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雨绵绵,一连下了七日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一顶青布小轿从沈府偏门悄无声息地抬入,轿帘被雨水打湿,呈现出深色的水痕。轿中女子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节微微发白,怀中紧紧抱着一方黑漆牌位。
姨娘,到了。轿外传来婆子不带感情的声音。
轿帘被掀开,沈瑾低垂着眼眸,缓步走出。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素净的绣鞋,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不着痕迹地将牌位往怀里拢了拢,生怕雨水沾湿了上面先妣沈门柳氏之灵位的字样。
这就是听雨轩沈瑾抬头,望向眼前略显破败的小院。院门上斑驳的漆皮昭示着这里久未修葺,倒是门楣上听雨轩三字颇有风骨,想来是某位落魄文人的手笔。
领路的婆子撇了撇嘴:是了,往后就是姨娘的住处。老爷说了,今日有公务在身,晚些时候再来看姨娘。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视,显然不把这个新入府的六姨娘放在眼里。
沈瑾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塞到婆子手中:有劳妈妈带路,这点心意请妈妈喝茶。
婆子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脸色稍霁:姨娘客气了。老奴姓赵,是夫人身边的粗使婆子。姨娘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
沈瑾温顺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周夫人派自己的婆子来接她,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呢。
踏入听雨轩,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陋,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连床帐都是半旧的。随行的小丫鬟春桃撇了撇嘴:这地方怎么住人啊连四姨娘那边的偏房都不如。
沈瑾轻轻摇头:已经很好了,收拾一下吧。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牌位放在床头暗格中,双手合十默祷片刻,才开始打量这个将成为她战场的地方。
姨娘,您怎么连嫁衣都这么素净春桃一边整理箱笼一边好奇地问。
沈瑾抚了抚身上没有任何绣花的嫁衣,唇角微扬:我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小姐,何必穿那些花哨的。她没说的是,这身素衣也是她对母亲的一种祭奠。
傍晚时分,沈老爷果然醉醺醺地来了。四十多岁的沈文德已有几分发福,面庞因酒意而泛红,一进门就眯着眼睛打量沈瑾:柳家的外甥女倒有几分你姨母当年的模样。
沈瑾强忍厌恶,恭敬地奉上醒酒茶:老爷请用茶。
沈文德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伸手就要拉沈瑾入怀。沈瑾后退半步,低眉顺眼道:老爷恕罪,妾身今日身子不便...
晦气!沈文德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你这茶...
沈瑾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沈老爷:老爷连日操劳,想必是乏了,不如先歇息片刻她不动声色地将人扶到床上,不过片刻,沈文德便鼾声如雷。
确认沈老爷熟睡后,沈瑾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化入茶中,扶起沈老爷的头喂他喝下。这是她花重金从江湖郎中处购得的安神丸,足够让人一觉到天明而不省人事。
春桃,去打盆热水来。沈瑾吩咐道,同时迅速将自己的枕头弄乱,又取了些鸡血抹在床单上。
小丫鬟端着水进来,看到床单上的证据,了然地点头:姨娘放心,我明白的。
沈瑾心中一凛——这丫鬟未免太懂事了些。她故作羞涩地低头:明日夫人若问起...
奴婢知道该怎么说。春桃信誓旦旦,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次日清晨,沈老爷匆匆离去后不久,周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便带着两个粗使婆子闯进了听雨轩。
六姨娘好大的架子,这个时辰还不起身给夫人请安李嬷嬷阴阳怪气地说,三角眼里满是恶意。
沈瑾早已穿戴整齐,正在梳头。她从铜镜中看到李嬷嬷的身影,立刻起身行礼:嬷嬷恕罪,妾身正准备去给夫人请安。
李嬷嬷冷笑一声:夫人说了,新入府的姨娘不懂规矩,需得好好教导。六姨娘就在这院中跪两个时辰,想想该怎么伺候老爷和夫人吧!
春桃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沈瑾却面色不改,恭顺地跪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早春的地面寒意刺骨,不一会儿膝盖就失去了知觉,但她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打湿了衣领。沈瑾在心中默数着时间,同时仔细观察着院外来往的仆役。一个时辰后,她已经能分辨出哪些是周夫人的心腹,哪些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当李嬷嬷终于来释放她时,沈瑾的双腿已经无法动弹。她被婆子们架着回到屋内,春桃假意关心地送来热水。
姨娘何必硬撑求个饶不就没事了。春桃一边为她揉腿一边说。
沈瑾虚弱地笑了笑: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这是规矩。她心中却如明镜——这场下马威,不过是周夫人给她的第一个考验罢了。
待春桃退下后,沈瑾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膝盖几处穴位轻轻刺入。这是母亲生前教她的活血之法,不一会儿,双腿的刺痛感就减轻了许多。
她挪到窗前,望着雨幕中的沈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好一派富贵气象。谁能想到,这华美的宅院中藏着多少龌龊
十八年前,她的母亲柳明兰就是从这里被赶出去的。那时母亲已有身孕,却因撞破周氏与管家的奸情而被诬陷偷人,差点被沉塘。是母亲当年的贴身丫鬟冒死相救,才让母亲逃出生天。
母亲隐姓埋名将她抚养长大,临死前才告诉她身世真相。如今她以柳家外甥女的身份重回沈府,为的就是查明真相,为母亲讨回公道。
雨声渐密,沈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母亲,您在天之灵看着吧,女儿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第二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听雨轩,沈瑾早已梳洗完毕。她对着铜镜,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入发髻,又刻意将鬓角的碎发拨乱几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怯懦可怜。
姨娘,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春桃端着热水进来,眼睛却不住地往床榻上瞟。
沈瑾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声道:这就去。
她故意将步子迈得小些,显得畏畏缩缩。穿过回廊时,几个洒扫的婆子对她指指点点,沈瑾低着头快步走过,耳朵却竖得老高。
这就是新来的六姨娘看着比五姨娘还怯懦。
听说是柳家的远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来做妾。
夫人最讨厌这种狐媚子,有她好受的。
沈瑾嘴角微微上扬。怯懦狐媚子很好,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正院的气派远非听雨轩可比,朱漆大门,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静心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沈瑾在门外整了整衣襟,刚要抬脚,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
六姨娘来得不巧,夫人正在用早膳,没空见你。
沈瑾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有劳妈妈通报一声,就说沈瑾来给夫人请安。
婆子掂了掂荷包,脸色稍霁:等着吧。
不一会儿,婆子出来:夫人让你进去。
周氏端坐在主位上,四十出头却保养得宜,眉目间透着凌厉。沈瑾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妾身沈瑾,给夫人请安。
周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半晌才开口:抬起头来。
沈瑾顺从地抬头,目光却不敢与周氏对视,只盯着她衣襟上的云纹。
模样倒还周正。周氏冷笑一声,既然入了沈府的门,就要守沈府的规矩。每日辰时请安,初一十五随我去家庙上香,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府。记住了
妾身谨记夫人教诲。
听说昨晚老爷去了你那里周氏突然话锋一转。
沈瑾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声音细如蚊呐:老爷...老爷只是坐坐就走了...
周氏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倒是个老实的。李嬷嬷,把那个匣子拿来。
李嬷嬷捧出一个红木匣子,周氏打开,取出一对鎏金镯子:既然老爷喜欢你,我也不能亏待你。这镯子赏你了。
沈瑾受宠若惊地接过,连连道谢。走出静心堂,她脸上的怯懦一扫而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镯子内侧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分明是别人戴过的旧物。周氏这是在提醒她,自己不过是沈府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回到听雨轩,沈瑾随手将镯子扔进妆奁,开始仔细检查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春桃说是去取早膳,却迟迟未归,想必是去向周氏汇报了。
听雨轩虽偏僻破旧,却意外地宽敞。沈瑾的手指轻轻划过墙面,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一块砖石微微凸起,与周围不甚吻合。
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用簪子轻轻撬动那块砖。砖石松动,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已经泛黄,边角处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只剩下一半。沈瑾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和数字:
腊月初八,支银五十两购炭,实付三十两,余二十两入私。
正月十五,支银二百两制新衣,实付一百二十两,余八十两入私。
三月初三,支银三百两购药材,实付一百五十两,余一百五十两入私。
每一笔账目后面都盖着一个模糊的指印,像是某种证明。沈瑾心跳加速,这分明是周氏贪污公中银两的证据!只是不知这账册是何人所记,又为何藏在听雨轩的暗格中。
她迅速将账册藏入贴身的香囊,把砖石恢复原状。刚做完这些,春桃就端着食盒回来了。
姨娘久等了,厨房那边耽搁了。春桃放下食盒,眼睛却不住地往沈瑾袖口瞟。
沈瑾假装没察觉,柔声道:无妨,正好我也没什么胃口。
食盒里的饭菜已经凉了,一碗稀粥,一碟咸菜,还有两个干硬的馒头。沈瑾面不改色地吃着,心里却在盘算。这样的待遇,要么是厨房故意怠慢,要么是周氏授意。无论哪种,都说明她在府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春桃,府中哪位姨娘最得老爷欢心沈瑾状似无意地问道。
春桃眼睛一亮:要说最得宠的,当属三姨娘了。她原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开了脸。不过最近老爷常去五姨娘那里,五姨娘是唱曲儿的出身,嗓子好得很。
沈瑾点点头,又问:那其他小姐少爷呢
大小姐已经出嫁了,二少爷是夫人所出,最得宠。三小姐是二姨娘生的,性子傲着呢。四少爷和五小姐是四姨娘所出,年纪还小。春桃如数家珍,忽然压低声音,姨娘要小心三小姐,她最讨厌比她漂亮的。
沈瑾佯装惊慌:我这样的,哪敢跟小姐们比...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这就是新姨娘的住处好生偏僻。
春桃脸色一变:是三小姐!
沈瑾连忙起身整理衣襟,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款款而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杏眼桃腮,确实是个美人,只是眉宇间透着几分骄纵。
妾身见过三小姐。沈瑾福身行礼。
沈玥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了:果然有几分姿色,难怪父亲会看上你。她绕着沈瑾走了一圈,听说你是柳家的远亲哪个柳家
回三小姐,妾身是柳州柳家的远支,家道中落,承蒙老爷不弃...
是吗沈玥打断她,可我听说,柳州柳家早在二十年前就没落了,哪来的什么远支她凑近沈瑾,压低声音,你入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瑾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三小姐明鉴,妾身确实出身低微,不敢欺瞒。
沈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扔在地上:捡起来。
沈瑾弯腰去捡,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帕子时,沈玥突然抬脚踩住了她的手。
三小姐...沈瑾吃痛,却不敢抽手。
记住你的身份。沈玥俯身在她耳边道,在这府里,你连条狗都不如。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轨之心...她脚下用力,沈瑾的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妾身不敢。沈瑾眼中泛起泪光。
沈玥这才满意地抬起脚,拿过帕子擦了擦鞋底,扬长而去。
春桃连忙扶起沈瑾:姨娘没事吧三小姐向来这样,连夫人有时都管不住她。
沈瑾看着红肿的手指,轻轻摇头:无妨。她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沈玥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除非...她知道了什么。
下午,沈瑾借口散步,独自来到府中最偏僻的西厨房。这里专为下人准备饭食,油烟味极重。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切菜的柳氏。
柳氏约莫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沈瑾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大娘,可有解腻的酸梅汤
柳氏头也不抬:酸梅汤是夏天喝的,现在没有。
那...可有兰香茶沈瑾又问。
柳氏的手突然顿住了,她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兰香茶是她年轻时与柳明兰一起研制的配方,外人不可能知道。
你...你是谁柳氏声音颤抖。
沈瑾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才低声道:柳姨,我是明兰的女儿。
柳氏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沈瑾的手腕:你说什么明兰她...她还活着
沈瑾眼眶微红:娘亲去年冬天已经过世了。临终前,她让我来找您。
柳氏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沈瑾连忙扶住她,柳氏却推开她,强自镇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戌时三刻,来后花园的废井边找我。
沈瑾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厨房。刚转过回廊,她就看到春桃鬼鬼祟祟地躲在假山后。沈瑾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听雨轩。
回到房中,沈瑾取出那半本账册仔细研究。从残缺的页数来看,这应该是下半册,记录的是近五年的账目。按这个贪污速度,周氏至少私吞了上万两银子。若能找到上半册...
她忽然想到,听雨轩的前任主人是谁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墙里
姨娘,该用晚膳了。春桃端着食盒进来,这次饭菜明显丰盛了许多,甚至有一碗鸡汤。
沈瑾故作惊喜:今日怎么这样好
春桃笑道:姨娘不知,老爷刚才派人来说,今晚要来听雨轩呢。厨房那些人最会看人下菜碟。
沈瑾心中一沉,面上却露出羞怯的笑容:原来如此...
用罢晚膳,沈瑾借口要沐浴更衣,将春桃支开。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无色液体抹在耳后和手腕处。这是她特制的迷情香,能让人产生亲近的欲望,但效果轻微不至失控。
戌时刚到,沈老爷果然来了。比起昨日的醉态,今日他显得清醒许多,一进门就盯着沈瑾看:今日气色不错。
沈瑾福身行礼,耳后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沈老爷深吸一口气,伸手扶起她:不必多礼。
老爷请用茶。沈瑾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香茶,里面加了一点点安神的药物。
沈老爷接过茶盏,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听夫人说,你昨日身子不适
妾身...妾身月事刚过...沈瑾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沈老爷喉结滚动,一口饮尽茶水:无妨,来日方长。他说着,却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奇怪,今日怎么这般乏...
不到一刻钟,沈老爷就倒在榻上呼呼大睡。沈瑾确认他熟睡后,迅速换上一身素色衣裙,悄悄溜出听雨轩。
后花园的废井早已干涸,四周杂草丛生,罕有人至。柳氏已经等在那里,一见沈瑾就紧紧抓住她的手: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月光下,柳氏泪流满面:像,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和明兰一模一样。
沈瑾也红了眼眶:柳姨,娘亲临终前说,您是她最信任的人,让我一定要找到您。
柳氏抹了抹眼泪:当年明兰被诬陷偷人,差点被沉塘。是我买通了守门的婆子,帮她逃出去的。后来周氏发现是我做的,就把我贬到厨房做苦工...她咬牙切齿,周氏那个毒妇,害死了多少人!
娘亲说,她是撞见了周氏与管家的奸情,才遭此横祸。沈瑾低声道。
柳氏点头:不仅如此。当时明兰已经有了身孕,是沈老爷的骨肉。周氏自己生不出孩子,怎能容忍别的女人生下长子
沈瑾如遭雷击:您是说...我是沈老爷的女儿
正是。柳氏叹息,明兰逃出去后才发现有了你。她本想等事情平息后回来讨个公道,谁知周氏赶尽杀绝,派人四处追杀。明兰只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沈瑾浑身发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与别人所生,没想到...
孩子,你冒险回沈府,是为了给明兰报仇柳氏担忧地问。
沈瑾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不错。我要让周氏血债血偿。她从怀中取出那半本账册,柳姨可知道这是何人所记
柳氏翻开账册,脸色大变:这是...这是三姨娘的笔迹!
三姨娘
三姨娘原是账房先生的女儿,识字会算,很得老爷欢心。五年前她突然暴毙,死因蹊跷...柳氏压低声音,现在看来,她一定是发现了周氏贪污,暗中记下证据,却被周氏发现灭口。
沈瑾握紧账册:这么说,上半册可能还在三姨娘生前住过的地方
应该是。三姨娘生前住在翠薇阁,现在那里是五姨娘的住处。柳氏突然紧张起来,孩子,你要小心。周氏心狠手辣,府中不知有多少她的眼线。
我明白。沈瑾点头,柳姨,您可知府中还有谁对周氏不满
柳氏想了想:二姨娘死得不明不白,三小姐虽然骄纵,但对周氏恨之入骨。还有四少爷,他的生母四姨娘被周氏逼得投井...这些人表面顺从,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远处传来更鼓声,柳氏一惊:已经亥时了,你快回去,免得被人发现。
沈瑾与柳氏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匆匆返回听雨轩。沈老爷仍在熟睡,她悄悄躺到一旁,脑海中思绪万千。
原来她不仅是来复仇的,还是来认祖归宗的。沈文德不仅是她的仇人之一,还是她的生父...这个认知让沈瑾胃部一阵绞痛。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瑾轻轻抚摸着藏在枕下的账册,眼中寒光闪烁。
周氏,你欠我母亲的,我要你百倍偿还。
第三章
天刚蒙蒙亮,沈瑾已经梳洗完毕。她取出一块素白绸缎,在上面细细描绘花样。春桃端着热水进来,好奇地凑过来:姨娘这是在做什么
老太太寿辰将至,我想绣个抹额表表孝心。沈瑾头也不抬,手中的炭笔勾勒出一丛兰草的轮廓。
春桃撇撇嘴:老太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会稀罕这个。
沈瑾微微一笑:礼轻情意重。她没说的是,这块绸缎是特意选了与老太太当年出嫁时盖头相同的质地,上面的兰草花样更是仿照老太太年轻时最喜爱的一条帕子。
三日前从柳氏那里得知,老太太年轻时与母亲柳明兰有过一段主仆情谊,对母亲颇为赏识。这是她在沈府中除柳氏外,唯一可能争取的盟友。
一连三日,沈瑾足不出户,专心刺绣。她用上了母亲传授的双面绣绝技,正面是富贵牡丹,反面却是清雅兰草,一正一反,相得益彰。最后一日,她甚至刺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染在花蕊处,让牡丹更添几分鲜活。
姨娘的手真巧。春桃看着成品,不禁赞叹。
沈瑾将抹额仔细包好:去打听打听,老太太今日在何处歇息。
春桃很快回来:老太太在佛堂诵经,午后会在松鹤堂小憩。
午后,沈瑾换上一身素净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捧着锦盒来到松鹤堂外。守门的嬷嬷见她这副打扮,眉头一皱:六姨娘来此作甚
沈瑾福了福身:听闻老太太近日睡不安稳,妾身绣了副安神的抹额,想献给老太太。
嬷嬷打量她几眼:等着吧。
不多时,嬷嬷出来:老太太让你进去。
松鹤堂内檀香缭绕,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靠在榻上,虽已年过六旬,但眉目间仍可见年轻时的风采。沈瑾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妾身沈瑾,给老太太请安。
起来吧。老太太声音沉稳,听说你给我绣了东西
沈瑾双手奉上锦盒:妾身手艺粗陋,望老太太不弃。
老太太打开盒子,取出抹额细细端详。当看到那丛兰草时,她手指微微一颤,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瑾:这花样...是谁教你的
沈瑾低头:是妾身的娘亲。她说这是她年轻时,一位贵人最喜爱的花样。
老太太沉默良久,忽然道:上前来。
沈瑾膝行几步,来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你娘亲...姓什么
姓柳,闺名明兰。
老太太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沈瑾的肉里:果然...她松开手,长叹一声,孩子,你受苦了。
沈瑾心头一震,难道老太太知道她的身世
不等她多想,老太太已经恢复了平静:抹额我很喜欢。下月初一家宴,你也来吧。
沈瑾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分毫:谢老太太恩典。
回到听雨轩,沈瑾刚松了口气,春桃就匆匆跑来:姨娘,夫人让你立刻去静心堂!
周氏端坐主位,脸色阴沉。沈瑾刚进门,一个茶杯就砸在她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好大的胆子!谁准你私自去见老太太的周氏厉声喝道。
沈瑾立刻跪下:夫人息怒,妾身只是想着老太太寿辰将至...
闭嘴!周氏打断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个贱婢,也配在老太太面前卖弄
沈瑾以额触地:妾身知错,再不敢了。
周氏冷笑:既然你这么喜欢讨好老太太,那就跪在这里好好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完,她起身离去,留下沈瑾一人跪在冰冷的地上。
两个时辰后,李嬷嬷才来传话:夫人说了,六姨娘可以回去了。
沈瑾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勉强站起来时险些跌倒。李嬷嬷假意搀扶,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攀上老太太就能翻身。在这府里,夫人说了算。
沈瑾唯唯诺诺地应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回到听雨轩,她用银针为自己疏通血脉,同时思索着周氏如此激动的原因。看来老太太在府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更重要。
转眼到了初一,家宴之日。这是沈瑾第一次正式参加府中聚会,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不过分艳丽,也不至于太素净。一身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端庄大方。
春桃看着她的装扮,欲言又止。沈瑾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的打扮既不会抢了小姐们风头,又能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姨娘,这是老太太特意让人送来的。春桃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沈瑾打开一看,是一对翡翠耳坠,成色极好。她心头一暖,知道这是老太太在众人面前为她撑腰的信号。
家宴设在花厅,沈瑾到得不早不晚。老太太坐在主位,周氏和沈老爷分坐两侧,其余姨娘和小姐少爷按序排列。沈瑾的位置在最末,但她并不在意。
这位就是六姨娘吧果然标致。老太太主动开口,来,坐我身边来。
满座皆惊。周氏脸色一变:老太太,这不合规矩...
我老了,就喜欢年轻人陪着说说话。老太太不容置疑地说。
沈瑾在众人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中,走到老太太身旁坐下。她敏锐地注意到,三小姐沈玥的眼神尤其怨毒。
宴席开始,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菜肴。沈瑾小心地为老太太布菜,言谈举止恭敬有礼。老太太越看越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瑾丫头心灵手巧,前几日送我的抹额,绣工比京城的绣娘还好。
沈老爷闻言,多看了沈瑾几眼:哦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沈瑾低头:老爷过奖了,不过是些粗浅功夫。
父亲有所不知,六姨娘不仅绣工好,听说还通诗书呢。沈玥突然插话,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沈瑾心中一紧,她确实读过些书,但这在沈府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周氏最讨厌姨娘们有才学,认为那是狐媚手段。
果然,周氏冷笑一声:一个姨娘,读什么书莫非还想考状元不成
沈瑾正要解释,老太太却先开口了:女子识字明理是好事。我年轻时也跟着老太爷读过几年书,难道也是不安分
周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沈老爷连忙打圆场:母亲说得是。来,尝尝这鲈鱼,刚从江南运来的。
沈瑾感激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却发现老太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玥,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宴席过半,一个丫鬟为沈瑾奉上一碗燕窝粥。沈瑾刚要接过,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她眼角余光瞥见李嬷嬷正紧紧盯着这边,心下了然。
这燕窝闻着真香。沈瑾笑着对丫鬟说,只是我近日胃寒,吃不得甜食。李嬷嬷伺候夫人辛苦了,不如送给她吧。
不等丫鬟反应,沈瑾已经起身将燕窝粥端到李嬷嬷面前:嬷嬷请用。
李嬷嬷脸色大变:这...这是给姨娘的...
怎么,莫非这粥有问题沈瑾故作惊讶,那我更不敢让嬷嬷用了。说着就要把粥倒掉。
且慢!周氏突然开口,李嬷嬷年纪大了,吃不得甜食。既然六姨娘不吃,就赏给这小丫鬟吧。
那奉粥的丫鬟顿时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夫人饶命!奴婢...奴婢...
满座哗然。沈老爷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沈瑾轻声道:或许是这丫鬟不小心把盐当糖放了不如让厨房重新做一碗来试试。
周氏狠狠瞪了李嬷嬷一眼,强笑道:老爷别在意,小丫鬟毛手毛脚的。来人,把她带下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沈瑾知道,周氏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宴席散后,她刚走出花厅,沈玥就拦住了去路。
六姨娘好手段。沈玥冷笑,不过别高兴得太早。老太太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沈瑾低头:三小姐教训的是。
沈玥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沈瑾正要离开,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廊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乍看之下与沈老爷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沈瑾立刻猜到,这应该就是周氏所出的二少爷沈瑜。
这位就是六姨娘吧果然名不虚传。沈瑜走近几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沈瑾福了福身:二少爷。
沈瑜伸手似乎要扶她,却在碰到她衣袖时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腕:姨娘的手真软,难怪父亲喜欢。
沈瑾强忍厌恶,抽回手:二少爷醉了。
沈瑜低笑:醉我清醒得很。他凑近沈瑾耳边,轻声道,我很好奇,一个自称柳家远亲的人,为何会知道我祖母年轻时最爱的花样
沈瑾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二少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碰巧选了这个花样。
是吗沈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姨娘可要小心了。在这府里,巧合往往意味着危险。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沈瑾一人站在廊下,背后已被冷汗浸湿。沈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
回到听雨轩,沈瑾辗转难眠。夜深人静时,她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时断时续,如同鬼魅。她悄悄起身,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匆匆走过,消失在夜色中。
沈瑾心头一紧,那身影莫名熟悉。她忽然想起柳氏说过,四姨娘是被周氏逼得投井的...
次日一早,沈瑾刚用过早膳,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就来传话:老太太请六姨娘过去说话。
松鹤堂内,老太太让所有下人退下,只留沈瑾一人。
昨日的事,你处理得很好。老太太开门见山,周氏那点手段,瞒不过我的眼睛。
沈瑾低头:多亏老太太庇佑。
老太太叹息一声:你娘...走的时候痛苦吗
沈瑾鼻子一酸:娘亲病了大半年,走得很安详。
那就好。老太太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年我赏给你娘的,如今物归原主。
沈瑾双手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兰心蕙质四字,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沈字。
老太太...知道我娘的事沈瑾小心翼翼地问。
当年的事,我后来查清楚了。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可惜为时已晚...周氏娘家势大,我又常年卧病...苦了你娘了。
沈瑾握紧玉佩,心中翻江倒海。原来老太太一直知道真相...
孩子,你现在回来,是想为你娘讨个公道吧老太太一针见血。
沈瑾不再隐瞒:是。
难啊。老太太摇头,周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就连老爷,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让她三分。
沈瑾坚定地说:再难,我也要试一试。
老太太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你这倔强劲儿,倒和你娘一模一样。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戴在沈瑾手上,这镯子是我的信物,府中老人见了,多少会给几分面子。
沈瑾感激涕零:老太太...
别急着谢我。老太太正色道,我只能暗中相助。明面上,你还得靠自己。尤其是...她压低声音,小心沈瑜。那孩子心术不正,比他娘更危险。
沈瑾心头一凛,想起昨晚沈瑜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瑾儿记住了。
离开松鹤堂,沈瑾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直接地表明立场,这无疑给她增添了一份强大的助力。但与此同时,沈瑜的警觉和周氏的敌意,也让前路更加危机四伏。
回到听雨轩,沈瑾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枚玉簪,轻轻抚摸着簪头的兰花。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如今加上老太太的玉佩和玉镯,她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娘,您在天之灵看着吧。沈瑾在心中默念,女儿一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窗外,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无声的泪雨。
第四章
更鼓敲过三响,沈瑾却仍未入睡。她披衣起身,轻轻推开窗棂。一连几日,每到这个时辰,院墙外都会传来那若有若无的哭声。今夜也不例外。
那声音如丝如缕,缠绕在耳畔,带着说不尽的哀怨。沈瑾深吸一口气,取出一件深色斗篷披上,悄悄溜出房门。
月光被云层遮蔽,府中一片昏暗。沈瑾贴着墙根前行,循着哭声来到后花园的废井边。柳氏曾告诉她,这里就是四姨娘投井自尽的地方。
哭声戛然而止。
沈瑾屏住呼吸,隐约看见井边立着一个白色身影。那人背对着她,长发披散,肩膀微微耸动。
是谁沈瑾轻声问道。
白影猛地转身,一张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浮现。沈瑾倒吸一口冷气——那竟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姣好却毫无血色,双眼红肿如桃。
你...你是人是鬼沈瑾强自镇定。
女子不答,只是死死盯着她,忽然转身就跑。沈瑾下意识追了几步,却见那女子身形一晃,消失在假山后。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发亮。沈瑾弯腰拾起,是一枚银簪,簪头已经变形,像是被人用力掰弯过。她将银簪收入袖中,正欲离开,忽然注意到井沿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还有几根丝线挂在粗糙的石壁上。
沈瑾小心地取下丝线,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那是上好的湖丝,染成了深蓝色,线头处还带着一小块玉佩的碎片,上面隐约可见半个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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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沈瑾心头一跳。这丝线分明是从玉佩绦子上扯下来的。沈瑜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远处传来脚步声,沈瑾连忙躲到一旁的灌木丛后。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走来,在井边停下。
真晦气,大半夜的还要来这儿。一个婆子抱怨道。
少废话,赶紧把东西扔进去就走。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夫人说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沈瑾眯起眼睛,看见那婆子将一个包袱扔进井中。扑通一声闷响,水面泛起涟漪。
走吧走吧,这地方阴气重得很。两个婆子匆匆离去。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沈瑾才从藏身处出来。她盯着漆黑的井口,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探头去看。那包袱里是什么为何要深夜偷偷丢弃
回到听雨轩,沈瑾将银簪和丝线藏入妆奁暗格,这才躺下歇息。刚合眼没多久,就被春桃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姨娘!出大事了!春桃脸色煞白,西院的翠儿投井死了!
沈瑾猛地坐起: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发现的。打水的婆子看见井里浮着个人,捞上来一看,竟是三小姐房里的翠儿!春桃压低声音,听说...听说她肚子里有孩子呢!
沈瑾心中一凛。翠儿不就是昨晚那个白衣女子吗她明明是在废井边看到的翠儿,怎么会在主井里溺亡
夫人怎么说
夫人下令立刻埋了,不许声张。这会儿正审问和翠儿相熟的丫鬟呢。春桃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翠儿死前曾说过,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二少爷害的...
沈瑾眼神一凝:这话可不能乱说。
春桃连忙摆手:不是我说的,是厨房的小杏告诉我的。翠儿和她交好,前几日还偷偷哭诉,说二少爷...欺侮了她。
沈瑾若有所思。昨晚井边的丝线,废井边的翠儿,还有婆子扔进井中的包袱...这一切绝非巧合。
春桃,去打听打听,翠儿平日都和谁来往,尤其是...她顿了顿,和二少爷有没有交集。
春桃领命而去。沈瑾取出那枚变形的银簪仔细端详。簪子做工粗糙,应该是丫鬟们的款式。簪头处有几处暗红色痕迹,像是...血迹。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暗格中取出之前发现的半本账册,快速翻到最后几页。其中一页记载着:五月二十,支银二十两,购银簪十对,赏西院下人。
日期是半个月前。沈瑾眯起眼睛,这簪子很可能是府中统一采买的,翠儿作为西院的丫鬟,自然也会分到一支。
那么,是谁把簪子掰弯的又是谁在上面留下了血迹
午后,沈瑾借口散步,独自来到西院附近。丫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翠儿的事。沈瑾躲在一棵大树后,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
...听说翠儿姐姐死得好惨,指甲都磨没了...
嘘,小声点。我听张婆子说,她不是自己跳井的,是被人扔下去的...
天啊!难道是二少爷...
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脚步声接近,两个丫鬟匆匆离去。沈瑾从树后走出,心中已有计较。翠儿很可能是被沈瑜害死的,而且死前曾激烈反抗,以至于指甲脱落,银簪也在挣扎中变形。
问题是,证据在哪里那个被扔进废井的包袱又是什么
正思索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柳氏挎着篮子,正往厨房方向走去。沈瑾快步跟上,在拐角处拦住了她。
柳姨。
柳氏吓了一跳,见是沈瑾才松了口气:瑾儿,你怎么在这儿
沈瑾将她拉到僻静处,将昨晚和今早的事简要说了。柳氏听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造孽啊...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了。
第三个沈瑾震惊。
柳氏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二少爷表面斯文,背地里却是个禽兽。府中稍有姿色的丫鬟,没几个逃过他的魔爪。前两个一个上吊,一个跳河,都说是自尽,可谁知道真相如何
沈瑾握紧拳头:难道就没人管吗
老爷常年在外,夫人一味偏袒,谁敢管柳氏叹息,那些丫鬟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府里当差,就算知道女儿冤死,也不敢声张啊。
沈瑾想起沈瑜那阴鸷的眼神,胃部一阵绞痛。这样的人渣,居然是她的...兄长
柳姨,我想去废井看看。昨晚有两个婆子往里面扔了东西,可能是证据。
柳氏大惊:不行!太危险了。若被人发现...
我必须知道那是什么。沈瑾坚定地说。
柳氏看了她良久,终于妥协:今晚子时,我来找你。我知道一条小路,很少人走。
夜深人静,沈瑾跟着柳氏悄悄来到废井边。柳氏从篮子里取出一捆绳子和一个小铁钩:我白日里准备的。
两人合力将铁钩垂下井去,来回搅动。不多时,铁钩似乎勾住了什么。沈瑾小心地往上拉,绳子绷得紧紧的,那东西似乎很沉。
小心!柳氏突然低呼。
绳子突然一松,一个湿漉漉的包袱被拉了上来。沈瑾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染血的衣裙和一双绣花鞋。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包袱里还有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十片带血的指甲!
这是翠儿的...柳氏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沈瑾强忍不适,仔细检查衣物。在衣裙内侧,她发现了一小块被撕破的布料,上面绣着一个瑜字。
证据确凿。沈瑾冷声道,这是沈瑜的衣服,翠儿死前一定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才撕下这块布。
柳氏颤抖着问:现在怎么办报官吗
不。沈瑾摇头,周氏一定会压下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她将衣物重新包好,柳姨,这些东西先藏在你那里,可以吗
柳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本来想过几日再给你的,现在看来正是时候。
沈瑾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玉簪,簪头雕成兰花样,花蕊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这是...
你娘的遗物。柳氏眼中含泪,当年她逃出沈府时落下的,我偷偷藏了起来。这簪子有夹层,里面藏着你娘留下的东西。
沈瑾仔细检查,果然发现簪身可以旋开。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周氏购砒霜十两,郎中王德海经手。
这是...
你娘死前让我保管的。柳氏抹着眼泪,她早就怀疑周氏要毒害她,暗中查到了证据。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沈瑾握紧玉簪,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母亲是被周氏毒死的,而现在,沈瑜又在残害无辜的丫鬟。这对母子,当真是一丘之貉!
柳姨,谢谢你。沈瑾声音哽咽,我一定会为娘报仇,也为那些冤死的姑娘讨个公道。
两人将现场恢复原状,悄悄离去。回到听雨轩,沈瑾彻夜未眠,反复思考着下一步计划。有了沈瑜害死翠儿的证据,再加上周氏毒害母亲的证据,她已经有了两张王牌。但还不到亮出来的时候,她需要更多筹码。
次日,府中传出消息,沈老爷奉旨出京办事,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周氏立刻下令,各房用度减半,尤其是姨娘们的月例,直接扣了七成。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春桃抱怨道,老爷一走,夫人就开始克扣。
沈瑾不以为意:无妨,我省着点用就是。她心中却另有打算。周氏这一招,正好给了她收买人心的机会。
她取出自己偷偷带进府的私房钱——母亲留给她的全部积蓄,约莫二百两银子。这些钱在沈府算不得什么,但对下人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春桃,你认识外院的管事张诚吗
春桃点头:认识,他是管采买的,油水可足了。
想办法约他见面,就说我有生意要和他谈。
三日后,沈瑾在春桃的安排下,秘密会见了张诚。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精瘦干练,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精明。
六姨娘找小的有何吩咐张诚恭敬中带着几分戒备。
沈瑾直接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张管事,明人不说暗话。我需要府里的消息,尤其是夫人和二少爷那边的动向。
张诚眼睛一亮,却故作犹豫:这...小的哪敢窥探主子的隐私...
每月五两银子。沈瑾又加了一锭,只要有用的消息。
张诚咽了咽口水:六姨娘爽快。不过...小的斗胆问一句,姨娘为何选中小的
沈瑾微笑:因为我听说,张管事的女儿去年差点被二少爷糟蹋,是您花了大价钱才把人赎出来的。
张诚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姨娘消息灵通。他收起银子,从今往后,小的就是姨娘的人了。
就这样,沈瑾在沈府中建立了第一个眼线。接下来的日子,张诚果然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周氏每月都会秘密会见娘家的管事,转移银两;沈瑜经常夜不归宿,去城中的赌坊和青楼;三小姐沈玥最近频繁出入周氏的私库...
与此同时,沈瑾也没忘记继续讨好老太太。她每日都会去松鹤堂请安,有时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读些佛经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亲近,甚至当着周氏的面夸她孝顺。
周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这日请安时,她终于忍不住发难:老太太,六姨娘到底是个妾室,日日来打扰您清净,实在不合规矩。
老太太眼皮都不抬:我喜欢瑾丫头陪着,你有意见
周氏语塞,只得强笑道:媳妇不敢。只是担心六姨娘耽误了伺候老爷...
老爷不在家,她伺候谁去老太太冷笑,倒是你,身为正室,不想着怎么打理家务,整日盯着一个姨娘,像什么话
周氏被当众训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瑾低头不语,心中却暗暗记下在场每个人的反应。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而李嬷嬷则恶狠狠地瞪着她。
离开松鹤堂,沈瑾刚转过回廊,就被沈瑜拦住了去路。
六姨娘近来好风光啊。沈瑜似笑非笑,连老太太都对你另眼相看。
沈瑾福了福身:二少爷过奖了。
沈瑜突然上前一步,逼得沈瑾后退到墙边:我很好奇,一个姨娘,哪来那么多银子收买下人
沈瑾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二少爷说笑了,妾身哪有什么银子。
张诚那个老东西,最近突然阔绰起来,在赌坊一掷千金。沈瑜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而他的女儿,恰好是我最喜欢的丫头之一。
沈瑾强忍厌恶:二少爷若没别的事,妾身先告退了。
沈瑜却不让她走,一只手撑在墙上,将她困在方寸之地:六姨娘,我劝你别玩火。这府里死个把姨娘,不是什么大事。
沈瑾直视他的眼睛:二少爷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忠告。沈瑜突然笑了,毕竟,我可舍不得你这么漂亮的人儿香消玉殒。
说完,他扬长而去。沈瑾靠在墙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沈瑜知道她收买张诚的事,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回到听雨轩,沈瑾取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近日收集的信息。周氏贪污的证据,沈瑜害死翠儿的证据,还有母亲被毒害的证据...这些都将是她复仇的武器。
窗外,一阵风吹过,梨花纷纷扬扬落下。沈瑾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最爱的一句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握紧手中的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娘,您放心。那些害您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第五章
姨娘,您已经三天没好好休息了。春桃端着烛台,忧心忡忡地看着伏案刺绣的沈瑾。
沈瑾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手中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老太太的寿辰就在后日,这百寿图必须赶出来。
绣绷上,九十九个形态各异的寿字已经完成,每一个都用不同的绣法:平绣、盘金、打籽、乱针...最后一个寿字正待收尾,沈瑾特意留到今日才绣,因为这个字要用上母亲传授的独门绝技——发绣。
她取出一只锦囊,倒出一缕青丝。这是母亲临终前剪下交给她的,嘱咐她关键时刻再用。如今,正是时候。
沈瑾将发丝分成三股,用特制的胶液固定,然后穿入最细的绣花针。针尖刺入绸缎的瞬间,她的眼眶微微发热。这一针一线,仿佛在与母亲对话。
姨娘,您眼睛都红了,歇会儿吧。春桃递上热毛巾。
沈瑾摇摇头:你先去睡吧,我再绣一会儿。
春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沈瑾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这才从绣墩下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收集的信息:
四月十八,周氏密会娘家管事,转银五百两。
四月二十,沈瑜夜宿'醉仙楼',赊账八十两。
四月廿一,三小姐私取库房人参两支...
这些都是张诚提供的消息。自从收买他后,沈瑾对府中动向几乎了如指掌。她翻到空白页,写下今日的新发现:
四月廿五,周氏侄女周莹莹入府,与沈瑜眉来眼去,似有私情。
今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沈瑾第一次见到这位周家大小姐。年方十七,生得杏眼桃腮,举止却骄横跋扈。一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说什么姨娘也配来给老太太请安。更令人在意的是,沈瑜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同,两人趁人不备时甚至偷偷牵手。
沈瑾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表兄妹私通,这可是乱伦的大罪。若拿到确凿证据...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沈瑾收起思绪,专注完成最后的刺绣。当最后一针收尾,她长舒一口气,将百寿图小心地装入锦盒。
次日清晨,沈瑾刚梳洗完毕,春桃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姨娘,不好了!夏竹被夫人抓起来了,说是偷了周小姐的金镯子!
沈瑾手中的梳子一顿:夏竹这是她来沈府后新收的丫鬟,老实本分,怎会偷东西
现在人在柴房关着,听说要打五十板子,然后发卖出去!春桃急得直跺脚,夏竹一直喊冤,可没人听她的。
沈瑾眼神一冷。这分明是周莹莹在给她下马威。夏竹是她的人,打了夏竹就等于打了她的脸。
去打听打听,周小姐的金镯子是什么样式,何时丢的,有谁见过。沈瑾取出一个银锭塞给春桃,要快。
春桃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问清楚了,是赤金绞丝镯子,嵌着红宝石。周小姐说昨儿下午还戴着,今早发现不见了。她房里的秋菊作证,看见夏竹在周小姐房外鬼鬼祟祟的。
沈瑾冷笑:秋菊是周家的人吧
春桃点头:是周小姐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
走,去柴房。
柴房外,两个粗使婆子正嗑瓜子闲聊,见沈瑾来了,懒洋洋地起身行礼:六姨娘,夫人有令,谁也不许见那贱婢。
沈瑾从袖中取出两个银角子:两位妈妈辛苦了,这点银子拿去吃茶。我就问夏竹两句话,绝不叫你们为难。
婆子收了银子,态度立刻和缓:姨娘快些,待会儿李嬷嬷要来提人。
柴房内阴暗潮湿,夏竹被捆着手脚扔在角落,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还带着血迹。一见沈瑾,她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姨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未靠近过周小姐的屋子!
沈瑾蹲下身,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渍:我知道。告诉我,你昨日都去了哪里
夏竹抽泣着说:昨日姨娘让我去库房领丝线,回来后一直在听雨轩打扫,晚饭后去厨房取了宵夜就回房睡了。春桃可以作证。
可有其他人看见你
夏竹想了想:去库房时遇到了四小姐屋里的彩环,她还跟我聊了几句。取宵夜时厨房的刘婶也在。
沈瑾心中有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冤屈。她附在夏竹耳边低语几句,夏竹连连点头。
刚出柴房,就撞见了李嬷嬷。这老虔婆皮笑肉不笑地说:六姨娘好大的胆子,敢违抗夫人的命令
沈瑾不慌不忙:嬷嬷言重了。夏竹是我的丫鬟,她若真偷了东西,我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自然要问个清楚。
问清楚了又如何人赃俱获,难道还能翻案不成李嬷嬷冷笑。
沈瑾故作惊讶:人赃俱获镯子找到了
李嬷嬷一滞:这...暂时还没找到,但那贱婢定是藏起来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去劝劝她。若她肯交出镯子,也省得动刑不是沈瑾说着,又塞给李嬷嬷一块碎银。
李嬷嬷掂了掂银子,勉强同意:就给你半个时辰。若那贱婢还是不招,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回到听雨轩,沈瑾立刻吩咐春桃:去请四小姐屋里的彩环和厨房的刘婶来,就说我新做了点心请她们尝尝。
不多时,两人来了。沈瑾热情招待,闲谈中不经意地问起昨日见到夏竹的事。两人都证实夏竹确实没去过西院,更不可能偷周小姐的镯子。
姨娘,现在怎么办送走两人后,春桃忧心忡忡地问。
沈瑾胸有成竹:你去周小姐院外守着,若看见秋菊出来,立刻告诉我。
午后,春桃来报,秋菊独自往花园去了。沈瑾立刻跟了上去,远远看见秋菊鬼鬼祟祟地钻进假山洞。片刻后出来,手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等秋菊走远,沈瑾立刻去假山洞查看。在一块松动的石头后,她找到了一个红绸包,里面正是那只赤金绞丝镯子。
果然如此。沈瑾冷笑。这是内宅常用的伎俩——自己人藏起东西,栽赃他人。
她没有立即拿走镯子,而是回到听雨轩,写了一封短笺,让春桃秘密送给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
傍晚时分,李嬷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到听雨轩:六姨娘,时辰到了,那贱婢还是不肯招,夫人命我立即行刑!
沈瑾不慌不忙:嬷嬷且慢。我刚刚想到,夏竹若真偷了镯子,必定会藏在自己房里。不如先去搜一搜
李嬷嬷狐疑地看着她:搜就搜!
一行人来到下人房,将夏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自然一无所获。李嬷嬷脸色难看:定是藏在别处了!
这时,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突然出现:老太太听说周小姐丢了镯子,很是关心,命老奴来帮着找找。
李嬷嬷不敢违抗,只得应允。孙嬷嬷环顾四周,忽然道:既然夏竹房里没有,不如去周小姐院里看看说不定是掉在哪个角落了。
周莹莹听说要搜她的院子,立刻跳起来反对:胡闹!我的镯子分明是被那贱婢偷了,搜我院子做什么
孙嬷嬷不卑不亢:周小姐,老太太说了,既是贵重物件,总要尽力寻找。若那丫鬟真偷了,搜不到也能证明她将赃物转移了,罪加一等;若不是她偷的,也好还她清白。
周莹莹还要争辩,周氏却看出老太太的意思,勉强点头:搜吧。
众人来到周莹莹的院子,刚搜到一半,孙嬷嬷突然说:听说府里常有野猫叼东西,不如去假山洞看看
周莹莹脸色一变:那里脏得很,有什么好看的!
孙嬷嬷却已经往假山走去。周莹莹急忙给秋菊使眼色,秋菊刚要阻拦,沈瑾突然不小心绊了她一跤。等秋菊爬起来,孙嬷嬷已经从假山洞中取出了那个红绸包。
周小姐,这可是你的镯子孙嬷嬷打开红绸,金光灿灿的镯子完好无损。
周莹莹脸色煞白:这...这一定是那贱婢藏在这里的!
沈瑾微微一笑:周小姐此言差矣。夏竹昨日根本没来过西院,有彩环和刘婶作证。倒是秋菊...她故意拖长声调,今日午后独自来过假山呢。
秋菊腿一软跪倒在地:奴婢...奴婢...
孙嬷嬷冷下脸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周小姐,老太太让我转告您,沈府不是周家,容不得这种栽赃陷害的把戏。
周莹莹羞愤交加,扭头跑回屋里。周氏脸色铁青,却不得不下令放了夏竹。
回到听雨轩,夏竹跪在沈瑾面前泣不成声:姨娘的恩情,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沈瑾扶起她:你我主仆一场,我岂能看你蒙冤她取出伤药亲自为夏竹涂抹,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夏竹泪如雨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当晚,沈瑾在院中的梨花树下与夏竹结为异姓姐妹,夏竹发誓此生唯沈瑾马首是瞻。
老太太寿辰当日,整个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沈瑾早早来到松鹤堂,亲手为老太太梳头更衣。
瑾丫头,今日来了不少贵客,你可要谨言慎行。老太太意味深长地说。
沈瑾会意:老太太放心,瑾儿晓得轻重。
寿宴开始,沈瑾作为姨娘本没有资格入席,但老太太特意吩咐在她身边加了个小几,让沈瑾侍奉左右。这殊荣引得众人侧目,周氏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酒过三巡,到了献寿礼的环节。各位小姐少爷纷纷呈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沈瑜送的是名家字画,沈玥献上亲手抄写的佛经,就连年幼的四少爷和五小姐也准备了绣帕和字帖。
轮到沈瑾时,全场寂静。她从容起身,双手捧着锦盒走到堂中央:妾身手拙,绣了幅百寿图,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太太打开锦盒,取出百寿图展开。阳光下,九十九个金线绣的寿字熠熠生辉,而最中央的那个墨色寿字却格外引人注目。
这...老太太手指微颤,轻抚那个发绣的寿字,这是...
是发绣。沈瑾轻声道,妾身娘亲曾说,发绣最能表达至诚之心。
老太太眼中泛起泪光:好孩子...这份心意,我领了。她当即将百寿图交给身旁的嬷嬷,拿去裱起来,挂在我房里。
满座哗然。老太太房中的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一幅姨娘的绣品竟能获此殊荣,实在出人意料。
周莹莹忍不住讥讽:不过是个绣品罢了,也值得这般夸赞我们周家库房里比这好的不知有多少。
沈瑾不慌不忙,轻声道:《礼记》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孝心无价,又岂是金银可比
这番话既回敬了周莹莹的无礼,又彰显了自己的才学,引得在场几位文人出身的宾客连连点头。周莹莹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沈瑜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忽然起身笑道:六姨娘好才学。不知可否即兴赋诗一首,为祖母助兴
这是明摆着要她出丑。沈瑾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二少爷抬爱了,妾身不过略通文墨,哪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诶,六姨娘何必谦虚。沈瑜不依不饶,方才引经据典,何等潇洒。莫非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粗人
老太太正要开口解围,沈瑾却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应付。她略一沉吟,缓步走到厅中央,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老太太慈祥的脸上。
既如此,妾身就献丑了。她清声吟道,南山松柏翠长青,北海蟠桃岁岁新。愿效华封三祝颂,慈颜长驻百年春。
诗虽简单,却应景得体。老太太开怀大笑:好个'慈颜长驻百年春'!赏!
嬷嬷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碧玉手镯。老太太亲自为沈瑾戴上:这镯子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今日就赏给你了。
沈瑾连忙跪下谢恩。周氏手中的帕子几乎要绞碎,周莹莹更是嫉妒得眼睛发红。沈瑜则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沈瑾。
宴席散后,沈瑾刚走出花厅,就被沈瑜拦住了去路。
六姨娘今日好风光啊。他似笑非笑地说。
沈瑾福了福身:托二少爷的福。
沈瑜突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别以为有老太太撑腰就能高枕无忧。这府里,死个把姨娘,不是什么大事。
沈瑾心头一凛,却不动声色:二少爷说笑了。
沈瑜冷笑一声,扬长而去。沈瑾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回到听雨轩,她立刻取出小本子,记下今日的发现:
沈瑜与周莹莹多次眉目传情,席间曾偷偷牵手。
周莹莹的丫鬟秋菊手腕有淤青,疑似被虐待。
沈瑜离席约半个时辰,回来时衣领有口脂痕迹。
写完这些,她又翻到前面,将之前记录的关于沈瑜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翠儿的死,其他丫鬟的遭遇,再加上今日发现的与周莹莹的私情...这些都将是她对付沈瑜的利器。
姨娘,热水准备好了。夏竹轻声禀报。
沈瑾收起本子,随夏竹来到净房。浴桶中热气腾腾,水面上飘着几片花瓣。夏竹细心为她擦背,忽然低声道:姨娘,今日奴婢发现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奴婢去厨房取热水时,看见二少爷和周小姐在柴房后...行苟且之事。夏竹声音发颤,他们...他们还说要想法子除掉您...
沈瑾眼神一冷:你可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夏竹点头:周小姐说您今日在寿宴上抢了她的风头,非要给您点颜色看看。二少爷说...说他有的是办法让一个姨娘悄无声息地消失...
沈瑾沉思片刻,忽然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夜深人静,沈瑾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梨树。月光如水,梨花如雪,美得令人心醉。她却无心欣赏,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日的种种。
老太太的赏识,周氏的嫉恨,沈瑜的威胁,周莹莹的敌意...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碧玉镯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娘,您在天之灵看着吧。女儿会让那些害您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
第六章
连绵数日的春雨终于停歇,沈府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艳。沈瑾手持一卷诗集,漫步在铺满花瓣的小径上。这是她难得的闲暇时光——老太太染了风寒,免了这几日的请安;周氏忙着筹备周莹莹的及笄礼,暂时没空找她麻烦。
转过一道爬满紫藤的廊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沈瑾放轻脚步,隐在一株老梅树后望去。
只见四五个锦衣少年围成一圈,中间站着的是沈府的三少爷沈琦。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衬得面容越发清瘦苍白。此刻他手中紧握着一本书,指节都泛了白。
病秧子又来看书了一个胖墩墩的少年讥笑道,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短命鬼!
就是,连马都骑不了,算什么男人!另一个高个子少年伸手去抢沈琦手中的书,不如给我擦鞋用!
沈琦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病弱模样:三弟、四弟,书是父亲赏的,弄坏了不好交代。
拿父亲压我们胖少年一把揪住沈琦的衣领,你以为父亲真在乎你这个废物他...
几位少爷好雅兴。
清冷的女声打断了胖少年的话。众人回头,只见沈瑾缓步走来,手中团扇轻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六姨娘。几个少年不情不愿地行礼。虽说是个姨娘,但毕竟是长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沈瑾走到沈琦身边,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后:三少爷,老太太刚才还问起你呢,说让你去给她读读《金刚经》。
沈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会意:是,我这就去。
慢着!胖少年——沈瑾现在认出他是三少爷沈瑞——拦住去路,祖母什么时候让你去读经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沈瑾团扇一收,笑容微冷:三少爷这是在质疑我传话的真假还是觉得老太太做什么决定,都得先跟你报备
沈瑞被噎得说不出话。高个子少年——四少爷沈环——连忙打圆场:六姨娘误会了,三哥只是关心祖母。
是吗沈瑾目光扫过沈琦被扯皱的衣领,那真是孝心可嘉。不过老太太最不喜人打扰她听经,几位少爷若无事,还是去别处玩吧。
几个少年悻悻离去,临走时还不忘瞪沈琦一眼。沈瑾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些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却已学会这般欺凌弱小,可见沈府家风如何。
多谢六姨娘解围。沈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沈瑾转身,发现沈琦正凝视着她,那双如墨的眼眸深不见底,哪有半分方才的怯懦她心头一跳,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三少爷客气了。不过老太太确实喜欢听人读经,你不妨真去一趟。
六姨娘也懂《金刚经》沈琦忽然问。
沈瑾一怔:略知一二。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沈琦轻声吟诵,姨娘觉得这句该如何解
沈瑾没想到他会突然考校,思索片刻答道:世间万物表象皆为虚幻,唯有看破表象,方能见真理。三少爷以为呢
我以为...沈琦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这话很适合沈府。人人戴着面具生活,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沈瑾心头一震,抬眼看他。沈琦却已退开,恢复了那副病弱模样:既然祖母相召,侄儿这就去松鹤堂。六姨娘可要同行
沈瑾知道他只是做戏,便配合着点头:正好我也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小径上,谁都没有说话。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沈瑾偷眼打量身旁的青年——他比初见时健朗了些,虽然依旧清瘦,但步伐稳健,哪有什么病态
六姨娘在看什么沈琦突然问。
沈瑾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只是觉得三少爷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沈琦轻笑一声:托姨娘的福。那些补药,很有效。
沈瑾心头一跳。她确实让夏竹偷偷给沈琦送过几次补品,但都是借着老太太的名义,他怎会知道是她送的
姨娘不必紧张。沈琦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夏竹虽机灵,但每次来我院里都带着同样的香囊——那种兰花香,全府只有姨娘用。
沈瑾耳根发热,没想到竟是这个小细节出卖了她。正不知如何接话,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凉亭。沈琦提议:时候尚早,不如去亭中歇息片刻
亭子不大,但位置极好,四面通透,既方便说话,又不易被人偷听。沈瑾略一犹豫,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沈琦从袖中取出那本被沈瑞嘲笑的书,递给她:姨娘可喜欢李义山的诗
沈瑾接过一看,竟是《李义山诗集》,而且是难得的宋刻本。她小心翻开,墨香扑鼻,纸色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沈瑾轻声吟诵,手指抚过那熟悉的诗句,李义山的诗,总是缠绵悱恻,令人唏嘘。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沈琦接了下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姨娘年纪轻轻,为何偏爱这等凄婉之作
沈瑾合上书册,淡淡道:三少爷不也一样
我不同。沈琦望向远处,我自幼丧母,在这府中如履薄冰,看尽世态炎凉。诗中凄苦,正合我心。
沈瑾心头微动。沈琦的生母是三姨娘,据柳氏说,当年死得蹊跷。若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可能是被周氏害死的...
姨娘呢沈琦的问题打断了她的思绪,姨娘入府前,过得如何
沈瑾垂下眼帘: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沈琦忽然吟道,姨娘心中,是否也有这样的'惘然'
沈瑾猛地抬头,对上沈琦深邃的目光。那一刻,她有种被看穿的错觉。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三少爷说笑了。她勉强笑道,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惘然'。
沈琦不置可否,转而谈起诗集中的其他作品。令沈瑾惊讶的是,他对诗词的见解极为独到,有些观点甚至与她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知不觉间,她放松了警惕,竟与他畅谈起来。
...所以我认为,李义山写'身无彩凤双飞翼'时,并非真的在写爱情,而是在表达一种理想难酬的苦闷。沈琦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哪还有半分病弱公子的模样
沈瑾不禁看呆了。这一刻的沈琦,神采飞扬,与平日判若两人。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咳嗽两声,又变回了那个孱弱的三少爷。
时候不早了,该去给祖母请安了。沈琦起身道。
沈瑾跟着站起来,心中莫名有些失落。方才那一刻的真实,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两人刚走出凉亭,迎面撞见了沈瑜和周莹莹。沈瑜看到他们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三弟和六姨娘好雅兴啊,大白天的一起游园。
周莹莹更是尖酸:哟,病秧子和姨娘,倒是绝配。
沈瑾面色不改:周小姐慎言。三少爷是奉老太太之命去读经,我恰巧遇上,同行一段罢了。
是吗沈瑜冷笑,那真是巧了。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忽然凑到沈瑾耳边,低声道,六姨娘,我劝你离他远点。否则...后果自负。
沈瑾不卑不亢:二少爷多虑了。
沈瑜哼了一声,拉着周莹莹扬长而去。沈琦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紧锁:姨娘要小心。二哥对你...没安好心。
沈瑾点头:我知道。三少爷也要保重。
两人沉默地走向松鹤堂,方才亭中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分别时,沈琦突然低声道:若有事,可让夏竹去找我的书童墨香。他...值得信任。
沈瑾心头一暖,轻轻点头。
回到听雨轩,沈瑾发现春桃不在,只有夏竹一人守着茶炉。
春桃呢沈瑾问。
夏竹撇撇嘴:又去静心堂了。这丫头,越来越不把姨娘放在眼里。
沈瑾不以为意。春桃是周氏的眼线,她早就知道。这些日子她故意让春桃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甚至虚假的消息,反而能迷惑周氏。
姨娘,这是张管事刚送来的。夏竹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条。
沈瑾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老爷三日后回府,带回升官喜讯。夫人已着手准备宴席。另,老爷有意为三少爷定亲,对象是礼部侍郎之女林小姐。
沈瑾手指一颤,纸条差点掉落。沈琦要定亲了她应该高兴才对——若能攀上礼部侍郎这门亲事,沈琦在府中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对她的复仇计划大有帮助。可为何...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
姨娘您脸色不太好。夏竹担忧地问。
沈瑾强自镇定:没事,可能是累了。我去歇会儿,老爷回来前叫我。
躺在榻上,沈瑾辗转反侧。她不断告诉自己,对沈琦的关心只是为了利用他对抗沈瑜和周氏。可今日看到他被人欺负时,那股涌上心头的愤怒又是怎么回事凉亭中谈诗论词时的愉悦,又作何解释
不行...沈瑾喃喃自语,大仇未报,岂能儿女情长
傍晚时分,春桃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沈瑾假装没看见,只问: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
春桃摇头:没有。就是...老爷要回来了,夫人让各房都准备着。
沈瑾心知肚明,春桃定是去报信了——关于她和沈琦同游花园的事。周氏和沈瑜会如何应对她必须早做准备。
果然,次日一早,李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闯进听雨轩。
六姨娘,夫人接到举报,说你房里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李嬷嬷三角眼闪着恶毒的光,给我搜!
沈瑾不慌不忙:嬷嬷这是何意我房里能有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李嬷嬷冷笑:等搜出来,姨娘就知道了!
婆子们翻箱倒柜,连床底下都不放过。沈瑾冷眼旁观,心中已有计较。这架势,分明是要栽赃陷害。最可能的,就是藏些男人物件,污她与外人有染。
果然,一个婆子从衣柜深处找出一个包袱,打开一看,竟是一件男子外衫和一条汗巾!
六姨娘,这是什么李嬷嬷得意洋洋地抖着那件外衫,莫非是哪个野男人的
沈瑾面不改色:嬷嬷这话奇怪。我入府以来足不出户,哪来的'野男人'这衣物我从未见过,怕是有人故意放的。
哼,人赃俱获还敢狡辩!李嬷嬷厉声道,走,跟我去见夫人!
沈瑾顺从地跟着李嬷嬷往外走,趁人不备,给夏竹使了个眼色。夏竹会意,悄悄落后几步,溜出了院子。
静心堂内,周氏端坐主位,周莹莹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沈瑾刚进门,周氏就一拍桌子:贱人!竟敢在府中私藏男人衣物,你可知这是死罪
沈瑾跪下,却不慌不忙:夫人明鉴,妾身冤枉。那衣物绝非妾身所有,必是有人栽赃。
栽赃周氏冷笑,谁能栽赃你
这...沈瑾故作犹豫,妾身不敢妄言。
说!周氏厉喝。
沈瑾抬头,目光直视周莹莹:昨日周小姐曾来过听雨轩,说是找春桃说话。当时妾身不在,回来后发现衣柜似有人动过...
周莹莹脸色大变: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去过你那破院子!
周氏也怒道:放肆!竟敢污蔑我侄女!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走了进来:老太太听说这里热闹,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周氏不得不收敛怒气,将事情说了一遍。孙嬷嬷看了看那件男子外衫,忽然道:这衣裳看着眼熟...像是二少爷的款式
周氏和周莹莹同时变色。沈瑾心中暗笑——这正是她让夏竹去办的事。昨夜她就注意到春桃鬼鬼祟祟地在衣柜前徘徊,猜到会有这一出,于是提前让夏竹去沈瑜院里借了件外衫,调换了春桃藏的衣物。
胡说!怎么可能是瑜儿的!周氏厉声道。
孙嬷嬷不慌不忙:老奴在府中三十余年,各位主子的衣裳款式还是认得的。这袖口的云纹,分明是二少爷最喜欢的样式。若夫人不信,不妨叫二少爷来认认
周氏脸色铁青。叫沈瑜来认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正在僵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夫人!不好了!有人在周小姐房里也发现了男人衣物!
什么周氏和周莹莹同时惊呼。
孙嬷嬷立刻道: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来到周莹莹的闺房,果然在床底下搜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件男子中衣和...一条绣着瑜字的汗巾!
周莹莹面如死灰:这...这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
沈瑾冷眼旁观。这一招移花接木,她用得恰到好处。昨夜让夏竹不仅调换了听雨轩的衣物,还偷偷在周莹莹房里也藏了一份。如此一来,周氏若坚持要罚她,就不得不先处置自己的侄女。
周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最终,这场闹剧以下人手脚不干净为由草草收场。沈瑾安然回到听雨轩,而周莹莹则被周氏狠狠训斥了一顿——不是因为她清白,而是因为她蠢到被人反将一军。
姨娘,您太厉害了!夏竹兴奋地说,刚才春桃那丫头的脸,绿得跟黄瓜似的!
沈瑾却无喜色:这次虽然躲过了,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沈瑜...他一定会报复。
果然,当晚张诚就传来消息:沈瑜大发雷霆,扬言要让沈瑾生不如死。而更令沈瑾在意的,是另一个消息——沈老爷明日回府,确实要为沈琦定下与林家小姐的亲事。
夜深人静,沈瑾独坐窗前,望着院中那株梨花。月光下,花瓣如雪般飘落,美得令人心碎。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我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语,不过是个利用对象罢了...
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凉亭中沈琦谈诗时神采飞扬的模样,还有他被欺负时那隐忍的眼神。那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那种与他心灵相通的愉悦...真的只是利用吗
一阵轻微的敲窗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沈瑾警觉地抬头,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沈琦!
她连忙开窗,沈琦闪身而入。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姨娘今日受惊了。
沈瑾后退一步,压低声音:三少爷深夜造访,若被人看见...
无妨。沈琦轻声道,墨香在外面把风。他凝视着沈瑾,我听说父亲要为我定亲的事了吧
沈瑾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听说了。恭喜三少爷,林家小姐门第高贵,与三少爷正是良配。
沈琦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姨娘当真这么想
沈瑾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哪有什么病弱的样子
三少爷,这不合规矩...沈瑾声音发颤。
我知道姨娘入府别有目的。沈琦语出惊人,我也知道,姨娘与柳姨有联系。
沈瑾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你...你在说什么
不必否认。沈琦轻叹,我观察姨娘很久了。从姨娘第一次去厨房找柳姨,到后来收集二哥的罪证...我都知道。
沈瑾背后冒出冷汗。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秘,没想到...
姨娘别怕。沈琦松开她的手,我不是来威胁你的。相反...我想帮你。
为什么沈瑾警惕地问。
沈琦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因为我娘...很可能也是被周氏害死的。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些年我装病示弱,就是为了查清娘亲的死因。姨娘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
沈瑾心跳如鼓。她万万没想到,沈琦竟与她同病相怜!
林家这门亲事,我会想办法推掉。沈琦突然说,我...心中已有所属。
他的目光如此炽热,沈瑾不敢直视。她别过脸去:三少爷别说傻话。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沈琦追问,若我能为娘报仇,若我能在这府中站稳脚跟...
别说了!沈瑾打断他,三少爷请回吧。今夜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沈琦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但请姨娘记住,无论你有什么计划,我都愿意相助。他转身欲走,又回头道,还有...那本《李义山诗集》,我放在亭子里了。姨娘若喜欢,不妨取来一读。
说完,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沈瑾靠在窗边,心乱如麻。沈琦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无数涟漪。
复仇计划中,本没有沈琦这个变数。可现在...她该如何是好
窗外,最后一朵梨花随风飘落,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
第七章
姨娘,老太太让您立刻去松鹤堂!
夏竹急促的声音将沈瑾从思绪中拉回。她放下手中的绣绷,抬头望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这个时辰突然传唤,绝非寻常。
可说了什么事沈瑾一边更衣一边问。
夏竹摇头,压低声音:春桃半夜偷偷去了静心堂,刚才回来时一脸得意。奴婢觉得...怕是有诈。
沈瑾手指微微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自从前几日挫败了周氏栽赃她的计划,她就料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还是在老太太那里发难。
替我梳个简单的髻就好。沈瑾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这是解毒丸,能防寻常毒药。若我午时未归,你立刻去找柳姨,让她联系三少爷。
夏竹眼眶微红:姨娘...
别怕。沈瑾拍拍她的手,兵来将挡。
松鹤堂内气氛凝重。老太太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周氏立于一侧,嘴角噙着冷笑;周莹莹则满脸幸灾乐祸。更令沈瑾心惊的是,沈老爷居然也在——他本该三日后才回府的!
妾身给老太太、老爷、夫人请安。沈瑾规规矩矩地行礼。
无人叫起。沈瑾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膝盖渐渐发疼。
六姨娘。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失望,有人告你与护院私通,你可认罪
沈瑾猛地抬头:冤枉!妾身绝无此事!
还敢狡辩!周氏厉喝,把人带上来!
两个婆子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壮汉进来。沈瑾认出来,这是外院的护院张勇。此时他鼻青脸肿,显然已经受过刑。
说!你与六姨娘有什么勾当!周氏喝道。
张勇哆哆嗦嗦地磕头:小的...小的与六姨娘有私情半年有余...常在听雨轩后墙的狗洞处传递信物...
沈瑾如坠冰窟。她根本不知道听雨轩有什么狗洞!
你血口喷人!沈瑾怒斥,我何时与你说过话更别提什么私情!
六姨娘...小的对不住您...张勇竟然哭了起来,可事已至此,瞒不住了...您送给小的香囊,小的还留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
沈瑾瞳孔骤缩。那确实是她的针线,但她从未做过这样的香囊送人!
还有这个!周莹莹突然拿出一封信,这是在张勇住处搜到的情诗,字迹与六姨娘的一模一样!
沈老爷接过信看了几眼,脸色铁青:沈瑾,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瑾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这局做得太周密了!香囊、情诗、人证...一环扣一环。她突然明白了春桃近日为何总是深夜做绣活——是在模仿她的针线!
老爷明鉴。沈瑾强迫自己冷静,妾身从未绣过这样的香囊。至于字迹,可以模仿。若真要私通,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狡辩!周氏厉声道,老太太,这等淫乱门风的贱婢,按家法该沉塘!
老太太眉头紧锁,没有立即回应。沈瑾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老太太。沈瑾膝行几步,跪在老太太跟前,瑾儿入府以来,承蒙您怜爱,岂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她故意将手腕上的碧玉镯子露出来——这是老太太赏的,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信号。
老太太眼神微动,沉吟片刻后道:此事蹊跷,还需细查。在查清之前,六姨娘禁足听雨轩,不得踏出半步。每日只供清水一碗,让她好好反省!
沈瑾心头一松。这已是老太太能为她争取的最好结果。禁足虽苦,但总比立刻被定罪强。
母亲!周氏不满地叫道。
够了!沈老爷突然拍案,就按母亲说的办。家丑不可外扬,若传出去沈家姨娘私通下人,我颜面何存先关起来,等我查清楚再说!
就这样,沈瑾被两个粗使婆子押回听雨轩。一路上,她注意到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唯有几个曾受过她恩惠的,偷偷投来同情的目光。
听雨轩已被翻得底朝天。春桃站在院中,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姨娘回来了她假惺惺地行礼,夫人吩咐了,从今日起,由我'伺候'姨娘。
沈瑾冷笑:好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春桃不以为意,凑近沈瑾耳边低语:姨娘别怪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夫人给的价钱,我拒绝不了。
沈瑾不再理会她,径直走进内室。床榻被翻得乱七八糟,妆奁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她假装整理衣物,迅速检查了几个藏东西的地方——暗格里的账册和证据都不见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些证据是她复仇的全部希望啊!
找这个吗春桃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晃着那个小本子,姨娘真是细心,连二少爷哪天去了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现在都在夫人手里了。
沈瑾强忍怒火,淡淡道:你高兴得太早了。
一整天,沈瑾都被锁在屋内,只有春桃定时送来一碗清水。她小口啷着,心中盘算着对策。证据被夺,盟友被隔断,情况确实糟糕。但周氏忘了一点——人心。
傍晚时分,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沈瑾悄悄靠近,听见夏竹压低的声音:姨娘,我在。
沈瑾眼眶一热。还好,不是所有人都背叛她。
春桃守在外面,你怎么进来的沈瑾隔着窗缝问。
奴婢从后窗爬进来的,那边没人看守。夏竹急促地说,柳姨让我告诉您,她已经联系了三少爷。三少爷说,让您坚持住,他会想办法。
沈瑾心头微暖。沈琦...他还愿意帮她
证据都被周氏拿走了...沈瑾苦笑。
不全是。夏竹递进来一个小布包,奴婢在收拾屋子时,发现了这个。
沈瑾打开一看,是那枚从翠儿死亡现场找到的、带有瑜字的玉佩碎片!当初她将大部分证据都藏在暗格里,唯独这个一直随身携带,前几日换衣服时落在了枕下,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
太好了!沈瑾紧紧握住碎片,夏竹,你找机会把这个交给三少爷。还有,告诉柳姨,查查张勇的底细,他一定有把柄在周氏手里。
是。夏竹顿了顿,姨娘...您要小心。春桃那贱人,在您的水里下了药。
沈瑾冷笑:我猜到了。她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解药,你拿去分给柳姨和三少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己最重要。
夏竹哽咽着应了,悄悄离去。
夜幕降临,春桃送来第二碗水。沈瑾假装喝下,实则将水倒进了袖中的暗袋。春桃没有察觉,满意地收碗离去。
药效发作的时间本该是子时,沈瑾故意提前开始表演——先是呻吟头痛,继而踉跄跌倒,最后瘫在床上昏迷不醒。春桃进来查看,得意地笑了:姨娘好好睡吧,明日还有大礼等着您呢。
夜深人静时,沈瑾悄悄起身。虽然没喝下那碗药水,但两天没有进食,她已经虚弱不堪。她靠在窗边,借月光查看那块玉佩碎片。这是沈瑜害死翠儿的铁证,必须妥善保管。
瑾儿...
极轻的呼唤从窗外传来。沈瑾心头一跳,凑近窗缝:三少爷
是我。沈琦的声音透着疲惫,你还好吗
暂时死不了。沈瑾苦笑,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
我带了点吃的。沈琦从窗缝塞进来一个小包,不多,但能撑几天。
沈瑾接过,是几块糕饼。她鼻子一酸,强忍泪水:谢谢...夏竹把玉佩碎片给你了吗
给了。沈琦的声音低沉,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个给翠儿验尸的仵作。只要能证明翠儿是被人害死的,再加上这玉佩,就能指证二哥。
沈瑾轻轻摇头:不够。沈瑜大可以说玉佩是丢失的。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已经让墨香去查张勇的底细。沈琦顿了顿,瑾儿...若事不可为,我会安排你离开沈府。
沈瑾心头一震。他叫她瑾儿,不是姨娘...
不行。她坚定地说,我若逃走,岂不坐实了私通的罪名更何况...她声音低了下去,大仇未报,我绝不离开。
窗外沉默片刻,沈琦突然轻声道:还记得李义山的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沈瑾心头微颤:记得。
我对你...便是如此。沈琦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结局如何,你我同心。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瑾将手贴在窗纸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窗外的人。
小心行事。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等我。沈琦留下这两个字,悄然离去。
沈瑾靠在窗边,手中的糕饼还带着他的体温。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个在凉亭中侃侃而谈的青年,那个冒险给她送食物的傻瓜...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次日清晨,春桃发现沈瑾昏迷不醒,假意惊慌地去禀报周氏。周氏派李嬷嬷来看了一眼,冷笑道:装什么死!继续关着,不给水不给饭,看她能撑多久!
第三天,沈瑾真的开始虚弱。三天没有进食,仅靠沈琦那几块糕饼撑着,她的眼前不时发黑。但她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依旧每天假装喝下春桃送来的加料水,然后装作药效发作昏迷。
第四天夜里,夏竹终于再次出现。
姨娘!她隔着窗缝哭道,您瘦了好多...
沈瑾强打精神:别哭...有消息吗
有!夏竹急切地说,柳姨查到了,张勇有个妹妹在周家当丫鬟,前些日子突然得了重病,周家出钱医治的。三少爷找到了那个仵作,他愿意作证翠儿是被人打晕后扔进井里的!
太好了...沈瑾虚弱地笑了,老太太那边呢
老太太这几日一直称病不见客,但孙嬷嬷说,她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就等老爷回府主持公道了。
沈瑾点点头。沈老爷提前回府,恐怕也是周氏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趁他舟车劳顿时迅速定她的罪。没想到老太太插了一脚,把这事拖了下来。
姨娘,再坚持一下。夏竹哽咽道,三少爷说,最迟明日,他就能收集齐所有证据。
沈瑾正要回答,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夏竹慌忙躲了起来。片刻后,春桃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姨娘,夫人开恩,赏您一碗茶。春桃笑容诡异。
沈瑾心中一凛。周氏会这么好心这茶里必有古怪。她假装虚弱地撑起身子:多谢夫人恩典。
春桃将茶递到她嘴边。沈瑾佯装手抖,故意将茶洒了一半在被子上。
笨手笨脚的!春桃骂道,但还是逼她喝下了剩下的半碗。
茶一入口,沈瑾就尝出了一种熟悉的苦味——是砒霜!周氏竟要毒死她!好在她提前服了解毒丸,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她假装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昏死过去。
春桃探了探她的鼻息,满意地点头:姨娘好好睡吧...永远别醒了。说完,锁门离去。
沈瑾立刻翻身而起,将手指伸入喉咙,硬是把那口茶呕了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一阵眩晕。砒霜的剂量不小,解毒丸也不能完全中和。
必须撑住...沈瑾咬牙对自己说,为了娘亲...为了沈琦...
她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最后一粒解毒丸吞下。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了。
窗外,月亮被乌云遮蔽,一片漆黑。沈瑾靠在墙边,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正温柔地向她伸出手...
娘...沈瑾喃喃道,女儿好累...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边缘,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沈瑾强打精神,爬到窗边。外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姨娘!姨娘!夏竹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快开门!老爷回府了,三少爷当众揭发了二少爷和周小姐的丑事!夫人气晕过去了!
沈瑾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门被撞开的瞬间,和沈琦那张惊恐万分的脸...
第八章
刺眼的光线将沈瑾从昏迷中唤醒。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夏竹哭红的双眼和沈琦憔悴的面容。
水...沈瑾的喉咙如同被火烧过。
沈琦立刻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温水送到她唇边。沈瑾小口啷着,感受生命一点点回到体内。
我...昏迷了多久她虚弱地问。
一天一夜。沈琦的声音沙哑,郎中说再晚半个时辰,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沈瑾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这不是听雨轩,而是一间素净的厢房,窗外隐约可见松柏的枝叶。
松鹤堂的偏房。沈琦看出她的疑惑,老太太坚持把你接来这里养病。
周氏呢沈瑾警觉起来。
沈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自顾不暇了。
通过沈琦和夏竹的讲述,沈瑾逐渐拼凑出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原来沈琦早已怀疑周氏会趁机下毒手,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听雨轩。当春桃端着那碗毒茶进去时,墨香立刻通知了沈琦。他们本想当场抓人,却被老太太拦住——老人家要等沈老爷回府,一举定乾坤。
沈老爷回府后,沈琦当众揭发了沈瑜与周莹莹的私情,并出示了翠儿死亡现场的玉佩碎片和仵作证词。周氏气急败坏,竟在众人面前打了沈琦一耳光。这一打不要紧,反倒激怒了沈老爷——他可以容忍妻子跋扈,却不能容忍她动自己的儿子。
父亲命人彻查此事,周氏见势不妙,假装晕倒。沈琦冷笑道,可惜这次,她的把戏不灵了。
春桃呢沈瑾问。
关在柴房。夏竹恨恨地说,那贱人见事情败露,还想逃跑,被张管事带人抓了个正着。
沈瑾轻轻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证据...都找齐了吗
沈琦神色一凝:大部分都有了。郎中王德海已经找到,他承认当年为周氏配过砒霜。翠儿的案子也证据确凿。只是...
只是什么
还缺直接证明周氏害死三姨娘的证据。沈琦眉头紧锁,王德海只承认配药,无法证明是周氏指使的。
沈瑾闭目思索。她记得柳氏说过,母亲生前曾留下证据,证明周氏购买砒霜。那枚玉簪里的纸条就是其中之一,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佛堂!沈瑾猛地坐起,随即因眩晕又倒回枕上,周氏的私密佛堂...那里的经卷...
沈琦连忙扶住她:别急,慢慢说。
沈瑾深吸一口气:周氏信佛,有个不让人进的私密佛堂。柳姨说过,周氏每次做亏心事,都会在那里抄经赎罪...她一定记录了什么!
沈琦眼中精光一闪:我这就去找。
等等。沈瑾拉住他的袖子,周氏狡猾,不会把东西放在明处。检查经卷的夹层,还有...佛龛下的地砖,可能有暗格。
沈琦点头,匆匆离去。夏竹替沈瑾掖了掖被角:姨娘再睡会儿吧,您身子还虚着呢。
沈瑾摇头:扶我起来,我要梳洗。
这...
快去。沈瑾语气坚决,周氏不会坐以待毙,最后一场硬仗就要来了。我不能以这副病容迎战。
夏竹拗不过她,只好扶她到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苍白憔悴,眼下是深深的青黑。沈瑾拿起梳子,一点点将打结的长发梳通。每一下都牵动着虚弱的身体,但她咬牙坚持。
姨娘这是何苦...夏竹心疼地接过梳子。
沈瑾凝视镜中的自己:娘亲说过,女子可以柔弱,但不能狼狈。越是绝境,越要挺直脊梁。
梳洗完毕,沈瑾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看似朴素,却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傍晚时分,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
六姨娘气色好多了。孙嬷嬷慈爱地说,老太太让老奴来看看,顺便告诉您,老爷明日要在花厅公开审理此案。
沈瑾心头一紧:所有事
所有事。孙嬷嬷意味深长地点头,三姨娘的死,翠儿的死,还有...您被下毒的事。
沈瑾接过药碗,若有所思:老太太有什么指点吗
孙嬷嬷凑近些,压低声音:老太太说,以柔克刚,以静制动。
沈瑾会意,将药一饮而尽。孙嬷嬷临走时又说:三少爷让老奴转告,他找到了一些'有趣的经书',明日会带上花厅。
沈瑾眼睛一亮。看来沈琦有所收获!
夜深人静,沈瑾独自站在窗前。松鹤堂的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大半个沈府。夜色中,各处灯笼如星子般闪烁。她望向听雨轩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而静心堂却灯火通明,显然周氏今夜无眠。
娘,明日就是女儿为您讨回公道的时候了。沈瑾轻声呢喃,请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马到功成。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沈瑾仿佛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次日清晨,夏竹早早来为沈瑾梳妆。
今日要隆重些。沈瑾吩咐,用那套藕荷色的衣裙,再戴上老太太赏的碧玉镯子。
夏竹心领神会,为沈瑾梳了一个端庄又不失大气的发髻,簪上那支藏有证据的玉簪。妆成后,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气质如兰,哪还有半分病容
姨娘真美。夏竹由衷赞叹。
沈瑾微微一笑:走吧,该去花厅了。
花厅内气氛凝重。沈老爷端坐主位,面色阴沉;老太太坐在一旁,手持佛珠,闭目养神;周氏站在沈老爷身侧,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沈瑾缓步入内,规规矩矩地行礼:妾身见过老爷、老太太、夫人。
沈老爷抬眼打量她,目光复杂:起来吧。
沈瑾退到一旁,正好与站在对面的沈琦四目相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中是满满的坚定。
带人犯!沈老爷一声令下。
张勇和春桃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两人一见这阵势,立刻瘫软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张勇,你可知诬陷主子是何罪沈老爷厉声问。
张勇抖如筛糠:老爷饶命!小的一时糊涂...
说!谁指使你诬陷六姨娘的
张勇偷眼看向周氏,被她狠毒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是...是...
是我。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愕然转头,竟是周莹莹!她缓步走到厅中央,昂首道:是我指使张勇诬陷六姨娘的。我...我嫉妒她得老太太欢心,所以...
胡闹!周氏厉声打断,莹莹,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周莹莹却不动:姑母,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买通春桃在六姨娘院里藏男人衣物,也是我威胁张勇作伪证。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姑母无关。
沈瑾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周氏这是弃车保帅,让侄女顶下所有罪名。好一招金蝉脱壳!
沈老爷显然也看出了门道,冷笑一声:周莹莹,你一个外人,能在沈府如此兴风作浪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周莹莹咬牙:沈伯父明鉴,我...
父亲。沈琦突然开口,儿子这里有些证据,或许能帮大家理清头绪。
他拍了拍手,墨香捧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沈琦打开匣子,取出一本发黄的账册:这是在母亲佛堂的暗格中找到的。上面详细记录了她这些年来贪污公中银两的数目,以及...购买砒霜的日期和用途。
沈老爷接过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脸色骤变:这...这是...
三姨娘的死因。沈琦冷声道,账册上明明白白写着:'支银五十两,购砒霜十两,用于处置柳氏那个贱人'。落款是母亲的手笔。
沈瑾心头一震。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铁证!
周氏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假的!这都是假的!沈琦,你这个不孝子,竟敢伪造证据诬陷亲母!
是不是伪造,一验便知。沈琦不慌不忙,父亲可以比对字迹。更何况...他又从匣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当年为母亲配药的郎中王德海的亲笔供词,他已经承认了。
沈老爷的手微微发抖,翻看着那些证据,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猛地将账册摔在周氏脸上:毒妇!你还有何话说
周氏瘫坐在地,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是我又怎样柳明兰那个贱人,勾引老爷在先,还想生下长子夺我位置!她该死!
这番自爆让满堂哗然。沈瑾强忍激动,静静等待最佳时机。
沈老爷怒不可遏:来人!把周氏押下去,送官查办!
慢着。老太太突然开口,事情还没完。她看向沈瑾,瑾丫头,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瑾深吸一口气,走到厅中央:回老太太,妾身只有一事相询。她转向周氏,夫人可还记得十八年前,被你赶出府的柳明兰
周氏瞳孔一缩: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我娘亲。沈瑾一字一顿地说,而我,是沈老爷的亲生女儿。
满堂死寂。沈老爷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说什么沈老爷声音发颤。
沈瑾取出那枚老太太给她的玉佩:这玉佩上的'沈'字,是老爷的亲笔。背面刻着'兰心蕙质'四字,是当年老爷赏给我娘的。她又从玉簪中取出那张纸条,这是娘亲临终前交给我的,上面记录着周氏购买砒霜的证据。
沈老爷接过玉佩和纸条,双手不住颤抖:明兰...你竟是明兰的女儿...
不止如此。沈琦突然开口,父亲,六姨娘入府以来,屡次遭人下毒暗害。昨日那碗毒茶,经郎中验证,与当年毒死三姨娘的是同一种砒霜。
沈老爷猛地转向周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骨肉!
周氏见大势已去,突然狰狞地扑向沈瑾:贱人!我杀了你!
沈瑾早有防备,侧身一闪。周氏收势不及,撞翻了茶几。茶杯摔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啊!周氏惨叫一声,狼狈不堪。
沈瑾冷眼旁观,心中没有半分怜悯。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母亲被周氏欺凌的场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来人!沈老爷厉喝,把周氏和周莹莹都押下去!明日送官!沈瑜呢那个逆子在哪
二哥昨夜就逃了。沈琦道,不过父亲放心,我已派人去追。他害死翠儿,罪证确凿,跑不了多远。
沈老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颓然坐回椅子上:造孽啊...我沈文德一生自问光明磊落,怎会娶了这样的毒妇,生了这样的逆子...
老太太叹息一声:现在认清,为时未晚。
沈老爷抬头看向沈瑾,眼中满是愧疚: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瑾鼻子一酸,却强忍泪水。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可当它真的到来时,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
老爷不必自责。她轻声道,妾身入府,只为讨一个公道。如今真相大白,妾身...心愿已了。
还叫什么老爷!沈老爷激动地说,你是我沈文德的女儿,该叫我父亲!
沈瑾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十八年来,我只有娘亲,没有父亲。这个称呼...请恕女儿一时难以启齿。
沈老爷眼中泪光闪动,却无言以对。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被他辜负了十八年的女儿立刻认他
老太太适时解围:好了,事情既已查明,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瑾丫头身子还虚,先回去休息吧。
沈瑾福身告退。走出花厅时,她与沈琦擦肩而过。他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低声道:今晚子时,花园凉亭。
沈瑾微不可察地点头,缓步离去。
回到松鹤堂偏房,沈瑾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将纸条贴在胸口,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第九章
老太太七十大寿的宴席摆在沈府正厅,朱红色的灯笼高挂,宾客如云。沈瑾站在铜镜前,最后一次整理衣冠。藕荷色的衣裙,碧玉镯子,发间一支兰花玉簪——素雅中透着高贵。
姨娘,时辰到了。夏竹轻声提醒。
沈瑾深吸一口气。今日这场寿宴,表面是庆祝,实则是她和沈琦精心布置的最终战场。过去一个月,沈琦暗中收集了更多证据,甚至找到了当年目睹周氏下毒的丫鬟。而今天,一切将公之于众。
走吧。沈瑾迈步出门,阳光洒在她身上,恍若新生。
正厅内,老太太端坐主位,身着绛色寿字纹袍,精神矍铄。沈老爷坐在一旁,神色复杂。周氏虽被软禁,但今日作为主母不得不露面,只是脸色灰败,眼下青黑,早已不见往日威风。
沈瑾刚入厅,就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沈琦站在沈老爷身后,一袭靛青色长袍,俊朗挺拔。两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姨娘到——司仪高声唱喏。
众宾客纷纷侧目。这一个月来,沈府变故早已传遍京城。六姨娘实为沈老爷亲生女的消息,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见她气度不凡,不少人暗自点头——果然是将门虎女。
沈瑾向老太太行大礼:祝老太太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太太慈爱地招手:来,孩子,坐我身边。
这殊荣让满座哗然。沈瑾缓步上前,在经过周氏时,对方眼中闪过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寿宴进行到一半,沈老爷突然起身:诸位,今日借母亲寿辰,沈某有家事需当众澄清。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沈老爷示意沈琦上前:犬子沈琦,近日查清了一些陈年旧事。请诸位做个见证。
沈琦行礼后,声音清朗:十八年前,先母三姨娘暴毙,实为被人下毒所致。凶手正是周氏。他一挥手,墨香带着一个佝偻老者进来,这是当年为周氏配药的郎中王德海,他可以作证。
老者颤巍巍跪下:小的...小的确实给周夫人配过砒霜...她说要毒老鼠...
满座哗然。周氏猛地站起:胡说!这是诬陷!
沈琦不慌不忙,又取出一本账册:这是从周氏佛堂暗格中搜出的私账,上面清楚记录着购买砒霜的日期和用途。他翻到一页,这里写着'支银五十两,购砒霜十两,用于处置柳氏那个贱人'。
沈老爷接过账册,脸色铁青:周氏,你还有何话说
周氏面如死灰,突然狞笑起来:是我又如何柳明兰那个贱婢勾引老爷,活该被毒死!
这当众自白让宾客们倒吸冷气。沈瑾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十八年了,她终于等到凶手亲口认罪!
不止如此。沈琦继续道,周氏与其子沈瑜,这些年残害府中丫鬟多人。翠儿之死,证据确凿。他命人呈上那块带血的玉佩碎片和仵作证词。
沈瑜何在沈老爷厉声问。
逃了。沈琦冷声道,但儿子已派人追捕,不日必将缉拿归案。
沈老爷怒不可遏:周氏,你毒杀妾室,纵子行凶,罪无可赦!明日就送官查办!
周氏突然狂笑起来,状若疯癫:沈文德!你以为你就清白当年若不是你贪恋柳明兰美色,又怎会惹出这许多事端!她猛地转向沈瑾,还有你这个贱种!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连你一起毒死!
说着,她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沈瑾扑去!宾客惊呼四散,沈琦一个箭步上前,却被周氏的心腹李嬷嬷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沈瑾不慌不忙,侧身一闪,同时从发间拔下玉簪,精准地刺中周氏手腕。匕首当啷落地,周氏惨叫着捂住手腕。
这一簪,是为我娘。沈瑾声音冰冷。
周氏被家丁制服,却仍不甘心: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老太太一拍桌子:够了!把这毒妇押下去!
周氏被拖走后,厅内一片寂静。沈老爷仿佛瞬间老了十岁,颓然坐回椅子上。老太太叹息一声,招手让沈瑾上前: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瑾跪下,泪如雨下:孙女不苦,只恨不能早日为娘讨回公道。
老太太将她扶起,亲手为她戴上一条金项链: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六姨娘,而是我沈家大小姐。
沈老爷也颤巍巍站起:瑾儿...为父对不住你和你娘...
沈瑾看着这个本该最亲近却又无比陌生的男人,心中百味杂陈。十八年的隔阂,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消弭的。但血浓于水,她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寿宴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继续。宾客们表面谈笑风生,实则都在暗中观察这位新晋的沈家大小姐。沈瑾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很快赢得了众人好感。
宴席散后,沈琦悄悄拦住沈瑾:今晚子时,花园凉亭。
沈瑾微不可察地点头,心跳加速。
月色如水,沈瑾独自来到凉亭。沈琦已等在那里,月光下的他眉目如画,眼中似有星辰。
瑾儿。他轻声唤道,不再是姨娘,而是她的闺名。
沈瑾心头一热:三...沈琦。
该改口了。沈琦微笑,我已向父亲表明心意,他同意我们的婚事。
沈瑾睁大眼睛:这么快
不快了。沈琦从怀中取出那本《李义山诗集》,自从在凉亭与你谈诗那日起,我就已认定你是我此生唯一。
沈瑾接过诗集,翻到《无题》那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正是。沈琦握住她的手,瑾儿,嫁给我可好
沈瑾眼中含泪,却笑着点头:好。
三个月后,周氏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返京。沈瑜在逃亡途中坠马身亡,恶有恶报。沈瑾以良妾身份被扶正,正式成为沈家大小姐。而沈琦则赴考春闱,高中进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
这一日,沈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沈琦身着大红喜袍,牵着凤冠霞帔的沈瑾,在众人祝福中步入洞房。
夫人,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沈琦轻抚她的面颊。
沈瑾靠在他怀中:这一路走来,恍如梦境。
不是梦。沈琦吻了吻她的发顶,是我们的锦绣良缘。
又一年春至,沈府后花园的梨花再次盛开。沈瑾坐在凉亭中,手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含笑看着不远处正在教贫苦女子识字的夏竹和柳氏。
沈琦下朝归来,见她又在操劳,不禁摇头:夫人该多休息。
不累。沈瑾微笑,能帮这些女子读书明理,是我最大的心愿。
沈琦在她身旁坐下,取出那本《李义山诗集》:'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沈瑾靠在他肩头:是啊,如今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了。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春风拂过,梨花如雪般飘落,仿佛在为这对历经磨难的眷属献上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