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医生,但她是庸医,她开的诊所一直在死人。
我亲眼看见,她随随便便把药配在一块,给一个小姑娘吃下去。
小姑娘都没走出诊所门口,就倒在地上死了。
可依然有很多人把亲人送来,求着妈妈治病。
…………
姑娘,你是叫李思涵吧你妈妈是不是开诊所的王晴
回家路上,我被一对夫妻拦住了。
我有点慌,因为昨天我妈刚刚治死了一个病人,我怕他们是来寻仇的。
我急忙说:我不是李思涵,你们认错人了。
他们却依然拦着我说:不会啊。镇子上的人告诉我们说,李思涵的腿不方便,是坐轮椅的。
我沉默了。
他们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应该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
我紧张的抓着轮椅扶手,一遍遍的解释:我妈做的事,和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找她吧。
可是这对夫妻却说:你是她亲生女儿,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向周围看了看,想要求救,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正害怕的时候,他们从身后拽出来一个小男孩,一脸讨好的说:能不能跟你妈说说,让我们儿子插个队,先给他看病啊
我愣住了。
他们抓着我的轮椅,似乎生怕我跑了。
那个年轻的爸爸,哀求着说:我们已经来了好几趟了。但是你妈妈很坚决,说先来后到,诊所已经约满了。
我们也给她送礼了。不过……钱她倒是收了,可一直没让我们看病。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妈妈,开始往我轮椅上塞东西。
我看见有钱,甚至还有金银首饰。
我吓了一跳,想要还给她,她却直接放在了我轮椅后面的布兜里。
我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们:我妈的名声不太好,你们没听说吗
他们两个忽然有些愤愤不平:这是谁乱嚼舌根啊。王医生认真负责,对病人又好,我们做足了功课,千挑万选才选中了她,只有她的诊所我们才放心。
我看了看躲在他们身后,茫然无措的小男孩,忽然很可怜他。
于是我鼓足勇气,对他们说:你们快带着孩子走吧,去大医院看病。其实我妈是庸医,她根本不懂看病,她已经治死很多人了。
我的话,反而让他们生气了。
那男人拍着我的轮椅扶手,激动的说:那都是谣传,都是诋毁抹黑。很多病人不遵医嘱乱吃东西,能怪王医生吗
我早就听说了,是那些病人自己糊涂,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
他们自己的错误,反而要让王医生十分自责。他们太对不起王医生了。
要我说,这样的病人就不该看病,在家里等死算了。
我有点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句话会惹得他发这么大脾气。
不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讨好的对我说:我们不一样,我们孩子很乖的。
他把自己儿子拽过来,在我面前展示:你看,我儿子就听话。
那女人也说:姑娘,你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妈妈呢
算了,你们是母女,误会早晚能解开。
今天晚上回家之后,能不能劝劝你妈让我们早点看病吧,我们等了很久了。
我看着小男孩无辜的眼睛,再也忍不住了。
我对他们说:我妈就是庸医。昨天我亲眼看见,有好几个得了感冒的小孩来看病,她也没有问诊,闭着眼睛抓了一把药,胡乱分给他们了。
第二天我在路上遇见那些小孩的父母,他们眼睛都哭肿了。像是疯了一样,一直念叨孩子的名字。
那对夫妻听了我的话,却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商量说:算了,咱们还是去求王医生吧。只要态度诚恳点,也许她会心软的。
他们拖着小孩,向诊所的方向走去了。
那孩子吓哭了,哭的撕心裂肺:爸爸妈妈,我不想去。
可是他们根本不听,生拉硬拽的往诊所走。
小男孩的哭声像是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里。
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艰难的转动轮椅,跟了上去。
轮椅已经有些坏了,很难用,轮子转动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没一会我就累得气喘吁吁。
等我赶到诊所的时候,看见我妈正一脸冷漠的和他们交涉。
我妈抱着胳膊,似乎有些嫌弃小男孩,不断的摇头:你们插了别人的队,那别人怎么办这不公平。
年轻的妈妈忽然跪下来了。
年轻的爸爸也一直鞠躬作揖,不住地说好话。
我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算了,先住院吧,我抽时间治疗。
年轻的父母连连应声:我们住院,我们配合治疗。
最终,我妈不情不愿的让小男孩进去了。
那对年轻的夫妻一个劲的千恩万谢,交了钱走了。
小男孩扒着诊所的栏杆,冲着那对父母哇哇的哭着。
我妈忽然走过去,在小男孩屁股上打了两下:不许哭了。
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小孩努力的抿住了嘴,不过还是有眼泪流下来。
我想要进去,但是我妈冷漠的看了我一眼:谁让你来这里的回家!
咣当一声,诊所的门被她关上了。
…………
回家后,我坐着轮椅,给我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我坐在桌边,思绪起伏。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妈妈竟然是谋财害命的庸医。
自从我出了车祸,落下残疾,整天呆在家里,我才发现妈妈的秘密。
开始的时候,我劝过我妈,把诊所关了吧,这样治病,简直就是害人。
但是我妈不听,还拍着桌子说:不开诊所,吃的哪来喝的哪来全靠你吗那咱们娘俩都得喝西北风!
我忽然发现,发脾气的妈妈很可怕,就不敢说话了。
后来,被我妈治死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我在镇子上晒太阳,短短几分钟,就能看见四五个哭红了眼睛的家属。
我忍不住把真相告诉他们,可是他们却说,不怪医生,怪他们的亲人,是他们身体不好,本来就是该死了。
甚至有人带着礼物,登门道歉,说给妈妈添麻烦了。
他们央求妈妈,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不要关闭诊所。
我正想着,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大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我妈阴沉着脸回家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紧张的说:妈,我给你做饭了。
我妈脸色缓和了一些,坐在桌边开始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夸赞我说:手艺不错。
我看她心情好一些了,就小心翼翼的说:妈,以后能不能别开诊所了
我妈顿了一下,扭过头来,一脸寒霜的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说什么
我有点害怕。
每次劝我妈不要再开诊所害人的时候,她都会大发脾气,摔盆砸锅,吓得我心里发毛。
但是我想想白天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我鼓足勇气,对我妈说:咱们家已经赚够钱了,别再害那些病人了,行吗
我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敢说我医术不行你真是翅膀硬了!
她气呼呼的回到房间,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整个晚上,我根本睡不着。
等到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我的房门响了。
我连忙闭上眼睛。
我妈的脚步很轻,蹑手蹑脚的走到我床边:思涵,思涵
我不开心,不想理她,所以我装睡。
我妈又低声说:思涵,你睡了吗
我还是不说话。
我妈这才转过身去,缓缓地向门外走。
吧嗒一声,门像是被关上了。
我本想坐起来,但是我总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于是,我依然平躺着,只是把眼睛开了一条小缝。
结果这一眼就吓了我一大跳。
妈妈根本没有出去!
她是站在屋子里面,把门关上的。
我连忙闭紧了眼睛。
我妈等了两三分钟,见我一直躺在床上,才终于放心了,开门出去了。
她走了以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她这么神神秘秘的,一定有事情发生,我从床上爬下来。
我没敢坐轮椅,因为轮椅噪音太大了。
我爬到了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妈妈在给人打电话。
诊所床位满了,都住不下了,我处理一批吧。
你那边做好准备,该怎么善后怎么善后。
嗯,今天晚上就动手。
我听到大门响了一声,我妈出门走了。
我趴在地上,一颗心都冷冰冰的。
原来我妈不仅仅是庸医。
她甚至在主动杀人。
而且她还有同伙。
刚才是在给她的同伙打电话吧
她的声音那么冷漠,把害死一条条生命,称作:处理一下。
我有些绝望,没想到我的妈妈,竟然是一个这么可怕的人。
她不在家,我打开房门,想要找邻居求救,一定要拦住她。
可是我绝望的发现,屋门被反锁了。
我试了很久都打不开门。
最后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决定要报警。
如果现在不报警,她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鼓起勇气,拿出了手机。
可是我正要打电话的时候,我身后忽然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这才惊恐的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就站在我身后。
她没收了我的手机,理由是,我就是因为边走路边看手机才出车祸的,要好好治治我这个坏习惯。
拿走我手机之后,她放心的离开了。
我坐在轮椅上,陷入了绝望。
我的轮椅,其实早就坏掉了。
是妈妈趁我睡觉的时候,故意弄坏的。
从那以后,我的轮椅变得特别难用,推起来很沉,而且吱吱呀呀的,老远就能听到。
靠我自己的力量,根本出不了镇子。
我等于被妈妈变相软禁了。
现在,我连手机也没有了,和外界联络的通道彻底断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被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吵醒了,似乎我家里来了很多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
外面很多人在说话,因为说话的人太多,反而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我有些慌乱:妈妈杀人的事被发现了被抓走了
我很矛盾,我希望妈妈停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但是我又不希望她坐牢。
我心里五味杂陈,穿好衣服,坐上轮椅出了房门。
我向外面看了一眼,彻底惊呆了。
屋子里,院子里,全都是人。
每个人都一脸焦急,一脸哀求。
我听见有人说:王医生,我听说诊所有二十个空床位了。能不能让我爸住进去啊。
王医生,我们家巧巧排队很久了,轮也该轮到我们了吧。
王医生,价钱都好说,我们可以多给钱的,我妈特别需要看病……
我妈被他们簇拥在中间,冷着脸说:谁让你们来我家的这里是诊所吗你们懂不懂规矩
那些家属都讪笑着说:我们不是着急吗生怕名额被别人抢了。早来早得嘛,等不及诊所开门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你们都疯了吗我妈是庸医,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有那么多病人被治死了,有那么多家属哭红了眼睛。
你们到底爱不爱自己的亲人为什么要把亲人推到火坑里
那些家属一下就怒了。
他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你胡说八道,王医生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诋毁她
那些病人自己调皮乱吃药,凭什么算在医生头上啊。王医生这些年受的委屈太多了,我们都看在眼里。
就是,有的人本来就是病的要死了,就是神仙也难救啊。
亏你还是她的亲生女儿呢,你就是这么尽孝的
要不是看在王医生的面子上,我非得打你不可。
我看着这些疯狂的家属,人都要被吓傻了。
我妈满脸不高兴,说:行了,都别吵了。
那些家属听话的退了下去。
我妈说:在院子里排队,我先检查一下吧,症状重的住院,轻一点的,先带回家。
那些家属立刻乖乖排队。
我妈挨个看过去,漫不经心的,像是在挑选货物一样。
最后,她选了二十个病号,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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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落选的家属,个个一脸失望,有的人还会互相埋怨。
病人怪家属给钱给的太少了。家属怪病人,怎么就不会装一下重病。
我妈带着那二十多个病人要去诊所,临走的时候,丢给我一个布包:今天晚上弄点猪头肉,别心疼钱。咱现在有的是钱。
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二十万。
这应该是诊金,是用病人的命换来的诊金。
我妈走了,我看着敞开的大门,咬了咬牙,转动轮椅出去了。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去了大牛哥家。
大牛是我们的邻居,据说当初他老婆难产,疼了三天三夜。
最后孩子生下来了,大人没保住。
他把孩子视若珍宝,像眼睛一样珍惜。
可是去年他把孩子送到我妈的诊所,当天孩子就死了。
大牛没有来我家闹,但是整个人都垮了。天天给自己灌酒,无论什么时候都醉醺醺的。
我觉得,大牛是真正爱孩子的。
或许他能告诉我真相。
我推着轮椅,艰难的到了大牛家。
一进小院,就闻到了一股酒味,院子里到处都是酒瓶子。
我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
我进了正屋,看见大牛坐在椅子上,像是泥塑的一动不动。
但是每隔几秒钟,他就给自己灌一口酒。
我问他:大牛,为什么你们要把孩子送到庸医手里
大牛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没听见我说话。
我仔细看了看,他早就已经醉了。
我咬了咬嘴唇,学着他女儿的腔调说:爸爸,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王晴的诊所啊你不爱我了吗
大牛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回头,泪流满面的看着我。
他的醉眼恐怕根本看不清我的脸,他摸索着抱住我,哭的撕心裂肺: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也舍不得。你别怪爸爸,你千万别怪爸爸。
我趁着他喝醉,连忙套话:你也知道,王晴是庸医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把我交给庸医你告诉我原因,我就不怪你了。
大牛擦了擦眼泪,即便是在醉酒状态,声音也变得紧张而神秘: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那是因为……
大牛说到一半,忽然没有声音了。
我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盯着院子,脸上满是惶恐的神色。
我一回头,也吓了一大跳。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她就站在院子里,冷冷的看着我们。
大牛哆嗦着说:王医生,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
我妈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大牛的酒彻底醒了,他推着我的轮椅,像是飞一样进了我家。
丢下轮椅,他接连道歉,然后回家了。
我妈冷着脸坐在椅子上:大牛是个醉汉,万一你被他欺负了怎么办你怎么这么让我不省心
我鼓起勇气说:我就是想知道真相,为什么镇上的人明知道你是庸医,还要把病人送过来。
我妈有些恼火的说:真相就是,他们觉得我不是庸医。
人家都不介意,你狗拿耗子,多什么事
我妈站起来,要回诊所。
我拉住她的胳膊,哀求说:妈,别再治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过不去良心上这一关,看着那么多人被你治死,我要得抑郁症了。
而且……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在治病,你是在杀人。
妈,我快要被逼疯了。
我妈愣了一下,眼睛之中,流露出关切和紧张来,甚至还有些惊慌。
我说:妈,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
其他的人呢难道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吗他们不爱自己的父母吗
让他们骨肉分离,生死相隔,你真的不愧疚吗
妈,我求你了,把诊所关了行不行咱们钱也赚够了,干嘛还要这样
我妈正要说话,院门忽然被推开了。
有很多病人家属跑进来,一个劲的哀求:王医生,你可不能关闭诊所啊。
是啊,我们全靠着王医生帮我们治病,没有你我们怎么办啊。
在家属的哀求下,最后我妈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们可别像大牛一样。
我辛辛苦苦的给人治病,回头还落个埋怨。
家长们纷纷说:那肯定不能。
还有人开始痛骂大牛。
甚至有些人跑到大牛家里面,又打又骂。
第二天,我再去大牛家的时候,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了。
大牛,被赶走了。
甚至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从这天开始,我感觉我被镇上的人孤立了。
他们跟我说话客客气气的,但是关于我妈的事,他们绝口不谈。
甚至有些刚刚失去亲人的家属,上一秒还哭的泪流满面,看见我过来了,都赶快擦干眼泪,勉强露出个笑脸来。
我心里越来越怕,我觉得,我妈好像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
镇上的人,似乎很怕她。
他们对她言听计从,哪怕是死了至亲也不敢说什么。
我妈不想让我知道真相,镇上的人就只能忍住悲痛,在我面前表演岁月静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牛家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
只要妈妈去诊所了,没有人管我的时候,我都会吃力的推着轮椅,来到大牛家。
因为我觉得到处都是谎言,只有这里没有人说谎。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很显然,大牛很爱自己的孩子。
我看见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小孩的书本,大牛显然每天擦拭,整理,书本都显得很新。
只是大牛离开后,上面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在墙角,还摆放着很多小孩的玩具。
这些玩具显然是大牛自己做的。
有小自行车,有跷跷板……
甚至有些玩具还没有完工,只做了一半。
我能想象到,大牛从宿醉中醒来之后,会陷入到对孩子的思念中。
他为了消解这种思念,机械的给孩子做玩具。然后……又因为太过悲痛,继续酗酒。
日复一日,进了一个永远不能出来的怪圈。
直到死亡。
我看着那些工具,正在悲伤,忽然我想到:用这些工具,能不能修好我的轮椅
我兴奋的推着轮椅过去,果然在大牛的工具箱里面找到了改锥扳手锤子,等等工具。
我不知道轮椅怎么修,只能一点一点的研究。
我经常累得满头大汗,满手黑油的回到家。
这天,我从大牛家出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哭声。
是有送葬队伍经过。
我看见那对年轻的父母了,他们曾经拦住我,要在诊所插队。
现在,他们捧着小男孩的遗像,一脸泪痕的走着。
在他们身后,有一口小小的棺材。
里面装的,应该是小男孩的尸体。
我妈,又害人了。
愤怒害怕厌恶,各种各样的情绪包裹了我。
我回到家,看见我妈正坐在餐厅,大吃大喝。
外面的哀乐和哭声,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这一夜,我又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大牛家,继续修理我的轮椅。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终于成功了。
我欢呼了一声,在大牛家试坐被我修好的轮椅。
它变得很轻快,也没有噪音了。
明天我可以坐着它,离开镇子。
我可以向路人借电话,向警方报警。
那天晚上,我吃了很多饭,吃完饭我就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
因为我知道,明天我需要大量的体力,一定要养精蓄锐。
然而,半夜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轻轻的呼唤声:思涵,思涵
我被这声音叫醒了,我刚要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妈在半夜叫我。
我连忙装睡。
过了一会,我妈走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冷汗把床铺都打湿了。
然后,我听到外面打电话的声音。
是我妈在说话:唉,今天耽误了点时间。忘记给我女儿放安眠药了,我得测试她是不是睡着了。
睡着了才能给你打电话啊。这种事她怎么参与。
行吧,我现在就过去。
我整个人都是冷的。
难道,妈妈一直在晚饭里放安眠药吗
也就是说,每天晚上我睡着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都会出去害人吗
我头皮发麻。
夜色阴沉沉的,镇子上的路灯已经全灭了。
不过天上有一轮弯月,我能隐隐约约,看见我妈的身影。
我转动轮椅,远远地跟着她。
幸亏我修好轮椅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否则的话,肯定会被她发现。
我妈径直出了镇子,到了镇子外面的坟地。
那里已经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了。
男人气喘吁吁,对我妈抱怨说:早就跟你说过了,别把死人埋在坟地里,多累啊。搞个衣冠冢不好吗
我妈叹了口气说:毕竟是至亲,他们也想送最后一程,情有可原,你就多担待吧。
男人嘀嘀咕咕的:我担待他们,谁担待我啊。每次都累个臭死。
然后,我妈和男人一起,把刚刚挖出来的棺材抬起来,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我妈喘了几口气,站在面包车后面说:你在前面,我在后面,走吧。
不过我告诉你啊,下次你再忘了加油,别指望我再帮你推车。
男人说:都是让你们累的,忙忘了。
前面就是下坡了,等有了加油站,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他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推着面包车,呼哧呼哧的向前走着。
而我推着轮椅,远远跟在后面。
前面果然是下坡了,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轻松了不少。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已经到凌晨了,因为草叶上出现了露珠,空气中也出现了大雾。
我跟紧了他们,生怕被甩掉了。
当大雾终于散去的时候,我发现他们推着车,来到了一家医院附近。
这里灯火通明,我担心被发现,连忙藏到了角落里。
我妈和那个男人把棺材抬下来,一前一后,抬着棺材向住院楼走去。
医院的人习以为常,并没有阻拦他们。
我心里面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妈害死了人还不够,还要把他们的尸体也榨取干净吗
我本想立刻离开,立刻报警。
可是我又担心,妈妈会利用一切手段脱罪。
毕竟小镇上的人是不会指控她的,甚至警察调查的时候,他们也会帮着妈妈开脱,说是亲人自己吃错了药,自己不遵医嘱。
我想了想,决定冒险跟上去,看看那个男人是谁。
我想掌握他们整个团伙的信息,证据确凿,一举端掉。
我大着胆子,跟着他们到了三楼。
我眼睁睁看见,他们抬着棺材到了一间病房里面。
我抬头看了看,惊讶的发现,病房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妇产科。
我愣住了。
妇产科
不应该是解剖室,或者是人体标本之类的吗
我本想跟上去,可是我一扭头,在旁边的病房里面,看到了令我惊恐万分的东西。
在这个病房当中,躺着一个插满了管子的女生。
她显然正陷入深度昏迷中,或许是睡得太久了,身体都有些消瘦。
可我依然一眼就发现,她和我长得极像。
我情不自禁推着轮椅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她身上的伤。
她的脸上,脖子上,全都是伤痕。
我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发现她的胳膊上也是伤痕。
还有她的腿……
我惊恐的发现,她的腿不见了,她被截肢了,留在床上的,只是空荡荡的裤管。
我抬头,看见床头的卡片上,写着患者的姓名:李思涵。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忽然,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带着哭腔说:别看,别看,你现在还不能看。
我听出来,是妈妈的声音。
我对妈妈的恐惧害怕厌恶,忽然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只剩下了困惑。
我颤抖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却没有回答我,我感觉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她在我耳边说:思涵,妈妈没时间了,再叫我一次妈妈吧。
我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哽咽着答应了。
她亲了亲我的脸颊:记住,妈妈爱你,永远永远爱你。
捂住我眼睛的手不见了。
我睁开眼,却惊恐的发现,我并不是在医院里面,而是在一处荒郊野外。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神色复杂的男人。
凭借男人的穿着,我能认出来,他是我妈的同伙。
我焦急的问:我妈妈呢你是谁
男人抽了一根烟,对我说:你妈妈有事,去别的地方了。
想听听你妈妈的故事吗
我使劲点了点头。
男人低声说:三年前,你出了车祸。
其实车祸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你不仅双腿截肢,大脑也受到了重创,成为了深度昏迷的植物人。
你妈妈用了很多种方法,想要唤醒你,但是都失败了,你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坏。
因为过度操劳,长期睡眠不足,有一天你妈妈晕倒了。
或许是上天可怜她一片爱女之心,她到了灵界,找到了你。
我瞪大了眼睛:灵界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在灵界
男人点了点头:你昏迷之后,灵魂到了灵界,所以你醒不过来。
因为你的肉身还没有死去,所以你进不去真正的灵界,又回不去人间,你滞留在了交界处。
就是那个你生活了三年的小镇。
你在小镇看到的人,都是死去的魂魄。
那些魂魄舍不得彼此的亲人,在死亡之后,依然相依为命。他们耽误了轮回的时辰,同样被送到了交界处,无法轮回了。
这些无法轮回的魂魄,会随着时间推移,若干年后,一点点被时光粉碎,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邻居,我的朋友,居然都是魂魄。
男人继续说:你妈妈晕倒之后,或许是因为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或许是因为亲情,总之她的灵魂也到了那里。
她在那里找到了你。她想带你走,带你回到人间,把你唤醒。
但是她做不到,因为你的肉身太虚弱了。人间对你的灵魂很排斥。
并且,一旦让你知道真相,知道你其实是在灵界,你会马上死去,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人间了。
于是她决定和我们合作,积累功德,希望有一天借助阴司的力量,能把你送回去。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我是阴差。
交界处的魂魄,无法参与轮回,我们也插手不得。
你妈妈主动承担起这个工作。
她还没有死,所以魂魄能穿梭阴阳两界,她负责把魂魄送到医院,降生成为新的孩子,重新参与轮回。
她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因为这样频繁穿越阴阳两界,会消耗她的阳寿,对她伤害很大。
可是她从来没有怨言,为了避免让你知道真相,她伪装成了诊所的庸医。
那些病人,其实都是滞留太久的魂魄,马上就要被时光之力粉碎的人。
他们的亲人舍不得他们,但是也无能为力,只能送他们离开。
你妈妈假装杀死了他们,其实在你入睡之后,会带着他们的魂魄,来到医院,重新降生。
我结结巴巴的说:所以……妈妈和小镇上的人,之所以对我撒谎,是怕我知道真相之后,灵魂会死去,无法离开
男人点了点头。
愧疚感涌上我的心头,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误会妈妈了。
我焦急的问:那我妈妈呢我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会怎么样
阴差一脸苦涩的看着我:你在医院,看到自己身体的时候,灵魂就撑不住了,马上就要转化成死亡的魂魄。
幸好她及时发现,捂住了你的眼睛。
她把剩余的阳寿都交出来了,和阴司做了交易。
她放弃生命,主动轮回,换你回到人间,继续生活。
我坐在轮椅上,泣不成声。
阴差推着我的轮椅,缓缓地向前走去:好好生活吧,不要辜负了你妈妈的牺牲。
又是一片大雾,包裹住了我的身体。
当雾气散去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围在我身边,兴奋地说着:你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我艰难地问出来了第一句话:我妈妈呢
他们都沉默了。
我追问:我妈妈呢告诉我吧,没关系,我承受得住。
有护士惋惜的看着我:她在三年前照顾你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引发了脑溢血。同样昏迷了很久。
就在你醒来的几个小时前,她刚刚去世。
我闭上眼睛,眼泪流淌下来。
三个月后,我出院了。
虽然没有了双腿,但是我没有自暴自弃,因为我不想浪费妈妈给我的生命。
我努力考上了医学院,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同样开了一家诊所。
和妈妈不同的是,我的医术很好,治好了很多很多病人。
我曾经把我和妈妈的故事讲给朋友听。
他们告诉我,灵界魂魄,都是不存在的,那些都是我昏迷期间的梦罢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哪一种是真相。
但是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好每一位病人。
因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我妈妈的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