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5月18日,傍晚放学回来,陈默告诉父母,明天学校有检查,刚好星期五,学校说要放一天假,连上周末就三天小长假啦。陈父当即便说明天要带一家人回老家看看,散散心。
周五清晨五点半,陈默就醒了。窗外传来竹扫帚扫过水泥地的沙沙声,那是母亲在打扫院子。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光着脚丫跑到衣柜前,从铁皮饼干盒里取出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二十三块八毛,全部塞进印着"西游记"图案的塑料钱包里。
"默默,怎么起这么早?"母亲惊讶地看着难得自觉洗漱完毕的儿子。
"妈,我想给爷爷奶奶买点东西。"陈默踮着脚在水龙头下冲脸,清凉的井水让他打了个激灵。前世奶奶总说他洗脸像小猫蘸水,现在他连耳后根都搓得通红。
父亲推着二八自行车出来时,车把上已经挂记了礼物:用报纸包着的桃酥、灌记开水的军用水壶、母亲连夜蒸的梅干菜肉包。陈默小心翼翼地把自已的礼物——一包冰糖和一盒虎标万金油放进车筐,这是昨天他特意跑了两公里去镇供销社买的。
"坐稳了!"父亲一蹬脚踏,自行车晃晃悠悠驶上田埂。晨雾像柔软的纱幔笼罩着稻田,陈默坐在横梁上,能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车链条的机油味。远处传来"豆腐——"的叫卖声,几个戴草帽的农民已经在地里弯腰劳作。
"爸,我想学骑自行车。"陈默突然说。前世他直到初中才学会骑车,而奶奶就是在那个暑假出的事。
父亲哼了一声:"横梁都够不着,摔了可别哭。"
陈默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把手放在父亲扶着车把的手臂上。那只手臂结实温暖,血管在晒黑的皮肤下微微隆起。他还记得前世父亲在奶奶葬礼上哭得像个孩子的模样。
三个小时的颠簸后,远处出现白墙黑瓦的村落。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依然挺立,树下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
"奶奶!"陈默没等车停稳就跳下来,差点摔进路边的水沟。
"哎哟我的小祖宗!"奶奶小跑过来,身上有陈默熟悉的艾草香。她比记忆中更瘦小,但手掌依然有力,一把将陈默搂进怀里时,他能感觉到老人微微发抖的手臂。"长高了,就是还这么猴急!"
爷爷蹲在屋檐下劈柴,看见他们只是点点头,但陈默注意到老人悄悄用袖子擦了擦斧头柄——那是他特意磨光的,因为知道孙子喜欢摸上面的纹路。
午饭是奶奶最拿手的腌笃鲜,笋干和咸肉在砂锅里咕嘟作响。陈默扒着饭,眼睛却一直盯着后门——那里挂着奶奶采草药用的竹篓和镰刀。前世就是在这个季节,奶奶去后山采金银花时被蛇咬了。
“听说你们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了,实在不行就不要再镇上租房住了。回来住吧。现在有自行车,来回也方便。路程也不远。”爷爷夹着菜,嘴里向陈父说道。
父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继续扒着饭。
"发什么呆?"爷爷用筷子尾敲敲陈默的碗,"吃完饭带你去摸螺蛳。"
村口的小河在午后阳光下像融化的翡翠。陈默卷着裤腿站在及膝的水里,看着爷爷古铜色的脊背弯成一张弓。老人每从石头下摸到螺蛳,就扔进岸边的小木桶,发出"咚"的轻响。
"爷爷,后山有竹叶青吗?"陈默突然问。
老人动作一顿:"怎么问这个?"
"我们自然课老师说这种蛇很毒。"
爷爷直起腰,河水从他指缝间流下:"后山南坡是有几条,不过你不去惹它,它不咬人。"他眯起眼睛,"想去采杨梅?"
陈默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我买了雄黄粉。老师说撒在屋子周围,蛇就不来了。"
爷爷接过布袋闻了闻,突然笑了:"城里买的?这是掺了香精的假货。"见孙子垮下脸,他又补充道:"不过心意难得。明天我带你去采摘真的雄黄。"
傍晚,陈默帮奶奶烧灶火时,听到她在哼一首古老的采茶调。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铁锅底,映得老人脸上的皱纹深浅不一。陈默突然想起前世奶奶临终前,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如何盖过了她身上的艾草香。
"奶奶,"他往灶里添了根柴,"明天别去后山好不好?"
"怎么?怕我被狼叼走?"奶奶笑着用火钳夹了块炭点烟,"放心,你奶奶我认识山里的路比认识自已的掌纹还清楚。"
陈默没再说话,只是第二天天没亮就溜出门,在屋后撒了一圈从爷爷那要来的真雄黄。晨露沾湿了他的塑料凉鞋,草丛里传来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山脊时,他看见一条青绿色的影子从柴堆下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