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保命,还是要保总督的官职
德林的快讯从元老院传来时,我已领兵悄然南下至纽罗马城神圣的边界线。
数万年前爆发在地中海的内战将于明日原封不动地重演,卢比孔河的骰子此刻落在我的掌心。
我暗笑德林不思古人之过,为了同我分庭抗礼,竟转投元老院派。这可是重大战略错误,看来他已听不进幕僚的谏言。
总督阁下,还是按样板回复元老院吗
秘书官费恩将手指悬在全息影像的邮件发送光标上,神色紧张。
这能理解,毕竟明天他就会成为利维坦叛军的一员,现在却得在德林面前装模作样。
回复吧。当务之急是演讲。
语毕,我象征性地整理自己的镶紫边托加长袍,即刻开启军团通讯,向上亿官兵发表最后一次战前动员演说。
1.
我和德林初识于纽罗马大学法学院。
在那个时代,利维坦空前壮大,北方和东方行省的总督之位是无数行政长官趋之若鹜的肥差。
身为元老院后备军,我们的梦想就是任职总督,征战星际、赢得凯旋礼,然后当选执政官。
我们要开辟出自己的高卢。到时候我负责对内公关写《战记》,你负责铺设星轨和殖民。
结为情侣后我曾对德林如此直言。
在我们所有的《宇宙征服计划》中,他总是充当着沉默寡言的支持者,聆听我激情澎湃地策划未来。
德林很少发出质疑或反驳,别人以为他缺乏野心,甘愿当应声虫。
只有我明白,此人掩饰严密的虚荣和我锋芒毕露的野心不相上下。
在繁忙的学业间,我和他曾抽空共赏古老的《银河英雄传说》。
看到吉尔菲艾斯中枪倒地那幕,我下意识转头去看德林的表情。
他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很是疑惑与不满。
我的心却随莱茵哈特哀伤的倾泻而阵阵绞痛。
这集放映结束,我故作轻松地说吉妃的退场真可惜,没有他在莱因哈特恐怕难以征服宇宙。
那可未必,德林的声音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显得如丝绸般冰凉、流畅,吉尔菲艾斯如果没死,他们会决裂。帝国容不下双子星。
这是我首次听见他一针见血的反驳。
被寡言少语所包裹的锐意,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泄漏于我面前。
帝国容不下双子星。
那一刻我从浪漫的野心家恋爱幻想中惊醒,发觉将自己比为阿基琉斯、亚历山大,将德林比作帕特洛克罗斯、赫菲斯提安的想法是多么自以为是,堪称天真愚蠢。
我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
马基雅维利说,理想君主是半狮半狐的怪物——德林藏在温顺皮囊下的利爪,本应成为我权杖上的宝石。
可当他锐利的反驳刺破我精心设计的幻想时,我竟像被剜去了半块血肉。
德林是被用来承载我野心的容器,他的野心应当镀在我的王冠上,而非割裂成另一柄利剑。
我该对德林保持警惕了。
但当下要做的是清理他泄漏出的锐气。
你这话说得太极端,我以开玩笑的口吻加热坠入冰点的氛围,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与星际时代可不兼容。
他被我逗笑了。
但在黑暗中,我看不见德林的神情。
奥贝斯坦于影片中暗示,银河帝国不接受双子星,仅需一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我们的利维坦由两个执政官统治。
可它近年来酝酿出的新一轮历史周期已昭示,堕入帝制不过时间问题。
马基雅维利说,你无法跟帮助你取得权力的人维系友谊,因为你不可能满足他的期望。
如果利维坦注定走向帝制,我只会容许自己摘得第一公民的月桂冠。
自那以后,我开始有意地将德林从《宇宙征服计划》中移出。
2.
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打着灯笼在我身上看见自己的人相遇。
当莱茵哈特说吉尔菲艾斯是他的半身时,我心中划过的是德林拉丁文的名字。
透过他沉静如海的外壳,我能看见他灵魂所掀起的惊涛骇浪。
如果说我的野心是跃跃欲试的活火山,时刻演奏着炙热的吐息,那么德林的野心就是无从预测的地震,从地壳深处发起突袭。
第一次约会,我们来到咖啡厅,各点了杯寡淡的苏打水。
猜猜我最喜欢的两句拉丁谚语。
我将蘸满蓝墨水的钢笔递给德林。他垂下头,笔尖划拉出优美的弧线。
Veni,Vedi,Veci.
我来,我见,我征服。
熟悉我的都知道,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是我偶像。
这句不难猜。
那另一句呢
我带着期待,和德林湛蓝的眼睛四目相对。
Per
Aspera
Ad
Astra.
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我露出微笑,握住德林的手腕。
这段恋爱从来不是势均力敌的强强联合,而是我纳西索斯情结的现实延伸。
对德林而言,想必也一样吧。
我饮下苏打,泛苦的气泡粘附在喉管,带来酸涩的快意。
第二次约会,我们身着庄严的托加,行走在刻有斯多葛字样的法学院回廊。
聊的话题,却是亚文化。
我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加州旅馆》吉他
solo部分,音量调得很低。
…所以语言学院搞了巴别鱼项目,还在申请专利。
有些人的耳朵得遭罪了。
我牵起德林的手,前进的步伐紧随音乐旋律。
我们从卡俄斯聊到《银河系搭车客指南》、从雅典斯巴达聊到罗马王政时代、从《十二铜表法》到《宪法导论》。
和半身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在我们口中,前一分钟,宇宙还在诞生之初,万物沉寂;过一分钟,宇宙就来到恒星时代,辉煌璀璨。仿佛坐上了黄金之心,正用无限不可能引擎驶向世界尽头的毫河餐厅。
话题流动着,如同搭载了曲率驱动引擎。
我们像一对相谈甚欢的
ADHD病友。
古人曾言,人生中最激烈宏伟的事迹,都发生在脑海里、嘴巴上。
这样的闲聊是浪费时间,我知道。
我和德林在回廊上奔走,白色托加于克制的斯多葛中茉莉花般绽放。
一切存有都是转瞬即逝的,
一切生命都会枯萎,
整个宇宙都充斥着死亡,
我们被它包围,
无处可逃。
下行时代典型的虚无主义。
我将其填入了《加州旅馆》荒芜苍桑的前奏。
3.
我出生在纽罗马最古老的贵族,家门乃元老院平民派的卡俄乌斯,可惜家族已落魄。
德林的父亲马库斯曾追随纽罗马前无古人的平民派终身独裁官,地位在元老院一度首屈一指。
三岁起,我开始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五岁起,我在纽罗马中央广场习武,九岁就能够驯服最刚烈的马匹。
卡俄乌斯虽不如从前,但此牌匾足以顶托你步入元老院圣堂。母亲曾对我说。
我的野心袭承自她。
她渴望培养出无法被打倒的格拉古、冷血狡诈的凯撒、女性版的奥古斯都。
这正合我意。
我为你选定了联姻对象。
十九岁生日前夕,母亲对我说。
那时我已和德林结为情侣,母亲知道此事。
是哪位啊总不能比德林的背景差吧。
我从餐桌上拿起酒杯,语气漫不经心。
纽罗马在星际以葡萄酒、神庙、混乱的男女关系闻名,私通可谓稀疏平常。
母亲微笑,好似要为我递上稀世珍宝。
是盖尤斯·法瑟乌斯·维达。
我停下晃悠酒杯的动作,出产自纽沙姆斯吕斯岛、红得发紫的葡萄酒爬附在玻璃杯壁,像凯撒的皇袍。
新兴的法瑟乌斯家门需要纽罗马最尊贵古老的血液。而你是王政时代世家中最优秀的后裔。
维达比我年长十岁,是通过发不义之财登顶首富的平民派元老,其妻刚于半年前过世。
如果他能玩转原力和光剑,我会更乐意嫁给他。
开玩笑的,不过他真会玩光剑。
明天生日晚宴,我会把婚约公之于众。你和德林以后收敛点。
我点头,心里对这门婚事相当满意。
有了维达财力的支持,以及我过世父亲遗留的威望,四年后行政长官大选我定会取胜。
但只是胜选还不够。循规蹈矩地攀附利维坦权力系统,是无法在变局中成为第一公民的。
我学分快修完了。结婚后,我会学校申请提前结业。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润湿的嘴唇在烛台暖光下显得猩红。
然后借维达在北方的势力,成为西庇阿总督私务秘书官,跟随总督参加北方征战。只要得到橡叶冠,我就能提前两年竞选行政长官。
说得倒是轻巧,可做起来一定有难度。我在母亲期望的目光中垂眸,各种构想于大脑中掀起风暴。
4.
你和法瑟乌斯·维达订婚了。
生日宴后,德林同我在宅邸花园私会。他看上去很开心,我也是。
我准备去西庇阿行省任职,你跟我走。
不,德林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就留在纽罗马,参选终身祭司。
祭司一职独立于行政长官体系,参选要求仅含两个要件:其一,是具有利维坦公民身份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其二,是具有参与或旁听元老院议事经验的利维坦知识分子。
每年七月中旬,祭司选举于公民大会举行,选举结果在八月初公布,新任祭司任期为三年,除了朱庇特祭司——其任期为终身。
我记得,现任朱庇特祭司在两个月前去世了。
该职位在纽罗马相当特殊,我也有意参选。
德林,我愿意把维达、卡俄乌斯的声望和人脉借给你,你准备用什么回礼呢
我旁敲侧击地劝阻道。
他立马哑火了。
我们同属平民派,自然需要互帮互助。你尽管去参选任期祭司,我们都会予以支持。
德林盯着我,特意摆出遗憾又欣喜的别扭表情。
我怀疑他就没把终身祭司当成真正的竞选目标。
家父明年也将出征北方,我会将你的好意转达。
德林意思表达后,很快离去。
我从宅邸花园走回会客厅,看到身着镶红边托加长袍的维达正和母亲交谈。
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小姐。
见我到来,他停下对话,礼节性地问好。
关于北方征战的全局,你有了解吧维达开门见山地说。
贵族派对平民派的北方政策不满已久,不排除个别激进元老私通外敌的可能性。如果能在出征前拔出贵族派埋下的钉子,对平民派一定有利。
我一边言简意赅地回应,一边在脑海中列出激进贵族派的名单。
其中通敌嫌疑最大的是四年前卸任执政官的卡图斯·皮佐乌斯·忒略、最好甩锅的是去年才卸任执政官的尤克利·赛拉德瓮·拜江。
维达满意地点头,二话不说就把北方征战的战前内部揪敌环节交由我全权负责。
等你了结此事,不借外力也能当选朱庇特祭司。另外,婚礼订在下周四,请按时参加。我就先失陪了,朱娅小姐、李利达夫人。
他还有事,所以走得很匆忙。
5.
我站在纽罗马广场公共演讲台上,将一沓价值不菲的莎草纸公之于众。
各位父老及各位新进者,诸位公民们!
当北方同胞在为守卫诸神赐福的神圣疆土而浴血奋战时、当卡皮托利诺山的朱庇特圣像仍屹立七丘俯视光辉城邦时,
竟有人野心昭昭,胆敢视利维坦之荣誉、公民追逐幸福之权利为无物,
将神圣的旗帜插入异族粪土之中、书写出卖利维坦的邪恶契约!
话音一落,满城听众迸发出热烈的嘘声。
他宁愿让北方异族的歼星炮刺穿七丘之城的胸膛,也不肯让平民派志士的提案在公民大会上通过;
他宁愿让西方蛮夷的反物质炸弹摧毁苏布拉区,也不肯让保民官为贫民争取一块面包!
我突然压低声音,前倾身体,前排的听众甚至能看清我左手握着的莎草纸上所撰写的骇人内容。
诸位可知那位道貌岸然者昨夜宴席的银盘里,盛的不是纽沙姆斯吕斯岛上贡的葡萄,而是北方异族许诺的带血黄金!
此话彻底引爆了围观者的情绪。
诸神作证!犯下如此罪行之人,却仗着广大同胞的信赖、良善公民的托举,玷污了城邦无上荣光!
他执政那年的裁军令,是手段卑劣的引狼入室;他对老兵诉求的忽视,是无可容忍的践踏人权!
他的凯旋战车该换成囚车驶向燃烧的地狱!
刹那间所有听众的脑子里都蹦出了一个名字:
卡图斯·皮佐乌斯·忒略。
四年前担任职利维坦执政官,如今正在丘上享福的贵族派资深元老。
演说结束,我将忒略勾结北方外敌的全部证据和权威证据鉴定报告公之于众。
纽罗马广场上,所有到场的贵族派元老都面色阴沉地盯着我。
此情此景让我联想到,父亲就是在前往东方行省任职总督的路上意外身亡的。
6.
八月初的公民大会上,我正式任职朱庇特祭司,德林也如愿获得任期祭司一职。
同日,依照习惯法,我和德林因担任公职而加入元老院,成为近十年来最年轻的新进者。
我们聚首在朱庇特神庙的某个房间。
你准备怎么办与其留在纽罗马,不如跟我到北方立军功。是时候让《宇宙征服计划》发挥作用了。
德林盯着我,突然说:
我是不会离开纽罗马的。
他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变卦了
我拍桌而起,气得浑身发抖。
我们约定过的,我走到德林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等时机成熟,就去星际征战,立军功,竞选行政长官,赢得凯旋礼,风风光光地回来竞选执政官。
你难道不想征服宇宙吗
德林抬头看着我,开口就一针见血:
你的《宇宙征服计划》早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对吗
共赏吉尔菲艾斯之死的那晚,德林在我提到马基雅维利和星际时代不兼容时发出的笑声闪回在我耳畔。
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啊,德林。
你既不愿分享统治的冠冕,又为何对我的选择大动肝火
德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沉静如海。
我该怎么回答
说我其实一点也不爱你,说我爱的只是我的爱、我的激烈、我的自尊、我的自相矛盾、我的精神分裂,
说你只不过是一个陪我表演的、搭载我无处安放的纳西索斯情结的、和我从头到尾有八九成像的替身演员吗
我的半身可以言而无信、可以贪得无厌、可以穷凶极恶,
就是不能蜷缩在纽罗马肮脏的浴场里,放弃征服宇宙的雄心。
你要烧毁我自我娱乐的舞台、你要擦去我飞向星空的航线、你要杀死我投射在你身上的自我幻想。
我怎么可能不会大动肝火
可我不能这么回答。
我要稳住德林。
他的父亲要参与北方征战、他的父亲是平民派的话事人之一、他的父亲手里有两个军团、他的父亲是罗慕路斯行省总督。
于是我维持着这场毫无情欲的对视,露出一个微笑:
因为我需要你。就像阿基琉斯需要帕特洛克罗斯、亚历山大需要赫菲斯提安、奥古斯都需要阿格里帕、莱茵哈特需要吉尔菲艾斯。
真是肉麻的排比,好一场酣畅淋漓的自我标榜。
我还以为你讨厌西塞罗。
德林听完这段废话后停顿了几秒,不知道是在做表情管理还是在思考,然后如此点评道。
所以你不跟我去北方。
对,德林斩钉截铁地说,因为只有纽罗马才值得我付出生命去征服。
你是认真的吗
那么你会失望的。
你会失败的。
因为这座城市已秩序崩坏,除了葡萄酒、神庙、混乱的男女关系以外一无是处。
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征服这座城市。
它是星际人类对旧世界的魔怔迷恋所诞下的扭曲产物、它是下行时代的落魄保守者对黄金时代最狂热的玷污、它是自恃要成为救世主实则愚昧腐朽令人作呕的利维坦。
你且看着这座罗马的劣质仿造品吧。
地上之城终将血流成河。
7.
据说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担任财务官时,在赫拉克勒斯神庙看到了一座亚历山大大帝的塑像,不禁潸然泪下。
因为马其顿国王在同样的年龄已经征服了半个世界,而他却还没有什么成就。
我总被凯撒三十岁的眼泪触动。
因为这世上英才济济,我却无比希冀宇宙能以我做为公转唯一的核心。
地上之城的现实引力在浩瀚无比的宇宙面前微不足道,而在时代个体面前却沉重得让人绝望又恐惧,永远无法逃逸。
我循着王政时代和法瑟乌斯军工铺设的星轨来到利维坦的最北方。
我看见,在黑洞视界边缘,蓝移与红移光线织成了万花筒般的同心环;等离子巨浪似海奔涌,在暗物质帷幕上泼洒出绚彩的华光。
从远离地上之城的方向看,整个宇宙是突破了视网膜感知极限的癫狂视觉史诗。
我想起九岁时在纽罗马广场驯服的那匹烈马。
你是我的布塞法罗斯。
我对烈马如此宣告,并于心中起誓:
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你此生必要屹立于黄金时代的浪尖,征服整个宇宙。你要比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更伟大。
我准备好征服整个宇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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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西庇阿总督的私务秘书官后,我加入了利维坦第四军团。
与此同时,维达来到北方行省,他的法瑟乌斯军工公司正谋划着如何靠战争经济垄断和攫取星际运输霸权侵吞北方的油膏。德林接下歼灭纽罗马周边星域星盗及恐怖组织的任务,正式步入公众视野。
万物尚在发展中,我们无从得知自己的命运。
入伍第四月,第四军团斥候于埃杜维长廊隘口捕获敌军信使,总督闻讯,批准使用《速攻预案》。军团开拔,急行军,一周内穿过埃杜维长廊,和敌军交火。此役共歼灭敌军三亿两千万。
入伍第六月,第五军团辎重官率工程兵攻坚后勤补给问题。敌军来讯,提出以七光年稀土矿脉换取停战协议,总督斥其诈降,不予理会。元老院贵族派对此不满,谴责总督蔑视利维坦指挥程序,先斩后奏。
入伍第八月,我和在北方赚得盆满钵满的维达见面。他靠危机投机牟利的计划正在执行,通过定向制造短缺和铺设债务循环陷阱收割平民和军队的腰包。元老院贵族派对法瑟乌斯公司出台的星轨节点税等政策大为不满,激进的拜江多次提出指控,意图弹劾维达。
入伍第十月,第五军团使用歼星炮,急行军,三天内穿过雷米栈道。战局紧急,我以首席秘书官的身份临时指挥第四军团部分左翼机动部队,配合主力成功击退敌军反扑。此役共歼灭敌军九亿六千万,摧毁了敌军在西庇阿行省边疆的最大军事基地。同月,我被元老院授予橡叶冠。
入伍第十一月,我被总督列入副将备选名单,获得第四军团部分左翼机动部队指挥权。同月,德林一举剿灭纽罗马星域内多家大型星盗及暴力组织,纽罗马治安得到重大改善。德林被元老院授予橡叶冠,纽罗马公民称其为青年军神。
入伍第十四月,敌军使用歼星炮,我方第四、五军团辎重舰队因第五军团重装部队行动失误,损失惨重。由于第四军团左翼机动部队的迅速行动让局势及时止损,我被总督授予了第四军团机动部队指挥权。同月,我开始亲笔编撰《北方战记》,第一卷《北方概况》已初具雏形。
入伍第十六月,第五军团使用湮灭弹,我临时指挥第五军团重装部队,成功突围。此役共歼灭敌军四亿三千万,摧毁了敌军在雷米最后的军事基地。《北方战记》第一卷在纽罗马公开发表,引起空前反响。总督阅后要求修订二卷,增补元老院英明决策章节。同月,维达的法瑟乌斯军工在北方初步控制了军需产业链。拜江再次于元老院公开指控维达,无果。
入伍第十七月,军团达成第一阶段战略目标,回到行省。在此期间,总督原副将家属因忒略事件被查出通敌行为,其本人亦遭元老院弹劾,被迫革职。我被总督正式任命为副将。同月,德林再度剿灭利维坦境内多家大型暴力组织,拔除了纽罗马资源供给通道的安全隐患。经元老院商议,德林被授予一次小凯旋礼。
入伍第十八月,德林的父亲、罗慕路斯行省总督马库斯率领第六、七军团,在西庇阿行省边疆和第四、五军团会师。
入伍第十九月,我和西庇阿、罗慕路斯的行政长官,应维达之邀前往法瑟乌斯军工北方星轨铺设工程现场参观。同月,总督遭敌军斩首殉国。他是利维坦历史上第十九位因北方异族的间谍斩首计划而于任期上逝世的西庇阿总督。
入伍第二十月,《北方战记》第二卷发布,我在西庇阿行政长官的严密督导下暂时接管军团总指挥权。我面向全军发表哀悼演说,稳定了军心。元老院向我发来慰问信,明里暗里地警告我不得滥用总指挥权。
入伍第二十一月,元老院经商议派遣了曾任裁判官、执政官的资深元老接任西庇阿行省总督的职位,我的临时总指挥权被收回。根据利维坦习惯法,新总督任期为两个月。
因为还有两个月就要开展行政长官大选了。
8.
今天出门前我第一次穿上雪白的candidate托加长袍,盘起长发,将那顶象征着利维坦战士最高荣誉与勇气表彰的橡叶冠戴在头顶。
我看着镜子,露出宽容的微笑:
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你比奥古斯都更值得众人崇拜。
为了能直接竞选市政官而非财务官,这几年来我费尽心思。如今该验收成果了。
我站在卡皮托利诺山巅的朱庇特神庙前,凝视半空中不断变换画面的全息影像。
德林的凯旋式浮雕正在播放:
被纽罗马公民誉为青年军神的任期祭司——我猜他现在更喜欢执政官军事上的副手这个名头,他脚踏星盗星舰残骸,激光束斑斓的光亮在丝绸质地的黑色斗篷上如聚光灯般流转。
这种造神式宣传让我想起古罗马皇帝将战利品铸成凯旋柱的做派。
德林比我想象中更早地撕开了伪装。
君主都是半狮半狐的怪物,他从前在我面前的沉默寡言是狐,此刻在众人面前的骁勇善战是狮。
这个该死的表演家,骨子里渴望角逐凯撒之位,外在上却把自己包装成安静的马基雅维利。
但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麻痹我,等我将他写入《宇宙征服计划》后再背刺我吗
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我就远远地看见维达的私家星舰降落在了朱庇特神庙背面。
维达也是本年度参选者。他趁着忒略事件的余波和法瑟乌斯军工的壮大,想从行政长官体系中捞点油水,竞选裁判官。
等他穿着醒目的candidate托加来到我面前时,我正就着半空中的全息影像观看尤克利·赛拉德瓮·拜江的最新演说。
这位以雄辩著称的前执政官正在痛斥某些新贵对军事的染指是对共和传统的亵渎,全息影像里他一边激情四射、口若悬河地谴责某些新贵,一边做作地挥动镶紫边的资深元老托加长袍,活脱脱是西塞罗附体。
实话说,我并不讨厌拜江。
此人颇有可敬之处,有人视其为利维坦的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可我觉得他在官场上比后者更加成功。
西塞罗尚且生在富裕的骑士家庭,拜江却生在苏布拉区一个清贫的平民家庭,全凭他自己学富五车,才得以跨进纽罗马大学法学院的圣殿,毕业后成为利维坦当今最著名的律师和雄辩家,三年前出任了执政官。
他让平民派可恨之处,在于激进又天真的言论,以及毫无分寸的八卦之心。
想要打破常规,跳过财务官直接竞选高位的市政官,仅靠平民派的支持恐怕不够。
拜江对人才一向宽容,他虽然在贵族派中话语权不大,但在利维坦知识分子中地位崇高,追随者无数。从他下手也算另辟蹊径。
说服这个老顽固也不难,维达听完我的想法后如此回答,他在意历史评价胜过权力。
我思索着,左手抚过托加长袍上的月桂枝刺绣。那是我离任第四军团时追随者们连夜织出的送别礼。
当拜江的全息影像说到真正的荣耀在于守护而非征服时,我实在懒得站在原地听他絮叨,于是把维达拉进我的敞篷车,直接开向拜江在七丘上的住宅。
9.
利维坦需要能同时挥剑和执笔的人。
我将北方捷报以全息星图的模式在拜江面前展开。
我能理解您对共和的忧心,拜江阁下。
可是当我们的军团仍在北方边界所向披靡,当每个黎明都有新的捷报顺着星轨传回七丘之城——您当真确信利维坦正因征服宇宙而走向衰亡
利维坦的征服者和守护者同享荣誉的桂冠,他们血管里都流淌着布鲁图驱逐塔克文时的热血,他们脊背上都流淌着辛辛纳图斯放下犁铧时滴落的汗珠!
维达站在我身侧,面无表情地聆听我口是心非的游说。
真正的蛀虫不在边疆,而在纽罗马镶金嵌玉的廊柱之间!
那些驻扎在利维坦心脏地带的豺狼,白天用忒略事件装模作样地教育公民警惕叛徒,入夜后却亲手把纽罗马的机密递给异族!
他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利益,他们征服的是自己的良心!
他们向流民散播绝不是忠诚,您请看这份报告,拜江阁下。
我将全息影像从前线捷报切换为利维坦多处流民窟近况,影像第一帧,某些父老的门客正用金钱收买流民窟暴民。
裁判官上周截获的加密通讯还揭示,利维坦境内至少有三万支星盗舰队背后有忒略残党的影子。
拜江看上去很震惊。
贵族派在这档事上的消息不可能不灵通,看来出身清贫的拜江被贵族派元老排挤了。
好在我们的青年军神及时将这些蛀虫拔除了。
我企图用德林的事迹安慰这个被平民派和贵族派同时孤立的元老,可惜效果甚微。
接下来该维达上场了。
你或许会对这个感兴趣。
他将全息影像调为北方行省近两年来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税收资料。
拜江听到维达的声音后立马眉头紧皱。
这两年他以法瑟乌斯军工在北方的僭越行径为指控依据弹劾了维达十数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这些是西庇阿、托勒密、罗慕路斯行省存放在总督府和纽罗马档案馆的基础设施建设及税收资料。
法瑟乌斯军工和利维坦军团携手为北方疆土奠定发展基石。过去九个月,军工和军团工程兵同心协力,在北方重要关隘新建了八百十二余座星港。军工还在西庇阿总督的指导和帮助下,于七个月内完成了行省国道全线星轨铺设工程。自两年前北方征战以来,三大边疆行省的税收皆反超战前……
维达夸夸其谈,谎言掺杂着真话一个连着一个。二十分钟后拜江实在不胜其烦:
你们的来意我已清楚。本人对某些新贵不够客观的名词解释所引起的误会也该适可而止了。
这道逐客令的言外之意是,拜江对我们的竞选不会使绊子了。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拜江阁下,您似乎对我的来意有误会。我父亲也曾任职裁判官,目睹过纽罗马最清贫公民的生活,因而对利维坦的未来忧心忡忡。
提到父亲,拜江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他也曾作为副将出征西方,对利维坦面临的外部压力感触颇深。
我父亲说,失去野心的利维坦才是最危险的。
城邦自诞生之初就将征服宇宙列入宪法原则,北方征战和边疆开发不是权力更迭的信号,是利维坦在向她的捍卫者发出召唤。
我们有义务为她的未来而继续战斗。
说完,我拉着维达向拜江告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前执政官的宅邸。
10.
我开着造型拉风又复古的敞篷车,载着维达在七丘最古老的公路上驰骋。
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带着调侃的语气和维达搭话。
他侧过头,笑了一下:
我在想你和德林的事情。
都想了些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这个问题真有水平,不愧是眼光独到的利维坦首富。
你觉得德林是个怎样的人
我将问题暂且抛给维达,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
他并不擅长公开演讲,对于一个元老来说,这是不合格的。
确实,德林从未在纽罗马广场演讲台上发表演说。
他不擅长巧言令色、天花乱坠、危言耸听、混淆是非,所以多数时候他都保持着沉默。这很可悲。
他行为的动机与其说出自野心,不如说出自虚荣。
何以看出他的虚荣呢
你有看过德林在纽罗马被授予橡叶冠后的那个采访吧,维达看向我,琥珀色眼眸流转着狐狸般的狡黠,根据眼部活动、声音频谱和热成像特征分析,他很享受众星捧月的作秀。
我记起两年前在朱庇特神庙,德林说他要一直留在纽罗马。
虚荣的城市总能留下虚荣的人类。
所以,你为什么选择他是因为他有军事才能,还是因为他父亲是罗慕路斯总督
因为我的虚荣比起德林不遑多让。
他想要整个纽罗马围着他转,我想要整个宇宙围着我转。
但我没有德林这么天真、急切,把利维坦看得比黑洞还沉重,以至于情急之下将自己束缚在了纽罗马通向地狱的战车。
当然是因为他父亲是平民派的话事人了,毕竟我们同属一个派系。
我顺着维达的揣测如此糊弄道。后者那幅不以为然的表情有点滑稽。
现在是平民派最强势的时候,趁着忒略事件和北方大捷的热度,想暂时压倒贵族派不是问题。
几个月前德林父亲,也就是马库斯总督,在会师后找我聊过这个话题。
马库斯也和我聊过,他还说要构建三头同盟式政治联盟。
朱庇特在上,我们是在出演太空歌剧吗
维达用夸张的语气嘲讽道。
马库斯脑子确实有毛病。是不是每一个想要建立三头同盟的元老都以为自己会是尤里乌斯或奥古斯都
我腹诽着,将敞篷车开向纽罗马广场,为竞选做下一步准备。
11.
选举日当天,纽罗马广场的全息计票板上,猩红的阿拉伯数字随时间流逝而不断波动,直到十二点整计票系统关闭才消停。
从元老院台阶顶端俯瞰全局,平民派和贵族派元老的托加长袍在阳光下翻涌如浪。
德林站在我左侧,市政官的紫绶带于他肩头泛着冷光——按照常规,这个位置本该属于某个贵族派元老。
但忒略事件和北方大捷让平民派在公民大会获得了空前支持率。
此前针对拜江的游说也起了决定性作用,利维坦知识分子向来是贵族派的票仓,这次却倒戈我方。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抚摸肩上的紫绶带。
七个月在纽罗马重磅发行的《北方战记》给我带来了凌驾于德林的名气,来自维达和西庇阿、罗慕路斯的支持更是让我如虎添翼。
我很好奇法瑟乌斯·维达在北方的经历,德林望着广场上春风得意的维达,裁判官绶带在他肩头闪耀——这位曾受元老院唾弃的商人此刻正接受着骑士阶层的欢呼。真是漂亮的胜利。
我的胜利才是真正的漂亮。
维达只比他同僚多三亿两千万票,我却比你多八亿七千万票。
北方的疆域比纽罗马更具活力,我侧头看向德林,露出了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笑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德林立马闭嘴。
令尊近来似乎在搭建平民派联盟体系,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我欣赏着德林微表情中无处安放的尴尬,顺便给他一个台阶下。
…那纯粹是胡来。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在选举日万人空巷的热烈氛围中,我的市政官生涯开始了。
任职首月,我主持修缮苏布拉、卡皮托利诺区下水道,工程于月中旬竣工。同月,维达发起《纽罗马粮食限价令》,我以市政官名义将忒拜残党私营的粮商收为公有。贵族派指控我侵犯公民神圣的私有财产,我以市政官有权征用危害公共安全的私产为由反击,指控无果。
任职第三月,我和德林主持丰收节庆典,自筹资金搭建竞技场,增设了战车竞技与角斗士表演。庆典连演七日,贵族派讥讽我们用马戏收买平民,我迅速启动公关预案,宣称角斗士多为负债平民,表演后债务清零。此次庆典为我赢得更高声誉。同月,德林于朱庇特神庙卸任祭司。
任职第五月,我主持修建西方战争纪念碑和北方征战凯旋浮雕,工程于月底竣工。此举博得退役公民好感。同月,平民派执政官卡普拉发起《卡普拉市政法》,一夜之间纽罗马暗潮涌动。
任职第九月,苏布拉区爆发多次大型械斗,涉事双方皆为退役公民。我亲自出面调解,并于广场发布演说《在鹰旗之下》。同月,西庇阿传来消息,第二阶段北方征战或将于半年后启动。
任职第十一月,卡普拉发起《退役公民安置条例》,将纽罗马所在星域的部分荒芜行星划为退役公民财产。我和德林在卸任之际忙得焦头烂额,维达更是夜以继日地周转,向我抱怨不会再竞选该官职。
任职第十二月,利维坦执政官之一卡普拉在访问托勒密行省时遇刺身亡,举国皆惊。马库斯作为资深元老暂时接任卡普拉的职位。在惶恐不安的氛围中,行政长官大选如期进行。
12.
朱庇特神庙的某间会议室,我和德林、维达、马库斯围坐于圆桌。
马库斯踌躇满志的神情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们三人的脸上。
卡普拉步子迈得太大,被贵族派的门客刺杀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贵族派压制,差点因为他的失策而前功尽弃。
典型的混淆是非,简直是对《卡普拉市政法》无耻的抹黑。不愧是追随过独裁官的资深元老。
第二阶段北方征战在即,利维坦内部动乱也急需清剿。一周前西方行省来讯,时隔三十余年,第二次西方战争或将于一年内爆发。
真是多事之秋。
为了巩固平民派的胜利成果,我诚邀两位加入联盟。马库斯望着我和维达,语气真挚。
你准备怎么巩固胜利成果维达问道。
我在罗慕路斯有第六、七军团、你的法瑟乌斯军工有一个军团的私兵、朱娅在西庇阿的第四、五军团声望颇高、德林在纽罗马的第二、三军团享有盛誉。
我们手头的军团不能让出去。
闻言,我下意识看向德林。他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次大选,我和维达参选执政官。以我在元老院的影响力和维达的财力,应该不成问题。
两个执政官都由平民派任职,贵族派定不会坐视不管。维达说完,偏过头看我。
意思是让我出言表示自己能搞定贵族派,以加重我们在马库斯联盟中的筹码。
搞定贵族派这种事现在可做不到,我又不是资深元老。
马库斯阁下,您一定关注到了知识分子们近一年来的动向。只要能让拜江闭嘴,贵族派票仓就会再度向我们倒戈。
我对着临时执政官露出自信的微笑。
既然如此,争取贵族派票仓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德林就负责稳住平民派票仓。马库斯满意地点头。
好草率的拉票方案,但怎奈贵族派表现得太糟糕了,马库斯和维达说不定能胜选。
一年后卸任执政官,你们要怎么安排一直保持沉默的德林突然发问。
马库斯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肯定是要任职东方行省总督。然后把第二、三军团的总指挥权让渡给德林。
第二次西方战争在即,法瑟乌斯军工会向西方拓展。平民派元老会委派朱娅出任北方行省总督。维达也给出答复。
我坐在冰冷的圆桌上,见证着利维坦被瓜分的现场。
这一幕定会被载入未来的历史教科书。
教科书会如何命名这次秘密会议呢
就先叫它四头同盟吧。
13.
时光荏苒。
我顺着法瑟乌斯军工铺设的星轨,再度来到西庇阿的土地。
这一次,我身边带着庞大的门客团队,以总督身份步入了装潢华丽的总督府。
四头同盟的分离极具戏剧性。
谁都想不到,在马库斯和维达担任执政官的第八个月,前者竟在其宅邸中离世了。
执政官的职位是被诅咒了吗
一个月前维达卸任执政官,现已开赴西方行省;德林当选裁判官,手里拿捏着第二、三军团实际指挥权,在军事上几乎架空了现任平民派执政官。
等我安置好所有门客,已是深夜。我想起中午看到的西方战争最新消息,于是向维达打了视频通话。
维达,最近军工在西方业务如何
他罕见地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第八、九军团的军事实力太差劲了,维达愤懑地指责道,还搭上了一个愚昧的总督。元老院真是疯了。
维达,你还是回北方吧。
我莫名想起历史上李锡尼·克拉苏惨痛的结局,于是劝说道。
不行。马库斯一死,我们失去了东方。我再离开西方,平民派就失势了。
你是商人。我不允许你上战场。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知道。这边还有事,下次再说吧。
维达挂断了通讯。
我瘫坐在总督办公室的转椅上,长叹一口气。
年少时想要征服宇宙的壮志雄心,在现实引力下痛苦地挣扎着。
如果维达在西方出现意外,我会接管法瑟乌斯和他的私兵。但如此一来,我和德林之间的势力就会失衡,贵族派一定会支持常年留守在纽罗马的德林,鼓动我们发动内战。
到时候利维坦内忧外患,大厦倾覆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当务之急是征服北方的敌军。
任职第一月,我颁布《速攻预案》,急行军,穿过埃杜维长廊和雷米栈道,发起突袭。此役共歼灭敌军四亿三千万。同月,《北方战记》第三卷在利维坦发行。
任职第四月,西方传来噩耗,第八军团死伤惨重,总督紧急征兵,毗邻行省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同月,我攻陷异族凯特星域,俘虏人口近三百亿。
任职第七月,纽罗马传来讯息,元老院决定授予我一次凯旋礼。德林已三个月没有来讯,我的门客称他和贵族派的交往愈发亲密。
任职第九月,我攻陷来因星域,俘虏异族贵族七百余万,北方行省殖民者在我门客的指挥下进入凯特、来因星域。同月,《北方战记》第四卷在利维坦和殖民地发行。
任职第十月,西方行省总督被拜江弹劾。维达被委任为临时总督。
我说过,你不能上战场。
维达成为临时总督那晚,我和他通讯。
局势所迫,不然法瑟乌斯军工在西方的损失无法挽回。
我被气得冷笑,怪说不得德林这半年来和贵族派越发亲密,原来是早看破了现在的局势。
维达,你知道古罗马的克拉苏是怎么死的,对吧。
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我知道。我不会亲自开赴前线。
你不亲自开赴前线,怎么可能指挥得好军队利维坦在西方只能继续输下去,你一开始就不该接下临时总督的职务。现在向元老院反悔还来得及,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我不会亲自开赴前线。利维坦的输赢与我无关,只有战争继续,法瑟乌斯军工才能盈利。
朱庇特在上,利维坦,你都摊上了什么行政长官!
你的前任执政官、北方总督、裁判官,都视你的未来为无物!
我挂断通讯,开始算计如何应对将要爆发的内战。
14.
任职第十一月,我攻陷爱尔贝斯防线,进入第尔塔、欧米伽星域。异族执政者发来通讯,提出向我交付全境统治权以换取停战。我未经元老院批准便应允。同月,《北方战记》第五卷在利维坦和殖民地发行。
任职第十二月,盖里斯·希律乌斯·德林担任执政官。
任职第十三月,我在西庇阿、托勒密、罗慕路斯行省大规模征兵,私自组编利维坦第十军团。同月,德林以身为总督理应身先士卒,否则视为不作为弹劾维达,后者被革职。第八、九军团发生暴动,要求维达停止草菅人命,法瑟乌斯军工基层员工也大规模罢工。
任职第十四月,我接到噩耗。
总督阁下,请节哀。
私务秘书官费恩战战兢兢地说道。
没用的家伙,竟然死在自己人手里!
我气得全身发抖,脑仁抽痛,情绪随着飙升的颅压向失控的阈值发起冲锋。
盖尤斯·法瑟乌斯·维达,利维坦首富,平民派资深元老,前任裁判官、执政官、行省总督,死在了法瑟乌斯军工一个基层卫生员的匕首之下,宇宙里还有比这更荒谬的闹剧吗
朱庇特在上,我们是在出演太空歌剧吗!
总督阁下,执政官德林刚刚发来讯息。
费恩垂下头,声音都在颤抖。
说。
他指控您,擅启战端不奏、匿捷不报。目前该指控正在元老院进行审议。
我从转椅上拍桌而起。
保民官是我的人,他一定会出阴招。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出总督办公室。
德林真是打了手好算盘,既搞臭了维达的名声,让我不敢接手第八、九军团;又立马指控我,让我无暇接管法瑟乌斯军工和其私兵。
好在我及时阻断了最前线的消息,他还不知道我在北方的征战已经结束,甚至还罔顾律法新编了第十军团。
德林现在和贵族派勾结,却与平民派依旧暧昧不清。
当下局势不容许我步步为营,先去斩断他和平民派的关系。如果不抓住这个北方战争大捷、德林警惕心松懈,还未从贵族派手中接过东方和纽罗马军队的时机,我将很难取胜。
马上传讯法瑟乌斯军工,我以每月三十亿信用点的报价雇佣私兵团,要求即刻启程,走西方行省加密星轨全军开赴辛辛纳图斯行省南方边界。
对了,押金也一并打过去,十五亿信用点,从维达遗产账上扣。
我必须要速战速决。
15.
我面向全军发表了第一次战前动员演说。
随后,第四、五、十军团自西庇阿行省加密星轨开拔,三天后到达辛辛纳图斯南方边界,和法瑟乌斯私兵团会师。
与此同时,德林对我的指控依旧在元老院审议阶段。
总督阁下,第八、九军团您作何打算费恩随我检阅军队时发问道。
西方战争还没结束,你想让异族在内战中趁虚而入吗
我必须要抢占道德高地,才能使在民间声誉良好的德林与平民派脱钩。
等检阅完毕,用加密频道传讯李利达家族和所有门客,马上离开纽罗马前往辛辛纳图斯。
现在我手里有四个军团,全部满编。德林手里现成的有第一、二、三军团,贵族派能随时调遣给他只有辛辛纳图斯的第十二军团。东方的第六、七军团和西方的第八、九军团此刻都投入了对外战争,不可轻动。
正当我思考着战前局势,费恩面色凝重地开口了。
总督阁下,护民官来讯。执政官德林对您的指控,刚刚在元老院通过了动议。德林绕开了法定程序,直接忽视了护民官的否定权,现在又提出要颁布元老院最终劝告,启动《紧急戒严法》。
我就知道德林会这样做。
叫护民官赶紧离开纽罗马。顺便,把最终劝告的消息散布在网上,如果无法突破网络封锁就发印小册子。
语毕,我烦躁地揉搓了几下太阳穴。
当年第一次和德林约会,我以为他是我的马基雅维利。
哪想到,他成了我的格涅乌斯·庞培。
我们可以是对方的半身、纳西索斯式情侣、并肩作战的同僚。
但在唯一的月桂冠前、在浩瀚的虚荣心前,我们只能是敌人。
16.
最终谈判在三天后降临。
行省总督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立马遣散军队,返还西庇阿行省。否则按元老院最终劝告,反利维坦行为者,无需审判,格杀勿论。
讯息从元老院传来,引起轩然大波,内战一触即发。
我公开地向德林发出最后的提议:我和执政官双方都同时解除自己的军队,分别返还北方和东方。纽罗马遣散所有军队,终止恐怖政权,让行政长官选举正常开展。
德林不予回应,民间对此一片哗然。
我率领四个军团,站在辛辛纳图斯和纽罗马之间的边界线上,终于体会到了几万年前尤里乌斯·凯撒在卢比孔河前的心情。
根据法律,总督及其军队不得在任期内跨越纽罗马神圣的边界线,否则视为叛军。
我必须要跨越这条线。
因为等待我去征服的还有一整个宇宙,只要杀死德林,我就能获得至高无上的自由,彻底挣脱现实的引力。
不管这出戏会如何收场,德林必须死。
当他来讯,质问我你是要保命,还是要保总督的官职时,我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九岁那年,我曾骑在布塞法罗斯健壮的马背上,庄严起誓:
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你此生必要屹立于黄金时代的浪尖,征服整个宇宙。你要比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更伟大。
现在,纽罗马的星光在我面前闪烁。
我仰望银河,整个宇宙都以我为公转的唯一核心,等待我掷出骰子。
我开启军团通讯,向上亿官兵发表最后一次战前动员演说。
17.
你把世界当成了自己的游戏。
某次约会,德林对我说。
只要你乐意,全宇宙都会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当时如此答复。
我们在繁忙的学业中抽空看完了《银河英雄传说》。
皇位竟成了封锁他野心的囚笼。
没有人能打破历史循环。
德林笃定地说。
我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无法逾越的。
内战打响了。
内战首月,我进军纽罗马,切断德林和第十二军团的联系。
内战第八月,德林为避免和精锐的第四、五军团正面交锋,退守至纽罗马东方星域。
内战第十三月,西方战争以利维坦的失败告终,同月,德林被我逼退至东方行省,与东方的第六、七军团会师。
内战第十八月,德林以前任执政官身份调停东方战争,此举引发了公民的不满。同月,德林的第一、六、七军团发生暴动。
内战第二十月,我进军东方行省,与第二、三军团交锋。
内战第二十三月,我在东方行省听闻了盖里斯·希律乌斯·德林的死讯。
内战结束。
他的尸首被我的第十军团呈上。我看着再也无法对我产生威胁的德林,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咖啡厅。
他接过蘸满蓝墨水的钢笔,认真地在莎草纸上写下那行字:
Per
Aspera
Ad
Astra.
循此苦旅,以达星辰。
内战爆发那天,他对我说,我们完了。
我们从未真正开始。
因为我对你的爱,不过是我纳西索斯情节的现实延伸。
你身为我的半身,亦然如此。
18.
我身着紫色托加长袍,头戴金镀的月桂冠,站在由四匹白马拉动的战车上,穿过万人空巷的苏布拉区,飞扬的彩带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勾勒出最浩大的凯旋礼。
此幕风光,一眼万年。
七丘之上,雅努斯之门终于关闭,昭示连绵的战事总算终结。
我听见万民呼唤我名。从利维坦到毗邻的诸多星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凯旋礼结束后,我回到李利达家族宅邸,与母亲紧紧相拥。
我终于自由了。
我终于可以继续征服宇宙了。
我终于……
回家当晚,我又坐进了那辆造型复古又拉风的老敞篷车。
我驰骋在七丘最古老的公路上,车载音乐播放着《加州旅馆》。
在舒缓的吉他solo前奏中,我吟唱出青年时代的填词。
一切存有都转瞬即逝,
一切生命都会枯萎,
整个宇宙都充斥着死亡,
我们被它包围,
无处可逃。
在和德林第二次约会的斯多葛长廊上,我还给自己订制了一个墓志铭: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穿越逆境,直抵繁星
德林听后,笑着补充道:
来自朱娅·卡俄乌斯·李利达,
统治者的统治者,
指挥官的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