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笑。
耳边传来顾宸冰冷而简短的指令,像淬了寒冰的刀片,精准地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正站在一场衣香鬓影的慈善晚宴中心,挽着他的手臂。
无数闪光灯像骤雨般落下,几乎要刺穿我的视网膜。
我微微侧头,看向身旁这个被称为商业帝王的男人。
顾宸。
英俊得如同神祇手下最完美的雕塑,却也冷漠得像没有温度的金属。
他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落在某个虚无的远方,仿佛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我知道,他在看苏清瑶。
那个他心尖尖上的白月光,那个即使已经离开（或许是死了,他从不说明）,却依旧活在他执念里的女人。
而我,林盼儿,不过是恰好长了一张与苏清瑶七八分相似的脸。
一个合格的、昂贵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替身。
嘴角肌肉机械地牵起,我努力模仿记忆中苏清瑶那种温婉、带着一丝书卷气的笑容。
灯光下,顾宸终于将目光落回我脸上,审视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的手,却在我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绝对的掌控和警告。
很好,就这样。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心底冷笑一声。
好
好个屁。
这虚伪的笑,快把我脸皮都绷裂了。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他看的方向,站着的是刚从国外回来的、苏清瑶的表妹。
呵,男人。
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却要求我这个替身,连笑容的弧度都要完美复刻。
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别急。
顾宸,我们签了合同的。
扮演苏清瑶,是我的工作。
但工作之外,我林盼儿是谁,我想做什么……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闪光灯晃得我有些眩晕,那一瞬间,脑海里仿佛闪过一些破碎的光影——摇曳的烛火,模糊的古旧窗棂,还有一阵浓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药香……
我定了定神,将那点突如其来的恍惚压下去。
又是这样。
这些莫名其妙的片段,总在我情绪波动或者极度疲惫的时候出现。
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导致的神经错乱。
我没告诉他,那些片段,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腐朽和……决绝。
就像,刻在灵魂深处的旧伤疤。
2
我和顾宸的合同,签在一个雨天。
厚厚的牛皮纸文件,条款清晰得近乎残酷。
甲方：顾宸。
乙方：林盼儿。
合同期限：一年。
乙方责任：在合同期内,扮演甲方指定的角色（苏清瑶）,满足甲方的情感寄托需求。包括但不限于模仿其言行、穿着、喜好,出席必要场合。
乙方权利：每月获得五十万人民币报酬。合同期满,额外获得五百万补偿金。期间甲方提供住所、车辆及角色扮演所需一切开销。
违约责任：乙方若主动暴露替身身份,或未能履行角色扮演义务,需十倍赔偿甲方已支付金额。若中途主动毁约,赔偿金额一千万。
附加条款：合同期间,乙方不得与任何男性产生超出普通朋友界限的关系。乙方需保证身体健康,随时配合甲方需求。乙方需无条件服从甲方关于角色扮演的一切合理指令。
落款处,顾宸的签名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傲慢。
我的签名,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林盼儿。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顾宸映在落地窗上的侧影勾勒得如同冷酷的掠食者。
他转过身,用那双深邃却毫无温度的眼睛看着我,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林盼儿,他开口,声音低沉,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她的影子。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温顺的、符合苏清瑶人设的微笑。
我知道的,顾总。
心里却在想：影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需要这笔钱。
很需要。
我妈躺在
ICU
里,每天的费用像流水一样淌出去。
签下这份合同,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
用一年的自由和尊严,换我妈活下去的机会。
值吗
当时的我觉得值。
现在……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合同总有到期的一天。
而我,林盼儿,或者说,我灵魂深处那个偶尔会惊醒的、带着古老记忆的她,从不是甘于被摆布的角色。
3
弹这首。
顾宸修长的手指点在琴谱上,是德彪西的《月光》。
苏清瑶生前最喜欢弹的曲子。
据说,她弹得如同月光流淌,温柔而忧伤。
我坐在昂贵的斯坦威钢琴前,看着那排黑白键,指尖有些发凉。
合同里写了,要模仿苏清瑶的喜好。
她会的,我也得会。
顾宸给我请了最好的钢琴老师,砸了无数钱,要求我在最短时间内达到可以乱真的水平。
但我知道,我永远弹不出苏清瑶的味道。
那种被呵护得很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忧伤,我没有。
我骨子里带来的东西,是更原始、更坚韧、也更……带着烟火气的挣扎。
就像那零碎记忆里的女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眼睛里总燃着不肯熄灭的火。
怎么不弹顾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将指尖放在琴键上。
然后,我弹了。
不是《月光》。
是一首很古老的、带着浓郁江南水乡调子的曲子。
旋律简单,却婉转缠绵,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哀愁和韧劲。
这是我脑子里莫名其妙就会哼唱的调子,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我耳边反复吟唱。
琴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流淌。
顾宸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让你弹《月光》！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手里的酒杯重重磕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停下动作,慢慢抬起头。
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对不起,顾总,我……我刚才走神了,弹错了。
我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怒火。
他最恨我不像苏清瑶。
每一次偏离轨道的行为,都会让他暴怒。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像是在极力分辨什么。
过了好几秒,他才冷冷开口：下不为例。现在,弹《月光》。
我低下头,是。
然后,我开始弹《月光》。
努力模仿着老师教的指法和情绪。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刚才那首不知名的江南小调,才是我心底真正流淌的声音。
哀愁,却不柔弱。
婉转,却藏着锋芒。
就像……潘金莲的绣花针。
可以绣出最美的鸳鸯,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刺向敌人。
4
顾宸的生活,充斥着各种需要女伴的场合。
作为他的影子女友,我自然需要陪同。
这些场合,对我来说,既是束缚,也是……机会。
比如今晚这个时尚品牌的发布会。
主理人是顾宸的发小,陆景明。
一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眼神却很锐利的男人。
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宸,你这……口味挺专一啊。他拍了拍顾宸的肩膀,目光却在我身上打转。
我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探究和轻佻。
顾宸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将我往他身边带了带,宣示主权的意味明显。
我微微垂下眼睑,做出羞涩而依赖的样子。
心里却在快速分析。
陆景明,陆氏集团二公子,花名在外,但据说商业嗅觉极其敏锐。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看到苏清瑶的影子。
他似乎……看穿了更多。
有趣。
晚宴进行到一半,一个穿着火红礼服、妆容精致的女人端着酒杯朝我们走来。
秦语薇,当红流量小花,也是圈子里公开暗恋顾宸的女人之一。
她无视我,径直走到顾宸面前,声音娇嗲。
宸哥,好久不见,我敬你一杯。
顾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也没举杯。
场面有些尴尬。
秦语薇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把矛头转向我。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
这位妹妹看着眼生啊宸哥,不介绍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件礼服上。
是顾宸为我准备的,某个高奢品牌的当季新款,和苏清瑶以前穿过的一件风格很像。
呵,秦语薇突然捂嘴轻笑,这裙子……我记得清瑶姐也有一条类似的。不过,仿品就是仿品,穿在身上,总觉得少了点灵魂。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
几道看好戏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这是下马威。
也是赤裸裸的羞辱。
换做真正的苏清瑶,大概会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但我不是。
我抬起头,脸上依旧是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却直直看向秦语薇。
秦小姐记性真好。我柔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我顿了顿,笑容更深了些,这件不是仿品,是品牌方送给顾总的全球唯一一件定制款,比清瑶姐那件……嗯,还要早上一个季度。
我轻轻侧身,恰到好处地露出裙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工缝制的品牌
logo
缩写和编号。
这是我之前无意中发现的。
至于灵魂嘛……我歪了歪头,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衣服是为人服务的,人有趣,衣服自然就有趣。秦小姐觉得它没有灵魂,可能是因为……
我的目光在她那身过于用力的火红礼服上停顿了一下,轻轻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未尽之意,已经足够伤人。
暗示她自己撑不起这件衣服,或者说,她本人就缺乏所谓的灵魂。
5
秦语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大概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温顺可欺的替身,居然敢当众给她难堪。
你！她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周围看戏的目光更加密集了。
我依旧保持着微笑,眼神无辜,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出自我的口。
我怎么了,秦小姐我眨眨眼,我说错什么了吗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就在秦语薇快要爆发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顾宸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语薇,够了。
他甚至没看秦语薇,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深沉,看不出喜怒。
但他的手却在我后腰上,警告性地收紧了。
他在怪我。
怪我多嘴,怪我没有扮演好一个安静的、逆来顺受的影子。
秦语薇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一场小风波看似平息。
我垂下眼,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顾宸,你看。
我不是苏清瑶。
苏清瑶大概会委屈落泪,等着你来保护。
而我,林盼儿,或者说……是那个骨子里就不肯吃亏的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把丢掉的面子,一点一点挣回来。
哪怕,这会让你不快。
晚宴结束后,回别墅的路上。
车厢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宸一直没说话,侧脸线条紧绷,窗外的流光掠过他英挺的鼻梁,落下一片阴影。
我知道他在生气。
但我不在乎。
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我本能的反应。
就像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蹬鹰。
何况,我从来就不是兔子。
快到别墅时,他终于开口了。
今晚,为什么要顶撞秦语薇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转过头,看向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一丝倔强。
顾总,我没有顶撞她。是她先说我的裙子是仿品,还……
我让你扮演苏清瑶。他打断我,声音陡然转冷,苏清瑶不会像你这样伶牙俐齿,更不会在这种场合让别人难堪。
她只会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像一朵易碎的白莲。
白莲
我差点笑出声。
苏清瑶是白莲,那我算什么
从污泥里挣扎出来的、带着毒刺的红莲吗
对不起,顾总。我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以后会注意的。只是……我不想让人误会您送我的东西是假的。
这个理由,既维护了他的面子,又显得合情合理。
顾宸沉默了。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大门。
下车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
林盼儿,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
而不是苏清瑶的幻影。
虽然,那倒影里充满了警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被冒犯后的恼怒,以及更深处的一点点……兴趣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样子。
我记住了,顾总。
转身,走进那座金碧辉煌、却如同牢笼的别墅。
心底那个声音却在冷笑：顾宸,你的底线在哪里
我很想试试看。
6
日子在扮演和试探中一天天过去。
顾宸依旧把我当成苏清瑶的替代品。
带我出席各种场合,要求我模仿她的穿着、谈吐,甚至饮食习惯。
他会在深夜醉酒后,抱着我,喃喃地喊着瑶瑶。
也会在清醒时,用最刻薄的语言提醒我,不要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给我买最贵的衣服,最闪亮的珠宝,把我打扮成他想要的模样。
却从不问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像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导演,而我,是他手中那个必须按照剧本走的木偶。
但我不是木偶。
我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顾宸的公司运作,他的人脉关系,他的软肋和喜好。
我利用他提供的资源,偷偷学习金融、管理、设计……一切我认为有用的东西。
那些前世零碎记忆里带来的本能,在这个时代,似乎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比如,我对色彩和布料有种天生的敏感,能一眼看出设计的优劣。顾宸偶尔会把公司的设计稿带回家,我总能在他不经意间,提出一些让他都感到惊讶的、一针见血的修改意见。
他只当我是运气好,或者模仿苏清瑶模仿出了心得。
毕竟,苏清瑶据说也颇有艺术天赋。
比如,我对人心的揣摩,那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几次顾宸公司内部出现问题时,我旁敲侧击的几句话,竟然帮他揪出了内鬼。
他依旧归功于我女性的直觉。
他从未想过,他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正在悄悄地磨砺爪牙,积蓄力量。
偶尔,我也会利用潘金莲那一点点残留的、被现代道德压制但并未消失的风情。
不是为了勾引顾宸。
而是为了……生存。
或者说,为了更好地完成我的工作。
比如,在某个需要周旋的商业酒会上,面对一个难缠的、试图占便宜的合作方。
在顾宸皱眉准备发作前,我只是轻轻晃了晃酒杯,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无辜与娇憨的语气,说了几句看似无心、实则暗藏机锋的话。
既化解了尴尬,维护了顾宸的面子,又让对方吃了暗亏,还显得我这个花瓶女友,似乎也没那么无用。
事后,顾宸看我的眼神,总是会变得格外深沉。
那种审视、困惑、以及一丝……被撩动了什么的复杂情绪,越来越明显。
他开始在我身上,看到越来越多不属于苏清瑶的东西。
这让他烦躁,也让他……越来越无法忽视我的存在。
我知道,这很危险。
就像走钢丝。
但我别无选择。
要么被彻底同化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要么就在扮演中,悄悄活出我自己。
哪怕这意味着与魔鬼共舞。
7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顾宸似乎刚参加完一个重要的应酬,喝了很多酒。
他回到别墅时,脚步踉跄,眼神迷离,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压抑的痛苦。
我像往常一样,上前替他脱下外套,准备扶他去休息。
他却一把抓住我,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瑶瑶……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瑶瑶,别离开我……求你……
又是这样。
每次他喝醉,都会把我当成苏清瑶。
我僵硬地站着,任由他抱着,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和高级古龙水的复杂味道。
心底一片麻木。
顾总,我不是……我想提醒他。
他却猛地抬起头,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和掌控,而是充满了绝望、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你就是！他低吼道,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你就是瑶瑶！你必须是！
下巴传来剧痛,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屈辱。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被他此刻疯狂情绪所引动的悲哀。
我不是！我终于忍不住,用力推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看清楚！我叫林盼儿！我不是苏清瑶！
也许是我的反抗刺激了他,也许是酒精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顾宸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
他一步步逼近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不是他冷笑,伸手粗暴地撕扯我的衣服,那我倒要看看,你和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尖叫。
但男女力量悬殊,我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他彻底摧毁的那一刻。
脑海里,那些破碎的、古老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摇曳的烛火,滴血的刀尖,男人狰狞的面孔,还有……被强行灌下的、滚烫辛辣的药汁……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和恨意,混杂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从我灵魂深处炸开！
滚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变得极其骇人。
因为我看到,顾宸那双疯狂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恐惧。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衣衫不整,浑身发抖。
但我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像淬了毒的刀子。
顾宸,我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我保证,你会后悔。
那一刻,我不再是温顺的林盼儿。
也不是那个被困在记忆碎片里的古代女人。
我是……我。
一个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爆发出所有生存本能和愤怒的灵魂。
8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宸站在那里,酒似乎醒了大半,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震惊,困惑,还有一丝……受伤
他在受伤什么
受伤我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苏清瑶吗
真是可笑。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时间仿佛静止。
最后,是他先移开了目光。
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脚步有些不稳地离开了客厅,上了楼。
我瘫坐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脸颊上,一片冰凉。
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委屈。
是一种更深的悲哀。
为那个模糊记忆里的她。
也为此刻,身不由己的我。
原来,无论哪个时代,女人的挣扎总是如此相似。
我慢慢站起来,整理好被撕破的衣服,走进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带着泪痕,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脸。
那不是苏清瑶的温婉。
那是一种经历过绝望和反抗后,沉淀下来的、带着锋芒的美。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也有些……释然。
顾宸,你看到了吗
这才是真正的我。
不是影子,不是替身。
是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会痛、会反抗、会让你……感到害怕的灵魂。
这场替身游戏,也许,快要到头了。
我不可能永远扮演下去。
而你,似乎也开始……分不清戏里戏外了。
9
那晚之后,我和顾宸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颐指气使,也很少再要求我刻意模仿苏清瑶。
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和探究。
仿佛想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真正的灵魂。
他甚至……开始尝试了解我。
你喜欢吃什么有一次晚餐,他突然问。
桌上摆满了苏清瑶喜欢的清淡菜肴。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问我关于林盼儿的喜好。
我压下心头的波澜,淡淡地说：都可以。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我是问你,你自己喜欢什么他追问。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都快一年了,他才想起来问我喜欢什么
重口味的吧。我随口答道,带着一丝自嘲,无辣不欢,越辣越好。
这是实话。
不知道是不是前世带来的味蕾记忆,我对辛辣刺激的食物有种近乎本能的偏爱。
和苏清瑶那清汤寡水的口味,截然相反。
顾宸沉默了。
第二天晚餐,桌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水煮鱼,红油滚滚,辣椒漂了满满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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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道菜,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在示好还是在试探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很辣,很过瘾。
吃完,我看到顾宸一直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微笑。
谢谢顾总,味道很好。
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只有礼貌的疏离。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这样的试探,后来又发生过几次。
他会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看什么电影,甚至问起我的过去。
我都用一种半真半假的、模糊的方式应付过去。
我不会告诉他,我喜欢热烈奔放的红色,而不是苏清瑶钟爱的素雅白色。
也不会告诉他,我喜欢看情节紧张的悬疑片,而不是苏清瑶喜欢的文艺爱情片。
更不会告诉他,我的过去……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不是不能说。
是不想说。
不想对他这个把我当替身的人,袒露真实的自己。
我的防备和疏离,似乎让顾宸感到挫败。
他对我的态度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时而冷漠,时而……又会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占有欲。
比如,有一次我因为熬夜学习,第二天精神不济,差点在下楼梯时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手臂环在我的腰间,姿态亲密。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气息,心跳漏了一拍。
刚想挣脱,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语气,不像是对一个替身说的。
更像是……对一个真正在意的人。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和……一丝慌乱。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松开了我,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以后注意点。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心绪不宁。
顾宸,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在透过我,关心那个可能会受伤的苏清瑶
还是……你开始对我这个替身,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
无论哪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10
陆景明又约顾宸出来喝酒,指明要带上我。
地点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爵士酒吧。
昏暗的灯光,舒缓的音乐,很适合聊天。
或者说,很适合……试探。
陆景明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眼神却像
X
光一样,反复在我身上扫视。
盼儿妹妹,他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凑近我,上次见你舌战秦语薇,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趣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我听出了里面的认真。
我端起面前的果汁（顾宸不许我在外面喝酒）,微微一笑。
陆少过奖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实说陆景明挑眉,我倒觉得,你这实话里,藏着不少东西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
我心头一凛。
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
顾宸坐在旁边,没有插话,只是慢慢地晃着酒杯,眼神幽深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陆少说笑了。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的情绪,我能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呢我的一切,顾总都知道。
这句话,既是说给陆景明听的,也是在提醒顾宸。
——别忘了,我是你的人,是你知根知底（他自以为的）的替身。
陆景明轻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而和顾宸聊起了生意上的事。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停留在我身上。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在走廊尽头,意外地碰到了陆景明。
他像是特意在等我。
林盼儿,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变得认真,你和苏清瑶,真的很像。
又是这句话。
我有些厌烦。
但,他话锋一转,你不是她。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继续说道：苏清瑶我见过,她很美,很清冷,像雪山顶上的白月光,遥不可及。
而你……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探究,你更像……一团火。外表看起来温顺无害,内里却烧得灼人。
你很会演戏,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顾宸。
但骗不了我。
我看着他,心沉了下去。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陆少,我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陆景明笑了,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一个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从对商业一窍不通,到能偶尔点醒顾宸的人；一个能在秦语薇那种场合,不动声色就扳回一局的人；一个眼神里……藏着太多故事的人……
林盼儿,你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感觉到了危险。
一种秘密即将被揭开的危险。
就在这时,顾宸的声音冷冷地从不远处传来。
陆景明,离她远点。
我看到顾宸大步走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
他看着陆景明的眼神,充满了警告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强烈的占有欲。
陆景明看着我们,眼神闪烁,最后耸了耸肩,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行,我不问了。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不过阿宸,我劝你一句。
有些人,是影子装不出来的。
你看上的,到底是谁,自己心里最好有点数。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顾宸。
以及……一片死寂。
顾宸的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陆景明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开始怀疑了。
怀疑我这个替身是不是……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
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对这个赝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11
从酒吧回来后,顾宸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但他看我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那种审视的、探究的、带着困惑和挣扎的目光,几乎让我无处遁形。
他不再明确要求我模仿苏清瑶的细节,但如果我某些行为举止不像她,他反而会更加烦躁和……失落
我越来越搞不懂他。
而我自己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陆景明的那些话,像警钟一样敲响。
有人开始怀疑我的伪装了。
顾宸对我的态度变化,也让我感到不安。
我怕他发现我那些隐藏的秘密。
更怕……他对我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那不是爱。
那只是掌控者对自己所有物产生了新鲜感的占有欲。
我厌恶这种感觉。
同时,脑海里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是在做饭时,我会突然想起某种香料的奇特用法。
有时是在看古装剧时,会对里面人物的服饰、发髻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评判欲。
甚至有一次,看到新闻里报道某个刺绣大师的作品,我竟然脱口而出指出了其中几处针法的败笔。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懂刺绣了
这些失控的瞬间让我感到恐慌。
那个来自古老灵魂的她似乎正在一点点苏醒,试图影响甚至……占据我的意识。
我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无论是潘金莲,还是苏清瑶。
我只想做林盼儿。
一个普普通通,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现代女性。
可现实,却总是在逼我。
逼我周旋,逼我伪装,逼我……动用那些不属于林盼儿的智慧和本能。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一个电话,将所有的暗流涌动,彻底推向了爆发的边缘。
电话是我妈的主治医生打来的。
林小姐,你母亲的情况……不太好。医生的声音很沉重,癌细胞扩散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之前的治疗方案,效果不明显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们建议,尝试一种新的靶向药,还在临床试验阶段,但对部分病人效果显著。只是……费用非常高昂,而且不在医保范围内。
医生报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把我压垮的天文数字。
即使有顾宸每月给的五十万,也远远不够。
除非……我能拿到合同期满后那五百万的补偿金。
或者……
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房的方向。
顾宸的书房里,锁着很多商业机密。
以他最近对我的兴趣和偶尔放松的警惕……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不！
我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
那是犯法的。
也是对顾宸……最后的底线的践踏。
虽然他把我当替身,但他按时支付了报酬,在金钱上,并未亏待我。
我不能做这种事。
可是,妈妈的病……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12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行尸走肉。
一边强颜欢笑,继续扮演着顾宸的影子女友。
一边想尽办法,联系各种渠道,筹集医药费。
但结果,都令人绝望。
那种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几乎要把我吞噬。
顾宸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问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但似乎也夹杂着一点点……担忧
没什么,顾总。我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红血丝,可能有点感冒,没休息好。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没再追问。
但那天晚上,他让厨房给我炖了燕窝。
这是苏清瑶生病时,他才会做的事情。
我看着那碗精致的燕窝,心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他还是把我当成她。
连这点廉价的关心,都是透过我在给另一个人。
我强迫自己把燕窝喝下去。
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真的累到了极致。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
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古老的庭院。
摇曳的烛火,苦涩的药味,还有……一双冰冷的、充满恨意和算计的眼睛。
……不……我没有……我挣扎着,想要辩解什么。
……放开我……我不是……
……好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那些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痛苦、不甘和恐惧,在病痛的催化下,倾泻而出。
朦胧中,我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
很烫。
但似乎……带来了一丝凉意
瑶瑶……一个熟悉又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虑和……心疼
不,不是瑶瑶。
我是林盼儿。
我是……
……武大郎……我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而模糊。
说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
武大郎
这个名字,为什么会……
我猛地睁开眼睛。
对上的,是顾宸那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眸子。
他刚才……听到我说什么了
13
顾宸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震惊、错愕、探究、怀疑……无数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心跳瞬间如同擂鼓。
完了。
我刚才在高烧迷糊中,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武大郎
这个名字,和潘金莲三个字一样,是我潜意识里最大的禁忌和……恐惧来源。
我怎么会……
我……我说胡话呢……我立刻低下头,声音虚弱,试图掩饰,烧糊涂了……
说胡话顾宸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你喊的是……武大郎
他清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他听到了！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顾总,您听错了……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可能是在叫……什么……反正不是……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编不出合理的解释。
顾宸却不肯放过我。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将我困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的眼睛,像两簇幽深的火焰,几乎要将我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彻底灼烧出来。
林盼儿,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到底是谁
你和苏清瑶那么像,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你会弹不知名的江南小调,你懂我公司设计稿的门道,你能不动声色地怼走秦语薇,你能让陆景明说出『影子装不出来』……
你甚至在高烧说胡话的时候,喊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名字！
告诉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情绪,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底那浓烈的困惑和……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我知道,我瞒不住了。
或者说,再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累了。
扮演别人,太累了。
隐藏自己,更累。
尤其是在我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还在逼问我你是谁。
而不是问一句你怎么样了。
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14
我看着顾宸,突然笑了。
在发烧的虚弱中,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诡异,也有些……凄厉。
我是谁我轻轻重复着他的问题,声音沙哑,顾总,你真的想知道吗
顾宸被我的反应弄得一愣,但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告诉我。
好啊。我看着他,眼神里再没有了平日的温顺和伪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看透一切的嘲讽。
我是林盼儿。
一个被你用钱买来,扮演你心中白月光的替身。
一个在你需要时,必须随时待命的工具。
一个在你醉酒后,承受你对着别人名字发泄情欲的玩偶。
一个……你从未真正放在眼里,却又忍不住被吸引,从而感到烦躁和失控的……麻烦。
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针一样扎进顾宸的心里。
我看到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目的……我继续说道,笑容更加讽刺,我的目的很简单,顾总。钱。
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救我妈妈的命。
你的替身合同,是我唯一的希望。
所以,我努力扮演苏清瑶,努力让你满意,努力熬到合同结束,拿到那笔救命钱。
这就是我的目的。简单,直白,上不了台面。
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说完了。
感觉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却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轻松。
顾宸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地撕开这层虚伪的窗户纸。
更没想到,我扮演替身的背后,是如此沉重而现实的理由。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你妈妈……
不关你的事。我冷冷地打断他,顾总,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合同。我的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现在,戏演完了,真相也告诉你了。
我撑起虚弱的身体,试图坐起来。
如果你觉得我这个替身不合格,随时可以中止合同。
违约金,我会想办法还你。
如果你还想继续……那也请你记住。
我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锐利而坚定地迎上他。
我,林盼儿,不是苏清瑶。
永远都不是。
你可以继续把我当影子,但别指望我会真的变成她。
更别妄想……掌控我的灵魂。
因为我的灵魂深处,住着一个……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强悍而复杂的她。
那个名字……
潘金莲。
虽然我从未对人提起,甚至自己都在抗拒。
但我知道,是她给了我此刻敢于直面你的勇气和……底气。
15
说完那番话,我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再次袭来,我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发生。
顾宸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扶住了我。
他的手掌滚烫,透过薄薄的睡衣,熨帖在我的皮肤上。
我浑身一僵,立刻想推开他。
他却抱得很紧,手臂像铁箍一样。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你还在发烧。
我愣住了。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立刻把我赶出去
他只是抱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丝茫然。
仿佛我刚才那番决绝而真实的话,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就这样抱着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我几乎以为是幻觉。
顾宸……在跟我道歉
那个高高在上、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的顾宸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只是将我打横抱起,动作……竟然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把我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替我盖好被子。
医生马上就到。他低声说,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关上。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大脑依旧一片混乱。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撕破了脸,摊了牌。
他却……道歉了
这算什么
鳄鱼的眼泪还是良心发现
又或者……
他对我这个麻烦的替身,真的产生了……超出预期的感情
我不敢深想。
也无力去想。
高烧和连日来的压力,让我疲惫到了极点。
在家庭医生赶来给我打了退烧针后,我终于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次,梦里不再是那些古老破碎的画面。
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迷雾中,似乎有个人影,在执着地看着我。
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目光里的……痛苦和挣扎。
是顾宸吗
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只觉得,这场替身游戏,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失控的阶段。
而我,林盼儿,连同我灵魂深处那个不安分的她,都已被卷入其中,无法回头。
16
那一夜的摊牌,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我与顾宸之间。
他没有再提中止合同的事,也没有再逼问我的真实身份。
家庭医生来得很勤,我的高烧也很快退了。
但别墅里的气氛,却比我发烧时还要压抑。
顾宸变得更加沉默,看我的眼神也愈发复杂。
他不再要求我模仿苏清瑶,甚至在我偶尔习惯性地流露出某些属于苏清瑶的特质时（比如喝咖啡的姿势,看书的偏好）,他会明显地皱起眉头,流露出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厌烦或者说,是抗拒。
他开始笨拙地尝试了解林盼儿。
晚餐桌上,开始出现各种辛辣的菜肴,甚至有些是他自己从未尝试过的、极其接地气的地方小吃。
他会不动声色地观察我,看我喜欢吃哪道菜,然后第二天,那道菜就会再次出现。
他书房的门,不再对我紧闭。有时他处理文件,会默许我待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看我自己选择的书,而不是苏清瑶喜欢的那些）。
他甚至……开始和我聊天。
聊财经新闻,聊市场动态,甚至聊一些……他个人的烦恼
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他问,我答。或者,是我沉默。
但我能感觉到,他试图靠近的意图。
只是这种靠近,让我更加警惕。
他知道了我的软肋——我母亲的病。
他会不会用这个来控制我
或者,他只是对我这个失控的替身,产生了更强的征服欲
我不敢掉以轻心。
一边应付着他,一边加紧了离开的准备。
我利用他给予的权限（为了让我更像苏清瑶,他曾让我接触过一些他公司的非核心业务信息）,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同时,我也在暗中寻找新的、可靠的收入来源。
我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份随时可能生变的替身合同上。
有一天,他递给我一张黑卡。
这里面有一千万。他看着我,语气有些生硬,给你母亲治病。
我看着那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卡片,心头一颤。
一千万,足够支付后续所有的医药费了。
但我没有接。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谢谢顾总的好意。我说,但我不能要。
为什么他皱眉,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受伤你不是需要钱吗
是。我点头,但我需要的是我应得的报酬,或者是……我自己挣来的钱。
而不是你的……施舍。
顾总,我们之间,只是合同关系。我再次强调,我扮演替身,你支付报酬。这是交易,公平公正。
除此之外,我不希望再欠你任何东西。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情的火苗。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收回了卡。
随你。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我知道我可能伤了他的自尊。
但我必须这样做。
我不能给他任何模糊的信号,不能让他以为,可以用钱来弥补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或者用钱来……购买我的感情。
我和他之间,除了那份冰冷的合同,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17
平静（或者说,是压抑下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顾宸的公司突然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起因是旗下子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在产品即将上市前,被爆出存在严重的设计缺陷和安全隐患。
消息一出,股价暴跌,合作方纷纷撤资,竞争对手趁机落井下石。
一时间,顾宸焦头烂额,整个公司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他连续几天几夜待在公司,回到别墅时,总是满脸疲惫,眼底布满红血丝。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心里……竟然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感觉。
反而,有一点点……复杂。
他虽然渣,虽然把我当替身。
但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企业领导者。
我不希望他垮掉。
不仅仅是因为合同（他垮了我的尾款可能就没了）。
更因为……我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真的就此一蹶不振。
这天晚上,他又带回了一堆厚厚的文件,在书房通宵处理。
我给他送咖啡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对着一张复杂的产品设计图,眉头紧锁,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那张设计图,我之前在他书桌上瞥见过几次。
凭着那点莫名的、对结构和细节的敏感直觉,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总,我放下咖啡,鬼使神差地开口,这张图……能不能让我看看
顾宸抬起头,眼神疲惫,带着一丝诧异。
你看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掩饰道,只是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他大概是太累了,或者根本没指望我能看出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想看就看吧。
我走上前,拿起那张设计图,仔细看了起来。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些线条,那些结构,那些看似精密的连接点……
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自动分解、重组。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榫卯结构或者说力学平衡的理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不属于现代工业设计！
这更像是……古代某种精巧机关的原理！
华而不实,且在关键的承重点上,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这里,我指着图纸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连接点,还有这里……和这里。
这几个点的受力结构有问题。
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在高强度或特定角度的冲击下,一定会断裂。
这不是设计缺陷,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一口气说完,才发现顾宸正用一种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
这些知识,根本不该是林盼儿会懂的！
我……我瞎猜的……我试图补救,我以前看过一些……类似的……纪录片
这个解释,连我自己都不信。
顾宸却没再追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死死地盯着图纸上我指出的那几个点,眼神变得极其可怕。
他立刻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彻查设计部！立刻！查所有经手这个项目的人！尤其是……张副总那边的人！
挂了电话,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不再有对替身的审视,而是充满了震惊、感激、以及……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无法忽视的探究。
林盼儿……他看着我,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吐出三个字。
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诚地对我说谢谢。
不是因为我扮演了苏清瑶。
而是因为我,林盼儿。
我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心头莫名一紧。
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而这种改变,让我感到……更加不安。
18
公司危机,因为我的瞎猜,找到了突破口。
顾宸雷厉风行,很快揪出了商业间谍和幕后黑手。
一场足以颠覆顾氏集团的风暴,被扼杀在摇篮里。
经此一役,顾宸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把我仅仅视为一个替身,或者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麻烦。
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很多……真实的温度。
欣赏、感激、好奇,甚至……依赖
他开始更频繁地和我讨论公司的事情,认真听取我的意见（即使我依旧用直觉、瞎蒙来掩饰）。
他不再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
甚至,他开始……保护我。
在一次顾家家宴上,他那个一向看不起我的、刻薄的姑妈,又想故技重施,用苏清瑶来贬低我。
不等我开口,顾宸就直接冷冷地怼了回去。
姑妈,盼儿就是盼儿,她不是任何人。
以后,谁再拿她和瑶瑶比较,就是和我顾宸过不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震慑全场。
也……震慑了我。
他是在……维护我吗
是以林盼儿的身份,而不是苏清瑶的影子
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
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危机解除后的感激,还是……迟来的深情
不管是哪种,都太晚了。
我救他,是出于一点残留的道义,也是为了我的合同尾款。
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更不代表,我愿意接受他这份……或许掺杂了太多杂质的感情。
我的离开计划,从未改变。
甚至,因为察觉到他日益增长的情意,而变得更加迫切。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动摇。
不是对他动心。
而是对这种……被重视、被保护的感觉,产生依赖。
这太危险了。
19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滑向合同终点的时候。
苏清瑶,回来了。
或者说,是一个自称是苏清瑶的女人,回来了。
她出现在顾氏集团的年会上,穿着一袭和当年离开时风格相似的白色长裙,面容依旧清丽,眼神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疲惫和沧桑。
她径直走到顾宸面前,泪眼婆娑。
阿宸,我回来了。
全场哗然。
顾宸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着这场戏剧性的重逢。
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波澜。
该来的,总会来。
白月光回来了,我这个替身,也该退场了。
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为什么心底,会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不,不是失落。
是嘲讽。
对顾宸的嘲讽。
你看,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并没有死,也没有远走高飞。
她只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回来了。
那么,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顾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的苏清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有心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审视和距离感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立刻冲上去抱住她。
而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慌乱,无措,愧疚,还有……乞求
他在乞求什么
乞求我理解乞求我不要误会
真是可笑。
我移开目光,端起面前的香槟,轻轻抿了一口。
表情淡漠,仿佛眼前上演的一切与我无关。
你的白月光回来了,顾总。
你应该高兴。
去迎接你的失而复得吧。
别再看我。
我这个替身,马上就要下线了。
20
苏清瑶的回归,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上流圈层炸开了锅。
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
有人说她当年是被迫离开。
有人说她得了重病,九死一生。
也有人说……她当初的离开,本就疑点重重。
而我和顾宸的关系,则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所有人都等着看顾宸的选择。
是选择失而复得的白月光
还是选择……我这个赝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顾宸并没有立刻做出选择。
他对回来的苏清瑶,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和疏离。
他把她安置在另一处房产,派人照顾,却很少去见她。
他依旧每天回我和他同住的别墅。
依旧……用那种复杂而灼热的目光看着我。
仿佛想要把我钉在他的视线里。
这让苏清瑶非常不满。
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顾宸面前,试图唤起他的旧情。
她会穿着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衣服,弹奏他喜欢的《月光》,甚至……模仿我最近的一些小习惯
这简直……滑稽。
有一次,她找到别墅来,指名要见我。
顾宸不在。
我看着面前这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女人,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林小姐,她开口,声音柔弱,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我知道,阿宸他……他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影子。
现在我回来了,你也该离开了。
你放心,阿宸会给你补偿的。
我笑了。
苏小姐,我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第一,我和顾总有合同,合同没到期,我为什么要离开
第二,他把我当谁的影子,那是他的事。我只认合同。
第三,我微微倾身,凑近她,压低声音,你真的是苏清瑶吗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但我捕捉到了。
果然……有猫腻。
这个苏清瑶,或许也不是真的。
或者说,她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反驳。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直起身,笑容浅淡,苏小姐,如果你真的是顾总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该拿出点真本事来。
靠模仿别人,是留不住男人的心的。
尤其……是模仿我这个『赝品』。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知道这个苏清瑶到底想干什么。
但这潭水,已经被搅浑了。
而我,也该趁着这浑水……摸鱼了。
我的离开计划,必须提前。
21
我开始加速我的计划。
一边不动声色地收集着顾宸和那个假苏清瑶的动向。
一边利用最后的时间,彻底掌握我需要的技能和信息。
顾宸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他变得更加……黏人
他开始找各种借口,让我待在他身边。
甚至在我明确表示需要个人空间时,他会流露出一种……近乎委屈和不安的情绪
这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爱上我这个替身了
而且,是在白月光（不管是真是假）已经回来的情况下
这个认知,让我只想尽快逃离。
终于,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我等到了机会。
顾宸因为一个紧急的海外视频会议,去了书房。
我知道,这个会议至少要持续两个小时。
而我母亲那边,医生再次打来电话,说找到一个可能的手术机会,但必须立刻支付一大笔押金。
时间不等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顾宸的书房。
我没有去碰那些商业机密。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底线。
我走向的,是他书桌角落里,一个并不起眼的保险箱。
我知道密码。
不是我刻意去记的。
是上次我给他送咖啡时,无意中看到他输入的。
那串数字……竟然是我的生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设置的。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个保险箱里放着一样东西。
一样……或许能暂时解决我燃眉之急的东西。
那是一套价值不菲的古董首饰。
据说是顾宸的母亲留下的遗物,他一直很珍视。
但有一次,他喝醉了,指着那套首饰对我说：瑶瑶,这是我妈留下的,她说要传给我未来的妻子……等你回来,我就……
我当时只觉得讽刺。
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不是要偷。
我是想……暂时借用一下。
等我拿到合同尾款,或者我自己挣到钱,我一定会赎回来,还给他。
我知道这很冒险,也很卑鄙。
但为了我妈妈……
我别无选择。
颤抖着手,我输入了密码。
保险箱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盒子,那套闪耀着温润光泽的翡翠首饰映入眼帘。
就在我伸手去拿的那一瞬间。
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顾宸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的视频会议……提前结束了
他看着我,看着我伸向保险箱的手,看着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
眼神里,是全然的……冰冷和失望。
林盼儿,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刃,一字一句,你果然……是为了钱。
枉我还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
但那眼神里的破碎和……嘲讽,比任何语言都要伤人。
我知道,我完了。
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处心积虑、为了钱不择手段的……骗子。
一个连他母亲遗物都敢觊觎的、卑劣的女人。
也好。
这样,他应该会彻底厌恶我了吧。
这样,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就不会再有任何……藕断丝连了吧。
22
我慢慢地收回手,合上保险箱的盖子。
然后,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顾宸。
脸上,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是。我承认了,我是为了钱。
顾总,我妈妈需要立刻手术,我需要押金。
我本来想……等拿到合同尾款就……
够了。顾宸打断我,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冰冷,我不想听你的借口。
林盼儿,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一步步走近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我以为,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我以为,你之前的那些话,那些反抗,是真实的。
我甚至……开始反思我自己,反思我对你的态度。
可结果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愤怒。
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演戏！
演一个清高独立的受害者,演一个被逼无奈的替身！
实际上呢你和我接触过的那些拜金女,没有任何区别！
为了钱,你可以扮演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甚至……连我妈的遗物都敢动！
他的指控,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很疼。
比任何时候都要疼。
不是因为被冤枉。
是因为……我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么深的失望和……某种被背叛的痛苦
他……真的对我动心了吗
甚至,开始相信我了吗
而我,却在他刚刚开始信任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荒谬。
真是太荒谬了。
我看着他痛苦而愤怒的脸,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玉石俱焚的冲动。
演戏
好啊,那我就演给你看！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妖娆、也极其陌生的笑容。
那笑容,带着一种近乎邪气的魅惑,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是啊,顾总。我凑近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我就是在演戏。
从一开始,就是。
我不仅要你的钱,我还想要……更多。
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线条完美的下颌,眼神迷离,带着赤裸裸的勾引。
比如……顾太太的位置
比如……你顾宸这个人
毕竟,像顾总您这样英俊多金,又……容易被掌控的男人,可不多见呢。
我能清晰地看到,顾宸的瞳孔,因为我的话和动作,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火焰！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说,我笑得更加妩媚,也更加……恶毒,苏清瑶算什么那个回来的冒牌货又算什么
顾宸,你真正该迷恋的,是我。
是我这个……能让你欲罢不能,也能让你……万劫不复的女人。
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个传说中擅长玩弄人心、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潘金莲。
用最恶毒的语言,最放荡的姿态,去摧毁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也……彻底斩断我们之间那一点点可能萌芽的、可笑的温情。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尝到了一丝腥甜。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
却也让我……彻底清醒了。
我慢慢地转回头,看向顾宸。
他打我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那里面是滔天的怒火,是极致的失望,还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彻心扉的……绝望。
滚。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林盼儿,你给我滚。
带着你的钱,滚出我的世界。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我看着他,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一片冰凉。
终于……
终于结束了。
我挺直脊背,即使脸上带着屈辱的巴掌印,眼神却异常平静。
好。我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顾总,如你所愿。
合同,到此为止。
违约金,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囚禁了我近一年的华丽牢笼。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脸颊的滚烫交织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
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代价,是彻底的决裂,和……一颗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的心。
值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
立刻,马上。
23
我离开得很彻底。
除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什么都没带走。
顾宸给我的那些昂贵的珠宝、时装,我一件没动。
那张曾经让我心动过的黑卡,也被我留在了床头柜上。
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找朋友借了一部分,凑齐了一千万违约金,匿名打到了顾宸公司的账户上。
然后,我换了手机号,搬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公寓。
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医生,安排妈妈的手术。
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
虽然后续的康复和治疗还需要很多钱,但至少妈妈的命保住了。
这比什么都重要。
安顿好妈妈后,我开始找工作。
凭着这一年来在顾宸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以及……我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对时尚和设计的敏锐直觉,我找到了一家新锐服装设计工作室的工作。
从最基础的助理做起。
很累,很辛苦。
工资也不高。
但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彻底切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顾宸,陆景明,秦语薇,那个假苏清瑶……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我像一只努力钻出泥沼的蝶,拼命地扇动着翅膀,想要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偶尔,我也会在财经新闻或者时尚杂志上,看到顾宸的消息。
他似乎……过得并不好。
顾氏集团虽然度过了危机,但股价一直没有完全恢复。
他本人的状态,也显得异常憔悴和……阴郁。
报道说,他和那个回来的苏清瑶,关系冷淡,从未公开承认过她的身份。
甚至有传言说,那个苏清瑶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我只是默默地换掉频道,或者合上杂志。
心如止水。
或者说,是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脸上那个曾经被打过的地方,似乎还会隐隐作痛。
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替身岁月,和那个……我曾用最恶毒的方式,彻底推开的男人。
24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公平的裁判。
一年后。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卑微的替身林盼儿。
我在设计领域的天赋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我参与设计的几个系列都成了市场上的爆款。
我被破格提升为首席设计师,有了自己的团队,甚至开始筹备个人品牌。
我靠自己的能力彻底还清了所有债务,也给了妈妈最好的康复条件。
我活得自信、独立、精彩。
而顾宸……
他的追妻火葬场似乎才刚刚开始。
在我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如同疯了一样找我。
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
但我隐藏得很好,他一无所获。
据说,他彻底查清了假苏清瑶的底细,那个女人果然是受人指使,回来骗钱的。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和幕后黑手送进了监狱。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反而,更加……痛苦。
因为他终于明白,他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或许从未像他想象中那般纯洁无瑕。
而他亲手推开的那个赝品,才是那个在黑暗中,唯一给过他光亮和……真实的人。
他开始反思,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会被执念蒙蔽双眼。
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后悔……在那一晚,对我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做出那么不可原谅的事。
当他终于通过某些蛛丝马迹,得知我的近况时。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用钱或者权力来逼迫我。
他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我。
在我筹备个人品牌遇到资金困难时,一笔匿名的天使投资悄无声息地注入。
在我被竞争对手恶意抹黑时,那些不实的负面新闻总能在第一时间被压下去。
在我加班到深夜,疲惫不堪地走出工作室时,楼下咖啡馆的灯,总是亮着。一杯热拿铁和一份精致的甜点,会准时出现在我的桌上,署名：一个欣赏你才华的人。
我知道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会用这种……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方式,试图靠近我。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默默地喝掉咖啡,吃掉甜点,然后继续我的工作。
心,却不像以前那样平静了。
他在赎罪吗
还是……另有所图
我不确定。
但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放下。
25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一场重要的国际设计大赛颁奖典礼上。
我凭借一个融合了现代审美和……一丝极其微妙的东方古典韵味（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那灵感来自何处）的系列作品,拿下了金奖。
当我穿着自己设计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接过奖杯的那一刻。
我在台下的人群中,看到了他。
顾宸。
他就站在那里,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却洗去了往日的冰冷和傲慢。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温柔。
那眼神,不再是透过我看别人。
而是真真切切地,只看着我,林盼儿。
里面,有欣赏,有骄傲,有失而复得的庆幸,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小心翼翼的爱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颁奖典礼结束后,他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等到人群散去,才慢慢走到我面前。
恭喜你,盼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沙哑。
谢谢。我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却礼貌。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我。
这个,他低声说,物归原主。
我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那套我曾经试图借用的翡翠首饰。
完好无损,甚至……比以前更加光彩夺目。
我已经知道了。顾宸看着我,眼神坦诚,知道你当初……是为了给你母亲筹钱。
对不起,盼儿。
是我误会了你,伤害了你。
那一个耳光……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
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后悔了。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卑微。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顾宸,此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我面前,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庞。
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彻底塌陷了。
26
我没有立刻原谅他。
伤害已经造成,伤疤也永远存在。
不是一句对不起和几滴眼泪就能轻易抹平的。
我收下了那套首饰。
不是接受他的道歉。
而是,为那段不堪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顾总,我看着他,语气平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现在过得很好。
希望你也是。
说完,我转身离开。
他没有追上来。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的火葬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宸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继续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他不再试图掌控我,也不再用金钱来补偿我。
他只是……默默地守护。
在我遇到困难时,他会以朋友的身份,提供恰到好处的帮助,却从不越界。
在我生病时,他会放下手头所有工作,亲自下厨,给我做……那些我喜欢吃的、重口味的菜肴。
（虽然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在我开心时,他会远远地看着我笑,眼神里充满了满足和……一丝苦涩。
他用行动,一点一点地,证明着他的改变。
证明着他学会了尊重,学会了爱。
证明着他爱的,是林盼儿,这个独立的、鲜活的、甚至带着一点潘金莲影子的、复杂而真实的灵魂。
我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地……软化。
我看到了他的真诚,他的坚持,和他眼底……那份不敢轻易触碰的小心翼翼。
或许……
或许,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给这个……曾经伤害过我,却也让我……莫名在意过的男人,一次机会
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去相信,爱可以在烈火焚烧后,涅槃重生。
27
一年后的某个初雪的夜晚。
我的个人品牌发布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庆功宴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雪花轻轻飘落,在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很美,也很冷。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顾宸那张英俊却带着一丝紧张的脸。
盼儿,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我能……送你回家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看着他眼底那小心翼翼的光芒。
突然,就笑了。
不是嘲讽,不是客套。
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释然和……暖意的笑容。
好啊。我说。
坐上车,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不是德彪西的《月光》。
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温暖而宁静的纯音乐。
这首歌叫什么我随口问。
《重生》。顾宸轻声回答,发动了车子,一个新的开始。
我转头看向窗外,雪花纷飞,霓虹闪烁。
心里,却一片澄澈。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无关替身,无关白月光。
无关那些沉重的过去和模糊的前世。
只关乎……
林盼儿和顾宸。
以及一份在烈火中烧过,却依旧顽强跳动的……真心。
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
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却也……值得期待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