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盛明欣公主府的琉璃瓦染成一片妖异的赤金。红绡帐幔在暖香中轻轻晃动,长公主盛明欣慵懒地倚在金丝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榻边女子乌黑的发丝。
榻前跪着的是新入府的舞姬阿棠,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眼含春,此刻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盛明欣指尖划过她娇嫩的脸颊,轻笑出声:听闻你擅跳《霓裳羽衣》
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在暖阁中回荡。
阿棠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与期待,轻声应是。话音刚落,盛明欣突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唇贴上她的耳畔低语:跳来瞧瞧。
乐声响起,阿棠褪去外衫,露出里面轻薄的舞衣,水袖翻飞间,身姿宛如游龙。盛明欣支着下巴,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不时与身旁的贴身女官若梅对视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一曲舞毕,阿棠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地跪在盛明欣面前。盛明欣伸手将她拉到榻上,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脸颊,低声道:赏。
若梅会意,立刻取来一串珍珠项链,为阿棠戴上。
正当屋内气氛愈发旖旎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殿下,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暧昧。
盛明欣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如常。她起身整理衣衫,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备车。
宣政殿内烛火摇曳,年轻的皇帝负手立在北疆战图前,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蟒纹随着动作泛起冷光。盛明欣行过礼,余光瞥见案头堆积的加急军报,封皮上暗红火漆被反复摩挲得失去棱角。
皇姐可知北疆近况
皇帝突然转身,剑眉微蹙,镇北大将军急报,北境三城失守,三十万大军被困雁门关。
他声音发沉,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唯有皇姐曾率虎狼之师横扫漠北。
盛明欣指尖轻颤,腕间鎏金护甲磕在青玉地砖上。十五年前金戈铁马的记忆翻涌而上,那时她尚是束发披甲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困在这红墙金瓦间,每日以歌舞消磨时光。
陛下是要臣姐挂帅出征
她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
皇帝踱步至她身前,年轻的面容上浮现出孩童时依赖的神情:皇姐的本领朕自然信得过,只是……
话音陡然转冷,朝中老臣非议颇多,说皇姐久疏战阵,又……
他目光扫过她鬓边新插的珍珠步摇,耽于享乐。
盛明欣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皇帝终究不是当年躲在她身后的幼弟了。
朕思来想去,
皇帝展开一卷明黄圣旨,特命皇姐为监军使,总领督查军务。一应调兵遣将之权仍归镇北大将军,但粮草调配、军法处置,皇姐可先斩后奏。
臣姐领旨。
她跪地接旨时,冰凉的圣旨边缘擦过掌心旧疤
——
那是十五年前为护幼弟留下的伤痕。此刻雷声轰鸣,皇帝伸手扶她起身,指尖却在触及她衣袖时微微颤抖。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中,盛明欣无意识摩挲着掌心旧疤。那道蜿蜒的伤痕是十五岁替幼弟挡箭所留,如今却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
曾经能徒手夺刀的少年将军,竟沦落到在脂粉堆里讨生活。
公主府的铜钉大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盛明欣踩着落花踏入庭院,忽有金铃声自廊下传来。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还是先皇亲赐,每片叶片都刻着《孙子兵法》的章句。她驻足凝视,恍惚又看见七岁那年,自己站在御书房的长案前,握着比手臂还长的狼毫,歪歪扭扭写下
兵者诡道
四字。
皇姐写得真好!
幼弟跌跌撞撞扑过来,被她眼疾手快揽住。先皇抚掌大笑,将雕龙玉印按在她掌间:吾儿若为男子,这江山迟早是你的。
五岁通读《春秋》,八岁能解《九章算术》,十二岁便挂副将印随父出征。
殿下
若梅的声音惊散回忆。盛明欣转身时,瞥见镜厅中自己的倒影
——
鬓边珍珠步摇轻晃,与当年束发的玄铁冠恍若隔世。十六岁生辰那日,先皇将虎符悬在她颈间,却在当夜突发恶疾。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是朕……
对不住你……
夜风卷起窗纱,案头阿棠未带走的珍珠项链泛着冷光。盛明欣突然抓起那串珠链,金线勒进掌心,却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她记得先帝驾崩后,满朝哗然,老臣们跪在丹墀前高呼
牝鸡司晨,幼弟被抱上龙椅时,还在抽噎着抓她的裙摆。
若梅,把东厢房的檀木箱取来。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箱中泛黄的兵书、生锈的箭矢、还有半截断裂的玄铁箭镞
——
那是她最后一战折断的佩箭。指尖抚过箭镞上模糊的
明
字,窗外的银杏叶簌簌而落,与十五年前雁门关的雪重叠在一起。
更鼓声惊破长夜,盛明欣将玄铁令牌贴在心口。冰凉的触感提醒她,那个能在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
明将军,终究要从胭脂堆里爬出来了。
她缓缓起身,将令牌收入怀中,烛光在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铜镜里,那张褪去稚气的面容映出坚定的神色,窗外夜色深沉,却掩不住眼底重新燃起的锋芒——明日一早,该去会会那些朝堂上的老朋友们了。
晨光刺破薄雾时,盛明欣身着赤金云纹朝服踏入太极殿。白玉阶前,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文官集团已列成阵势,朝服上的鹤纹补子在风中翻涌,像极了一群蓄势待发的白鹤。
臣有本奏!
御史大夫王忠贤出列,笏板重重叩地,公主久居深闺,耽于享乐,怎堪担此监军重任恐误国家大事!
话音未落,身后十数位官员齐声附和,声浪几乎掀翻殿顶的蟠龙藻井。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微蹙,目光在盛明欣与文官之间游移:皇姐,王大人所言……
王大人可知,
盛明欣抬手打断,鎏金护甲划过半空,折射出冷冽的光,这御赐玄铁令牌,当年先皇亲手交付时,刻着‘见令牌如见朕亲临’
她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沙场杀伐的气势,诸位大人日日高谈阔论,可曾摸过兵书见过血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盛明欣指尖抚过腰间玄铁箭镞,声音突然转柔:记得十二岁随父出征,某夜敌军劫营,满帐武将慌作一团。那时倒是有位御史,
她目光扫过王忠贤骤然惨白的脸,躲在马粪堆里,被我拎出来时裤裆还沾着秽物。
皇姐!
皇帝咳嗽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军国大事,还是……
陛下既信不过臣姐,
盛明欣猛地将玄铁令牌拍在丹墀上,金石相击之声震得众人耳膜发疼,大可收回成命。只是北境十万将士的性命,
她冷笑一声,怕是要和某些人的乌纱帽一起,喂了北疆的野狼。
文官们面面相觑,王忠贤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出声。皇帝看着盛明欣腰间晃动的断箭,恍惚又看见那个替自己挡箭的少女,半晌才挤出一句:皇姐所言极是,监军事宜,就依原旨。
朔风卷着沙砾拍打在牛皮军帐上,盛明欣半倚在胡床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的《孙子兵法》。烛火摇曳间,羊皮地图上蜿蜒的北疆防线被照得忽明忽暗,那些用朱砂标注的战败地点,像极了溃烂的伤口。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衣摩擦声伴随着一声沉稳的
末将参见,镇北大将军沈翊掀帘而入。他铠甲未卸,肩甲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剑眉紧蹙:又败了。西路军在鹰嘴崖的伏击,还未展开就遭敌军突袭,损失惨重。
盛明欣放下书卷,凤目微眯:沈将军,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情报泄露。
她起身踱步,广袖扫过地图上的苍岩谷,三日前议事时,我们提及在此处增兵,如今那里却成了敌军的补给中转站。你说,是何等巧合
沈翊握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定有内奸!只是这军中上下数千人,该从何查起
盛明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帐中悬挂的虎符:沈将军可还记得,去年冬猎时,陛下赏赐的夜光琉璃盏
见沈翊面露疑惑,她继续道:那琉璃盏在暗处会发出幽蓝荧光,若是将其碾碎混入军粮……
沈翊顿时恍然:公主是说,故意泄露假情报,再以夜光粉末为标记,顺藤摸瓜找出传递消息之人
正是。
盛明欣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黑风寨,明日,你当众宣布要奇袭此处,同时暗中将掺有琉璃粉的军粮分发给负责传令的亲兵。记住,动静越大越好。
次日中军帐内,沈翊故意高声部署突袭计划,余光却瞥见军需官王诚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而这一幕,同样落进了暗处盛明欣的眼中。
深夜,盛明欣披着狐裘立在军帐外,望着远处黑风寨方向燃起的篝火。沈翊匆匆赶来,铠甲上还沾着夜露:正如公主所料,王诚的亲信在黄昏时分出了营寨,身上的干粮袋沾有荧光粉末。末将已带人将其拿下。
审。
盛明欣吐出一个字,转身回帐。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一片冷意。她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叮嘱:明儿,人心比刀剑更难防。
如今看来,才刚刚开始。
当王诚被押进帐中时,早已瘫软如泥。盛明欣把玩着鎏金护甲,漫不经心地问道:是谁指使说。王诚被按在地上,脖颈青筋暴起,却只是发出含糊的闷哼。
盛明欣俯身逼近,烛火在她眼中跳动如焰:你以为扛过今夜,背后之人便能保你周全
她突然抬手扯开王诚的衣领,露出锁骨处暗红色的刺青,那狰狞的狼头图腾与三日前在敌军箭矢上发现的印记如出一辙,这狼首营的标记,你当本宫认不出来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鎏金护甲已抵住他咽喉,说,狼首营何时混入我军你们在朝中的内应又是谁
王诚剧烈颤抖着,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冷汗混着血渍顺着下颌滴落:公主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朝中...朝中的...话未说完,他瞳孔骤缩,嘴角溢出黑血,身子重重栽倒在地。
盛明欣指尖抚过护甲上未干涸的血迹,盯着王诚扭曲的面容冷笑:倒干净。她弯腰掰开死者紧咬的牙关,果然在舌下发现残留的毒囊碎片。帐外忽起一阵怪风,将案上未干的墨迹吹散,恍惚间,地图上的狼头刺青仿佛活了过来,与记忆中先帝遇刺时刺客袖中滑落的狼形玉佩重叠。
沈翊跨步上前,靴底碾碎落在地上的毒囊残片,沉声道:公主,狼首营既敢在朝中安插眼线,军中只怕还有同党。盛明欣转身凝视摇曳的烛火,火舌舔舐着灯芯,将她的侧影映得棱角如刀。
她忽然伸手拨弄烛芯,跃动的火苗瞬间蹿高,盛明欣嘴角带笑看向沈翊。
沈将军,既然狼首营想玩这灯下黑的把戏,那我们便将计就计。她指尖沾了些灯油,在案几上画出蜿蜒的路线,传令下去,明日佯装退兵,将主力暗中埋伏在虎牙峡。再让斥候放出消息,就说我军粮草告急,要从苍岩谷撤回关内。
沈翊眼神一凛,即刻抱拳:末将明白!这饵要够香,才能引得狼首营倾巢而出。只是此番退兵,需有人假意投敌传递消息,不知公主意属何人
盛明欣望着帐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眸光流转间,一抹算计闪过:就选王诚的副手,他平素与王诚来往密切,定能取信于敌。
沈翊颔首,旋即皱眉道:只是此人虽与王诚亲近,却未必肯舍命效命。盛明欣抬手取下鬓边银簪,簪尖在烛火上炙烤片刻,映得眼底泛起猩红:他的妻儿还在京城,若不想阖家团聚便作黄泉相见……话音未落,簪头已将案几烫出焦痕,这由不得他不从。
沈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终究化作一声轻叹:公主深谋远虑,末将即刻去办。只是明日退兵,还需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主力,以防狼首营提前察觉异动。盛明欣将银簪重新别回发髻,动作优雅却透着冷意:此事你亲自部署,精锐骑兵分三批潜伏,若有风吹草动,务必将敌人绞杀在虎牙峡。
沈翊正要转身离去,盛明欣忽又唤住他:等等。让军医仔细查验王诚尸体,看是否还有其他线索。另外,密切监视军中文官营帐,狼首营在朝中有人,这些舞文弄墨的笔杆子,说不定也藏着毒蛇。她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中悬挂的北疆舆图,明日退兵时,把营中所有的墨砚都换成新的——谁知道那些黑字白纸里,会不会藏着见不得人的密信。
虎牙峡的寒风裹挟着沙砾,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碾碎。盛明欣身披玄铁锁子甲,腰间悬挂的玄铁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她握紧缰绳,目光如炬地望着前方蠢蠢欲动的狼首营。
沈将军,敌军既已入瓮,是时候收网了!
盛明欣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翊,眼中战意翻涌。沈翊重重一点头,猛地抽出腰间长剑,高声下令:出击!
刹那间,号角声划破天际。盛明欣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向敌军,身后精锐骑兵如黑色洪流般紧随其后。她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划出凌厉的弧线,枪尖精准刺入敌军咽喉,鲜血飞溅在她冰冷的甲胄上。
杀!
盛明欣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带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她左突右冲,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下。长枪挥舞间,她瞥见一名敌方将领正欲从侧翼偷袭沈翊,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盛明欣的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取敌方将领后心。敌方将领仓促转身,堪堪挡住这致命一击,却被盛明欣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盛明欣趁势一脚踹出,将其踹下马去,紧接着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战场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震耳欲聋。盛明欣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发丝也凌乱地粘在脸上,但她依旧身姿矫健,越战越勇。她与沈翊默契配合,一个主攻,一个策应,将敌军的阵型搅得七零八落。
当狼首营的军旗在混乱中轰然倒下,盛明欣终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放松。她高举长枪,大声喊道:敌军已溃,乘胜追击,一个都不许放过!
将士们士气大振,如潮水般向着溃逃的敌军追去。
这场战斗持续到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盛明欣望着遍地的敌军尸体,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她知道,这只是收复北疆的关键一战,而她,必将带领将士们踏平敌营,收复所有失地。
内奸被除,敌军失去了眼线,战事逐渐明朗。此后月余,盛明欣与沈翊率领大军乘胜追击,一路势如破竹。他们巧妙利用地形设伏,又在风雪夜突袭敌寨,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当最后一座沦陷的城池插上大盛王朝的旗帜时,盛明欣望着城楼上猎猎作响的战旗,眼中的坚毅化作了欣慰,即刻修书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准备择日班师回朝。
班师那日,北疆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送,孩童将野菊抛洒在将士们的征袍上。盛明欣望着蜿蜒如龙的归乡队伍,玄铁箭镞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恍惚间又听见虎牙峡的风掠过耳畔。她轻轻抚摸腰间旧伤,那里还留着狼首营最后一战时的箭痕,此刻却与得胜的荣耀一同,化作了归途行囊里沉甸甸的勋章。
马蹄声渐远,盛明欣回望这片浸染过热血的土地。层峦叠嶂间,曾经厮杀的回响似仍在山谷激荡,如今却已被百姓的欢歌笑语取代。她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向着京城方向昂首而去,身后扬起的尘土中,是大盛北疆永固的安宁。
庆功宴上的沉香混着美酒香气,在鎏金蟠龙柱间萦绕。盛明欣端坐在主位下首,月白广袖垂落在青玉席上,宛如一泓沉静的春水。皇帝将夜光杯推至她面前,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蟠龙随着动作泛着冷光:皇姐此番立下不世之功,这虎符......
陛下谬赞。
盛明欣抬眸,眼中盛满温和笑意,北疆大捷是陛下运筹帷幄,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功劳。
她指尖轻抚杯壁,声音轻柔却坚定,如今战事已平,虎符自当归还陛下,臣姐也好卸下重担,安享清闲。
沈翊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余光瞥见皇帝摩挲玉带的动作愈发用力。皇姐功高,朕定要重赏。
皇帝挑眉,南海进贡的夜明珠,或是西域的金丝软缎
这些珍奇,宫中应有尽有。
盛明欣将酒杯轻轻推回,仪态优雅如绽放的白梅,臣姐在北疆时,见过不少女子,她们虽为女子,却诗书皆通,甚是有情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垂首而立的宫女,不似府中这般唯诺,毫无半分新意,成日就是些曲啊调的,无趣的很。
香炉中青烟袅袅。皇帝盯着她温婉的面容,忽然笑出声:皇姐莫不是想开女学
陛下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您。
盛明欣轻笑,声如碎玉轻击,眉眼间尽是长姐的亲昵,不过是想在府中设个书斋,邀几位女先生讲讲诗书。让府里的增添几分韵味罢了。
皇帝摩挲着龙纹杯盏,笑声爽朗:在美人赏识上确实是皇姐更胜一筹,是朕有所不及了。
不过旬月,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醉心阁的琉璃灯笼彻夜通明。盛明欣倚在二楼雕花栏杆旁,看着楼下舞姬们随着羯鼓节奏飞旋的裙摆,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檀木栏杆。阁中宾客如云,既有纨绔子弟,也不乏朝堂官员,推杯换盏间,议论声顺着酒香飘散开来。
长公主这醉心阁,当真是艳冠京城。
某位侍郎眯着眼,盯着台上起舞的美人,只是公主身份尊贵,整日流连于此,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盛明欣转身,指尖绕着鬓边流苏,眼中含着三分醉意:大人觉得,这醉心阁与烟雨楼比起来,哪个更合心意
她身后的侍女适时奉上美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晃动,映出她眼角的丹蔻如血。
侍郎脸色骤变,慌忙起身行礼:臣、臣不敢......
罢了罢了,
盛明欣挥挥手,广袖间银铃轻响,来者皆是客,莫要扫了兴致。
她转身时,目光透过雕花窗棂,望向街对面的听雨轩。那里传来女子诵读诗书的声音,清越婉转,与醉心阁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三日后早朝,御史大夫王忠贤出列,手中笏板直指天际:陛下!长公主开设醉心阁,广纳歌姬舞女,又办什么女子学堂,全然不顾皇家体统!此风若长,必乱朝纲!
他身后数位官员纷纷附和,声浪几乎掀翻金銮殿的蟠龙藻井。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最后落在盛明欣身上。她今日身着月白长裙,素净淡雅,全然不见醉心阁里的艳丽模样。皇姐,对此事你作何解释
盛明欣缓缓出列,仪态优雅如春风拂柳:陛下,醉心阁不过是臣姐为京城百姓添个消遣之处,既能增加赋税,又能安置孤女。至于听雨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官员,女子读书识字,知晓礼义廉耻,难道不是好事
可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王忠贤怒道。
王大人,
盛明欣轻笑,声如碎玉,当年您女儿女扮男装,偷溜出府去听戏,这事......
她故意拖长尾音,王忠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皇帝摩挲着龙纹扶手,似笑非笑:皇姐所言有理。此事暂且作罢,退朝吧。
走出皇宫,沈翊策马赶来,眉头紧锁:公主,朝堂上对您非议颇多,这样下去......
沈将军,
盛明欣打断他,望着京城繁华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醉心阁是戏台,听雨轩是棋盘。那些跳脚的,不过是棋子罢了。
她轻扯缰绳,骏马扬起前蹄,走,去醉心阁,今日新来的舞姬,据说能在鼓上起舞呢。
三年后,皇上圣体违和,朝中局势暗流涌动。
盛明欣望着宫墙之外翻涌的乌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先帝临终前赐予她的信物。深夜的醉心阁不再有往日的喧闹,她倚在窗前,听着听雨轩传来的朗朗书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棋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真相剖白
宫烛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将龙床上人染成忽明忽暗的青白。盛明欣立在鎏金屏风前,望着榻上枯槁如柴的皇帝,素白绢帕缓缓擦过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涂抹毒酒时的药香。
皇姐......皇帝气若游丝地伸手,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为何......
为何盛明欣缓步上前,广袖扫过青玉案几,案上先帝遗诏应声而落。她弯腰拾起泛黄的绢纸,指腹抚过若太子不才,可由皇女盛明欣监国的朱砂字迹,陛下可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雁门关的雪
皇帝瞳孔骤缩,榻上锦被簌簌发抖。那年北疆突袭,御驾亲征的先帝突然暴毙,护送圣驾的正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盛明欣。
先帝临终前,用血在我掌心写下‘鸩’字。盛明欣突然扯开领口,锁骨处狰狞的疤痕赫然在目,而陛下母妃赏我的生辰宴上,那杯毒酒留下的印记,至今未消。她冷笑一声,将绢帕狠狠甩在榻前,你们以为北疆的内应死了,就能高枕无忧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你......早就知道......
从发现粮草里掺着北疆独有的曼陀罗花开始,从每次部署都被敌军提前洞悉开始。盛明欣俯身逼近,发间东珠垂落,在他惊恐的瞳孔里摇晃,这些年装疯卖傻,不过是等今日。
醉心阁收集情报,听雨轩培养死士,而陛下最信任的太医令......她抬手招来暗处的黑衣人,正是每日为皇帝诊治的御医,他的妻女,如今正在听雨轩读书呢。
龙榻突然剧烈震颤,皇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盛明欣望着那只曾无数次试探自己的手,想起幼时牵着这双手教他骑马的光景,忽觉荒唐。她从袖中取出青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药丸:这是解药。但陛下猜,我会给你吗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盛明欣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如她碎裂的亲情:当年先帝暴毙,如今陛下崩殂,多好的戏码——长公主弑君篡位。她转身时,月白长裙扫过满地狼藉。
她立在门槛处,任由雨水打湿肩头,看着殿内烛火在狂风中次第熄灭。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雨轩的死士们身披玄甲,兵刃映着闪电森然发亮。盛明欣抬手接住一滴雨水,眼角落下一滴泪。
是你错,也是我错,不该生于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