静地翻滚,记录着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动作,甚至包括此刻我的绝望。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唯有这些永恒运转的数据才是真实。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似乎变得透明,好像就要融入在这片数据的汪洋里。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串代码,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变量,在这个巨大的程序里徒劳地挣扎。

Alice,这场闹剧已经够了。现在,回到你的岗位去吧,我们伟大的实验还要继续很久。总监蹲在我面前,声音轻柔地安抚着我。她递来一杯深褐色的液体,我接过它,白色瓷杯传来温暖的触感,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低头沉默着——

猛地将杯中液体泼向面前的人,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监控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丢掉杯子爬起来,走出茶水间。

外面办公区同事们还在各自的工位上,但是保持着工作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手指停在键盘上,好像时间已经凝固。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什么等待着谁

我也没有心思去想着帮任何一个人解脱了。

穿过走廊,走进电梯,B3-50,我按下了23。出来后再沿着走廊一直走,尽头是一组自动扶梯,我站了上去,上面是我之前来过的会议室。

会议室深处的落地窗外面能看到大厦的中庭,空中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发出刺眼的白光;四周一层层玻璃隔断的办公区域像蜂巢一般,规律整齐地无限延伸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向上向下都是一样的深渊。

214!我喊出声,喉咙发疼,声音变得嘶哑,你还在吗

眼前模糊不清,我眨了眨眼,温热的泪水滑落,流到嘴角,咸咸的。

Alice,一个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一阵风拂过,空气中飘荡着几块黑白相间的残破布料,皱巴巴的,沾着污渍,我一直跟着你,只是担心吓到你……我越权操作程序,导致系统错误运行,我失去了身体——现在真成了游荡的孤魂野鬼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苦涩的笑容。

我真想抱抱你啊。他轻声说。那几片布料颤抖着飘到我面前,他的声音移到了我头顶。

214,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股无助的悲伤涌上心头,对不起,我没法创造出一个结局。

无计可施,我们永远无法逃脱。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模拟实验,而我仅仅是其中一个变量符号。我的命运只有两条路:要么永远顺从程序的运转,要么被程序永远驱逐。

如何才能逃脱到世界之外呢

在无尽灿烂刺目的白光中,我和他虚无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没关系,Alice。我想象着他现在,应该在轻抚着我的头发,这里的一切噩梦般可怖,但是不要难过。

还有我和你一直同行,我爱你。

在这一刻,我相信214和我,都理解了那个可选的第三选择。

我走到会议室墙角,拖起那里的红色灭火器,走到落地窗前。用尽全身力气,我向玻璃猛砸过去。几声震耳的巨响后,周围的玻璃轰然碎裂,如同绽放的水晶,在半空中折射着吊灯的光芒,闪烁出无数璀璨的浪花。

Alice。214向我伸手,我走向他,他搂住我的腰。

我们相拥着,轻轻转身,也像浪花一样一起跃入深渊。

一个变量跳脱出程序之外的唯一办法——按下delete。

第六章

无尽深渊(2)

白色的空间。

四面墙壁铺着标准医用瓷砖,在天花板上几组荧光灯照射下泛着白光。墙面中部印着一串孔雀形状的标志,仔细辨认可见是由变形的PWT三个字母组成,表明这里是白孔雀科技公司的实验室。

房间一角堆放着几箱未拆封的医疗用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银灰色的金属工作台上散落着几支装有未知液体的试管,还有几份被咖啡杯压着一角的文件。

在实验室的另一半空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特制的医疗床。这张造价不菲的床配备了全方位的监测设备,床上躺着一位年轻女性。她手腕上戴着写有A-H-996-AILISI的识别手环——表明她是白孔雀科技大厦A栋H组第996号数据采集对象,爱丽丝。在夜晚工作期间,她突然昏迷,随后被观察员发现并转移到了这里。

医疗床旁边站着一名身着白色外褂的男人,他的衣襟上别着写有高级观察员-214的工牌,手端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着各种只有某些专家才能看懂的数据代码。

Hello~自动门开启又合上,一位同样身着白色外衣的男人抱着笔记本走进实验室,向里面的人打招呼。他环顾四周,好久没来这里了……请问您是数据采集部H组的样本观察员吗我是新派遣来的分析部数据专员,编号7568。

医疗床前的男人转身与来者握手,点头:您好,是的,编号214。

这就是那位特别的H组实验体,爱丽丝小姐吧他好奇地凑近,打量着床上沉睡的女性,随后又看向编号214的观察员手中的平板界面。

是的,目前正在检测各项生命体征数据,所有数值波动都在常规的生理范围内。

我已经看过了你上传的数据报告。7568点点头,又显得很兴奋,他指着平板上跳动的数据,这位爱丽丝小姐的人格评估指标异常稳定。她的情绪稳定度指数保持在95%以上,远超平均值的76%。工作压力承受能力测评中,即使在每周工作超过70小时的高负荷期间,她的心理韧性指数仍然维持在8.7分,而大多数员工会降至6.5分以下。最令人惊讶的是,她在A栋工作了三年,职业倦怠风险评估始终保持在低风险区间,这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是非常罕见的案例。

确实很不寻常。214赞同。

他的视线落在这位女性的脸上——过去三年里,他一直以普通职员的身份默默观察着H组的所有实验体,其中自然包括爱丽丝。每天与她一同开会、讨论、推进项目。她的各项数据平稳得令人惊异——简直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通常情况下,员工在经历高强度工作后都会出现数据波动,但她...与众不同。

很长时间了,白孔雀一直在试图构建完美的人力资源模型和训练方式,7568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如果能从她的数据中提取出关键特征,建立新的深度学习模型,也许就能优化我们的员工训练算法了——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们分析部每天加班到凌晨,实在累的够呛……就是为了找出这样的异常值。要是能从她身上找到答案,我们这些幕后的牛马也能有时间喘一口气了。

214沉默着点点头。

这栋大厦里,每个职场员工都是白孔雀科技公司精心挑选的实验样本,他们在这栋大楼里工作,遵循设定的秩序,产生数据,参与实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无限循环。

他也觉得有些累了。

爱丽丝的出现,对所有人来讲,都是一种救赎。

总监指示,等爱丽丝醒来后,我们需要协同人力资源部门跟她建立正式的研究合作协议——我们将通过一系列深度神经网络模型的数据采集和行为特征分析,来进一步推进研究。7568继续说道。

我有点担心,214苦笑道,我们一直对员工的测试和观察都是保密的,突然告诉她真相,她恐怕接受不了。

哎,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有充足的资金预算,7568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都是工作,多做份长期调查问卷就能拿更高的薪资——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会拒绝呢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别忘了这是与众不同的爱丽丝——不过我当然也希望事情能按计划顺利进行。

两位研究人员继续深入讨论着数据分析和后续工作安排,这时一直沉寂的医疗床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仪器上的数据开始出现轻微波动。



在两位研究人员的注视下,床上沉睡的女性眼皮轻轻颤动,四肢微微抽搐。她像是在经历着什么噩梦,过了半晌,双脚猛地一动,随后睁开了双眼。

终章

火锅涮什么都可以

10点45分,我走出地铁站。

快到正午,天空白得耀眼,像一整块白色大理石嵌在头顶。上班时间,街道寂静,偶尔有三两汽车从黑色的柏油马路上飞驰而过。眼前只剩下高耸的写字楼,和对面广场上那尊银白色的孔雀头雕塑,在天光下静静伫立。

掏出工牌,刷卡,进入大厦前厅。

好巧,爱丽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之前和我对接的测试组同事——也是样本观察员。他径直朝我走来,站定,白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不巧,你是在等我吧。我笑着打趣道,这个点大家都应该在工位上或者会议室里战斗,Alice。

他在公司的昵称是Alice,而我是爱丽丝——因为这种撞名的缘故,我工作中总会不经意间注意到他。

哈哈哈,确实。Alice尴尬地又挠挠头,他挪了挪脚步,说道,那个,之前说的建立合作的事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报酬不是问题,都可以谈……

Alice,我打断他的话,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给他看,上面第一行写着粗体大字:离职申请。

我系统里提的离职流程已经全部走完了,离职日期就是今天,我是来补交离职材料的——你应该知道的,观察员。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我知道……他苦笑着,好吧……我还是在想,看有没有能挽留你的余地。

你吃火锅喜欢涮什么我问他。

嗯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的问题后想了想,说:牛肉吧……

很多人都喜欢涮牛肉,火锅没有牛肉就不算是火锅。我接着说,但是我最近发现了新大陆——涮山药,非常好吃,牛肉我倒是不想吃了。

小爱老师!我来啦!电梯间冲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是我之前带的实习生小白。

她抱着我的工作笔记本电脑,来帮我一起归还设备。她推了推我的胳膊说:快走吧~我还有方案没写完呢。中午的散伙饭你先过去,我忙完就来找你——真羡慕你啊,自由人。

行行行。我笑着应道,然后朝一边的Alice点点头,示意离开。

我和小白走向员工服务中心,边走边把手里的工牌放进档案袋里。

那家新开的火锅,你记得准时到哦,人太多了现在,位置可不能空着留太久。

好的好的~小爱老师,你真好,之前一直在工作上指导我,现在要走了还请我烫火锅,我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