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岁岁无相见 > 第一章

韩家被抄时,他将随身玉佩亲手掰成两半给我作为信物。
他说:梨花开了,他就会回来。
于是,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每年都会回上京来看我,只是从不敢与我相认。
最痛的不是恨不相逢,而是我们明明相爱,可谁都不敢先开口。
1、
第一次见到韩中离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的上元节。
那夜上京城花灯铺满长街,琳琅满目,每个都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球。
阿娘怕我走丢,特意用红绳系了个铃铛在我腕上。
她说:岁岁,街上人多,你要跟紧阿娘,要是一不小心被人群冲散了,你就摇铃铛,阿娘顺着声音就能找到你。
可朱雀大街人实在太多了。
我被挤的踉跄,一不留神就与娘亲走散。人群中我拼命摇着铃铛,铜铃在喧闹声里生生作响,又很快的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绣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脚底硌在青石板路上生疼。忽然我脚下一绊,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就在此时,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映入我的双眸。
那是一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目若朗星,意气风发,衣襟上粘着零星的雪花。
他盯着我手腕上刻着温字的铃铛,眉头微蹙:温家的
我点点头。
他啧了一声,转身蹲下:上来。
我没有动,阿娘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他见我站在原地,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我这才趴在他背上,比起阿娘说的规矩,我更害怕见不到阿娘。
2、
韩中离背着我穿越人潮,我紧紧攥着他衣领不敢松手。
你是哪家公子我在他耳边脆生生的问:待我回家后,定让阿爹上门致谢。
韩中离,他答的干脆,随后又补了一句:你未来的夫君。
我愣住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韩家和温家的婚约是阿爷定下来的,阿娘提过两次,可韩家常年驻扎边塞很少回京,我便从未放在心上。
如今未婚夫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还是在我出糗的时候,难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怕高吗韩中离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却下意识将他衣服抓的更紧。
韩中离低笑出声,脚尖轻点,带着我纵身跃上最高处的屋檐。
我惊呼一声,眼前豁然开朗。
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我将整个朱雀大街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他说:以后要是与家人不小心走散了,就努力爬到最高处,这样他们能看见你,你也能找到他们。
我也不知为何,脑袋忽然一热,开口问他:那我能也能找到你吗
他垂眸,阴影里我看不清他表情,只听他淡淡回答:当然。
3、
那夜,他背着我走过整条朱雀大街,在我家门口放下我时,阿娘正急得落泪,阿爹正准备带着所有家丁出门寻我。
他们见韩中离送我回来,感激万分,并说改日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叙叙旧情。
后来我才知道,韩中离那日是偷偷溜出来的。
韩家世代将门,规矩森严,即便回到上京城,每日也要在教场训练不可懈怠。
上元节那晚,他本该跟着师父练习射箭,却因玩心大起翻墙逃了出来,恰好撞见失散的我。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本该挨十棍家法,被换成了跪一晚祠堂。
罚跪期间,他托小厮给我带了包梨膏糖,里面夹了张纸条:等梨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去摘。
我捏着字条在被窝里偷笑。
阿娘掀开被窝时,我慌忙藏在枕头底下,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韩家那小子给的阿娘含笑看着我。
我红着脸点头。
阿娘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感叹道:那孩子眉宇清正,是个靠得住的。
那时我不懂阿娘话里的深意,只期待着梨花什么时候能盛开,我想和他一起摘梨花。
4、
韩中离说到做到。
三月春深时,他来家中寻我,怀里揣着两枝刚折的梨花。花瓣粉白,像极了娇羞少女的脸颊。
我伸手去接,韩中离却将花举过头顶,他身材出挑,我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矮小,只得蹦哒着伸手去够。
玩闹一阵,我才发现他故意逗我,我佯装生气,撅着小嘴偏过头去不理他。
他这才将花枝举到我眼前,问我:想不想亲手去摘
我兴奋的直点头。
他带着我翻墙偷偷溜出府,一路跑到城郊的山坡上,那里有满山的梨花,花开如雪,清风吹来,花瓣洋洋洒洒落满我俩肩头发梢,真好看。
韩中离干脆利落的爬上树,一只手递给我轻轻用力,将我带到他身旁树枝上坐下。
这是我第一次爬树。
从前我一直被娇养在深闺,几乎只有在节日里或者参加宴请时才能出门。
这次韩中离让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多姿多彩。
他站起身,挑了一支开的最艳的给我。
我眼睛亮晶晶的接过来,我想当时我笑的一定很傻,所以韩中离看着我,也笑的很傻。
他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
我低头嗅了嗅梨花的味道:好呀,可若是你以后出征了怎么办
韩家儿郎,有战必出,这是全大雍都知道的事情。
韩中离沉默片刻,而后拿出一把匕首,在树干上歪歪忸怩刻下几个字——韩中离,温岁岁。
若我不在,你就对着这棵树说话,不管多远我都听得见。
5、
习武之人总是很容易受伤,当我拿着金疮药找到韩中离时,他正对着木桩生闷气。
他看见我,装作不在意将手背在身后,笑着问我: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看看你的伤势。我强势拽出他的手臂,掀开衣袖,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没有被绷带缠绕之处一片青紫。
韩中离似乎看出我在担心他,满不在乎地摆手:小伤,不碍事。
我心疼道:可是会很疼啊。
他忽然就不说话了,垂眸看着我。
暖阳洒在我俩身上,照见他俊朗侧颜,也照见我刚哭过湿漉漉的眼眸。
岁岁,他伸手抚去我眼角残留的泪珠,轻声道:你这般爱哭,以后我都不敢受伤了。
我瓮声瓮气:那你以后就不要受伤。
恰巧此时小厮端着一碗中药来到韩中离身边,提醒他:少公子,该喝药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先前不小心着了风寒,有些高热,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救人时与贼人打斗中受伤。
他挑眉,像是不想喝药。
我歪头看他:药苦吗
他看着我,唇角微微上扬:你尝尝
我竟鬼使神差的将药接过,浅浅尝了一口,顿时苦的皱起小脸。
韩中离大笑出声,从怀中摸出一颗梨膏糖塞到我口中:以后若觉得苦就吃它,是不是没有那么苦了
我呆呆的点点头,香甜在舌尖化开,好像真的不苦了。
6、
韩中离及冠那日,上京城下了场初雪。
阿爹说,韩家要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在百官见证之下让韩中离正式袭爵,日后好领兵出征边塞。
为此我提前三个月躲在房中,给他绣了一个平安符,希望他以后出征能平安顺遂。
阿娘推门进来替我挑选一件鹅黄色衣裙,笑着替我梳妆绾发:我们岁岁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等韩小公子从边塞回来,阿娘就让你们成婚可好
我顿时满脸通红,心跳如擂:阿娘,您就知道打趣女儿。
韩家很重视这场冠礼,门口铺着红毯,就连石狮子都绑着红绸,处处彰显着喜庆。
可那日的镇国侯府终究没能到贺宴开席。
前厅传来吵吵闹闹的喧哗声,瓷器碎裂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
我提着裙摆朝声源奔去,却在月门处猛然停住脚步。
韩侯爷被铁甲卫按跪在雪地里,额角鲜血淋漓,而韩中离被两把大刀架住脖颈,目眦欲裂的瞪着石阶之上那人。
那人红袍玉带,身材微胖,面容带着轻佻和讥笑,缓缓展开一卷金黄帛书。
韩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韩家上下男丁流放……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因为我看见那红袍贼人身后站着一人,让我浑身血液凝固,如坠冰窟。
那个人是阿爹。
7、
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我想冲过去问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阿爹明明说好要和我一起帮韩中离庆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娘紧紧抓住我肩膀,声音哽咽:岁岁,不要……
直到后来,她也泣不成声,却依旧死死地拽着我不放。
绝望中,我看向韩中离,与他四目相对。
他忽然笑了,朝我摇头,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气力。
流放那天,我在城外他们必经之地等了很久。
押解的差役收了银钱,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
囚衣单薄,寒风中衬得韩中离更加纤瘦,我将披风披在他身上,泪水不住的流。
那边风大,这件披风,你一定要好好穿着。你放心,我给伯父和伯母也准备了。
我打点过差役,他们收了我的好处,想必不会太为难你们。
离哥哥你记得,不论身处何种困境,你都要照顾好自己。我会在上京,一直等你回来。
他深深看我一眼,轻柔的替我擦拭泪水,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瞒过差役搜身,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一掰两半。
而后他握住我右手,将一半玉佩放到我手心:待梨花开时,我就回来了。
差役开始催促,我匆忙将一包梨膏糖和平安符塞到他怀中:若是苦,就吃它。吃了就不苦了。
寒风中,韩中离回望了最后一眼,那目光中除了不舍,还藏着我们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誓言。
8、
韩家被流放后,整个上京城像是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每个人都变得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某位天子近臣,最终落得和韩家一样的下场。
我偷偷溜出了府,来到我们一起看梨花的那个山坡。
梨树还在,我们彼此的名字还在,可是他不在我身边了。
光秃秃的枝丫上覆着白雪,我伸手触摸那片文字,鼻子再次酸涩起来。
离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人回答我。
我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我冻得发僵,直到阿爹阿娘来寻我,我才真正将心中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大声痛哭了很久很久。
夜里,阿爹将我叫到书房。
岁岁,他坐在案前,声音沙哑,烛火下他仿佛苍老了许多:以后不许再和韩家有来往。
我开口辩解:可是阿爹,您明明知道韩伯父他们是被冤枉的,他们根本没有错。
阿爹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岁岁,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对错能说的清的。这世上有些事,也由不得我们选。
其实阿爹说的我都懂,帝王权术最忌功高盖主,或许老皇帝心中也知道韩家是被冤枉的,奈何韩家世代功勋,在百姓心中地位远比他这个帝王高,所以他害怕了。
阿爹和韩家交好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老皇帝故意让阿爹亲自去抄韩家,这何尝不是给阿爹的警告。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韩中离站在梨花树下,朝我伸手,笑着说:岁岁,我回来了。
可当我跑过去想要抱他,他身影却像星星一样随风飘散了。
9、
第一年·春
我带了一坛梨花酿,一包梨膏糖,在梨花树下,等了整整一天。
我对着空气呢喃:离哥哥,你说过梨花开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可从天光微亮到月满星稀,他都没有出现。
我将梨膏糖和梨花酿埋在梨树底下,期望等到他回来时,可以与他一起喝。
韩家的案子成了禁忌,昔日与韩家交好的大臣们噤若寒蝉,连他们的名字都成了忌讳。
我开始变得格外忙碌,因为只有我还在偷偷收集他们从未通敌的证据。
阿爹虽然知道我这些小动作,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偶尔会给我委婉暗示。
第三年·夏
或许是我的坚持感动了上苍,刑部侍郎幺女杜冰冰以约我游湖为由,偷偷塞给我一张泛黄的纸。
她说:这个给你,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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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杜冰冰是闺中密友,她比谁都清楚我与韩中离的事。
她曾说,自从我认识韩中离之后,整个人鲜活了很多,比起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我,她更喜欢现在的我。
我爹说,这是他们来不及烧毁的残片,对你或许有帮助。之前风声紧我们不敢拿出来,直到现在才给你,抱歉。
杜冰冰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我能感受到她有些害怕,但她仍愿帮我,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终身。
我看着手中这一份残缺的军报,声音哽咽:冰冰谢谢,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必将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10、
阿娘说,边塞之地苦寒,流放之人大多撑不了几年。
我不信,年复一年的等,等到朝中渐渐不记得韩家人,等到当时抄韩家的红袍大人因为贪墨军饷被斩首示众。
等到梨花开了又开,梨树底下梨花酿已经埋到第五坛,可韩中离依旧没有回来。
第五年·秋
朝廷收到边关急报,蛮夷敌军来犯,气势汹汹,已连破八城,径直朝我都城而来。
朝中几位大人联名奏疏,最终老皇帝以国难思良将为由,让韩中离归入军队戴罪立功。
第六年·春
记得韩中离说过,比起上京,他更喜欢边塞军营。
那里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全凭实力说话,等有机会一定要带我去一趟,见识一下大漠风光。
于是在我埋下第六坛梨花酿时,我决定去边塞找他,我也想看看他眼中的世界。
我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跟着军医一起照顾伤员,在这里我听见不少关于他的故事。
军医说:有一次韩小将军深入敌营,回来时满身是伤,我给他包扎时都有些于心不忍,可他硬是没叫唤一个疼字。
嘿,你别看他才来没多久,可大家伙都佩服着他呢。
只不过韩小将军似乎不喜欢女子,军医神神秘秘环顾一眼四周,见无异样才安下心来继续小声絮叨:有一次他在战场上救了一个姑娘,大半夜爬上小将军床头,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可谁知下一秒就被小将军给扔了出来,当晚就让人送走了。
军医啧啧了一声:那姑娘漂亮着呢,小将军居然一点没动心,大家伙都在猜小将军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或许小将军有未婚妻呢或许那未婚妻长的也很漂亮
军医愣了一瞬,轻拍一下额头:有道理啊。
11、
我终于在战场上见到了他。
玉尧关一战,韩中离率兵大退敌军。
我跟着军医在尸海中寻找存活伤员,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绷带。
我定在原地。
韩中离倚靠着一棵枯木,半个身子都是血。亲兵撕开他的战袍,露出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我强忍着想哭的冲动,蹲到他面前:还是我来吧。
韩中离身子僵了一瞬,随后抓住我手腕,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岁岁
我看着他猩红的双眼,轻轻抽回手:小将军若是还想活蹦乱跳的见到未婚妻,就不要乱动。
那晚韩中离牵着我的手睡得很沉。
亲兵说,韩小将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之后我依旧在跟随军医在伤兵营里忙碌,只是军医看向我时总是欲言又止。
我笑着问他: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军医这才开口:我不知道您是小将军的未婚妻,之前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
我淡然一笑:您不用自责,其实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12、
这一年,我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伤兵营每天都有大量伤员进进出出,我一边要照顾重伤的韩中离,又要包扎伤员,每天几乎忙的脚不离地。
韩中离心疼我,他说:岁岁,我的伤快好了,你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我佯装生气:怎么,嫌我烦了
他神色开始慌张起来:怎么会,我永远不会嫌你烦。
离哥哥,我忽然朝他靠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我认真道:我们成亲吧。
韩中离似乎没想过我会这么大胆,他愣了一下。
岁岁,他叫我名字,眼底是难掩的深情:你是清风明月,而我是戴罪之身,我想等我攒够军功请圣上翻案,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娶你为妻。
什么清风明月,什么戴罪之身,我根本不在乎。
韩家本就清白,此事本就是诬陷,你们本就是无罪,我们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世俗之人的眼光。
我勾上韩中离那纤细的脖颈,开始疯狂的吻他。
起初他还有些僵硬,可没过几秒就给予我热烈回应,甚至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情到浓时,我开始扒他衣服。
他虎躯一震,牢牢抓住我手腕,停下来看我,声音中带着嘶哑:岁岁,再等等。
13、
战事逐渐陷入胶着,每一场都比之前更加惨烈,韩中离害怕我受伤,派人将我送回上京。
阿爹阿娘见到我时红着眼眶,最终也没说一句责备我的话。
阿爹轻轻摸着我的头,开口道:平安回来就好。
第七年·冬
边关接连传来捷报,老皇帝大喜。
可我只从那些只字片语中听见,韩小将军率领三百轻骑奇袭蛮夷大营,身受重伤。
那天晚上,我买下全城名贵的金疮药,托人送往边塞大营。包裹中我还夹杂了一包梨膏糖以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梨花就要开了。
第九年·秋
上京城开始流传韩小将军的传说,说他是战神转世,保护我朝平安。
更有茶楼说书先生拍着醒目,高声唱到:却说那韩小将军犹如天神下凡,单枪匹马闯入敌方大营,在万千箭雨中如探囊取物般,直取将领首级,夺回九阳关要塞。
我听着那些叫好声,袖中手却不停发抖,我好害怕这些功绩,这些吹捧会让历史重演,我好怕会再次失去他。
那晚我又做了个梦。
我梦见十二岁那年,韩中离背着我走过朱雀大街,又背着我走过梨花山坡。
他脚步一直未停,我好奇问他我们要去哪他却没有回答,反而脚步越来越快。
直到最后,他浑身是血,消失在一个雪夜里。
14、
第十年·春
老皇帝薨逝,新皇登基。
阿爹抱着辞官归隐的心态,将韩家旧部联名奏疏以及韩家被冤枉的证据递交御前。
我们等了整整十日,终于等到新帝的无罪圣旨,群臣百姓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日上京城飘着细雨,阿爹听到消息后抱着我忽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韩家全府上下被抄家那日,阿爹都没有这般哭过。
阿娘说,阿爹这是高兴。
我也高兴,我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可以和他一起看今年即将盛开的梨花。
可是,我依旧没有等到他回来,等来了一道追封圣旨。
韩氏中离,骁勇善战,特追封定远侯,归还祖宅……
阿爹说:就在朝廷颁布韩家无罪圣旨前三天,西南边境遭受突袭,韩中离率军支援,为保护百姓,最终战死沙场。
我耳边好像响起韩中离对我说过的话。
岁岁,再等等,等我攒够军功,以清白之身娶你为妻。
韩中离,如今你清白了,可是你人呢
15、
韩中离曾说过,只要站在高处,我就能找到他。
我站在他曾经带我去过的屋檐,果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韩中离棺椁被运回上京时,新帝亲领百官迎接,给了他足够的体面。
我麻木的俯视那些假惺惺摸抹着眼泪的官员,这讽刺的画面,
我从心底替韩中离感到悲凉。
他生前,没有人愿意帮他一把,在他死后要这些殊荣又有何用他能活过来吗他能陪我一起看梨花吗他能在我觉得药苦时喂我梨膏糖吗
三天,明明就只差三天,他就能听见自己无罪的消息。
只差三天,他就可以成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残忍,为什么要让他死前还觉得自己是个戴罪之人,为什么要让他带着遗憾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永远离开了我。
那天我将埋在梨树下梨花酿全部挖了出来,我喝了个昏天暗地,也吐了个肝肠寸断。
我好像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朝我招手,我想跟他们走,又被模模糊糊的哭声拉了回来。
我昏睡了整整三天,直到韩中离亲卫找上门,我才依稀有了点生气。
他将一个盒子交给我:这是将军留给姑娘的东西,请姑娘查收。
是一个精致的铁盒,里面静静躺着他亲手雕刻的木簪,以我为原型的小人,还有我给他写的字条、梨膏糖,磨损的平安符……
我给他的东西,他都有悉心保存着。
盒子最底下有一张字条,展开后是他苍劲有力的大字:第一年就想给你,可我怕你哭。
看到这句话,泪水再次决堤。
姑娘,亲卫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和一份带血的婚书,小心翼翼递到我面前:这是将军最宝贵的东西,他一直贴身带在身边,如今交给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将军还让我给您带句话,他希望您能帮他多看看他用生命守护的大好河山。
16、
韩中离下葬那日,梨花开的正艳。
我将两块玉佩合而为一放在他心口,又折了几支梨花放在他手中。
离哥哥你看,今年我们终于可以一起看梨花了,我还给你带了梨膏糖。
这辈子你太苦了,我将他的嘴掰开,塞了一块进去:吃了它,下辈子就不苦了。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游览大雍山河,也将我所见所闻写成《山河日记》,以岁岁不离为笔名刊印成册备受追捧。
再后来,我定居边塞,收养了两个孤儿,女孩叫温梨,男孩叫韩遂。我想用余生好好感受他喜欢的世界。
多年以后,坊间流传这样一个传闻:却说那女将军犹如天女娘娘下凡,率领边塞大军坚守边境,打的蛮夷片甲不留,至今无人敢犯。
17、
我叫韩中离,自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未婚妻,叫温岁岁。
可我没见过她,也不喜欢她。
直到某天,我在朱雀大街见到与家人走散的她,小小的,呆呆的,有些无助,却很可爱。
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我的存在,于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我对她说:是你未来的夫君。
小姑娘果然脸红红的,真可爱。
后来我经常偷偷带着她溜出府,一起去看梨花,让她看我习武射箭,她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每件事在她眼里都很新奇,让我很有成就感。
好想和她就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可我没想到惊变会来的那么突然。
我和阿爹无意间发现红袍贼人贪墨军饷,在收集证据准备上报时,红袍贼人却快我们一步,以通敌卖国之罪致使我全家被抄,男丁流放,女丁奴役。
流放那一天,岁岁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在城郊等我。
她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离哥哥,请你相信我,不是阿爹,阿爹他也是有苦衷的。
我替她擦拭脸上泪水,心疼道:我知道。
其实我都明白,比起贪墨军饷,当今圣上更害怕的是功高盖主,害怕韩家与温家强强联合。
韩家不过是权力之下的牺牲品。
那日是我第一次欺骗岁岁,我告诉她:等梨花开了,我就回来了。
18、
边塞苦寒,我每日最开心的事就是睡前摸一摸岁岁给我亲手做的平安符,偷偷给她雕刻一支木簪。
若是觉得苦,就舔一舔她送我的梨膏糖,这样受过的屈辱打骂最终都会化作舌尖的甜。
流放边塞的第五年秋,我终于等来了一道可以让我翻身的圣旨。
回到军营之后,我一边行军打仗,一边暗中联系韩家旧部收韩家无罪的证据。
每年梨花开时,我会偷偷回一趟上京,去小山坡上看一看我们一起赏过的梨花。
第六年春,我在树上沿着曾经的痕迹,重新雕刻着我和岁岁即将消失名字,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匆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没过多久,我见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岁岁抱着一坛梨花酿坐在树下,轻轻抚摸着我俩的名字,低声细语。
我躲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她,我不敢靠近,我害怕一旦靠近,就再也忍不住了。
在我心中,岁岁一直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我从没想过某天我会在战场上看见她。
她替我包扎伤口,照顾我养伤,哄我睡觉,那段时间仿佛又回到在上京城,我俩年少时快乐的时光。
直到很多年后回想那段记忆,都觉得像是我偷来的日子。
岁岁说,她想和我成亲,她第一次主动吻我,我渐渐沉沦她的温柔。
可当她开始脱我衣服时,我瞬间清醒,我克制着浓浓情欲对她说:再等等。
我那么好的岁岁,不该在这里不清不楚失了清白。她应当在所有人祝福下,风风光光成为我的妻。
在那之后,军营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未婚妻,也知道我视她如珍宝。
战事变得越来越危险,边境小国似乎都想来分一杯羹,我强忍着心中不舍,将岁岁送回上京城。
每次上战场前,我都会对将领和亲卫说: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上,请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帮我多看看,我用生命守护的大好河山。
因为我怕哪天我真的死了,我那个倔强又爱哭的小姑娘会想不开。
岁岁无相见,错过终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