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最近很不对劲。
她开始化起了精致的妆,开始夜不归宿,身上总带着陌生的香水味,书包里塞着我不认识的奢侈品。向阳花未开,她才十七岁。
第一章
清晨六点,刺耳的闹铃声划破寂静。我艰难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手臂肌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昨天搬运的那批钢筋实在太重了。三个月来,我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在工地和账本间来回切换。老陈说得对,这份工作确实能多挣点,但代价是这副快要散架的身体。
哥,早饭好了。小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煎蛋在热油中欢快的滋滋声。这声音曾是我每天最温暖的慰藉。
我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到餐桌前。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一碟金黄的煎蛋,还有我最爱的榨菜——小诺总是记得。她穿着整洁的校服,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梢跳跃,像极了妈妈年轻时的样子。
快要期中考试吧我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传来洗发水的清香。可这次,她像触电般躲开了我的触碰。
嗯。她低着头,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哥,下周要交补习费了,三百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从钱包里数出三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她。当小诺伸手接钱时,我愣住了——她的指甲上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学校允许涂指甲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艺术节排练需要。她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有一只麻雀在枝头跳跃,我吃好了,先去学校。话音未落,她已经抓起书包冲出了门。
关门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没动几口的早餐,突然想起昨晚洗好的校服外套还晾在阳台。推开她虚掩的房门,一股陌生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这不是小诺的味道。
房间整洁得反常,连床单都铺得一丝不苟。我的目光被床头一个新出现的毛绒玩具吸引,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泰迪熊,标签还没剪,上面赫然印着89元的价签。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上周她才说班费不够找我多要了两百,现在哪来的钱买这个
工地的烈日像要把人烤化。我扛着水泥袋,汗水浸透了工作服,在后背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午休时,老陈递给我一个馒头:小林,脸色跟死人似的,病了
没事,可能没睡好。我咬了口馒头,喉咙干得发疼。
你妹妹快高考了吧老陈吐着烟圈,我闺女去年考的,光补课就花了小一万。他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啊...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手机突然震动。是小诺班主任发来的信息:林先生,林小诺今天上午没来上课,请问是请假了吗
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早晨明明看着她背着书包出门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她躲闪的眼神,崭新的指甲油,还有那个昂贵的玩偶...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心头。
放学时分,我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看着李老师严肃的面容一点点沉下来。林小诺这学期成绩下滑得厉害,尤其是最近一个月,作业经常不交,上周模拟考从年级前二十掉到一百多名。
我的掌心渗出冷汗,她最近...有没有交什么新朋友
李老师推了眼镜:有个转学生王雨晴,家里好像很有钱,两人走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上周有老师反映看到她们在校外抽烟。
这个字眼像一记重拳砸在我胸口。我的小诺,那个闻到烟味就会皱眉的小诺,怎么会...
第二章
推开家门时,屋内一片漆黑。摸索着开灯,沙发上蜷缩的身影让我心头一紧。小诺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妆,睫毛膏晕开一片,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新买的泰迪熊,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小诺,我轻轻推醒她,今天去哪了
她猛地惊醒,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学...学校啊。
李老师说你没去上课。我的声音在发抖。
她的表情瞬间从迷糊变成惊慌,最后定格在恼怒:你去找老师了她跳起来,泰迪熊滚落在地,你凭什么监视我
我是你哥!我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呛得鼻头发酸。更让我心惊的是那股若有若无的烟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气息,像腐烂的水果。这是什么你学会抽烟了
关你什么事!她挣脱我的手,校服袖子被扯开一角,露出腕间一道可疑的红痕。没等我看清,她已经冲进房间,重重甩上门。
那晚,我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墙上的全家福里,父母的笑容凝固在时光里,而现实中的我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凌晨两点,我起身喝水,经过她房门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对不起...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黑暗中,我缓缓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敲门。我们之间,什么时候筑起了这堵看不见的墙
周六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我已经穿戴整齐。小诺的房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我轻手轻脚地出门,却在楼下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九点整,单元门开了。小诺走出来时,我几乎认不出她。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日渐成熟的身形,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她化了精致的妆,睫毛膏让那双杏眼更加明亮,唇彩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哪是我记忆中那个扎马尾辫、穿校服的小女孩
公交车缓缓驶来,我跟着她上了车,躲在最后一排。她戴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时不时露出微笑。那部最新款的手机,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
市中心奢侈品商场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小诺站在喷泉旁,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想必就是王雨晴。她们亲密地耳语,笑声清脆地飘进我的耳朵。
两杯摩卡,一份提拉米米苏。小诺熟练地点单,从钱包里抽出百元大钞。那个钱包是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绝对不是我能买得起的。
一小时过去了,我的腿站得发麻。分别时,王雨晴塞给小诺一个精致的购物袋,两人依依不舍地拥抱。小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笑容我已经很久没在家里见过了。
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医院的提醒短信:林修远先生,您下周三上午9点的化疗预约...三个月前那个噩梦般的诊断再次浮现:晚期,扩散范围较大,建议化疗联合靶向治疗,预计生存期6-12个月...
哥
小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手忙脚乱地锁上手机屏幕。转身时,她正狐疑地看着我,手里拎着那个购物袋。
你今天不是加班吗她歪着头问,阳光在她新做的水晶甲上跳跃。
工...工地提前收工。我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她手腕上那条廉价的银链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精致的金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三章
晚饭时,餐桌上只有筷子碰撞碗盘的声音。小诺低头玩着手机,嘴角时不时扬起微笑。我看着她指甲上繁复的花纹,突然想起她六岁时,我给她涂的歪歪扭扭的指甲油,她开心得在屋里转圈。
小诺,我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发抖,我们得谈谈。
她头也不抬:如果是关于钱,我找了个家教的工作,给初中生补课,一小时八十。
什么家教要穿成那样我努力控制着音量,我看到你和那个王雨晴在咖啡馆...
她的筷子啪地摔在桌上,米饭溅得到处都是:你跟踪我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愤怒和...恐惧
我是担心你!我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坏人那些有钱人——
有钱人怎么了她冷笑一声,那表情陌生得让我心碎,至少他们不会让我哥累死累活还看不起病!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我的胃部。她知道了怎么可能
她冲进房间,几秒钟后甩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砸在我脸上——是我藏在抽屉最下面的诊断书。
这是什么胃癌晚期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等我给你收尸的时候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每一滴都像熔岩般灼烧着我的心:我查过了...那种靶向药...一个月要四万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跪下来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她瘦得让我心疼:小诺,听我说,这病治不好的,那些药只是...
不!她猛地推开我,力道大得惊人,王叔叔认识国外专家,他说新药有效率有40%,但很贵...我在攒钱了...很快就能...
什么王叔叔我抓住她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那个给你买东西的男人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他比你好,至少他愿意帮我救你!说完,她挣脱我的手冲出了家门。
我跌坐在她房间里,无意中碰倒了书包。一个存折掉了出来,翻开的那页显示余额七万八千元。最后一笔存入是三天前,金额两万元。我的手指颤抖着往前翻,每一笔存款都对应着一个日期,最近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个高中生,哪来的这么多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坐在小诺的床边,闻着房间里陌生的香水味,看着墙上我们儿时的合影。照片里,我背着她在海边奔跑,两个人的笑容那么灿烂。现在,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那扇被她重重关上的门
连续三天,小诺都没有回家。
我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全都显示已读,却始终没有回复。打了无数个电话,全部石沉大海。
第四天清晨,我终于在王雨晴家楼下堵到了她。
小诺!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触手的皮肤冰凉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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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惶地抬头,浓重的黑眼圈让原本明亮的杏眼显得空洞无神。更让我心惊的是她嘴角的伤口,结痂的边缘还泛着血丝。
放开我!她挣扎着,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青紫的勒痕。那些痕迹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刺痛我的眼睛。
他在哪那个姓王的畜生对你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她唇上的伤口。
她突然安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哥,你知道这条裙子多少钱吗她低头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三千八。王叔叔说...我穿白色最好看。
我的胃部一阵痉挛,酸水直往喉咙涌。我的妹妹,我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现在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被人评头论足。
带我去见他。我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诺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塞进我手里:先去交医药费...我今晚...今晚会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那些钞票在我手中发烫,崭新的纸币边缘割得我掌心发疼。我突然意识到这些钱上可能沾着什么,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差点当场吐出来。
我不要这些脏钱!我想把钱摔在地上,却看见小诺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钞票上。
可是我要你啊...她抬起泪眼,哥,求你了...
我最终没能把钱扔掉。看着小诺踉跄离去的背影,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那些粉红色的钞票在我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第四章
晚上十点,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我。小诺回来了,身上混合着酒精和陌生古龙水的气味,浓烈得几乎盖过了她本身的清香。
哥她摸索着开灯,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已经五个小时,手中的诊断书被捏得变了形。茶几上散落着我今天跟踪她到翠湖公寓拍的照片——她和那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在电梯口拥吻的画面清晰可见。
解释。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小诺的脸色瞬间惨白,她踉跄着后退,直到背抵住墙壁才停下来。你...你怎么能...她的嘴唇颤抖着,新涂的唇彩已经斑驳。
他多大五十二五十五我指着照片上男人花白的鬓角,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鼎盛集团副总裁,有老婆有孩子!上周还上了慈善晚宴的新闻!
那又怎样!小诺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疼。她冲进房间,拖出一个LV手提袋倒扣过来,二十叠捆扎整齐的钞票哗啦啦散落一地,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看见了吗这些钱够你三个月的药!她跪在钱堆里,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他答应帮我联系瑞士的专家...只要我再陪他半年...她的手指深深插进钞票堆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我冲过去抱住她,她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像个破损的布娃娃。我不要这些钱...我不要你这样...我的眼泪打湿她的发顶,那里曾经总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现在只剩陌生的香水味。
可是我要你啊...她揪住我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爸妈已经没了...我不能再没有你...她的声音突然弱下去,整个人软倒在我怀里。
我这才发现她的手臂上布满针眼,那些细小的伤口排成整齐的一行,像是某种残酷的刻度,记录着她为我付出的代价。
天刚蒙蒙亮,我被浴室里一阵剧烈的干呕声惊醒。推开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小诺跪在马桶边,纤细的后背痉挛般地起伏着,洗手台上散落着几粒蓝色的药丸,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小诺!我冲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额头滚烫,冷汗已经把睡衣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当我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这是什么我抓起一粒蓝色药丸,上面刻着陌生的外文字母,边缘已经被胃酸腐蚀得发白。
她虚弱地摇头,嘴角还挂着呕吐物的痕迹:王叔叔说...能让我不那么疼...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胸口,这里...好难受...
我这才注意到她锁骨处新鲜的淤青,还有手腕上更深一层的勒痕。昨晚她回来时已经神志不清,我以为是喝醉了...
急诊室的荧光灯惨白得刺眼。张医生——我高中时的同桌,现在已经是急诊科副主任——接过那粒蓝色药丸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修远,他把我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这是MDMA,俗称'快乐丸',但里面混了其他成分。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最近黑市上流通的这种,会添加兴奋剂和镇痛药...对心脏负荷极大。
检查结果比想象的更糟。X光片上,小诺的心脏已经出现不正常的肿大;心电图上的波形杂乱得像暴风雨中的海面。
必须立即住院。张医生严肃地说,她这个年纪出现这种程度的心肌损伤...太罕见了。
不...不行...病床上的小诺突然挣扎着坐起来,输液管被她扯得哗啦作响,下周...王叔叔要带我去见瑞士专家...她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他说...能治好哥哥的...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心如刀绞。她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我蹲在地上双手饶头,身体的疼痛加上心痛让我感到窒息。
第五章
第三天傍晚,小诺的病情急转直下。监控仪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警报声刺破病房的宁静。
室颤!准备电击!医生们的喊声变得遥远。在被推出病房前,小诺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我的手指。她的嘴唇蠕动着,我俯身听见气若游丝的几个字:
抽屉...最下面...给你的...
当医护人员把她推进电梯时,我看见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晶莹的痕迹。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跌跌撞撞地冲回家,发疯似的翻找她说的抽屉。在数学课本和发圈下面,一个黑色U盘冰冷地躺着。
视频加载的几秒钟像是一个世纪,里面的视频让我彻底崩溃——画面中清晰地记录了那个畜生强迫小诺服药的画面,还有他得意洋洋的炫耀:这种药能让你更放得开,我那些朋友就喜欢这样的......,而角落的日期显示,那时她还未成年。
最后一封信写道:哥,如果我没能挺过去,记得起诉他。这些证据够判他十几年了。别为我难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记得按时吃药,瑞士专家的联系方式在信封背面。
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爱你的小诺。
信纸右下角有几滴干涸的泪水,像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我抱着信纸蜷缩在她的床上,哭得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枕头上残留着她洗发水的香气,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她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回头冲我笑:哥,快点啦!
滴————————
心电监护仪拉长的机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开了我的世界。医生们忙碌的身影变得模糊,消毒水的气味、仪器的嗡鸣、护士的抽泣,一切感官都离我远去。只剩下那根笔直的绿线,残忍地切割着显示屏,也切割着我的生命。
死亡时间,2023年5月12日凌晨3点17分。
我机械地签着一份又一份文件,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小诺的生日是5月28日,她差十六天就满十八岁。我答应过要给她买人生第一支口红,要带她去拍成人礼的写真...现在这些承诺都变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话。
抱着她留下的衣物走出医院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装衣物的塑料袋窸窣作响,里面那件病号服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血腥气。我像个游魂般飘回家,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
小诺的房间保持着最后的模样。床头贴着那张全家福,四张笑脸凝固在泛黄的照片里。她的数学作业本摊开在书桌上,写到一半的公式旁画着个小笑脸。我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写字时笔尖的力度。
梳妆台上,半瓶香水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我颤抖着拧开瓶盖,甜腻的香气猛地窜出来——这是她最后那段日子常用的味道,曾经让我皱眉的浓烈,现在却成了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气息。
衣柜里,那件价值三千八的白裙子孤零零地挂着,领口的标签像道未愈的伤疤。我鬼使神差地把脸埋进裙摆,却闻到一股陌生的古龙水味,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
第六章
整理遗物的那天,细雨像银针般扎在窗玻璃上。我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小诺的课本、发卡和那些我买不起的饰品。
那天王雨晴跪在我家门口哭得撕心裂肺。林大哥,对不起......
昂贵的连衣裙被雨水浸透。
王雨晴给我带来了小诺的一封信,里面的银行卡上贴着小诺工整的字迹:密码是哥哥生日。还有张字条:雨晴是好人,别怪她。
泪水打湿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也冲走了我最后的克制。我瘫坐在玄关,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王雨晴跪着爬过来抱住我,她的颤抖传到我身上,我们两个罪人在玄关互相依偎,却永远等不到原谅。
抽屉最深处,粉色日记本的锁已经坏了。我轻轻翻开第一页,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
2013年6月1日
哥哥说好要带我去游乐园,但他又食言了。
往后翻,纸张渐渐泛黄:
2018年5月20日
今天埋葬了爸爸妈妈。哥哥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比冰还冷。我想抱抱他,可他说'小诺要坚强'。晚上我听见他在厨房哭,但早上他给我煎的蛋还是心形的。
2022年12月15日:
哥哥吐了好多血,他把诊断书藏在抽屉最下面。我查了这种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最新的那页墨迹犹新:
2023年5月5日
王叔叔给的药让心脏跳得好快,像要炸开一样。但他说再三次就能凑够瑞士专家的费用了。哥哥今天又吐血了,我得再快一点...
我的泪水在纸页上汇成小小的湖泊。原来这些年,她一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默默记下我所有的疲惫与伤痛。而我却没能看穿她精心伪装的叛逆,没能保护她最珍贵的善良。
医生开的止痛药所剩无几。我吞下双倍剂量,躺在小诺的床上,任由熟悉的黑暗吞噬意识。
药效发作时,房间里突然亮起温暖的黄光。小诺穿着初中校服坐在书桌前,马尾辫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摇晃。
哥,这道题怎么做她转过头,笑容明媚如初,嘴角的小梨涡盛满了阳光。
我伸手想触碰她,却扑了个空。幻象消散的瞬间,窗外最后一片枫叶飘落,像极了小诺最后一次涂的指甲油颜色。夜风吹动窗帘,仿佛她轻轻的叹息。
第七章
殡仪馆的告别厅太小,装不下我的悔恨。
小诺躺在白菊花丛中,穿着我给她买的第一件连衣裙——淡蓝色的棉布裙,领口绣着小雏菊。
小诺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同学和老师来送别。王雨晴躲在最后排,哭得比谁都伤心。
第二天清晨,鼎盛集团王总被捕的新闻铺天盖地。我坐在小诺的梳妆台前,看着电视里那个衣冠楚楚的畜生被押上警车。他的阿玛尼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终于露出了本色。
新闻上报道那个姓王的畜生因涉嫌强奸未成年和xi毒被警方带走,鼎盛集团股价暴跌。
警察找上门时,我正在整理小诺留下的U盘。视频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如今成了最有力的证据。作为受害人王雨晴也来了,她默默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与小诺如出一辙的针孔。
他给我们注射药物...她的美甲掐进掌心,说这样更...听话。
法院门口,记者们的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当警车缓缓驶过,我隔着铁窗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用口型一字一句地说:监狱里会有人好好照顾你。
深秋的墓园铺满金黄落叶。我坐在小诺的墓碑前,用手指描摹照片上她的笑脸。雨水冲刷着大理石表面,我不断擦拭,就像曾经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今天王雨晴来看你了。我把一束向日葵放在墓前,她准备考法学院,说要帮更多像你一样的女孩。
风拂过花瓣,发出沙沙声响。我仿佛听见小诺在说:哥,要按时吃药。
止痛药的剂量早已超出医嘱,但肉体的疼痛反而让我清醒。每次胃部痉挛时,我都会想起小诺日记里写的那句:那些药好苦,但没关系。
胃癌转移到肝脏后,我开始频繁看见幻觉。
有时是在厨房煮面时,余光瞥见小诺踮脚拿碗筷的背影;有时是深夜里,听见她房间传来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最真实的是在医院走廊,做完CT出来,我看见她坐在长椅上晃着腿玩手机。
哥,医生说怎么样她抬头冲我笑,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扑过去想抱她,却摔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护士惊慌地扶起我:林先生,您还好吗
怎么可能还好。我的小诺永远停在了十七岁,而我连最后一句对不起都没能说出口。
最后的日子里,我搬到了小诺的房间住。每晚抱着她的枕头,仿佛还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疼痛越来越剧烈,止痛药的剂量已经超出安全范围。但我宁愿清醒地感受这种痛苦——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第八章
十一月的雨夜,我在剧痛中惊醒。摸索着爬向药柜时,看见阳台上站着穿白裙子的小诺。月光透过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蓝色的影子。
哥哥,她向我伸出手,我来接你了。
这次我没有拒绝。止痛药空瓶从指间滚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仿佛看见爸妈和小诺都在光里等我。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回:小诺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脸;她第一次叫我哥哥时软糯的声音;父母葬礼上她紧紧攥着我手指的温度......
最清晰的是她十岁生日那天。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却把第一口喂给了我:哥哥先吃!
那时的我们,以为最痛苦的事不过是考试不及格或者弄丢了心爱的玩具。
小远,小诺,快过来。妈妈笑着向我们招手,爸爸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们。
小诺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进妈妈怀里。她回头冲我眨眼:哥,发什么呆呢
我踉跄着跑向他们,泪水模糊了视线。当终于触碰到他们温暖的手时,我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不哭了,爸爸拍拍我的肩膀,你们做得很好,现在该休息了。
警方的结案报告写道:死者林修远,25岁,死于胃癌晚期。床头发现大量止痛药空盒,无他杀痕迹。唯一亲属妹妹林小诺已于半年前去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