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殡仪馆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
程澈把最后一块头骨碎片嵌进颅腔,棉签蘸着特制蜡油的手忽然一颤。
玻璃门外飘过一道灰影。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看见那些东西——没有五官的灵体贴着走廊游荡,在停尸间门口徘徊片刻,又消融在浓稠的黑暗里。程澈低头咬住橡胶手套边缘扯紧,手腕被五帝钱硌得生疼。师父说过,至阴体质的人不该碰遗体修复的,可除了这座建在乱葬岗上的殡仪馆,哪家医院肯收留一个会见鬼的哭包
小程!西区冷库有具无名尸要紧急处理!值班室老赵的破锣嗓声震得对讲机发颤,说是高速连环车祸送来的,家属拒收。
负十八度的冷气扑面而来时,程澈打了个冷颤。不锈钢台上盖着暗黄色裹尸布,他掀开一角就僵在原地——尸体左腕套着半截青铜锁链,皮肤上蜿蜒着朱砂绘制的符咒,像是某种镇压术法。
得罪了。他点燃三炷犀角香插进香炉,这是师父教的规矩。可当镊子夹起碎肉中的玻璃碴时,尸体突然抽搐着抓住他的手腕!
香炉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猛地倾倒在地,里面的灰烬散落出来。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后腰猛地撞在了解剖台上。
就在这时,他惊恐地发现,原本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竟然动了起来!尸体的嘴巴以一种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角度猛地张开,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血……给我血……
紧接着,保温灯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程澈的心跳急速加快,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脖颈,那手指仿佛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一股腐锈的气息,让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低沉而阴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香……
就在程澈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时候,应急灯突然亮了起来。刹那间,他的眼前一片明亮,而他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了对方的掌心。
然而,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却发现了更令他恐惧的事情——裹尸布下竟然空空如也!而那个钳制住他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残破不堪的玄色战甲,锁骨处的青铜锁链深深地没入了血肉之中,他的青白面容美得妖异,却透露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阴森气息。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月光竟然穿透了这个男人的身体,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要么结契,厉鬼的指尖突然凝出了一根冰晶,那冰晶闪烁着寒光,沿着程澈的颈动脉缓缓游走,要么……整排冷库门轰然洞开,上百具尸体同时坐起。
程澈的阴阳眼此刻清晰得残忍。他看见厉鬼背后翻涌的滔天怨气,看见自己腕间五帝钱寸寸崩裂。当那些活尸即将扑来时,他闭眼咬破舌尖,血腥气在齿间炸开:我答应!
阴寒刺骨的唇覆上来,铁锈味的鬼气灌入喉管。程澈疼得发抖,泪眼朦胧间望见男人心口浮现血色咒文,而自己锁骨处同步灼烧出同样印记。
沈昭寒。鬼王舔去他眼睫上的泪珠,以后每日子时,我要在这里取血。冰凉指尖点在他突突跳动的颈侧,作为回报......
窗外惊雷劈落,映出满地重新躺倒的尸体。
教你个乖。沈昭寒虚虚环住他战栗的身子,战甲上的血锈蹭脏了程澈的白大褂,下次见到手腕带符的尸体——
解剖台上的裹尸布无风自燃,灰烬里露出一截焦黑的将军令。
记得跑。
2.
程澈在解剖台上惊醒,消毒水味里混着缕冷梅香。
沈昭寒的鬼体虚倚在窗边,玄甲化作黑绸长袍,青铜锁链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他指尖把玩着程澈的工牌,照片上的人像正渗出丝丝血痕。
寅时三刻。鬼王弹指震响墙上的挂钟,你迟了半个时辰。
程澈慌忙去摸颈侧,止血胶布下皮肤完好,唯有锁骨处的血契纹在隐隐发烫。昨夜被咬破的舌尖却开始刺痛——这鬼竟把取血时间刻进了他生物钟。
瓷碗磕在铁柜上的声响惊得程澈一颤。
自己放,还是我取沈昭寒斜睨着他发青的眼圈,腐锈气缠上青年伶仃的腕骨。殡仪馆外边的晨雾顺着窗缝爬进来,在鬼王脚边凝成冰霜。
程澈盯着碗沿饕餮纹,突然想起师父说的饲鬼禁忌。他抖着手卷起袖管,棉签还没沾到酒精,腕子已被阴气托起。沈昭寒犬齿刺入静脉的瞬间,冷藏间的遗容整理师哼着歌从门外走过。
呜...程澈死咬下唇把呜咽憋回喉咙,泪珠砸在对方手背溅起青烟。
沈昭寒忽然松口,猩红舌尖舔过腕间血洞:再哭,我就把走廊里那个哼《大悲咒》的吞了。
子夜值班铃炸响时,程澈正给三号厅的逝者描眉。
镜中的倒影突然开始扭曲,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殡仪馆内的老式电话机在走廊的尽头疯狂地震动着,发出刺耳的铃声。
他的脑海中闪过沈昭寒的警告:丑时莫接阴线。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听筒已经像有生命一样自动贴到了他的耳畔。
程师傅……电话那头传来老赵惊恐的声音,背景中还夹杂着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响动,快来西区……那个无名尸……活了……
程澈的心脏猛地一紧,血契突然像被火烤过一样灼热,他转头看向镜子,只见沈昭寒的身影在镜中显现出来。他身穿战袍,战袍上滴着黑色的血液,脸色苍白如纸。
蠢货!沈昭寒的声音在程澈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恼怒,那东西半小时前就已经断了气!
程澈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陷阱。就在这时,停尸间走廊的声控灯突然全部熄灭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完全吞噬。
程澈握着桃木梳后退,看见十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正抽搐着爬起。为首的无头尸脖颈断面黏着焦油,正是昨日高速公路烧焦的遇难者。
闭眼。沈昭寒的鬼气缠上他腰际,青铜锁链刮擦地砖迸出火星。程澈听见血肉撕裂的闷响,温热的尸液溅上脸颊,却在一片死寂中捕捉到熟悉的铁器刮擦声——和无名尸腕上青铜链的响动一模一样。
当啷!
半截生锈的朴刀砸在脚边,沈昭寒忽然僵住。程澈趁机睁眼,看见鬼王徒手捏碎一具活尸的天灵盖,而碎骨中飘出的残魂竟穿着前朝兵甲。
阿蛮沈昭寒指尖鬼火照亮残魂面容,那狰狞的鬼将突然匍匐在地:将军!末将守棺三百载......龙脉将崩......
冰棱般的视线倏地刺向程澈。
原来如此。沈昭寒低笑着掐住他下巴,守墓人的血,难怪能唤醒我。
沈昭寒的指尖陷进程澈下颌,青灰鬼气顺着泪痕爬满整张脸。程澈被迫仰头看着天花板处的监控探头——红光不知何时变成了幽绿色,屏幕雪花点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镇魂符。
第三十七代守墓人血脉……鬼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地狱深渊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他舔舐着唇上未干的血渍,那猩红的舌头在惨白的嘴唇上留下一道血痕,显得格外诡异。
鬼王身上的战甲闪烁着寒光,上面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这些鳞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刮过程澈那单薄的胸膛,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刺破他的皮肤。
那群伪君子竟然舍得拿你当弃子鬼王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他似乎对那些所谓的伪君子有着深深的怨念。
就在这时,解剖台下的暗格突然弹开,程澈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他瞥见暗格里面堆满了犀角香灰,这些香灰堆积如山,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程澈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寒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殡仪馆会常年采购如此异常数量的祭祀用品了。原来,这些犀角香灰并不是用来祭祀的,而是用来掩盖某种秘密的。
与此同时,阿蛮的残魂在青铜链上嘶吼着,那声音如同恶鬼的咆哮,震耳欲聋。每一声咆哮都使得冷库的铁门凹陷下去,仿佛这铁门随时都会被阿蛮的残魂冲破。
程澈被强大的鬼气紧紧地按在墙上,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昭寒一步步走向他。沈昭寒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程澈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地用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腔。
程澈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昭寒的胸腔被剖开,却没有看到心脏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被黑雾紧紧包裹着的半截焦黑的剑尖。
这是你们程家先祖的杰作。鬼王的声音在程澈的耳边响起,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怨恨和愤怒。
鬼王伸出手,捏住那半截剑尖,然后猛地刺进程澈的掌心。刹那间,程澈的掌心传来一阵剧痛,鲜血如泉涌般滴落。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当鲜血滴落在地上时,地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幅龙脉图腾。这图腾栩栩如生,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散发出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三百年前,你们程家的先祖用我的脊骨铸剑镇邪龙;三百年后,你们又要用我的魂魄来补龙脉鬼王的声音在冷库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不甘。
剧痛让阴阳眼失控,程澈看见无数冤魂从剑尖涌出。那些穿着前朝服饰的怨灵撕扯着他的魂魄,直到沈昭寒将犬齿刺入他肩头:吞回去。阴寒鬼气灌入四肢百骸,守墓人的魂,轮不到这些杂碎来碰。
殡仪馆丧钟突然自鸣。
程澈腕间血契滚烫如烙铁,沈昭寒瞬移带他回到遗体化妆间。镜中浮现出顾临渊的身影,特殊事件调查局的徽章在制服上闪着冷光。
程先生,您正在协助S级厉鬼复苏。顾临渊的符纸穿透镜面,在程澈脚边燃起诛邪阵,现在走出阵法,顾家可保你......
话未说完,沈昭寒的鬼爪已捏碎镜中幻象。铜镜碎片映出千百个程澈,每个倒影脖颈上都缠绕着青铜锁链。
地下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程澈的阴阳眼穿透地砖——九丈之下,青铜巨棺缠着与他血契同源的符链。棺盖震开的缝隙里,伸出只与他左手完全相同的尸骸。
终于发现了沈昭寒扳过他惨白的脸,三百年来,每个程家人都试图用我的鬼体喂龙脉。鬼王心口的黑雾突然缠住程澈手腕,猜猜看,为什么他们最后都躺进了那口棺材
血契纹路开始逆流,程澈感觉魂魄被撕成两半。濒死之际,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在空中凝成师父教的净天地咒。沈昭寒突然闷哼后退,心口剑尖竟被血咒拔出半寸!
你比那些废物有趣多了。鬼王擒住他画咒的手按在棺椁虚影上,程澈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玉石相击的清音,程家竟养出了个活祭品。
3.
九幽阴风卷着腥锈味扑面而来,三十三重石阶尽头,青铜巨棺被八条玄铁链悬在血池之上。棺身上的浮雕显示着程澈的脸——三百年前的守墓人握着魂剑,剑尖刺入的正是沈昭寒现世虚影的心口。
程家每代长子,弱冠之年便要剜心饲棺。鬼王指尖划过棺盖铭文,所触之处泛起金红怨火,你活到二十三岁,是因为他们需要更成熟的祭品。
血池突然沸腾,程澈被推上祭台。青铜链自发缠住他手腕,与沈昭寒颈间锁链共振出凄厉的悲鸣声。就在棺盖即将掀开的刹那,一柄汤勺击穿结界,滚烫的孟婆汤浇在青铜棺上,蒸腾起阵阵白雾。
造孽哟!只见食堂阿姨孟姨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踏进密室,手中的保温桶溢出勾魂香气,小程上个月工伤补贴还没领,沈将军这就急着收利息
沈昭寒的鬼火骤然暴涨:孟姝,你改我命簿的账还没算。
孟婆舀汤的动作微滞,程澈腕间突然剧痛——血契纹路蔓延成彼岸花,与青铜棺上的守墓人图腾完美重合。
当年你逆天改命留他尸骨,如今他转世破你命劫,因果轮回罢了。孟婆弹指震碎程澈左袖,露出小臂内侧的龙鳞状纹路,看看这孩子,龙骨已生七寸,你真忍心让他变成下一个活祭品
沈昭寒鬼体忽明忽暗,程澈趁机咬破指尖按上棺椁。青铜棺爆出刺目血光,棺中千年不腐的尸骸缓缓睁眼——那具身着道袍的遗体,左手小指缺了半截,与程澈幼年烧伤的疤痕分毫不差。
正在此时,顾临渊手中的符剑如同闪电一般劈开了密室的穹顶,碎块如雨点般纷纷坠落。
多谢二位开棺。顾临渊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稳稳地站在坠落的镇魂碑上,一身西装革履,与周围阴森黑暗的幽冥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他并不是身处这恐怖之地,而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背后喷涌而出,一条巨大的邪龙虚影腾空而起。那邪龙张牙舞爪,龙鳞闪烁着寒光,口中喷出的烈焰仿佛能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只见那邪龙的龙爪如闪电般直取程澈,目标正是他生出龙鳞的左手。
程家圣子,该归位了。顾临渊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沈昭寒的玄甲瞬间覆体,青铜锁链绞住龙爪却寸寸崩裂。程澈被两股力量撕扯着悬在半空,看见自己左手皮肤正在玉石化,而血池倒影里,三百年前的小道士正朝他递出半截魂剑。
接住!孟婆的汤勺猛击他后心。
程澈在剧痛中握住,青铜棺内突然传出剑啸。当他本能地挥动无形之剑斩向邪龙时,沈昭寒心口的黑雾剑尖应声飞出,与他手中虚影合二为一。
在魂剑相合的那一瞬间,程澈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亲眼目睹了三百年前的自己。
那是一个青衫小道士,正跪在一片焦土之上,周围弥漫着滚滚浓烟和熊熊烈火。他的手指已经断裂,但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用那残损的手指沾上鲜血,轻轻地为战死的将军合上双眼。
在漫天的业火中,小道士毅然决然地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取出半块龙骨,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嵌进沈昭寒那空荡荡的心口。
就在这时,现世的沈昭寒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声音响彻云霄。他的鬼爪如同闪电一般,紧紧地扣住了程澈正在玉化的左手。
魂剑在这一刻迸发出耀眼的金光,光芒如同太阳一般炽烈。在这金光的照耀下,邪龙的鳞片如同暴雨般纷纷剥落,而顾临渊的西装也在瞬间炸裂,露出了他那爬满逆鳞的躯体。
程澈的阴阳眼被这强烈的光芒灼烧,血泪顺着眼角滑落。然而,他的视线并没有因此而模糊,反而越发清晰地看到了魂剑上的铭文。
那些铭文渐渐浮现出婚书契言,清晰可见。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沈昭寒战甲下的半块龙骨,正与自己胸腔中的那半块龙骨产生共鸣,发出嗡嗡的声响。
当剑锋完全没入邪龙的逆鳞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爆发。三百年前的记忆洪流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破了时间的封印,汹涌而至。
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一座道观中,少年将军捂着渗血的绷带,身手矫健地翻进了窗棂。他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硝烟气息,眼神却清澈而明亮。
小道士,借你张合婚帖。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十六岁的程清池攥着桃木剑发抖:妖...妖魔退散!
我是镇北侯沈昭寒。那人笑着扯开衣襟,心口龙纹胎记灼灼如焰,来娶你续命的。
现实与记忆重叠的瞬间,顾临渊的龙爪穿透程澈右肩。
圣子该醒了。邪龙借他之口吐出苍老声音,程澈的玉化顺着伤口极速蔓延。沈昭寒的魂剑突然调转剑锋,在程澈完全石化前斩断他左臂!
没有鲜血飞溅。
断臂落地化作玉雕,掌心还攥着半块带血的犀角香。殡仪馆地面龟裂,无数守墓人玉俑破土而出,为首的赫然是程澈昨夜修复的无名尸。
沈昭寒!程澈在剧痛中嘶喊,魂剑感应到他魂魄震荡,突然分化出两柄虚影。一柄刻着昭字刺入鬼王心口,另一柄烙着澈字回归程澈右手——竟是三百年前程清池自刎用的那柄断剑。
林疏月就是在这时撞开密室门的。
她胸前的古玉坠迸发青光,照出沈昭寒战甲内层的婚书残页。当看到玉坠投影出少年将军与小道士月下结发的画面时,法医手中的解剖刀哐当落地:这不可能......祖传的将军佩......
邪龙趁机卷走程澈的断臂玉雕,青铜棺突然直立如碑。程澈用断剑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棺面疾书——竟是沈昭寒教过的辟邪符。
你早该告诉我。他染血的后背贴上鬼王虚影,三百年前你用半魂护我转世,现在该我还你了。
沈昭寒握住他执剑的手,龙骨与玉髓在剑锋交融:程清池,这次婚书你来写。
魂剑斩落时,顾临渊体内的邪龙残魂尖啸逃窜。程澈在力竭昏迷前,看见沈昭寒徒手捏碎那截玉雕断臂,将飞溅的玉屑化作漫天星斗。
程澈在星斗中坠落,看见每颗星辰都是块记忆碎片。
三百年前自刎的程清池、现代殡仪馆的无名尸、还有此刻漂浮在星海间的沈昭寒——万千光影被青铜锁链串联,最终汇聚成孟婆手中的莲花灯。
三生石照的是往世,溯世灯看的是因果。孟婆的围裙变成玄色判官服,灯芯燃着程澈的断臂玉屑,沈昭寒用半身鬼气换你入这场星梦,要看清什么
程澈望向灯中浮现的守墓人宗祠,三百具玉雕棺材突然睁眼:为什么每代程家人都要杀他
溯世灯将二人卷入暴雨夜。
程澈的灵体轻盈地穿过宗祠牌位,仿佛它们只是一道虚幻的屏障。当他终于穿越过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
在祭坛中央,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被粗壮的铁链紧紧锁住,那正是程清池。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露出痛苦和绝望的表情。而在他周围,一群族老们正捧着魂剑,低声吟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
镇北侯已炼成鬼王,今夜子时,取你心头血封其灵智。族老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宗祠中回荡,带着一种冷酷而决绝的意味。
程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嘶喊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幻象,试图阻止这可怕的事情发生。然而,他的身体却如同幽灵一般,直接穿透了程清池的身体,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程澈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老们一步步逼近程清池,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少年道士的存在。那个道士正站在祭坛的一角,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的婚书红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道士手中握着一把断剑,正专注地在祭坛上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
昭寒,你说过会认出我的转世......程清池的声音在程澈的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期待。
程澈的心头一震,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道士就是沈昭寒。而此时,血阵已经逐渐成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红光。
就在血阵完成的一刹那,现实中的沈昭寒突然出现在了幻境之中。他的战甲残破不堪,显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黑色的鬼爪,上面还残留着族老们的鲜血。
沈昭寒的目光落在了程清池身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愤怒。
程清池,这就是你选的家族!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在宗祠中回响。可三百年前的程清池只是笑着迎上魂剑,剑锋穿透两人心口:要骗过天道...总得流点血...
溯世灯突然剧烈摇晃,程澈看见顾家先祖从暗处走出——那人手里捧着邪龙头骨,将程清池的心头血滴入龙目。
好孩子,沈昭寒的鬼气与龙脉同源。顾氏先祖的面容逐渐与顾临渊重合,等他屠尽程家,就是我们掌控龙脉之时......
现实中的青铜棺突然发出轰鸣,程澈被强行拽回现世。沈昭寒的鬼体正在消散,心口插着程清池那柄断剑,而顾临渊的龙爪捏着盏青铜灯——灯油正是程澈玉化时渗出的髓液。
多谢二位重燃命灯。顾临渊瞳孔变成竖瞳,现在,该把鬼王炼成灯芯了。
程澈扑向即将消散的沈昭寒,腕间血契纹路突然剥离皮肤,在空中凝成当年的婚书残页。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以指为笔在虚空续写婚契:以我程澈之名,承先祖之罪.....
殡仪馆所有镇魂符无风自燃,林疏月冲进来摔碎家传玉坠。青光中,三百年前的婚书红绳缠住两人手腕,程澈玉化的伤口开始渗出金色血液。
你疯了!沈昭寒握住他书写婚契的手,用守墓人禁术结魂契,你会......
会怎样程澈笑着咳出血玉碎渣,像三百年前那样,和你死同穴
婚契完成的瞬间,顾临渊的命灯轰然炸裂。程澈在强光中看见走马灯——二十年前被遗弃在殡仪馆的婴儿,接住他的正是孟婆沾着汤渍的手。
4.
婚契金光尚未散尽,殡仪馆地底突然拱起无数陶瓮。
程澈腕间红绳无风自动,牵引他走向最大的裂口。半人高的骨灰瓮上,初代守墓人程阙的名字正在渗血,瓮口封印符咒与顾临渊手中的邪龙头骨纹路同源。
叩拜先祖!顾临渊的声线混杂着龙吟,震得陶瓮纷纷龟裂。沈昭寒的鬼气裹住程澈后撤,却被瓮中窜出的骨灰缠住脚踝——那些灰烬在空中凝成三百个程家人,每个都握着截沈昭寒的魂骨。
程澈的阴阳眼被强制开启到极致。
他看见初代守墓人程阙跪在龙穴前,将襁褓中的婴孩递给黑龙:沈家世代忠烈,用他们的魂魄养龙脉,可保程家千年荣华。
那婴孩心口的龙纹胎记,与沈昭寒生前的一模一样。
程澈看着自己皮肤浮现契约咒文,终于明白为何历代守墓人必须亲手诛杀沈昭寒——那是程阙与邪龙立下的血盟:每杀鬼王一次,可续程家百年气运。
顾临渊的龙角刺穿结界时,沈昭寒突然轻笑出声。
他握住程澈腕间红绳,生生扯出婚契具象化的姻缘线:程清池,你以为改写婚书就能破局鬼王指尖凝出冰刃,竟当众剖开自己魂核,可惜,我从来不是你的正缘。
魂核碎裂的瞬间,三百根魂骨回归本体。沈昭寒的鬼体化作万千星火,每粒光尘都裹着程澈的血气:程家与我的契约,到此为止。
程澈疯狂抓取飞散的星火,却只握住半块冰凉的龙骨——正是三百年前程清池埋进对方心口的那块。
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有的陶瓮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一般,突然间炸裂开来。破碎的陶片四处飞溅,扬起一片尘土。
在这片混乱之中,初代守墓人程阙的怨灵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从破碎的陶瓮中喷涌而出。他的身影若隐若现,透露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逆子!程阙的怨灵发出一声怒吼,他那干枯的爪子如同闪电一般,直直地朝着程澈的咽喉抓去,当年就该将你炼成鬼儡……
然而,就在程阙的爪子即将触及程澈的瞬间,程澈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毫不犹豫地咬碎了手中的龙骨,那尖锐的断口如同利箭一般,猛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鲜血四溅,程澈的胸口被染成了一片猩红。但与此同时,以守墓人之血混合鬼王魂屑绘制的逆咒,也在空中燃起了熊熊的业火。
程阙,你看清楚了——程澈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程阙的怨灵吼道。
只见那婚书红绳在业火的灼烧下,竟然渐渐融化,然后重新凝聚成了一条青铜锁链。程澈紧紧抓住这条锁链,用力一拽,将邪龙从顾临渊的体内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当龙魂被暂时封入程阙的陶瓮时,程澈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自己体内抽离。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沈昭寒消散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一片虚空,如今却铺满了点点星火。这些星火仿佛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汇聚成一枚染血的合婚庚帖。
就在这时,孟婆的叹息声从虚空之中传来:他用魂飞魄散换你自由,何必……他不会死。程澈将庚帖按进心口,龙鳞刺青下浮现金色咒印,三百年前我能逆天改命,现在就能从忘川里抢人。
5.
程澈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入那血黄色的忘川河中。就在他跃入的瞬间,手腕上的婚书红绳突然燃烧起来,眨眼间便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忘川河水波涛汹涌,泛着令人作呕的血黄色。河水中,沈昭寒的魂核碎片若隐若现,每一片都映照出他不同的前世:有时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有时是平凡的樵夫,有时又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最后,这些碎片的影像定格在他们在殡仪馆初次相遇时,那个阴鸷的鬼王形象上。
程澈的龙鳞在忘川河的怨气侵蚀下,开始片片剥落,他的身体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然而,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奋力伸手去够离他最近的一片魂核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片碎片时,一阵渡船的橹声突然破开迷雾,传了过来。
活人走阳关道,死人过奈何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艘破旧的渡船缓缓驶来。摆渡人站在船头,他的身影被斗笠遮住,只露出一双白骨手。
程先生,你的船资呢摆渡人冷冷地问道。
程澈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心口的衣服,掏出那张合婚庚帖。只见上面,沈昭寒的鲜血已经渗透纸张,洇出了一个鲜艳的朱砂印。
这个够吗程澈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摆渡船上,就在他将第七枚魂核碎片封入龙鳞的一刹那,判官笔如闪电般刺穿了他的肩胛,剧痛瞬间袭来。擅闯地府者,剜目剔骨。紫袍判官踏着万千哭嚎的怨灵走来,生死簿悬浮在他掌心,程澈,生于甲子年七月半,卒于——
突然孟婆的汤勺打偏判官笔,热汤泼在生死簿上,蒸腾起程澈婴儿时的画面:孟婆从产房中抱走死胎,将一团鬼气塞进产妇怀中。
崔珏,你帮邪龙篡改命格的账还没算呢。孟婆的围裙化作锁魂链,当年沈昭寒的残魂,是你故意放进轮回道的吧
程澈趁机扑向最大的魂核碎片,却被生死簿金光灼伤。碎片映出的记忆令他窒息——三百年前沈昭寒屠尽程家后,跪在孟婆摊前求一碗洗忆汤:把关于他的记忆都消了,这缕残魂......送他去太平盛世。
判官笔突然调转方向刺向孟婆:地府不需要叛徒!
程澈用龙鳞挡住攻击,却发现判官袖口藏着邪龙逆鳞纹。生死簿被击飞的刹那间,他看见最新一页写着:顾临渊,庚辰年借龙胎重生......
忘川水突然沸腾,程澈怀中的魂核碎片发出悲鸣。沈昭寒的虚影在红光中显现,鬼爪捏碎判官面具——露出的竟是初代先祖程阙的脸!
难怪你要灭口。孟婆的汤勺化作三生石剑,当年你偷换判官魂魄,把崔珏炼成伥鬼......
程澈的龙鳞在此刻尽数爆裂,以血为媒重燃婚书红绳。当红光裹住所有魂核碎片时,殡仪馆方向传来邪龙破封的咆哮——程阙陶瓮碎了。
程澈摔回殡仪馆灵堂,腕间红绳正吞噬他的体温。
沈昭寒的残魂蜷缩在合婚庚帖里,血色褪成半透明。窗外悬着诡异的红月,林疏月冲进来拽他:整个城区的动物都在往龙脉方向跪拜!她摊开染血的玉坠碎片,裂纹拼出山脉走势图——正是青铜棺下的龙脉主穴。
孟婆掀翻食堂汤锅,锅底露出青铜棺同源纹路:子时三刻,红月当空,现在行阴阳婚仪还能借龙气聚魂。
程澈扯下灵堂白幡铺成喜堂,咬破指尖在眉心画并蒂莲:那就拜天地。
沈昭寒的残魂被强召出来时,鬼气凝成的喜服溅满血渍。
你找死吗他掐住程澈咽喉却穿透而过,活人与鬼王结阴亲,要受......
剜心剔骨之刑,我知道。程澈将合婚庚帖按在对方虚影心口,三百年前你替我受过程家九十九道噬魂钉,现在换我。
林疏月在地上汇成八卦阵。当孟婆将忘川水混着程澈的血泼向阵眼时,殡仪馆地砖突然透明——地下龙脉中,邪龙正蚕食着沈昭寒当年镇压它的魂剑。
喜烛爆出鬼火,程澈的嫁衣被血浸透。第三拜尚未叩下,顾临渊撞碎屋顶坠落,龙角已经刺破颅骨。
吉时到——他腹腔传来程阙的嘶吼,邪龙借尸吐出腥风,新人该入龙冢了!
沈昭寒的残魂突然暴起,鬼气化作斩龙铡架住龙爪。程澈趁机将婚书红绳缠上龙角,却发现顾临渊颈后插着判官笔——正是地府里程阙伪装判官用的那支。
杀了我...龙穴在...顾临渊残存意识刚开口,瞳孔就被龙鳞覆盖。
程澈握着林疏月递来的龙骨断刃,那是沈昭寒魂核所化。当刀刃刺入自己心口时,婚契红光与龙脉共鸣,竟将邪龙短暂定住。
用我的血重铸魂剑!他将断刃塞给沈昭寒,三百年前怎么封的,现在就再来...
鬼王残魂突然捏碎断刃,婚书庚帖燃起幽蓝鬼火:程清池,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龙脉山体开始崩塌,沈昭寒的虚影在消散前吻上他染血的唇,当年我能为你化鬼,现在就能为你...
孟婆的汤勺接住坠落的魂屑,照出惊悚真相——三百年前的魂剑根本没能封印邪龙,沈昭寒将自己炼成了活的镇龙棺。
殡仪馆的骨灰盒集体震颤,沈昭寒的残魂渗入地砖裂缝。程澈跪在龟裂的龙脉阵眼上,腕间红绳正将他的血液抽成丝线,编织成覆盖全城的缚龙网。林疏月砸开消防栓,混着孟婆汤的水柱冲开地壳,露出深埋的青铜棺群——每口棺材都刻着沈昭寒与程澈的婚书片段。
以我残躯,祭尔永生。程澈将合婚庚帖按进心口,皮肉灼烧的焦糊味混着龙涎香,三百年前你替我镇邪龙,这次换我当棺材。
邪龙冲破地表的瞬间,整座城市响起丧钟。程澈的嫁衣化作万千符咒缠上龙躯,每一道符纹都是沈昭寒生前受过的伤。顾临渊的躯壳在龙首爆裂,程阙的怨灵抓着判官笔刺来:程家逆子,你...
青铜棺盖突然掀飞,三百道鬼影倾巢而出——全是历代被献祭的沈昭寒残魂。他们撕咬着邪龙,而程澈在血泊中摸索到最旧的棺椁,棺内那具守墓人遗骨的左手,正戴着与他同款的五帝钱手串。
程清池,你输定了。沈昭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当我与邪龙同源时,你就该...
该怎样程澈笑着咳出内脏碎片,将五帝钱塞进遗骨眼眶,像现在这样,让我们永生永世纠缠
龙脉爆发的强光中,程澈看清了所有轮回——
第一世他是铸剑师,将沈昭寒的脊骨锻成魂剑;第二世他是小道士,用半颗心换鬼王残魂不灭;这一世他咬破沈昭寒的喉结,将婚契刻进彼此魂魄:你说镇龙棺需要活祭品
邪龙的逆鳞被沈昭寒残魂撕开的刹那,程澈拽着青铜锁链跃入龙口。他在腥臭的龙腹中找到那截玉化断臂,用最后的阳气点燃魂火:沈昭寒,接住你的新娘!
殡仪馆所有镇魂符逆向燃烧,沈昭寒的鬼体重聚成型。他徒手剖开龙腹抱出程澈,两人坠落的轨迹上绽开血色的彼岸花。当邪龙在花海中灰飞烟灭时,程澈心口的婚契正将龙脉之力转化为心跳。
6.
三年后,解忧杂货铺。
程澈裹着羽绒服给客人包扎伤口,腕间青铜锁链纹身突然发烫。玻璃门上的风铃无风自动,他抬头看见沈昭寒倚在货架旁,玄甲化作现代西装,领口隐约露出心口的婚契烙印。
老板,这位先生说是您家属。新来的店员抱着快递盒探头。
沈昭寒的指尖拂过程澈后颈,将当年那截红绳系上他手腕:快递是地府发的,孟婆说...
程澈撕开包裹,里面是盏青铜合卺杯,杯底刻着两行小字:
昭寒澈
清池澈昭
死生同契
永镇山河
窗外飘起今冬初雪,殡仪馆旧址上,第一枝红梅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