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沈昭的闹钟准时响起。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按住床头柜上的怀表——铜质的表壳已经氧化成暗绿色，但边缘被摩挲得发亮。秒针走到数字7时微微卡顿，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嗒"声。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也是她十年来雷打不动的晨间仪式。
"今天会下雨。"沈昭对着空荡荡的卧室轻声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怀表的天气预测功能早就坏了，但她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沈昭用指尖轻轻按压眼下淡淡的青影，数到七下后停下。她刷牙时总是先从左侧开始，刷记两分钟后用温水漱口三次。这些细微的强迫症行为像是她给自已筑起的无形围墙，把混乱的世界隔绝在外。
早餐是半片全麦吐司和一杯黑咖啡。沈昭坐在厨房的小吧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个公寓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给她的，装修风格还停留在十年前。厨房的瓷砖有几处裂缝，她每次都会刻意避开那些不完美的纹路。
"沈老师，您的茶。"
博物馆的实习生小林怯生生地递来茶杯时，沈昭正在用银针挑开一本清代县志粘连的扉页。她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把茶杯放在工作台右侧17厘米处——这是她计算过最不容易碰到的位置。
"那个修复部的张主任说"
"放那里就好。"沈昭打断道，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不喜欢被打断工作节奏，特别是修复到关键页码的时侯。实习生讪讪地放下文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沈昭工作时有个习惯：每当修复完一页，就会用左手小指轻轻抚过纸缘检查平整度。这个动作让她的肩膀微微耸起，从背后看像只警惕的猫。
下午四点三十七分，她突然停下手中的镊子。怀表不知何时从衬衫口袋里滑了出来，悬在桌沿轻轻晃动。沈昭伸手去够，却不小心碰倒了那杯早已冷透的茶。茶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褐色的痕迹。
"该死。"她极少说脏话，但此刻这个词不受控制地从唇间溜出。茶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纸页上的墨迹，那是乾隆年间一位县令记录的本地气侯异常现象。
沈昭迅速抽出一叠吸水纸，动作却突然顿住——纸上记载的日期是1943年7月，黑河流域曾发生过一次特大暴雨。而母亲正是在那年夏天
"还有人吗？"
低沉的男声带着雨水的湿气突然响起。沈昭猛地转身，看见玻璃展柜上倒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黑色皮夹克不断往下滴水，在博物馆的大理石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闭馆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左手却悄悄按住了桌上的怀表，指腹感受着表壳上熟悉的纹路。
脚步声靠近，混合着雨水和某种木质调的气息。来人停在两米外——恰好是博物馆规定的访客安全距离。"汉米尔顿？"男人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笃定，"1942年的军表，缺了颗齿轮。"
沈昭的指尖微微一颤。这块表最近总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停走，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周临川。"男人掏出证件，水珠溅在登记簿上。他的虎口有层薄茧，签字时钢笔在纸上刮出细小的纤维。"来取《北疆地理志》。"
沈昭这才抬头看他。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眉骨上有道浅白色的疤痕，右耳戴着个小小的银色耳钉。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但小指留着稍长的指甲——修车工常见的习惯。
交接古籍时，她闻到对方袖口传来极淡的机油味，混着雪松和琥珀的香水气息。这种矛盾的味道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旧书和汽油罐。
"要送吗？"男人晃了晃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修复室里格外清晰。"雨很大。"
沈昭摇头，看着他转身走向出口。玻璃门开合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下意识去摸胸前的怀表，却发现表链不知何时缠住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这是今天第七次了。
窗外，一辆黑色机车静静停在雨中，车灯像两只昏黄的眼睛。沈昭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叫周临川的男人跨上机车，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就在引擎轰鸣响起的瞬间，她胸前的怀表突然"咔嗒"一声——秒针停在7的位置，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