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下的红酒漾着冷光,阮如初慵懒摇晃酒杯,目光扫过对面温顺的男人——程瑾瑜,程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也是她三个月来最持久的战利品。她享受他卑微的讨好,却从未在意他眼中近乎虔诚的温柔。
直到那夜医院走廊,她听见电话里他沙哑的一句:她需要我。
直到她翻开那547条被自己忽略的短信。
直到他彻底离开后,她才明白——有些错误,需要粉身碎骨才能偿还。
01
慈善晚宴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阮如初倚在香槟台边,指尖无聊地划过杯壁。三小时的无聊社交已经耗尽她的耐心,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时,余光捕捉到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角落的捐赠处,一个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正安静地填写支票。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碎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亚麻色光泽,与周围高谈阔论的宾客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程家的私生子。闺蜜林妍顺着她的视线凑过来,程瑾瑜,最近刚被允许参加些边缘社交活动。听说程老爷子给钱不给名分,挺可怜的。
阮如初眯起眼睛。男人恰好抬头,露出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捐赠证书时,指尖谨慎地避免触碰对方,嘴角扬起一个克制的微笑。
打个赌阮如初突然勾起红唇,一周之内,我让他跪着求我收下他的真心。
林妍翻了个白眼:别祸害老实人了,上次那个钢琴师现在还在给你发早安短信呢。
三天。阮如初将香槟一饮而尽,随手理了理肩头的卷发。她今天穿了条露背的暗红色鱼尾裙,走动时布料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贴合腰线。
程瑾瑜正在取餐区夹一块拿破仑蛋糕,动作小心得像在对待易碎品。阮如初径直走过去,高跟鞋故意一歪,整杯红酒泼在他前襟。
深红色酒液迅速在白衬衫上晕开,周围响起几声惊呼。程瑾瑜却第一时间扶住她的手腕:您没事吧玻璃碎片有没有划伤手
近距离看,他的睫毛长得惊人,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阮如初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喉咙里——她没预料到这种反应。
衬衫...她难得结巴了一下。
程瑾瑜已经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夜里降温,您穿得太少了。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被酒液浸透的布料贴在锁骨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宴会主人闻声赶来,程瑾瑜主动解释是自己不小心。直到离开时,他还坚持让司机先送阮如初回家。
明天我会让人送清洗费到府上。下车时阮如初说。
程瑾瑜摇头:能帮到您已经很荣幸了。车窗升起前,他补充道,衬衫是纯棉的,用冷水加白醋浸泡就好。
当晚,阮如初的ins更新了那张被弄脏的衬衫照片,配文今日收获。评论区很快被各种暧昧猜测淹没,她一条都没回。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起。程瑾瑜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纸袋:昨天注意到您鞋跟有些磨损,这家店的舒适度评价很好。
阮如初倚着门框没接:程先生对每个泼他酒的人都这么体贴
只有您。他耳朵尖红了,却依然直视她的眼睛,我能请您吃晚餐吗
当晚的米其林餐厅里,阮如初故意点了最贵的酒,程瑾瑜面不改色地接过酒单追加了两瓶。微醺时她凑近他耳边: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因为你看起来...指尖划过他的领带,很好欺负。
程瑾瑜只是轻轻握住她即将滑落的手腕:小心袖口沾到酱汁。
凌晨三点,阮如初的公寓里,程瑾瑜在厨房煮醒酒汤。她靠在流理台边观察他绷紧的后背线条——这个男人连切姜丝都认真得像在做手术。
你经常带人回家他突然问,刀工丝毫没乱。
你是第23个。阮如初故意凑近他后颈吹气,害怕了
程瑾瑜转身将汤碗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留下轻微水痕:我会努力成为最后一个。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床上时,阮如初发现程瑾瑜已经醒了,却保持着她入睡时搂着他的姿势不敢动。见他睫毛紧张得直颤,她恶劣地咬了下他的喉结:技术一般,但服务态度不错。
趁程瑾瑜去洗澡时,她拍下凌乱的床单发给林妍:【拆封完毕,比想象中无趣】。手机还没放下,浴室门突然打开,程瑾瑜头发滴着水递来一杯蜂蜜水:您昨晚喝太多了。
阮如初突然烦躁起来。她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更讨厌程瑾瑜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你可以走了。她拉高被子背对他,记得带走垃圾。
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阮如初盯着床头那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狠狠按下了呼叫家政的按钮。
02
阮如初将最后一块马卡龙扔进嘴里,糖霜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
进。
程瑾瑜抱着纸袋走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滴。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他肩头湿了一大片,怀里的纸袋却干燥温暖。
今天试了低糖版的栗子蒙布朗。他小心地将点心盒放在文件旁,你说上次的太甜。
阮如初头也不抬地敲键盘:放着吧。
纸盒掀开时散发出温暖的香气。蒙布朗顶部的奶油裱花形状完美,看得出制作人花了多少心思。她挖了一勺,余光瞥见程瑾瑜还站在原地。
还有事
天气预报说今晚降温......程瑾瑜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羊绒披肩,你上次落在车上的。
阮如初突然烦躁起来。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偶遇,程瑾瑜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在她面前。她故意用沾着奶油的手指接过披肩,雪白羊绒立刻晕开一片污渍。
抱歉,我......
没关系。程瑾瑜眼睛亮起来,我认识很好的干洗店。
办公室玻璃门外,几个女同事正交头接耳。阮如初太熟悉那种眼神——混合着羡慕和好奇。她突然勾起嘴角,伸手替程瑾瑜整理领带:淋雨过来的
程瑾瑜耳尖泛红,轻轻点头。他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眨眼轻轻颤动。
周末我有个闺蜜聚会。阮如初的指甲划过他领带夹,你要不要来
纸袋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程瑾瑜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阮如初突然想在那咬一口。
我...我很荣幸。
八点,别迟到。她收回手,转身对着电脑屏幕,现在我要工作了。
关门声响起后,阮如初立刻抽湿巾擦手。点心盒被推到一边,她拍下照片发给林妍:【新宠物投喂中】。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消息:【陈公子回国了,周末家宴】。阮如初冷笑一声,回复得干脆:【没空】。
屏幕上方弹出程瑾瑜的信息:【栗子过敏的话请别勉强吃,我明天可以换别的】。她看都没看就划掉了通知。
周末傍晚,程瑾瑜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地点。阮如初故意迟到一小时,推门进包厢时,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活像等待面试的毕业生。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程少爷林妍夸张地凑近,比照片上好看嘛。
程瑾瑜起身为每个人拉椅子,在阮如初坐下时轻轻推了下椅背。这个细微的动作引来一阵起哄。
这么绅士,怎么就被我们阮阮拿捏了穿红裙子的闺蜜挤挤眼。
阮如初晃着酒杯:很简单啊,给他点甜头就摇尾巴......她突然伸手揉了揉程瑾瑜的头发,对吧,小狗狗
包厢里爆发出大笑。程瑾瑜僵了一下,随即配合地低下头,耳根通红。
酒过三巡,话题越来越露骨。阮如初喝得微醺,半个身子靠在程瑾瑜肩上:你们知道他第一次来我家多搞笑吗煮个醒酒汤差点把厨房点着......
这种大少爷会下厨就不错啦。
什么大少爷。阮如初嗤笑,私生子而已。她感到程瑾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却变本加厉,不过挺好用的,随叫随到,比外卖APP还方便。
林妍踢了她一脚:你喝多了。
实话嘛。阮如初转身戳程瑾瑜胸口,你自己说,是不是我叫你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程瑾瑜握住她乱动的手指: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谁要你送!阮如初突然甩开他,装什么好人,你们程家没一个好东西!
包厢瞬间安静。程瑾瑜沉默地帮她收拾散落的物品,连掉在地上的手机壳都擦干净才放回她包里。
我去结账。他轻声说,起身时膝盖撞到桌角,闷响听得人牙酸。
门关上后,闺蜜们面面相觑:玩太过分了吧
阮如初又倒了杯酒:他自找的。
半小时后,她在酒店门口等代驾,夜风吹得头痛欲裂。程瑾瑜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拿着解酒药和保温杯。
你没走阮如初有些吃惊。
叫了车送你回去。程瑾瑜把药递给她,温水,刚好能入口。
上车后阮如初昏昏欲睡,脑袋几次撞到车窗玻璃。第三次时,她感到一只温热的手垫在了她和玻璃之间。
脏......她含糊地说,想起自己用奶油弄脏他披肩的事。
程瑾瑜轻轻调整她靠着的角度:睡吧,到了叫你。
恍惚间,阮如初想起包厢里说的那些话。她应该道歉的,但酒精让舌头变得沉重。最后她只咕哝了一句:你身上好暖和......
第二天中午,阮如初被手机铃声吵醒。来电显示陈公子,她直接挂断。床头柜上放着解酒汤和便签:【冷藏层有粥,加热两分钟】。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她赤脚走进客厅,发现玄关处整齐摆着擦好的高跟鞋和消毒过的包包。茶几上药盒贴着标签:【饭后两粒,咖啡影响药效】。
手机又响,这次是陌生号码。阮如初接通,电话那头是清朗的男声:阮小姐我是周叙,上周酒会......
她边聊边打开冰箱,程瑾瑜熬的粥分装成三份,每份都贴着日期标签。电话那头的男人正在约她看展,声音自信得令人讨厌。
今晚七点没问题。
挂掉电话,阮如初发现程瑾瑜的微信消息:【胃药放在玄关第二个抽屉,记得吃早餐】。她撇撇嘴,回复:【今晚别来,我有约】。
三秒后手机震动:【好,注意安全】。
当晚她故意在程瑾瑜常来接她的时间点出门。周叙的跑车轰鸣着停在小区门口,她上车时余光扫到转角处熟悉的背影。程瑾瑜拎着纸袋站在树影里,安静得像尊雕像。
那是你朋友周叙顺着她视线看去。
阮如初升上车窗:不认识。
看展回来已是深夜,电梯门一开她就闻到食物香气。程瑾瑜系着围裙站在她家门口,手里拿着钥匙。
你怎么......
你说有约,我猜会喝酒。他接过她的包,醒酒汤在锅里。
阮如初突然火大:谁允许你擅自来的
程瑾瑜解围裙的动作顿住了:我留了便条......
滚出去!她抓起玄关的装饰品砸过去,真当自己是我男朋友了
玻璃摆件在程瑾瑜脚边碎成渣。他弯腰一片片捡起来,声音很轻:周叙名声不好,他上个月刚......
关你屁事!阮如初打开手机免提,最新联系人周叙的名字明晃晃亮在屏幕上,要我当面打电话给他吗
程瑾瑜脸色瞬间苍白。他放下钥匙,从纸袋里取出还温着的饭盒:至少吃点东西再睡。
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阮如初踹了一脚饭盒,汤汁洒在地板上,香气弥漫开来。她突然想起包厢里那些话,程瑾瑜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叙发来的明天约会安排。阮如初机械地回复着,目光却落在洒掉的汤上——那是她最喜欢的松茸鸡汤,熬制至少要四小时。
第二天清晨,她在玄关发现一个药盒。包装上的字迹有些歪斜:【止痛药,生理期备用】。想起今天确实是生理期第一天,阮如初胸口泛起一丝异样。她给程瑾瑜发了条消息:【昨晚我喝多了】。
程瑾瑜秒回:【汤我重新熬了,在冰箱第三格】。
阮如初突然想看看他还能卑微到什么程度。她打开通讯录,当着他的面删掉了周叙的号码:满意了
程瑾瑜眼睛亮起来的样子让她想起得到奖励的大型犬。下一秒,她当着他的面接起另一个追求者的电话:当然想你,今晚见。
程瑾瑜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嘴角却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阮如初享受着这种残忍的快感,就像小时候撕掉玩偶的四肢。
帮我熨一下裙子。她将真丝连衣裙扔过去,晚上要穿。
程瑾瑜默默拿出熨斗,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蒸汽腾起时,阮如初看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烫伤,红肿的痕迹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
怎么弄的
熬汤时不小心。程瑾瑜把熨好的裙子挂起来,晚上降温,带件外套吧。
阮如初突然凑近,嘴唇几乎贴到他耳垂:你知道吗你痛苦的样子......手指抚过他烫伤的皮肤,特别性感。
程瑾瑜的呼吸明显乱了。他垂下眼睛的样子让阮如初想起被雨淋湿的流浪狗,明明被踢了一脚,却还期待着一个抚摸。
当晚她故意化了浓妆,在程瑾瑜面前喷了他送的香水。临出门时,她当着他面删掉了今晚约会的联系人:突然不想去了。
程瑾瑜愣在原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怎么,以为我是为了你阮如初恶劣地笑了,只是嫌他技术太差而已。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那束光熄灭了。程瑾瑜安静地帮她放好拖鞋,转身去厨房切水果。阮如初靠在门框上欣赏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后颈有一处红痕——是昨晚她咬的。
手机突然震动,程瑾瑜条件反射般僵住了。阮如初故意大声接起来:喂嗯,想我了她盯着程瑾瑜颤抖的手指,好啊,现在过去。
程瑾瑜手中的水果刀在砧板上划出刺耳声响。阮如初走近时,发现他在切的是她最讨厌的猕猴桃——那是缓解经期不适的水果。
别切了。她突然烦躁,我不出去了。
程瑾瑜放下刀,转身时阮如初看到他眼里有泪光。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原来他也会难过。
如初。他第一次没加敬称,我能抱抱你吗
没等她回答,程瑾瑜已经轻轻环住她。这个拥抱克制得像个礼貌的问候,阮如初却感到他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你手机响了。他在她耳边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阮如初推开他查看消息,是林妍发来的聚会照片。照片角落,程瑾瑜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侧脸,眼神温柔得像在看整个宇宙。
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程瑾瑜的手机。锁屏是她睡着的侧脸,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甚至包括她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发绳。备忘录里整整齐齐记录着她所有喜好和习惯:【讨厌猕猴桃,但经期需要补充VC】【左肩有旧伤,按摩要轻】【周三下午通常会偏头痛】......
最新一条记录时间是五分钟前:【她删了周叙,也许我还有机会】。
阮如初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她扔下手机,发现程瑾瑜正用那种眼神看她——仿佛她是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
恶心。她转身回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不断亮起。程瑾瑜发来一连串消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新买的暖宝宝放在床头柜】【空调定时到26度了】......
阮如初一条都没回。半夜起床喝水时,她发现客厅亮着盏小夜灯。程瑾瑜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停留在编辑到一半的备忘录:【如初生理期注意事项】。
她轻手轻脚绕过去,不小心踢到茶几。程瑾瑜立刻惊醒,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时间:是不是疼醒了红糖姜茶在......
闭嘴。阮如初打断他,回你自己家去。
程瑾瑜沉默地站起身,把毛毯叠成整齐的方块。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那个周叙,他给前女友拍过私密视频。
阮如初愣住了。
我查过了。程瑾瑜声音很轻,你可以讨厌我,但请保护好自己。
门关上后,阮如初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她打开冰箱,看到分装好的红糖姜茶,每个容器上都贴着加热时间。
窗外开始下雨,她想起程瑾瑜今天没带伞。
03
日历提醒跳出来时,阮如初正在会议室里训斥下属。她皱眉划掉通知,手机却接连震动起来——全是生日祝福消息。最上方是程瑾瑜的未读消息:【今天能早点回来吗】后面跟着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
阮如初直接关了静音。直到晚上九点,她才踩着高跟鞋走出公司大楼。深秋的夜风刮得脸颊生疼,她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去年生日程瑾瑜送的那条羊绒围巾被她随手塞在了衣柜深处。
手机屏幕亮起,程瑾瑜的名字后面跟着17个未接来电。阮如初正打算关机,林妍的电话打了进来。
生日快乐宝贝!电话那头音乐震耳欲聋,我们在MUSE定了卡座,赶紧过来!
阮如初瞥见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程瑾瑜靠在车边,手里捧着个系丝带的盒子,呼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雾。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大衣,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等我半小时。她对着电话说完,朝程瑾瑜走去。
程瑾瑜眼睛亮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空。他向前两步又停住,像是怕惊跑什么小动物:生日快乐。
阮如初没接礼物:我要去MUSE。
我送你。程瑾瑜立刻拉开车门,外面冷。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座椅提前加热过。阮如初注意到扶手杯架上放着她常喝的那款气泡水,瓶身凝结的水珠表明它被放入的时间恰到好处。
后座有毯子。程瑾瑜轻声说,你穿得太少了。
阮如初没动,低头刷着社交软件。红灯时,程瑾瑜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先看看这个好吗
盒子里是枚精致的胸针,蓝宝石拼成蝴蝶形状。阮如初记得两个月前某次逛街时多看了橱窗一眼。
不喜欢的话我还准备了别的。程瑾瑜声音有些紧张,在家。
阮如初把胸针扔回盒子:我约了人。
程瑾瑜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就十分钟,蛋糕已经准备好了。
车子驶入小区时,阮如初手机不断震动。林妍发来一串催促消息,最后一条是段视频:包厢里几个肌肉男正在开香槟。
你朋友程瑾瑜问。
阮如初故意把手机举到他眼前:怎么样,比你强多了吧
程瑾瑜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电梯里,阮如初对着镜子补口红。程瑾瑜站在半步之后,目光落在她后颈那颗小痣上。她知道他在看什么——昨晚新欢在那里留下了吻痕。
门一开,阮如初就闻到了奶油香气。餐桌上摆着个精致的翻糖蛋糕,造型是她最喜欢的电影场景。周围散落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最显眼的位置放着本皮质手账。
打开看看程瑾瑜期待地看着她。
阮如初随手翻开手账,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五年前某部小众文艺片。她隐约记得自己提过喜欢这部片子,但从未找到这张绝版票根。
你从哪......
ebay上找了半年。程瑾瑜眼睛亮晶晶的,继续翻
往后翻是各种旅行目的地的精美手绘。冰岛的极光、托斯卡纳的葡萄园、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每页都详细标注了最佳旅行季节和特色美食,甚至还有当地语言的小贴士。
这些地方......
都是你提到过的。程瑾瑜声音轻柔,去年三月你说想去看极光,上个月喝醉时说想去托斯卡纳喝酒......
阮如初突然合上手账。她记不清自己何时说过这些醉话,更不明白程瑾瑜为何会把这些随口胡言当真。
还有这个。程瑾瑜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镜头里是北海道某家温泉旅馆,前台工作人员举着牌子:阮如初小姐,程先生已经为您预订好蜜月套房,随时欢迎光临。
阮如初胸口发紧。她抓起手包:我得走了。
至少切个蛋糕......
你自己吃吧。阮如初在玄关换鞋,别等我。
程瑾瑜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本手账。阮如初关门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像是膝盖撞到茶几的声音。
MUSE的喧嚣像一堵墙迎面扑来。林妍已经喝得半醉,拽着她介绍一个混血模特:特意给你留的生日礼物!
模特的手很快搭上阮如初的腰,香水味熏得她头晕。酒过三巡,她借口去洗手间,在隔间里翻看手机。程瑾瑜发来几条消息:【玩得开心】【需要接就打电话】【蛋糕给你留了一半】。
最后一条是张照片:翻糖蛋糕被小心地切下一角,剩下的部分完好如初。
凌晨三点,阮如初拒绝了模特送她回家的提议。电梯门打开时,她闻到一股甜腻的奶油味——程瑾瑜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的蛋糕原封不动,只是边缘的糖霜有些融化。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客厅,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是个包装盒,里面是整套旅行装备:护照夹、转换插头、便携熨斗......每样都印着她名字缩写。
沙发上的程瑾瑜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你回来了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立刻起身去开烤箱,蛋糕我热一下......
阮如初看到餐桌上摆着三盘切好的蛋糕,每盘旁边都放着不同的饮料——她不同心情下偏好的搭配。
第三次加热了。程瑾瑜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口感会差一点。
灯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阮如初突然想起那本手账里夹着的机票预订单——程瑾瑜用铅笔在旁边标注了备用假期。
你请了假
年假而......程瑾瑜话没说完,烤箱叮地响了。他手忙脚乱地取蛋糕,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松手,趁热吃最好。
阮如初机械地接过盘子。蛋糕确实有点干了,但糖霜的甜度刚好是她喜欢的程度。程瑾瑜坐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好吃吗
阮如初没回答,突然问:如果我说现在想去冰岛,你会怎么做
程瑾瑜愣了一秒,然后掏出手机:给我两小时收拾行李,最近一班飞机是......
疯子。阮如初打断他,我开玩笑的。
她起身去卧室,程瑾瑜却叫住她:等等。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最后一件礼物。
盒子里是把钥匙。阮如初挑眉:什么意思
我家钥匙。程瑾瑜耳尖通红,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把你的......
阮如初把钥匙扔在茶几上:我困了。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她听到外面传来收拾餐具的轻响。凌晨四点,她去厨房倒水,发现程瑾瑜正在手洗她扔在脏衣篮的真丝睡裙——那是上周某个追求者送的,她故意当着他的面穿。
水流声中,程瑾瑜的肩膀微微发抖。阮如初走近才看清他在哭,眼泪无声地砸进洗手池,和泡沫一起消失在下水道。
吵醒你了他发现她站在门口,慌忙擦脸,要喝蜂蜜水吗
阮如初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她鬼使神差地说:你可以搬过来。
程瑾瑜的手停在半空,洗洁精泡沫顺着指尖滴落。
省得你天天跑来跑去。阮如初补充道,客房归你。
程瑾瑜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好。
搬家只用了两个行李箱。阮如初看着程瑾瑜把寥寥无几的衣物挂进客房衣柜,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去过他家。
就这些
程瑾瑜正在叠一件旧毛衣:嗯。
那件毛衣袖口已经起球,颜色也洗得发白。阮如初记得上个月逛街时见过同款新品:扔了吧,买新的。
程瑾瑜却把毛衣小心地放进抽屉:我妈织的。
这是阮如初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人。她想起传闻中那个不被承认的情妇,突然恶意涌上心头:你妈还活着啊
程瑾瑜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嗯。
程家给你多少赡养费
足够用了。程瑾瑜平静地回答。
阮如初踢了踢他的行李箱:私生子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她故意拖长音调,廉价
程瑾瑜背对着她,后颈的脊椎骨凸起一个尖锐的弧度。半晌,他轻声说:我去做饭。
晚餐意外丰盛。阮如初不知道程瑾瑜会做西餐,牛排火候完美,配菜居然是她喜欢的烤芦笋。餐桌上烛光摇曳,程瑾瑜穿着件略显正式的白衬衫,像是要弥补中午那个寒酸的搬家场景。
为什么学做饭阮如初切着牛排问。
程瑾瑜抿了口红酒:我妈生病时,想吃法餐。
阮如初想起那个被她随手扔掉的旧毛衣,突然没了胃口。她起身去酒柜拿了瓶烈酒,故意没拿程瑾瑜的杯子。
酒精让时间变得模糊。半夜她渴醒过来,发现程瑾瑜坐在她床边,正在轻轻揉她抽筋的小腿。
......几点了
凌晨三点。程瑾瑜递来温水,你喝太多了。
阮如初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睡衣,妆也卸好了。床头柜上放着解酒药和体温计,程瑾瑜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你没睡
程瑾瑜摇摇头:怕你半夜难受。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阮如初突然伸手摸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瑾瑜握住她的手指,轻轻贴在唇边:因为是你。
这个回答太简单,又太复杂。阮如初抽回手,翻身背对他:我要睡了。
程瑾瑜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关门声响起后,阮如初摸出手机,看到林妍发来的消息:【昨晚那个模特问你要电话,给吗】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不给】。
第二天是周六,阮如初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程瑾瑜正在她衣柜前整理衣物,手里拿着那件被她随手塞进角落的羊绒围巾。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阮如初抓起枕头砸过去。
程瑾瑜没躲,枕头擦过他额角:抱歉,我想着换季......
滚出去!
程瑾瑜转身时碰倒了梳妆台上的香水瓶。玻璃碎裂的声响中,昂贵的香水在地毯上洇开一片。阮如初跳下床,赤脚踩在玻璃渣上:你知道这瓶多少钱吗!
血从脚底渗出来,程瑾瑜立刻弯腰去抱她:别动,有碎玻璃!
阮如初挣脱他的手臂: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手脚不干净!
程瑾瑜僵在原地。他慢慢直起身,碎玻璃在掌心压出红痕:我去拿医药箱。
不用你假好心!阮如初抓起另一瓶香水砸过去,滚回你的贫民窟去!
程瑾瑜没躲,瓶子擦过他颧骨,留下一道红痕。他静静看了阮如初几秒,转身走出卧室。
医药箱放在床头的声音惊醒了阮如初。她睁开眼,看到程瑾瑜跪在床边,正小心地用镊子挑她脚底的玻璃渣。他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颧骨上的擦伤已经泛青。
疼吗阮如初突然问。
程瑾瑜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阮如初倒吸一口冷气。程瑾瑜立刻放轻动作,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他发顶,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阮如初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胸口那阵陌生的刺痛又来了。
好了。程瑾瑜贴好创可贴,这两天别碰水。
他收拾医药箱时,阮如初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贴着创可贴——是昨晚收拾碎玻璃时割伤的。
手伸过来。
程瑾瑜迟疑地伸出手。阮如初撕开创可贴,看到一道深长的伤口。她鬼使神差地低头舔了一下,程瑾瑜猛地抽回手,耳尖红得滴血。
脏......
阮如初恶劣地笑了:怎么,嫌我脏
程瑾瑜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手上有玻璃渣......
阮如初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扯平了。
程瑾瑜眼睛睁得极大,像是被吓到的小动物。阮如初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去把衣柜整理好,按颜色排序。
程瑾瑜默默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那瓶香水,我会赔给你。
你赔不起。阮如初躺回床上,那是我前男友从巴黎带回来的限量版。
程瑾瑜站在逆光里,轮廓模糊不清:我下个月去法国出差。
阮如初愣住了。这是程瑾瑜第一次提到工作,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
随便你。她拉起被子蒙住头,记得买一模一样的。
关门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阮如初听着外面隐约的整理声,突然想起那本被扔在客厅的旅行手账。她光脚走到门口,看到程瑾瑜正跪在地上擦香水渍,旁边放着那本手账——他把它捡起来,小心地擦干净了。
04
凌晨三点十七分,阮如初踹开了客房的门。
我要吃福记的生煎包。她靠在门框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不耐烦的脸,现在就要。
被窝里的程瑾瑜挣扎着坐起来,额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他眯眼看向窗外——十一月的暴雨正砸在玻璃上,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福记...四点才开门。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已经伸手去摸眼镜,我先给你煮点别的
阮如初把手机砸在他胸口:我说现在就要!
手机弹到被子上,屏幕显示着她刚发的朋友圈:【突然好想吃福记生煎,谁现在给我送来就嫁给他】。下面已经有十几条回复,最新一条来自林妍:【又折腾你家私生子呢】
程瑾瑜默默穿好外套,雨水正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他转身时,阮如初注意到他后腰处露出一截白色绷带。
你受伤了
程瑾瑜迅速拉下衣摆:碰了一下,没事。
门关上后,阮如初躺进程瑾瑜还没凉透的被窝。枕头上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她想起上周打翻的那瓶香水——程瑾瑜真的托人从法国带回了同款,连包装丝带的系法都一模一样。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发来的酒吧定位:【来玩新到了一批模特】。阮如初回复了个等着,起身去主卧换衣服。
清晨六点,她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时,玄关处摆着一盒淋湿的生煎包。包装盒上的福记logo被雨水泡得模糊,旁边放着张字条:【第一笼卖完了,这是第二笼。微波炉热30秒,小心烫】。
阮如初随手把生煎包扔进垃圾桶,字条则撕成碎片撒在上面。浴室传来水声,她推开门,看到程瑾瑜正在冲洗手臂上的伤口。热水冲过手腕内侧的几道细长划痕,带出几丝淡红色的血水。
你自残阮如初抱臂靠在门框上。
程瑾瑜迅速关上水龙头:被A4纸划破了。他扯下毛巾盖住手腕,要洗澡吗水调好了。
阮如初没接,脱下沾满烟酒味的裙子扔在他脸上:洗干净,很贵的。
这是程瑾瑜搬来的第三周。阮如初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被咖啡香气唤醒,餐桌上永远摆着符合她当天心情的早餐——周一的牛油果沙拉,周三的日式饭团,周末则有现烤的可颂。她的衣柜按色系排列得如同彩虹,连内衣都熨烫平整。
今天华辰的晚宴,别忘了。阮如初叼着吐司提醒,七点,别穿你那套寒酸的西装。
程瑾瑜正在给她榨果汁:我订了新西装,下午到。
阮如初哼了一声:刷我的卡
我的工资。程瑾瑜轻声说,昨天发薪日。
果汁杯底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列着她今天会议的注意事项。阮如初扫了一眼就揉成团——程瑾瑜总是这样,连她随口提的客户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晚宴现场衣香鬓影。阮如初挽着程瑾瑜入场时,感受到几道探究的目光。程瑾瑜的新西装确实合体,藏青色面料衬得他肩线笔挺,只是站在一群富二代中间仍显得格格不入——太过安静,像幅被调低饱和度的画。
哟,程少爷也来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晃过来,听说你最近住阮小姐家软饭好吃吗
周围响起几声窃笑。程瑾瑜平静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李公子最近亏了不少吧阮如初晃着酒杯,难怪连西装都是去年的款。
男人脸色一变,随即笑得更加恶意:阮小姐口味真独特,放着这么多青年才俊不要,偏喜欢捡程家不要的......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程瑾瑜,私生子。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阮如初感到程瑾瑜的手臂僵了一下,但她只是轻笑出声:宠物嘛,乖就够了。
程瑾瑜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地滞了一瞬。他微微低头,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像道自我保护的小小屏障。
晚宴后半程,阮如初发现程瑾瑜不见了。她在露台上找到他时,他正对着手机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立刻挂断。
躲这偷懒阮如初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瑾瑜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太闷。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冷吗
阮如初闻到外套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雨后的青草香。她突然注意到程瑾瑜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迹——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可他从未戴过婚戒。
你结过婚
程瑾瑜摇头:大学时的班级戒指。他顿了顿,早就摘了。
回程车上,阮如初的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她烦躁地踢掉鞋子,看到程瑾瑜正望着窗外发呆。街灯在他侧脸投下流动的光影,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整个人安静得像尊雕像。
哑巴了阮如初用脚尖戳他小腿,今晚丢我脸丢得还不够
程瑾瑜转过来,眼神陌生得让她一怔。下一秒,他突然蹲下身,捧起她磨红的脚踝轻轻揉捏。这个姿势让他西装裤绷紧,露出脚踝处一小块淤青。
你腿怎么了
程瑾瑜手上动作没停:撞到茶几了。
阮如初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发脾气时推他的那一下。她移开视线,正好看到程瑾瑜后颈处有一小块皮肤比其他地方苍白——是长期贴膏药留下的痕迹。
车停在公寓楼下时,程瑾瑜先一步下车,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上去。
少肉麻。阮如初推开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你以为演偶像剧啊
电梯里,程瑾瑜默默脱下袜子递给她:地上凉。
阮如初没接,盯着电梯镜面里两人的倒影——她妆容精致却满脸戾气,程瑾瑜脸色苍白却神情平和。这个对比让她无端烦躁,故意在程瑾瑜擦得锃亮的皮鞋上碾了一脚。
进门后,阮如初径直去浴室卸妆。出来时看到程瑾瑜正在厨房热牛奶,左手扶着后腰,动作有些迟缓。餐桌上放着药店的袋子,里面是防水创可贴和脚后跟保护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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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加蜂蜜了。程瑾瑜把杯子递给她,温度刚好。
阮如初没接,盯着他手腕上那几道已经结痂的细痕:到底怎么回事
程瑾瑜放下杯子,袖子滑下来盖住伤痕:被纸划破了而已。
半夜,阮如初被雷声惊醒。窗外暴雨如注,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客房门口。门没关严,透出一线光亮。透过缝隙,她看到程瑾瑜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推门声惊动了他。程瑾瑜慌忙把东西塞到枕头下,但阮如初已经看清了——是个小药盒,里面排着几粒白色药片。
睡不着程瑾瑜站起身,声音有些哑,要喝热牛奶吗
阮如初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杯没动过的水,水面飘着半片没完全溶解的药片。她突然上前掀开枕头,药盒上赫然印着氟西汀三个字。
你吃抗抑郁药
程瑾瑜没有否认,只是把药盒收进抽屉:最近睡得不太好。
灯光下,他眼下青黑明显,嘴唇因缺水而干裂。阮如初想起这两个月来他夜夜给自己热牛奶,却从没见他真正睡过整觉。
别死在我家里。她转身往外走,晦气。
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程瑾瑜似乎在笑:不会的。
第二天早上,餐桌上没有照常出现的早餐。阮如初推开客房的门,发现程瑾瑜蜷缩在床上,脸色潮红。她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装什么死她推了推他,今天要见客户!
程瑾瑜艰难地睁开眼,睫毛被冷汗打湿成簇:对不起...我马上起来...
他试图撑起身子,手臂却一软栽了回去。阮如初这才注意到床头垃圾桶里有几个空药盒,最上面那个印着奥美拉唑——是强效胃药。
麻烦精。阮如初抓起包往外走,晚上我要吃松露意面,别忘了。
电梯门关上前,她听到客房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一整天,阮如初的手机异常安静。往常程瑾瑜至少会发三条消息提醒她吃饭,今天却连一条都没有。下午的会议上,她心不在焉地划着手机,发现程瑾瑜的微信步数停留在7——大概是从床上摔下来那几步。
会议结束后,阮如初破天荒地提前回家。门一开就闻到股酸腐味——程瑾瑜倒在客卫门口,身边一滩呕吐物。他脸色灰白,嘴唇上结着血痂,右手还死死攥着胃药盒子。
起来!阮如初用脚尖踢他,脏死了!
程瑾瑜微弱地动了动,没睁开眼睛。他睡衣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颜色已经发黄,显然不是新伤。
阮如初蹲下身,突然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细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新鲜的红肿。她猛地扯开他衣领,更多淤青暴露在灯光下——肩头、胸口、腰侧...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击打过。
谁干的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程瑾瑜终于睁开眼,目光涣散地聚焦在她脸上:...什么
这些伤!阮如初揪住他衣领,谁打的
程瑾瑜似乎想笑,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蜷缩起来的样子像只被踩伤的动物,右手还下意识护着胃部:没...没事...
阮如初抓起手机要叫救护车,程瑾瑜却突然挣扎着抓住她手腕:别...别去医院...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求你了...
他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阮如初这才发现他指甲全无血色,嘴角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迹。某种陌生的情绪突然攫住她的心脏,她甩开程瑾瑜的手:随你便!
浴室里,阮如初用冷水冲着脸。镜子里的她眼圈发红,像是刚哭过——怎么可能,她上次哭还是小学时父亲摔了她的玩具。
出来时,程瑾瑜已经勉强爬起来,正跪在地上擦那滩呕吐物。他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都要停顿几秒,额头上的冷汗滴在地板上,和清洁剂混在一起。
滚去躺着!阮如初夺过抹布,装什么可怜!
程瑾瑜摇摇头,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松露...我去买松露...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玄关,却在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软倒下去。阮如初下意识接住他,隔着衣服都能摸到凸出的肋骨。程瑾瑜在她怀里轻得像个孩子,后颈的皮肤烫得吓人。
白痴!阮如初把他拖到沙发上,药呢
程瑾瑜指指茶几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各种药物,每个盒子上都贴着便利贴:【胃痛时两粒】【头痛时一粒】【失眠用半片】...最角落里是个白色药瓶,标签被撕掉了,只剩下手写的疼时用三个字。
阮如初倒出两粒递给程瑾瑜,他却摇摇头:那个...太强了...
矫情。阮如初硬把药片塞进他嘴里,吞下去!
程瑾瑜顺从地咽下药片,很快眼皮就开始发沉。失去意识前,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别走。
阮如初站在沙发边,看着程瑾瑜的呼吸逐渐平稳。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一道已经愈合的旧伤疤藏在发际线里——形状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妍发来的派对邀请。阮如初看了看沙发上昏睡的程瑾瑜,回复:【不去了】。
窗外,暴雨仍在继续。阮如初坐在单人沙发上,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住进她家一个多月的男人。程瑾瑜睡得很不安稳,睫毛不停颤动,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她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除了那圈白痕外,还有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过。
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阮如初下意识瞥了一眼——锁屏通知显示一条新消息:【程先生,您预约的心理咨询改到明天下午三点】。
她拿起程瑾瑜的手机,密码是她生日。解锁后屏幕是她睡着的侧脸,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备忘录里整整齐齐记录着她所有喜好。最近一条是昨晚添加的:【如初最近压力大,需要补充维生素B】。
阮如初胸口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放下手机,发现程瑾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安静地看着她。
水...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阮如初倒了杯水递过去,程瑾瑜却没能接稳。玻璃杯摔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拖鞋。程瑾瑜立刻挣扎着要起来收拾,却被她按回沙发上。
别动!阮如初声音大得吓到自己。
她拿来拖把,笨拙地清理着碎片。程瑾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潮汐。
如初。他突然轻声说,你今天真好看。
阮如初僵住了。她今天根本没化妆,头发也乱糟糟的,穿着件旧T恤和运动裤。程瑾瑜却说得很认真,仿佛她是什么需要小心珍藏的宝物。
闭嘴。她恶声恶气地说,再说话就把你扔出去。
程瑾瑜微笑着闭上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甜蜜的情话。
05
阮如初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快步穿过公司大堂,身后跟着两个抱着文件的助理。玻璃门外,程瑾瑜已经站在车边等候,手里拿着她早上点名要的冰美式。
怎么这么晚阮如初夺过咖啡,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都变味了。
程瑾瑜刚要解释,一个男声从侧面插了进来:阮阮,好久不见。
阮如初手一抖,咖啡洒在程瑾瑜的白衬衫上。站在三步外的男人穿着骚包的粉色西装,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是她分手两年的前男友赵明轩。
你来干什么阮如初声音陡然变冷。
赵明轩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谈合作啊。他上下打量着程瑾瑜,这就是传说中的程少爷看着像条丧家犬。
程瑾瑜默默擦着衬衫上的咖啡渍,没抬头。阮如初注意到他后颈的肌肉绷紧了,像张拉满的弓。
让开。阮如初推开赵明轩,我赶时间。
赵明轩却一把抓住她手腕:晚上聚聚我新买了游艇......
她说了赶时间。程瑾瑜突然挡在两人之间,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
空气瞬间凝固。赵明轩眯起眼睛:私生子也配插话他故意提高音量,听说你妈当年也是这么勾引程总的遗传真可怕......
程瑾瑜的拳头在身侧握紧,骨节泛白。阮如初等着他像往常一样退让,却见他向前一步,几乎贴着赵明轩的鼻尖:道歉。
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像铁锤。赵明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为了个婊子......
拳头砸在颧骨上的闷响让阮如初瞪大了眼睛。程瑾瑜竟然先动手了,而且动作快得她都没看清。赵明轩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大堂的盆栽。
操!赵明轩抹了把嘴角的血,你他妈找死!
接下来的混战像场荒诞剧。程瑾瑜明显不擅长打架,却死死护在阮如初车前。赵明轩两拳就把他嘴角打破,第三拳砸在胃部时,程瑾瑜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却仍抓着车门不让他靠近阮如初。
够了!阮如初终于回过神,抄起包砸向赵明轩,滚!
保安闻声赶来时,程瑾瑜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蜷缩在车轮旁,右手还保持着保护的姿势。阮如初蹲下身,看到他白衬衫上沾着血和咖啡渍,像幅抽象画。
能站起来吗她自己都没察觉声音在发抖。
程瑾瑜试图微笑,却扯痛了伤口:没事......他撑着车身想站起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几丝血色。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阮如初想起小时候母亲住院的场景。她烦躁地在走廊踱步,高跟鞋跟卡在地砖缝隙里差点折断。
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医生摘下听诊器,胃出血比较麻烦,需要住院观察。
阮如初看向病床上输液的程瑾瑜。他脸色比床单还白,嘴角的淤青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护士正在给他扎留置针,针头刺入苍白皮肤的瞬间,他睫毛颤了颤,却没出声。
他胃怎么回事阮如初问。
陈旧性溃疡,至少三年病史。医生翻着病历,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病人有轻度营养不良。
阮如初想起程瑾瑜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自己却经常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她走到床边,程瑾瑜立刻想坐起来,被她按回枕头上。
逞什么能她抽了张湿巾擦他额头的冷汗,打不过还动手。
程瑾瑜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赵明轩抓过的地方已经泛青。他虚弱地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疼吗......
阮如初猛地抽回手:管好你自己!
点滴打了三小时,程瑾瑜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阮如初处理完工作邮件抬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阴影,呼吸轻得像羽毛。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碰到一道细长的疤——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别......程瑾瑜突然在梦中皱眉,如初别走......
阮如初触电般缩回手,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住。她抓起包冲出病房,在走廊长椅上点了支烟。护士过来制止时,她才发现自己手指抖得厉害。
程瑾瑜坚持当晚出院。回到家,他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走:我给你煮面......
躺着去!阮如初把他按在沙发上,烦死了。
她翻出医药箱,粗手粗脚地给他嘴角涂药。程瑾瑜疼得吸气,却还小声说谢谢。灯光下,阮如初注意到他锁骨处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这又是怎么弄的她故意用力按了一下。
程瑾瑜微微偏头:不小心......
阮如初突然烦躁起来:你是瓷娃娃吗天天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痛!
程瑾瑜没辩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这种眼神让阮如初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金毛,被她踢了也不敢叫,只会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我去洗澡。她扔下棉签,你自己弄。
热水冲了半小时,出来时客厅已经没人了。厨房飘来食物的香气,程瑾瑜正在煮粥,腰上还贴着医院开的膏药。阮如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赵明轩那句丧家犬——确实像,被打了还要摇着尾巴回来讨好主人。
吃药。她把医生开的药片拍在桌上,别死在我家里。
程瑾瑜乖乖吞下药片,嘴角因为疼痛而轻微抽搐。阮如初突然凑近,在他淤青上舔了一下。程瑾瑜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咸的。阮如初评价道,转身去盛粥。
当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程瑾瑜站在悬崖边,她每靠近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最后像片羽毛般坠入云海。惊醒时凌晨三点,客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阮如初光脚走过去,从门缝看到程瑾瑜蜷在床上,手里攥着胃药盒子,额头全是冷汗。
她轻轻关上门,回到卧室后给林妍发了条消息:【赵明轩最近在干什么】
第二天是周六,阮如初睡到中午才起。客厅茶几上摆着温热的牛奶和药片,旁边是程瑾瑜的字条:【去超市,很快回来】。她拉开冰箱,里面整齐码着做好的饭菜,每个容器上都贴着加热时间。
手机震动起来,是学弟周叙的消息:【学姐,项目书我修改好了,现在送过去】阮如初看了看表,回复:【一小时后】。
程瑾瑜回来时拎着两个大袋子,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看到门口多出的男士球鞋,脚步顿了一下。
周叙来了。阮如初靠在厨房门口,谈项目。
程瑾瑜沉默地把食材一样样放进冰箱。阮如初注意到他动作比平时慢,腰应该还在疼。周叙从书房出来时,程瑾瑜正在切水果,水果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学长好。周叙自来熟地打招呼,学姐常提起你。
程瑾瑜手下的苹果被切成完美的小块:是吗。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阮如初故意挨着周叙坐,笑声比平时高了八度。程瑾瑜端来水果和茶点,又默默退回厨房。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一直在忙碌。
你男友脾气真好。周叙凑近她耳边,我要是他早吃醋了。
阮如初冷笑:他也配
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厨房里的身影僵住了。下一秒,程瑾瑜端着茶杯走出来,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小心烫。
周叙离开时天已经黑了。阮如初伸着懒腰走进餐厅,发现桌上摆着两人份的晚餐——红酒炖牛肉、芦笋沙拉和她最爱的奶油蘑菇汤。程瑾瑜不见踪影,只有玄关处少了的拖鞋证明他回来过。
程瑾瑜她挨个房间找,最后在客房发现一张字条:【公司急事,明早回。饭菜在冰箱,热两分钟】。
阮如初摔了手机。屏幕碎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格外刺耳。她冲进客房,把程瑾瑜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从衣柜里扯出来扔在地上,又掀翻了床头柜——茶具套装摔得粉碎,那是程瑾瑜唯一带到她家的私人物品。
抽屉滑出来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最底层放着个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七八个空药板。阮如初捡起来看,全是抗抑郁药和安眠药,最早的空盒日期是他们相识的第一个月。
她坐在地上,突然想起有天半夜听到程瑾瑜在浴室干呕。当时她嫌吵,砸门让他安静点。现在那些空药盒像无数双眼睛,无声地控诉着她的残忍。
手机亮了一下,是程瑾瑜的消息:【记得锁门,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阮如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发现对话框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再也没有新消息发来。
凌晨两点,雷声如约而至。阮如初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个空药盒。门锁转动的声音让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程瑾瑜浑身湿透地站在玄关,看到她时明显愣住了。
还没睡......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阮如初把药盒砸过去:这是什么!
药盒擦过程瑾瑜肩膀,落在地上发出轻响。他弯腰捡起来,动作迟缓得像老人:......维生素。
放屁!阮如初冲过去揪住他衣领,你当我文盲吗氟西汀是维生素
程瑾瑜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在灯光下像细小的钻石。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已经停了......
阮如初的手突然失去力气。她松开程瑾瑜,发现掌心里全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他的眼泪。程瑾瑜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湿润,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哭。
别碰我!她后退一步,滚去洗澡!
程瑾瑜点点头,拖着脚步往浴室走。经过餐厅时,他停下看了看完好无损的晚餐:你......没吃
阮如初这才发现自己饿得胃疼。她粗暴地拉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天的备餐,每个容器上都贴着标签。最上层是个精致的便当盒,里面是她最爱的三明治和水果,旁边小纸条上写着:【熬夜时吃】。
......白痴。她咬着三明治,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餐桌上。
浴室水声停了,程瑾瑜穿着整齐的睡衣走出来,手里拿着吹风机:头发......要吹干......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不得不扶着墙才能站稳。阮如初这才发现他脸色潮红,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
程瑾瑜摇摇头,坚持要给她吹头发。阮如初夺过吹风机,粗暴地把他按在沙发上:再动一下试试!
她翻出退烧药,却找不到体温计。程瑾瑜虚弱地指指玄关:你包里......
阮如初打开自己的包,果然在内袋找到一支折叠体温计。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38.5度。阮如初把退烧药塞进程瑾瑜嘴里,动作粗鲁得像是喂毒药。程瑾瑜乖乖咽下去,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脸。
看什么看!阮如初把他按倒在沙发上,闭眼!睡觉!
程瑾瑜听话地闭上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阮如初坐在旁边地毯上,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真的是班级戒指吗
窗外雷声渐远,雨丝轻轻拍打玻璃。程瑾瑜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阮如初鬼使神差地凑近,听见他含糊的梦呓:......别哭......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的。那程瑾瑜在梦里安慰的是谁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妍发来的消息:【赵明轩那事儿查到了,他最近在竞标城东那块地,需要你家关系。对了,听说程瑾瑜为了你跟人打架真的假的】
阮如初看着沙发上熟睡的程瑾瑜,回复:【真的】。
犹豫片刻,她又发了一条:【他胃出血住院了】。
林妍秒回:【天,你终于关心起你家私生子了】
阮如初锁上屏幕,没回复。雨声中,程瑾瑜翻了个身,毯子滑落在地。她捡起来给他盖好,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锁骨——那里有一道她从未注意过的细小疤痕,形状像个字母R。
R。如初的R。
06
阮如初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了电梯缝隙里。她暴躁地踹了一脚,金属碰撞声在凌晨五点的地下车库格外刺耳。提前结束出差回来,她谁也没通知——包括程瑾瑜。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阮如初就察觉到了异常。玄关的灯亮着,程瑾瑜的拖鞋整齐地摆在一旁,鞋尖朝外,像是随时准备被穿上。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酸腐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
程瑾瑜
没有回应。阮如初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客厅窗帘紧闭,昏暗的光线中,她看到茶几上摆着几盒药和半杯没喝完的水。
装什么死她推开客房的门,我回来了!
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阮如初啪地按亮顶灯,强光下,程瑾瑜蜷缩在被子里的轮廓显得异常单薄。她走近掀开被子,倒吸一口冷气——
程瑾瑜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出血,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浅薄,睡衣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方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最可怕的是他的右手,五指死死抓着胃部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
程瑾瑜!阮如初推了推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
没有反应。她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散落着几个药盒——奥美拉唑、氟西汀、阿普唑仑,有些已经空了。地上扔着条湿毛巾,早就凉透了。
阮如初的手开始发抖。她抓起手机要叫救护车,突然想起什么,翻出程瑾瑜的医保卡。钱包掉在地上,几张纸片飘出来——是门诊收据,最早的一张日期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周,诊断栏潦草地写着胃溃疡急性发作。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医护人员抬走程瑾瑜时,阮如初注意到他瘦了很多,担架上的身体几乎没撑起白布的轮廓。一个护士捡起地上的药盒,皱眉看了看:这些不能混用啊,患者有药物滥用史
阮如初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程瑾瑜平时吃什么药。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阮如初坐在走廊长椅上,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包皮革。医生推门出来时,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都浑然不觉。
你是家属医生摘下口罩,脸色阴沉,病人胃出血伴高烧40度,血常规显示严重营养不良。你们平时都不吃饭的吗
阮如初眼前闪过每天餐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和程瑾瑜只吃几口就放下的筷子。
他有长期抑郁症状,为什么没人注意医生翻着病历,氟西汀服用过量会导致血清素综合征,严重时会致命。你们这些家属能不能上点心
每一句质问都像耳光抽在脸上。阮如初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他......会死吗
暂时稳定了。医生叹了口气,但心理问题比身体更严重。病人手腕上有自残痕迹,建议出院后立即接受心理治疗。
自残阮如初想起那些被归咎于A4纸划伤的细痕,胃部一阵绞痛。
病房是六人间,程瑾瑜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显得那张脸更加苍白。阮如初坐在床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陪了她半年的男人——程瑾瑜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扬,即使昏迷中也带着几分温柔;下巴上有个不明显的凹陷,她曾开玩笑说那是美人沟。
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倒数的秒针。阮如初鬼使神差地拿起程瑾瑜的手机,密码是她生日。解锁后屏幕是她睡着的侧脸,背景图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合照——她完全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拍的。
相册里有三百多张照片,全是她。吃饭的她,睡觉的她,生气时皱眉的她,甚至还有几张明显是偷拍的——她在阳台抽烟的剪影,阳光透过睡衣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备忘录分类整齐:【如初的饮食偏好】【如初的生理周期】【如初的工作日程】......最新一条是昨天添加的:【出差第三天,应该到广州了,那边下雨记得带伞】。
阮如初的视线模糊了。她根本没去广州,而是改道去了深圳见客户。程瑾瑜发给她的十七条消息和五通未接电话,她一条都没回。
患者家属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要换药了。
阮如初慌忙放下手机,抹了把脸。护士换药的动作很熟练,但掀开被子时,阮瑾瑜还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阮如初这才看到他腹部贴着大片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淡黄色——是胃出血的创口
他......经常来医院吗阮如初声音嘶哑。
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程先生是我们消化内科的老病号了,每月都来开药。她指了指床头柜,那些药不能乱吃,会加重胃黏膜损伤。
阮如初想起自己曾强行塞给程瑾瑜的止痛片,胸口像被重锤击中。护士离开后,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程瑾瑜的手腕内侧果然布满细密的伤痕,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是粉色的新伤。最令她震惊的是,这些伤痕排列得异常整齐,像是用某种精密仪器测量过间距。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阮如初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程宅。她犹豫片刻,走到走廊上接通。
瑾瑜,考虑得怎么样了一个威严的男声传来,瑞士分公司下个月就......
他住院了。阮如初打断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是
阮如初。
啊,阮小姐。男人的声音立刻冷了几度,瑾瑜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轻蔑。阮如初突然想起慈善晚宴上那些人的窃窃私语——程家的私生子。
他需要静养。阮如初硬邦邦地说,没事别打扰他。
阮小姐,男人冷笑,你以为是谁让瑾瑜变成这样的他拒绝瑞士的工作机会,就因为'阮小姐需要人照顾'。模仿程瑾瑜语气的样子令人作呕,现在他人在医院,你满意了
电话挂断了,忙音像尖针刺着耳膜。阮如初站在走廊中央,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墙慢慢蹲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阮小姐一个护士小心翼翼地问,您还好吗
阮如初抬起头,视线模糊中看到护士胸牌上的名字——和李明珊同姓。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突然击垮了她,她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他......她哽咽着问,会好起来吗
护士递来纸巾:身体上的伤总会愈合的。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阮如初擦干眼泪,推开病房门时,发现程瑾瑜已经醒了。他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正在尝试够床头的水杯,输液管因为动作太大而回血了一小段。
别动!阮如初冲过去按住他,找死吗
程瑾瑜的手腕在她掌心里微微发抖,皮肤烫得吓人。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羽毛:......提前回来了
这句简单的问候击穿了阮如初的防线。她想起备忘录里那条广州下雨记得带伞,想起相册里几百张她的照片,想起电话里那句她需要我。所有情绪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句恶狠狠的:要死也别死在我家里!
程瑾瑜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阮如初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根本不是什么班级戒指,痕迹太新了,像是最近才摘下的。
戒指呢她粗声粗气地问。
程瑾瑜下意识摸了摸那处皮肤:收起来了......
为什么戴戒指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程瑾瑜望着窗外,阳光在他瞳孔里映出琥珀色的光晕:......觉得自己结婚了。
阮如初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想起程瑾瑜手机里那些备忘录,想起他每天准备的早餐,想起他挨打时仍死死护在她车前的样子。某种巨大的情感洪流冲击着胸腔,她却只会用更刻薄的话来掩饰:神经病!谁要跟你结婚!
程瑾瑜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这种眼神让阮如初更加烦躁,她抓起包包转身就走,却在门口撞上了查房的医生。
醒了医生看了看病历,家属去办下住院手续。
阮如初接过单据,逃也似地冲向缴费处。排队时,她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程瑾瑜的病历本——整整三年的就诊记录,最早的诊断是应激性胃溃疡,最近则增加了中度抑郁和焦虑障碍。用药记录密密麻麻,有些药名她连听都没听过。
最后一页是心理评估报告:【患者表现出明显的自罪倾向和讨好型人格,自述只有被需要时才感觉存在价值。提及特定人物时情绪波动剧烈,建议远离刺激源......】
特定人物。阮如初苦笑,这不就是她吗
回到病房时,程瑾瑜已经重新睡着了。阳光照在他脸上,将睫毛染成淡金色。阮如初轻手轻脚地放下包,突然注意到枕头下露出一角纸片。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张戒指的设计草图,边缘已经起皱,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过多次。
设计图上的戒指造型独特,戒托内侧刻着R&C的字样,镶嵌处设计成蝴蝶结形状——她最喜欢用这个元素搭配衣服。图纸右下角标注着日期:2022年5月17日。
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
阮如初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她抖着手把图纸塞回枕头下,转身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的吸烟区空无一人,她点燃一支烟,却发现手抖得根本拿不稳。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消息:【听说程瑾瑜住院了你还好吗】
阮如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程瑾瑜住院的消息,是怎么传到林妍那里的
她掐灭烟头,快步走向护士站。值班护士正在整理病历,阮如初敲了敲台面:609床的程瑾瑜,有人来探视过吗
护士查了查记录:没有正式登记。不过有位女士在您来之前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没进去。
长什么样
挺漂亮的,穿香奈儿套装。护士回忆道,说是程先生的姐姐。
程瑾瑜从未提过有姐姐。阮如初回到病房,发现程瑾瑜已经醒了,正艰难地试图够床头的水杯。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动作粗鲁地扶起他,却小心地让水杯刚好倾斜到能喝又不至于呛到的角度。
谢谢。程瑾瑜轻声说,嘴唇因为水分滋润而恢复了些许血色。
阮如初放下杯子,突然问:你有姐姐吗
程瑾瑜明显僵了一下:......没有。
刚才有人自称你姐姐来看你。
是程家的人。程瑾瑜垂下眼睛,来劝我去瑞士的。
阮如初想起那通电话里的瑞士分公司,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你要去
程瑾瑜摇摇头,因为动作太大而牵动了输液管。他轻轻嘶了一声,却还坚持着说完:我不走。
这三个字像锤子砸在阮如初心上。她想起医生说的建议远离刺激源,想起病历上特定人物的标注,想起那张被反复摩挲的戒指设计图。某种强烈的情绪在胸腔膨胀,她却不知如何表达,最终化作一句:随便你!
程瑾瑜微微笑了,仿佛这句粗暴的回答是什么甜蜜的情话。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将苍白的皮肤映出几分生气。阮如初突然注意到,即使在病中,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温柔得像在看整个宇宙。
饿吗她生硬地问,医院食堂应该还有饭。
程瑾瑜摇摇头:你吃吧。他顿了顿,冰箱第二层有做好的便当,热两分钟就能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她吃饭。阮如初鼻子一酸,转身假装整理包包掩饰情绪:谁要吃你做的破便当!
程瑾瑜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无声的倒计时。
07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阮如初盯着医生手里的出院通知书,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包上的皮革。
病人情况基本稳定,但需要长期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尤其是心理健康方面......
阮如初接过那叠纸,最上面是张心理咨询预约单,日期是明天下午三点。她想起昨晚程瑾瑜手机里那个被挂断的电话——程先生,您预约的心理咨询改到明天下午三点。
病房门开了,程瑾瑜拎着个小袋子走出来。七天住院让他瘦了一圈,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肩上,露出锁骨下方还未消退的淤青。阳光透过走廊窗户照在他脸上,将本就苍白的皮肤映得几乎透明。
走吧。阮如初转身按下电梯键。
程瑾瑜没动:我自己回去就行。
少废话。阮如初头也不回,你那些破烂东西还在我家。
电梯门开了,程瑾瑜默默跟进去。狭小空间里,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阮如初盯着楼层数字,余光却瞥见他扶着电梯壁的手指关节发白——是站不稳吗
......谢谢。程瑾瑜突然开口,这几天。
阮如初嗤笑一声:谢我什么谢我差点害死你
程瑾瑜没接话。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阮如初故意放慢车速,后视镜里,程瑾瑜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公寓门一开,阮如初就愣住了。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连她乱扔的杂志都按日期排好了。餐桌上摆着新鲜的花,旁边是张字条:【欢迎回家】。
你回来过她扭头质问。
程瑾瑜弯腰换鞋:请钟点工帮忙的。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扯到腹部的伤口。
阮如初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板上:随便你。
她径直走向卧室,却发现床上放着个纸箱。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码着她送程瑾瑜的所有东西——领带、袖扣、手表,甚至包括那瓶被她故意打翻后又重新买来的香水。每样东西都保养如新,包装盒上的丝带系得一丝不苟。
什么意思阮如初拎着那条领带冲出来。
程瑾瑜站在客房门口,手里拿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我想......他顿了顿,我们该结束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近乎透明的轮廓。阮如初突然发现,程瑾瑜说这句话时既没有哽咽也没有颤抖,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因为我没去医院接你她故意讥讽,还是因为看到我手机里那些男人
程瑾瑜摇摇头:因为我累了。他指了指箱子,这些还给你。我用过的东西都买了新的替换,在储物间。
阮如初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她冲进浴室,发现牙膏、洗发水甚至马桶刷都换了全新的。客房的床单被罩洗好熨平,连她用过的毛巾都消毒后叠成天鹅形状。
作秀给谁看她抓起洗手台上的新牙膏砸向门口,装什么好人!
程瑾瑜没躲,牙膏砸在他肩膀上,又弹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轻轻放回台面:冰箱里备了一周的食物,每种加热时间都标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这个还你。
钥匙落在茶几上的声音清脆得像玻璃碎裂。阮如初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程瑾瑜是真的要走——不是赌气,不是试探,而是彻底离开。
滚啊!她抓起抱枕砸过去,早就该滚了!
程瑾瑜拎起箱子走向玄关,脚步比在医院时稳多了。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像片羽毛落在地上。阮如初站在原地数到十,突然冲向窗户——楼下,程瑾瑜正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刚出院的病人。
车子驶离时,阮如初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机械地走回客厅,踢翻了程瑾瑜精心布置的花瓶。水渍在地板上蜿蜒,像道透明的伤痕。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消息:【听说你家私生子搬走了今晚出来庆祝】
阮如初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把手机砸向墙壁。屏幕碎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夜幕降临,阮如初蜷缩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冰箱里的确如程瑾瑜所说,备满了食物。她随便拿了盒咖喱饭加热,吃第一口就愣住了——味道和平时一模一样,甚至连胡萝卜都切成她喜欢的星形。
餐桌上还放着那束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鲜艳。阮如初鬼使神差地凑近闻了闻,是洋桔梗——她最喜欢的花。程瑾瑜什么时候记住的
半夜,她被胃痛惊醒。翻箱倒柜找药时,在抽屉最深处发现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码着各种胃药和暖宝宝,每样都贴着便签:【经期用红色包装】【熬夜后吃绿色胶囊】【疼得厉害时贴在下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阮如初跪在地上,突然想起上个月半夜胃痛,程瑾瑜跑遍半个城买药的情景。当时她还嫌他吵,把枕头砸在他脸上。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密语。阮如初抱着药盒蜷缩在床上,鼻尖萦绕着枕套上残留的淡淡药香——程瑾瑜的味道。
三个月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流逝。阮如初的日历上画满了红圈,每个都是程瑾瑜曾经提醒她的重要日子——客户生日、合同截止日、姨妈期......现在没人提醒了,她错过了三个会议,两次差点忘记母亲生日。
阮总,华辰的酒会七点开始。助理敲门提醒,需要准备什么吗
阮如初合上文件:不用。
华辰的年终酒会一如既往地奢华。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香槟塔在角落闪着诱人的光泽。阮如初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耳边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听说程家那个私生子最近很得势瑞士项目做得漂亮,老爷子亲自表扬了......
她假装没听见,仰头喝干杯中酒。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股无名火。三个月了,程瑾瑜像人间蒸发一样,连条短信都没发过。
阮小姐。华辰的李总走过来,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李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和程瑾瑜......他做了个分开的手势,可惜了,他现在可是程家的红人。
阮如初捏紧了酒杯:不熟。
是吗李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今天也来了。
阮如初的手一抖,酒液洒在裙摆上。她顺着李总的目光看去,大厅另一端,程瑾瑜正被几个人围着交谈。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整个人像被重新抛光过的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更刺眼的是他身边的女人——穿着白色礼服的设计师苏雯,正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阮如初认识她,业内出了名的才女,家世好教养好,和程瑾瑜站在一起像对璧人。
苏小姐和程少爷真是郎才女貌。李总感叹,听说两家已经在谈婚事了
玻璃杯在阮如初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放下杯子,借口补妆逃离了现场。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苍白的脸,口红因为咬牙太紧而晕开了些许,像个滑稽的小丑。
回到大厅时,程瑾瑜那桌正在敬酒。苏雯笑着说了什么,程瑾瑜低头倾听,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阮如初想起他曾经也是这样专注地听她说话,哪怕她只是在抱怨天气。
酒会结束已是深夜。阮如初在停车场堵住了程瑾瑜,他正为苏雯拉开车门,动作优雅得像练习过千百遍。
程瑾瑜。阮如初喊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尖锐。
程瑾瑜转身,眼神平静得像看陌生人:阮小姐。
三个字,划清所有界限。阮如初胸口像被插了把刀,她向前一步,突然被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拦住——是保镖,她甚至不知道程瑾瑜已经需要配保镖了。
请让阮小姐离开。程瑾瑜对保镖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苏雯好奇地看过来:这位是
旧识。程瑾瑜微微一笑,为苏雯关上车门。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尾气喷在阮如初脚边,像记无声的嘲笑。她站在原地,高跟鞋里的脚已经磨出血,却感觉不到疼。保镖警惕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危险分子。
回到公寓,阮如初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这间曾经让她骄傲的顶层豪宅,此刻空荡得像个华丽的笼子。她打开冰箱,取出程瑾瑜三个月前准备的最后一份便当——早就过期了,但她一直没扔。
微波炉叮的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阮如初机械地咀嚼着已经变质的食物,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突然想起程瑾瑜手腕上那些整齐的伤痕——是用尺子量着划的吗为了保持间距一致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妍发来的八卦链接:【程氏集团太子爷与苏家千金好事将近】配图是程瑾瑜和苏雯在某个画展的合影,他低头为她讲解画作的样子温柔得刺眼。
阮如初关上手机,走到客房——现在已经被她改成了储物间。角落里放着程瑾瑜没带走的几本书,最上面是本《恋人食谱》,书页间夹着许多便签。她随手翻开,看到一行小字:【如初胃不好,这道汤要炖足三小时】。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阮如初抱着那本书滑坐在地,泪水终于决堤。雨声掩盖了啜泣,她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蜷缩在程瑾瑜曾经睡过的地板上,呼吸着他残留的气息。
枕头下露出一个信封的一角。阮如初颤抖着抽出来,是程瑾瑜工整的字迹:【如初的生活指南】,里面详细记录了她所有生活习惯和应对方法,甚至包括心情不好时会躲在衣柜里这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节。
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这些能帮到你。记住按时吃饭,别喝太多咖啡,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落款是:【爱你的瑾瑜】。
雨声中,阮如初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阮小姐,我是程瑾瑜的心理医生。他有些东西留在我这里,您方便来取吗】
08
心理诊所的走廊比医院还要冷。阮如初坐在长椅上,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包上的缝线。墙上的挂钟指向三点十五,她已经等了超过约定时间半小时。
阮小姐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女医生推开门,久等了。
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心理学著作。阮如初的视线落在办公桌面的相框上——是程瑾瑜和这位医生的合影,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微笑,看起来健康又明朗。
我是林医生,程瑾瑜的心理咨询师。女医生递来一个文件盒,这是他交代要转交给您的。
盒子很轻,阮如初却觉得重若千钧。她掀开盖子,里面整齐码着几十张光盘,每张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张是他们相识的第三周。
这是......
咨询录音。林医生推了推眼镜,程先生同意您听。
阮如初拿起最上面那张光盘,背面用便签写着:【第一次提到她,我知道我完了】。字迹工整清秀,是程瑾瑜特有的笔迹。
他现在怎么样阮如初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林医生的表情微妙地变了: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程先生前天又住院了。林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胃出血复发,比上次更严重。
阮如初的手指猛地收紧,光盘边缘割破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程瑾瑜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还有他手腕上那些整齐的伤痕——是用尺子比着划的吗为了保持间距一致
哪家医院
林医生报了个名字,是城郊的私立医院。阮如初起身时差点带翻椅子,文件盒里的光盘哗啦作响。电梯迟迟不上来,她直接冲进了安全通道。
高跟鞋在楼梯上敲出凌乱的声响,像她此刻狂跳的心脏。停车场里,阮如初发动车子的手抖得几乎插不进钥匙。后视镜中,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什么时候哭的
城郊医院比市区安静得多。阮如初在前台查询时,护士警惕地打量着她皱巴巴的裙装和通红的眼睛:您是程先生家属
未婚妻。阮如初脱口而出,声音嘶哑。
病房在顶层VIP区。走廊尽头,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是上次酒会拦她的保镖。阮如初快步走过去,保镖刚要阻拦,病房门开了,苏雯端着水杯走出来。
阮小姐苏雯惊讶地挑眉,你怎么......
阮如初直接推开她冲进病房。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病床上,程瑾瑜半靠着枕头,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正在视频会议。他比三个月前更瘦了,病号服领口露出明显的锁骨凹陷,手腕上的留置针青紫一片。
......这个季度数据需要重新核算。程瑾瑜对着屏幕说,声音虚弱但清晰,瑞士那边......
他抬头看到阮如初,话音戛然而止。视频里有人问程总,程瑾瑜合上电脑,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疼。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说,仿佛这只是次普通偶遇。
阮如初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程瑾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而她像个失控的疯子。
你......她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瑾瑜轻轻咳嗽几声:没必要。
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小的阴影。阮如初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几盒药,最上面那盒是强效止痛药,说明书上印着可能产生依赖性。
苏雯走进来,自然地摸了摸程瑾瑜的额头:退烧了。她转向阮如初,瑾瑜需要休息,有事改天再说
那个亲昵的瑾瑜刺痛了阮如初的耳膜。她看向程瑾瑜,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我要带他转院。阮如初突然说。
程瑾瑜睁开眼:什么
我说,阮如初一字一顿,我要带你转去中心医院。现在,立刻。
苏雯皱眉:医生说他现在不宜移动......
关你什么事阮如初抓起床头病历,我是他未婚妻!
这个荒谬的谎言在空气中炸开。程瑾瑜惊讶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在忍痛。
阮小姐,苏雯冷静地说,请不要无理取闹。
阮如初直接按了呼叫铃。医生护士冲进来时,她正扯着程瑾瑜的输液管:我要给他办转院!他在这里得不到好的治疗!
场面一片混乱。程瑾瑜试图起身调解,却突然捂住胃部,脸色瞬间惨白。监视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血压数值直线下降。
胃出血又发了!医生大喊,准备手术!
阮如初被推到一边,看着程瑾瑜被紧急送往手术室。苏雯临走前狠狠瞪了她一眼:满意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阮如初一个人。她跪在地上,捡起程瑾瑜掉落的手机,屏幕锁是她生日。解锁后,备忘录开着,最新一条是:【如初可能会胃痛,提醒她吃药】。
发送时间:昨天。收件人:无。
手术持续了四小时。阮如初坐在走廊长椅上,林医生给她的光盘盒放在膝头,沉甸甸的像块墓碑。苏雯早就被电话叫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你根本配不上他。
手术灯熄灭时,阮如初已经咬破了嘴唇。主刀医生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零星血迹:暂时稳定了,但病人长期抑郁导致免疫系统崩溃,恢复会很慢。
抑郁......阮如初机械地重复。
心理影响生理。医生疲惫地摘下手套,他胃里的溃疡......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
这句话像刀子插进阮如初心脏。她想起自己曾多少次当着程瑾瑜的面和别人调情,多少次把他精心准备的晚餐倒进垃圾桶,多少次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的出身......
ICU不允许探视。阮如初隔着玻璃看程瑾瑜,他浑身插满管子,像个破碎的玩偶。护士说他术后一直没醒,但生命体征平稳。
他手机呢阮如初突然问,我想给他充电。
拿到程瑾瑜的手机后,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短信发件箱。里面整整齐齐保存着所有发给她的信息,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前他们刚认识时:
【今天下雨,记得带伞】
【你昨晚说梦话想吃草莓蛋糕,我放冰箱了】
【左肩疼的话试试热敷,药在床头柜】......
每条都没收到回复。阮如初颤抖着点开自己手机的收件箱,搜索程瑾瑜——547条未读信息,全部被系统自动归类为垃圾邮件。
547次关心,547次被无视。
最新一条是手术前一天发的:【听说寒流要来,你总是忘记加衣服】。
阮如初的眼泪砸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些字迹。她打开通讯录,把自己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原来程瑾瑜早就发现她拉黑了他,却依然坚持发着这些永远不会被看到的关心。
三天后,程瑾瑜被转入普通病房。阮如初寸步不离地守着,亲自给他擦脸、喂水,动作笨拙却认真。程瑾瑜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场梦。
喝点汤。阮如初扶起他,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递到嘴边,我......我做的。
其实是外卖,但她特意倒进保温桶伪装。程瑾瑜没拆穿,乖乖喝完了整碗,尽管每咽一口都皱一下眉。
难喝就别勉强。阮如初夺过碗,我又不会生气。
程瑾瑜微微一笑:比我自己做的好喝。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阮如初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淡了很多——戒指真的摘掉了
苏雯呢她故意问,怎么不来看你
程瑾瑜咳嗽几声:她只是工作伙伴。
是吗阮如初攥紧了被角,媒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媒体还说我是程家继承人呢。程瑾瑜轻声说,你信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谈论他的身份。阮如初想起那些关于私生子的流言,胸口泛起一阵刺痛。她曾多少次当着程瑾瑜的面重复这些恶毒的称呼
护士进来换药,掀开病号服时,阮如初倒吸一口冷气——程瑾瑜腹部的手术疤痕旁,还有几道陈年旧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这是......
小时候的事了。程瑾瑜拉下衣摆,不小心。
换完药后,他又陷入昏睡。阮如初轻轻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放着程瑾瑜的随身物品:钱包、手表、还有那部旧手机。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相册,里面依然全是她的照片,最新一张是两个月前在商业街的偷拍——她站在橱窗前看一条项链,表情是罕见的柔和。
备忘录里新增了一条:【如初看中的项链,Tiffany新款,生日礼物】。
日期是下周。阮如初的生日,她自己都忘了。
抽屉最深处有个丝绒盒子。阮如初咬唇打开,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张设计图纸——和她之前在枕头下发现的那张一样,只是更加精细,戒托内侧刻着日期:2022.5.17-∞。
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和无限符号。
找什么呢
程瑾瑜的声音吓得阮如初差点摔了盒子。她慌忙转身,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平静地看着她。
这是......阮如初声音发抖。
废稿而已。程瑾瑜伸手要拿,却牵动了输液管,疼得皱眉。
阮如初把图纸放回盒子:设计师说你有东西留在他那里。
嗯。程瑾瑜望向窗外,一些录音。
关于我的
关于我如何......他顿了顿,学习爱你。
这句话像子弹击中阮如初的胸口。她突然明白那些光盘是什么——程瑾瑜在心理咨询中谈论她的记录,他如何学习爱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
为什么给我
程瑾瑜转过头,眼神温柔得像最后的告别:让你知道,不是你的错。
阮如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扑到床边,紧紧抓住程瑾瑜的手: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利用你,伤害你,我......
如初。程瑾瑜轻声打断她,我要去瑞士了。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阮如初松开手,发现程瑾瑜的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
什么时候
下周。程瑾瑜微笑,医生说那边环境适合养病。
养病。阮如初想起医生说的免疫系统崩溃,想起那些抗抑郁药和胃药,想起程瑾瑜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她毁了一个健康的人,现在他要走了,可能永远不回来。
我能......她声音哽咽,我能去送你吗
程瑾瑜轻轻摇头:别来。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拒绝她。阮如初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每个药片槽都标注着时间,像程瑾瑜曾经为她准备的那些便当。
我帮你拿药。她慌乱地倒水,该吃哪几种
程瑾瑜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眼神柔软下来:白色两片,绿色一片。
阮如初把药片和水递过去,程瑾瑜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擦过,像片羽毛。他吞下药片,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沾了滴水珠。
如初。他突然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都可以!阮如初急切地凑近。
程瑾瑜从枕头下拿出个信封:等我走了再打开。
信封很轻,阮如初却觉得重若千钧。她把它贴在胸口,感受着里面纸张的触感——不会是告别信吧或者更糟,遗书
答应我。程瑾瑜认真地看着她,等我走了再打开。
阮如初点头,眼泪砸在信封上,晕开一片水渍。程瑾瑜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指腹粗糙却温暖。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他曾多少次这样安慰她而她曾多少次推开他的手
别哭。程瑾瑜轻声说,你哭起来不好看。
这句玩笑话让阮如初哭得更凶了。她伏在病床边,肩膀剧烈抖动,像个迷路的孩子。程瑾瑜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哼起一首陌生的摇篮曲——是他母亲唱过的吗那个不被承认的情妇
护士进来打断了这个时刻。阮如初擦干眼泪,看着程瑾瑜被推去做检查。病房突然空荡得可怕,她打开信封的冲动几乎压垮理智。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妍的消息:【听说程瑾瑜要出国了你还好吗】
阮如初没回复。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机场方向。一架飞机正缓缓升空,在蓝天留下白色的轨迹。程瑾瑜也会这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像从未存在过。
除了那些光盘,那些照片,那些她永远无法偿还的547条短信。
09
雨水顺着机场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阮如初站在出发大厅,浑身湿透,手中的信封被雨水浸软,边角卷曲起来。广播里正在播放最后一次登机提醒:前往苏黎世的LX123航班即将关闭登机口......
阮如初攥紧了信封。三天前,程瑾瑜悄悄出院,只给她发了条短信:【别来送我】。她忍了72小时没拆开那个信封,直到今早保洁阿姨在收拾客房时发现抽屉深处还有程瑾瑜的东西。
那本旅行手账。
翻开第一页,阮如初就崩溃了——那是程瑾瑜送她的生日礼物,记录着她所有随口提过的心愿地点。每一页都新增了备注:【如初喜欢靠窗座位】【如初讨厌飞机餐里的胡萝卜】【如初在这里会想看日落】......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如果你愿意,这些地方我都想带你去】。
字迹已经褪色,至少写了一年多。
阮如初冲向车库时,雨水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她闯了三个红灯,轮胎在机场高速上打滑两次,差点撞上护栏。现在,她站在安检口,望着长长的队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程瑾瑜!她突然大喊,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程瑾瑜!
人群骚动起来,几个保安朝她走来。阮如初不顾一切地挥舞着那本手账:程瑾瑜!你出来!
没有回应。登机口的电子屏显示最后登机的红字。阮如初的视线模糊了,雨水或者泪水,她分不清。保安抓住她的手臂时,她猛地挣脱,手账掉在地上,内页散落一地。
求你了......她跪在地上捡那些纸页,声音低得像哀求,就一分钟......
保安犹豫了。阮如初趁机抓起手账冲向VIP通道,高跟鞋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光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候机室玻璃门近在咫尺,她看到程瑾瑜的背影——瘦削的肩线,微微低头的姿态,还有那件她曾经嘲笑过老气的深灰色风衣。
程瑾瑜!
玻璃门挡住了大部分声音,但程瑾瑜似乎感应到什么,缓缓转身。隔着雨痕斑驳的玻璃,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阮如初把手账贴在玻璃上,翻到冰岛极光那页——她曾说过那是她最想看的景色。程瑾瑜站在原地没动,身后的登机口工作人员焦急地看着表。
你记下的每个地方......阮如初的声音穿透玻璃缝隙,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这句话像咒语般在空气中震颤。程瑾瑜的手提箱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阮如初看到他的手指在发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在机场灯光下格外明显。
求你了......她的额头抵在玻璃上,就一分钟......
程瑾瑜向她走来,脚步很慢,像是拖着无形的重物。隔着玻璃门,他们近得能看见彼此的睫毛。阮如初这才发现程瑾瑜脸色苍白得可怕,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睡好。
信封......她颤抖着举起那个湿透的信封,我还没拆......你说等你走了再......
程瑾瑜的手贴在玻璃上,与她掌心相对。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阮如初眼泪决堤——他曾多少次这样安慰她而她曾多少次推开他的手
先生,必须登机了。地勤人员催促道。
程瑾瑜点点头,却没动。他的目光落在阮如初光着的脚上,又移到她湿漉漉的头发,最后定格在那本手账上。阮如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手账最后一页不知何时翻开了,上面是程瑾瑜新添的一行字:【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翻开这本书】。
我翻开了!阮如初急切地说,我看到了!所有......所有你写的......
程瑾瑜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痛。他转身对地勤说了什么,对方为难地摇头。阮如初看到他从钱包里抽出登机牌,毫不犹豫地撕成两半。
玻璃门滑开的瞬间,阮如初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程瑾瑜扶住她,手掌冰凉却有力。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雨水的味道,让阮如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杯泼在他衬衫上的红酒。
你......她声音哽咽,不走
程瑾瑜轻轻摇头,接过那本湿漉漉的手账:不值得。
值得!阮如初抓住他的衣领,我看了光盘......全部......
程瑾瑜僵住了。那些心理咨询录音,记录了他如何学习爱她,如何忍受她的伤害,如何在每次被羞辱后仍坚持为她准备早餐......全部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
你......都听了程瑾瑜声音发颤。
每一分钟。阮如初的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我知道......我知道我......
程瑾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却还紧紧攥着那本手账。阮如初慌乱地扶住他,摸到他后背凸起的脊椎骨——他又瘦了。
去医院。她声音发抖,现在就去。
程瑾瑜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先看这个。
是信封里的东西。阮如初展开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纸,上面是程瑾瑜工整的字迹:【如初的生活指南(续)】,详细记录着她所有生活习惯和注意事项,甚至包括心情不好时会咬左手大拇指这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节。
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个,记得按时吃饭,你值得被好好对待——即使那个人不是我】。
骗子......阮如初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纸上,明明是你......一直是你......
程瑾瑜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指腹粗糙却温柔。远处,航班起飞的轰鸣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关闭的登机口,嘴角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阮如初急切地说,我跟你一起去瑞士,照顾你......
程瑾瑜摇摇头:我不去瑞士了。
什么
那只是个测试。程瑾瑜的声音很轻,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来。
这个答案像闪电劈开阮如初的脑海。她呆呆地看着程瑾瑜,突然明白那本手账为什么会被遗忘在抽屉里,为什么信封要等他走了再拆开——全是设计好的,为了看她会不会挽回。
你......她声音发抖,你算计我
程瑾瑜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跟你学的。
机场广播响起,提醒旅客注意遗失物品。阮如初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她下意识想发火,却看到程瑾瑜微微摇头——他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家吧。程瑾瑜轻声说,你脚都冻紫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阮如初才发现程瑾瑜的手一直在发抖。她紧紧握住那只手,感受着冰凉的皮肤下微弱的脉搏。程瑾瑜靠在她肩上,呼吸轻得像羽毛,身上淡淡的药香让她想起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那个戒指......阮如初突然问,设计图我看到了。
程瑾瑜闭着眼睛:嗯。
为什么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
因为那天......程瑾瑜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就决定要求婚了。
阮如初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当众羞辱他,带别人回家,把他当佣人使唤......而程瑾瑜,从第一次约会就计划着求婚
疯子......她哽咽着骂,你明知道我是什么人......
程瑾瑜微微睁开眼:我知道。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阮如初突然明白,程瑾瑜爱的不只是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还包括她所有的恶劣、自私与残忍。这种全然的接纳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
公寓电梯里,程瑾瑜靠在镜面上,脸色苍白得吓人。阮如初扶着他,第一次注意到电梯镜中的对比——她妆容花乱像个疯子,程瑾瑜却依然整洁得体,即使病得站不稳。
你吃药了吗她突然问。
程瑾瑜摇摇头:早上太赶......
阮如初立刻翻他的口袋,找出药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药片,每种都标注了服用时间。她倒了杯水,动作粗鲁地递过去:吃!
程瑾瑜乖乖吞下药片,嘴角微微上扬。阮如初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他这两年来每天为她做的事——提醒吃药、倒水、甚至凶巴巴地命令。角色对调的荒谬感让她鼻子发酸。
门铃突然响起。阮如初开门,外面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一个是机场见过的保镖,另一个年长些,眉眼间和程瑾瑜有几分相似。
程总想见你。年长男人对程瑾瑜说,完全无视阮如初,单独。
程瑾瑜点点头,轻轻捏了捏阮如初的手:等我一下。
门关上后,阮如初贴在门上偷听。谈话声很低,但几个词还是清晰地传进来:......不值得......身体要紧......家族声誉......最后是程瑾瑜平静的声音:我的决定。
年长男人离开时冷冷地扫了阮如初一眼:阮小姐,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
阮如初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低头:我......我会照顾好他。
男人冷笑一声,递来一份文件:签了这个,程家不会找你麻烦。
文件上写着《承诺书》,条款包括不得公开关系不得干涉程瑾瑜医疗决策不得索取财物等十几条不平等条约。阮如初看都没看就签了字,手指因为急切而发抖。
谢谢。男人收起文件,希望你说到做到。
关上门,阮如初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程瑾瑜慢慢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这个动作让他疼得皱眉,却还坚持与她平视。
签了什么他轻声问。
阮如初摇摇头:不重要。
程瑾瑜的手指抚过她哭花的脸:你从没为任何人这样过。
这句话不是疑问。阮如初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感受着冰凉的触感:我错了......所有事都错了......
程瑾瑜轻轻抽出手,从钱包里取出一个小纸条:看这个。
是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阮如初,22岁,喜欢蓝宝石和松露,讨厌胡萝卜和雨天】。字迹稚嫩,像是很多年前写的。
这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程瑾瑜微笑,慈善晚宴前一周,我在客户资料里看到你的信息,就记下来了。
阮如初瞪大眼睛:那时你就......
嗯。程瑾瑜点头,一见钟情。
这个告白来得太迟又太轻巧,像片羽毛落在心上。阮如初想起自己泼在他衬衫上的红酒,想起那些恶毒的玩笑,想起547条被无视的短信......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还爱我
程瑾瑜想了想:就像你讨厌雨天,需要理由吗
这个回答让阮如初泣不成声。她抱住程瑾瑜,小心避开他胃部的位置,像抱着易碎的珍宝。程瑾瑜在她怀里轻轻发抖,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给我个机会。阮如初在他耳边说,就一次......
程瑾瑜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轻轻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是明天飞往瑞士的单程票。
一年。他说,我给你一年时间。
什么......意思
如果一年后,你还是现在的你......程瑾瑜把机票撕成两半,我就永远离开。
阮如初看着那两半机票,突然明白这是程瑾瑜给她的最后考验——不是惩罚,而是机会。她抓起他的手,在撕口处印下一个吻:足够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满地水洼上洒下细碎的金光。程瑾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平稳而轻浅。阮如初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发现那道藏在发际线的旧伤疤——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消息:【听说你在机场发疯视频都传疯了!】
阮如初没回复。她打开相机,悄悄拍了张程瑾瑜睡着的侧脸,设成手机壁纸。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投下细小的阴影,像蝴蝶颤动的翅膀。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伤痕累累的爱。阮如初轻轻握住程瑾瑜的手,感受着指尖微凉的触感。这一次,换她来记住所有细节,换她来准备早餐,换她来发547条不会被回复的短信。
桌上的旅行手账晾干了,页角还卷曲着。阮如初翻到最后一页,在程瑾瑜的字迹下面写道:【第一站:瑞士,去看阿尔卑斯的雪】。
落款是:【爱你的如初】。
10
瑞士的雪在窗外静静飘落。阮如初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报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苏黎世时间凌晨三点,公寓里只有暖气运转的轻微嗡鸣。桌角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旁边是翻旧了的德语词典。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消息:【又熬夜你都快成仙了。】
阮如初没回复。她点开另一个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三天前:【这周临时要去巴黎开会,周末见不了了】。发信人:程瑾瑜。
这是他们一年之约的第十个月。三百零四天里,阮如初戒了烟酒,退出了所有社交群组,甚至卖掉了那辆超跑——程瑾瑜说过排气污染环境。她每周五准时出现在程瑾瑜所在的城市,带着亲手做的便当和整理好的工作报告,像个最勤奋的学生。
床头的日历上画满了红圈,每个都是程瑾瑜的行程。巴黎、伦敦、米兰......他接手家族欧洲业务后,像个空中飞人般穿梭在各分公司之间。阮如初的护照已经盖满了章,航空里程足够绕地球两圈。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阮如初终于合上电脑。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素颜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这十个月她瘦了八斤,却比任何时候都精力充沛。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阮如初皱眉接听,电话那头是个讲德语的女声:阮小姐这里是苏黎世中央医院......
听筒从掌心滑落,撞在地毯上发出闷响。阮如初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那句程先生胃出血复发,正在抢救。
雪下得更大了。出租车在积雪的路面上打滑,阮如初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她的高跟鞋在寂静中敲出急促的节奏。
病房门开着的。程瑾瑜半靠在床头,正在输液,脸色苍白得像身后的墙壁。看到阮如初,他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阮如初的声音发抖,如果不是医院打电话......
程瑾瑜轻轻咳嗽:他们不该打扰你。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病床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阮如初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圈白痕消失了——戴了戒指但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工作太忙她指了指床头柜上堆积的文件。
程瑾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摇头:家族会议的事。
阮如初立刻明白了。程家老爷子要退休,继承人之争进入白热化。作为私生子的程瑾瑜虽然能力出众,却始终不被完全接纳。
什么时候开会
下周。程瑾瑜闭上眼睛,你不用来。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阮如初心脏。十个月来,程瑾瑜从未拒绝过她的探望。她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国。
程瑾瑜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无声的倒计时。
回国航班上,阮如初翻看着程瑾瑜这半年的体检报告——胃溃疡复发三次,体重下降五公斤,血红蛋白低至警戒线。每一页都像在控诉她的无能:说好要照顾他,却连最基本的健康都没守住。
林妍接机时差点没认出她:天啊,你瘦成这样!
阮如初直接去了公司。办公桌上堆着未处理的文件,最上面是程氏集团下周股东大会的邀请函——作为小股东,她有权出席。
会议当天,阮如初穿了最正式的藏青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程氏总部大厦气势恢宏,大堂里的集团历史墙上,程瑾瑜的照片被放在最边缘的位置,标注着欧洲区业务总监——没有家族称谓。
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阮如初悄悄走到后排,目光搜寻着程瑾瑜的身影。他坐在右侧角落,黑色西装衬得脸色越发苍白,面前摊开的文件像是收购方案。
关于亚太区并购案......主席台上的程老爷子声音沙哑,瑾瑜负责的欧洲部分进展不错,但整体方案还是太激进。
一位中年男子站起来——程瑾瑜同父异母的哥哥程瑾琛:我反对由不熟悉亚太市场的人主导这次并购。
会议室里响起窃窃私语。阮如初看到程瑾瑜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表情依然平静。
瑾瑜毕竟年轻。程老爷子叹气,经验不足......
经验不足阮如初突然站起来,声音清晰地在会议室回荡,过去一年欧洲区利润增长37%,远超其他区域。如果这叫经验不足,那在座大多数人都该辞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程瑾瑜猛地抬头,眼神复杂。
阮小姐,程瑾琛冷笑,这是程氏家事。
我是股东。阮如初举起邀请函,有权发言。
程老爷子眯起眼睛:阮小姐有什么高见
我认为......阮如初深吸一口气,程瑾瑜不仅应该继续负责欧洲业务,还该主导整个亚太并购。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跨国整合。
会议室一片哗然。程瑾琛拍桌而起: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
够了。程老爷子打断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阮如初,理由
阮如初走向前排,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坚定的节奏。她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组数据:这是我整理的近五年全球同类并购案例,成功率不足30%。但程瑾瑜经手的三个项目全部超额完成,包括难度最大的瑞士制药厂收购。
数据图表在屏幕上闪烁,专业得令人惊讶。程瑾瑜怔怔地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这些资料......程老爷子翻看她的报告,你准备的
过去三个月。阮如初点头,我联系了十几位行业专家,分析了所有公开数据。
程瑾琛嗤笑:阮小姐什么时候对商业这么感兴趣了
从我想配得上......阮如初突然顿住,改口道,从我想为股东创造价值开始。
投票结果出乎意料——程瑾瑜获得亚太项目主导权。散会后,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阮如初和程瑾瑜站在空荡的会议室两端。
谢谢。程瑾瑜轻声说,但没必要。
阮如初走近几步:数据不会说谎。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程瑾瑜的左手放在文件上,无名指上依然空空如也。阮如初突然想起医院里那一瞥——也许只是错觉
你什么时候学的商业分析程瑾瑜问。
这一年。阮如初微笑,还考了CFA一级。
程瑾瑜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阮如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想让我成长。
这句话在空气中久久回荡。程瑾瑜的睫毛颤了颤,投下细小的阴影。他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接完电话,他脸色更加苍白:爷爷住院了。
医院走廊上,程家人聚成一团。阮如初站在远处,看着程瑾瑜被排斥在家族圈外的孤单身影。程瑾琛走出来时,故意撞了下程瑾瑜的肩膀:私生子就别凑热闹了。
程瑾瑜没说话,只是默默退后一步。阮如初攥紧了拳头,却想起程瑾瑜说过不要插手我的家事。
深夜,病房外的长椅上,程瑾瑜独自坐着,手里捏着杯冷掉的咖啡。阮如初轻轻走过去,递给他一个保温杯:热牛奶,加蜂蜜。
程瑾瑜接过杯子,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擦过:谢谢。
老爷子怎么样
稳定了。程瑾瑜叹气,让我明天去巴黎处理项目危机。
阮如初看了看表:现在订机票还来得及。
程瑾瑜摇头:我想等他醒......
你去巴黎。阮如初坚定地说,我留在这里。老爷子醒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程瑾瑜抬头看她,眼神柔软下来:你明天不是要飞苏黎世吗
改签就行。阮如初轻描淡写地说,没提那场重要会议。
程瑾瑜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最后,他轻轻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字像奖赏般让阮如初眼眶发热。一年前,她根本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计划;现在,她却心甘情愿为程瑾瑜放弃一切。
巴黎的危机处理了三天。阮如初每天守在程老爷子病房外,定时给程瑾瑜发消息。第四天清晨,老爷子终于醒了,第一句话是:瑾瑜呢
在巴黎。阮如初递上温水,项目出了问题。
老爷子眯起眼睛:你是阮家丫头
阮如初点点头,没想到老爷子记得她。
为了瑾瑜,连股东大会都敢闯。老爷子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那小子有福气。
阮如初的脸瞬间红了:我......我们......
我知道你们的事。老爷子摆摆手,那孩子从小就不被接纳,你是第一个为他站出来的人。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阮如初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跟别人一起嘲笑程瑾瑜的出身,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会是个好继承人。老爷子突然说,比他哥哥强。
阮如初猛地抬头:您是说......
老爷子狡黠地眨眨眼:等我死了,程家需要有人镇住那些老狐狸。瑾瑜够聪明,也够狠——对自己尤其狠。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阮如初心里。她想起程瑾瑜手腕上那些整齐的伤痕,胃里的溃疡,还有抗抑郁药的空盒......他确实对自己够狠。
程瑾瑜赶回来时,老爷子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看到孙子,他招招手:来,说说巴黎的事。
阮如初识趣地退出病房。关门时,她听到老爷子说:那丫头不错,比你妈当年强。
回苏黎世的航班上,阮如初和程瑾瑜并排坐着。起飞时,她注意到程瑾瑜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抓着扶手。
不舒服她小声问。
程瑾瑜摇头,但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阮如初想起他胃溃疡可能又犯了,赶紧向空姐要了温水和药。
吃下去。她命令道,把药片递到程瑾瑜嘴边。
程瑾瑜乖乖吞下药片,嘴唇擦过她的指尖,像片羽毛轻抚。阮如初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故意泼在他衬衫上的红酒,胸口泛起一阵刺痛。
看什么程瑾瑜问。
阮如初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侧脸:你......好像胖了点。
这是谎话。程瑾瑜比一个月前更瘦了,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削。但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倒是瘦了。
工作太忙。阮如初轻描淡写地说,没提那些熬夜学习的夜晚。
飞机突然遇到气流,剧烈颠簸起来。阮如初下意识抓住程瑾瑜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广播里机长提醒系好安全带,头顶的氧气面罩弹了出来。
没事的。程瑾瑜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只是普通气流。
阮如初死死闭着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母的争吵,孤独的童年,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最后定格在程瑾瑜安静微笑的脸。如果飞机就这样坠毁,她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如初。程瑾瑜的声音穿透恐惧,我在这里。
这句话像锚定住她飘散的意识。阮如初睁开眼,看到程瑾瑜平静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温柔坚定。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他高烧时说的那句要死也别死在我家里,羞愧得无地自容。
颠簸停止了。阮如初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程瑾瑜身上,而他一只手护在她胸前,防止她被安全带勒到。
抱歉。她慌忙坐直,整理凌乱的头发。
程瑾瑜没说话,只是轻轻帮她扣好松开的安全带。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阮如初鼻子发酸——他永远记得这些细节,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
还有两个月。她突然说。
程瑾瑜转头看她:什么
一年之约。阮如初声音发抖,我......及格了吗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程瑾瑜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线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阮如初以为他不会回答。
如初。他终于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定一年期限吗
阮如初摇摇头。
因为医生说......程瑾瑜的声音很轻,如果我停止伤害自己,大概需要一年才能恢复。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阮如初的脑海。她突然明白,这一年之约不是给她的考验,而是程瑾瑜给自己设定的康复期限。他需要一年时间,来戒掉爱她这个自我伤害的习惯。
那......阮如初声音哽咽,你恢复了吗
程瑾瑜没有直接回答。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翻转过来,掌心向上。阳光透过舷窗,在他无名指上折射出一道银光——是那枚迟到的戒指,内侧刻着R&C的求婚戒。
阮如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抚摸那枚戒指,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程瑾瑜轻轻将她拉近,在耳边低语:我在这里。
飞机开始下降,耳膜因为气压变化而胀痛。阮如初靠在程瑾瑜肩上,闭上眼睛。这一年来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熬夜学习的夜晚,跨国飞行的疲惫,股东大会上的紧张......所有付出,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降落时的震动让她惊醒。程瑾瑜正在整理文件,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阮如初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空空如也。但她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程瑾瑜会亲手为她戴上那枚女戒。
而现在,她只需要继续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伤痕累累却依然纯净的爱。
走出航站楼时,苏黎世的阳光正好。程瑾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阮如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那本旅行手账上的第一个目的地——冰岛的极光。
下周有空吗她问,我想去看极光。
程瑾瑜微微一笑,举起手机给她看屏幕——已经打开的机票预订页面,目的地:雷克雅未克。
我以为......阮如初声音发抖,你忘了。
程瑾瑜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
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温暖而明亮。阮如初踮起脚尖,在程瑾瑜唇上轻轻一吻:这次,换我记得所有事情。
程瑾瑜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无名指上的戒指贴在她后颈,像一个小小的承诺。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他们终于走向光明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