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哥,林溪没了。沈飞的声音像刀子划破闷热的空气。
我盯着桌上那张泛黄的《泰坦尼克号》电影票,指尖发颤——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
怎么没的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尿毒症...自己走的。
血液瞬间冻结。五万美金在行李箱夹层发烫,我回来晚了。
玻璃窗映出我扭曲的脸,那道横贯胸膛的疤又开始灼痛。
01
飞机降落在南城机场,空气闷热得像一口高压锅,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拉了拉帽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身上那道从左肩斜劈到右肋的疤痕,隔着薄薄的T恤,依旧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我叫陆尘,刚回来。
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却一桩心事,或者说,一个承诺。
行李箱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是五万美元现金,不多,但足够我做一些事。
第一站,我去了城中村。
沈飞约我在一家叫老地方的烧烤摊见面。
几年不见,沈飞瘦了,也黑了,眼角的鱼尾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身上那股子曾经的痞气被生活磨得只剩下一点颓废。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叼着烟,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尘哥,你可算回来了。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摆着几瓶啤酒,几串烤得焦黑的肉串。空气里弥漫着孜然和油烟混合的呛人气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喝点沈飞给我起开一瓶啤酒。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讪讪地收回手,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尘哥,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里面是一部很旧的诺基亚手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电影票——《泰坦尼克号》。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林溪……没了。沈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没了什么叫没了
怎么没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沈飞低下头,又点上一根烟,火光在他指尖明明灭灭:尿毒症。上个月的事。她……熬不住了,自己走的。
自己走的。
自杀。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碰了碰那张电影票。票根上印着的日期,是我离开南城的前一天。那天,我和林溪去看了这部电影。她哭得稀里哗啦,我说她傻。
现在,傻的是我。
我以为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龙爷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依旧带着压不住的颤抖。
沈飞叹了口气:三年前那场‘打黑风暴’,龙爷折进去了,判了二十年。我们这帮兄弟,死的死,逃的逃。小妖在缅北被人黑吃黑,尸骨都找不回来。黑皮倒是跑得快,听说去了东南亚,再没消息。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复杂:尘哥,以前的南城,回不去了。咱们……也回不去了。
我抓起桌上的啤酒,狠狠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火。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龙爷拍着我的肩膀说陆尘,以后你就跟我混,小妖嬉皮笑脸地喊我尘哥,黑皮闷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还有林溪,她总是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里像盛着一汪清泉。
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辉煌狗屁的辉煌!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风一吹,就碎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痛苦,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拿起那个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那部诺基亚手机,屏幕已经有了裂痕,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卡通贴纸,是林溪的风格。里面,会不会有她留给我的话
那张银行卡,密码会是什么里面有多少钱是她一颗颗药丸换来的救命钱,还是她绝望前留下的最后一点体己
还有那张《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票,我记得她当时宝贝似的收起来,说要一直留着。
这些东西,像一把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它们是林溪留下的最后痕迹,也是我追寻她最后那段日子的唯一线索。
我不知道她最后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那些透析的日日夜夜,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她……葬在哪儿我哑声问。
沈飞掐灭烟头:烂柯山公墓。我带你去。
我点点头,将那些遗物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贴着胸口,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
沈飞,我站起身,看着他,当年的事,龙爷的事,还有林溪的事,我要知道所有。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飞看着我,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尘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有些债,必须讨回来。有些真相,必须被揭开。
林溪,等我。
02
沈飞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也点燃了我压抑许久的怒火。南城的天,已经不是我离开时的天了。
第二天,我便动用了回来前就铺好的一些关系。代价不小,但三天后,我还是坐进了戒备森严的探视室。玻璃的另一边,龙爷穿着囚服,头发剃得很短,依稀能看出几根银丝。他瘦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般,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只是深处藏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尘子,你怎么来了他拿起听筒,声音有些失真,但语气还和以前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看看你,龙爷。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苦涩: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烂命一条,栽了就栽了。你小子,在外面好好过日子,别掺和这些事。
龙爷,我带了钱回来,也联系了一些人,或许……
打住!他眼神一厉,打断我的话,陆尘,你听着,我的事,不用你管!当年是我自己选的路,现在的结果,我自己担。你别把自己再拖下水,这个圈子,脏得很,不值得。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可是……
没什么可是!龙爷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你小子能平平安安回来,我就放心了。出去以后,忘了南城,忘了我们这些人,好好生活。
玻璃窗上的倒计时闪烁着,探视时间快到了。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南城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却劝我远离他曾经的世界。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这份情,太重。
龙爷,保重。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这三个字。
他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先挂断了电话,转身离去,背影萧索却依旧挺直。
从监狱出来,阳光刺眼。龙爷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但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冯玉珊,当年龙爷还风光时,受过他不少恩惠,后来去了温州做生意,听说现在已是身家不菲的女富豪。我辗转打听到她的联系方式,直接飞了温州。
在一间布置雅致的茶楼包厢里,我见到了冯玉珊。她保养得很好,一身名牌,举手投足间带着女强人的干练和精明。她看到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探究。
陆尘真是稀客。她亲自给我倒了杯茶,语气不咸不淡。
冯总,开门见山。我为龙爷的事来。
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龙哥的事,我也听说了,可惜鞭长莫及。
我这里有五万美金,我将一个信封推到她面前,我知道冯总在温州人脉广,我想请你帮忙,看看能不能让龙爷在里面少受点苦,或者……减几年。
冯玉珊看着那信封,又看看我,眼神闪烁。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陆尘,你倒是重情义。不过,现在风声紧,这种事不好办。
我知道难,但总要试试。这钱,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在龙哥当年的情分上,我试试看。不过,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接下来的几天,我留在温州等待消息。过程比我想象的更复杂,冯玉珊确实动用了一些关系,但最终,也只是帮龙爷的刑期从二十年减到了十五年。
尽力了,陆尘。现在的形势,能减五年已经是极限。冯玉珊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我道了谢,心里却沉甸甸的。五年,对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来说,依旧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现实,再一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拿着剩下的钱,我没有回南城,而是买了去贵州的机票。沈飞告诉我,林溪的母亲,一直住在贵州老家,身体不好,常年吃药。
飞机落地,转了几趟长途汽车,又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我才找到那个偏僻的小村庄。林溪的家,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院子里晒着一些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贫困和药味交织的气息。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人,她佝偻着背,咳嗽不停。看到我这个陌生人,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阿姨,您好,我是林溪的朋友。
听到林溪两个字,老妇人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你……你是小溪的朋友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把我让进屋,屋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电器是一盏昏黄的灯泡。我将带来的钱拿出来,放在那张破旧的桌上:阿姨,这是林溪生前攒下的一些钱,她走之前托我,一定要交给您,让您好好治病。
老妇人看着那沓钱,双手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我苦命的女儿啊……她自己都……都顾不上了……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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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悲痛欲绝。
我看着她被病痛和贫困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看着这个简陋到几乎一无所有的家,心如刀割。林溪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去,独自一人在南城打拼,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该有多绝望
愧疚和心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以为我回来,可以弥补一些什么,可现在看来,我连她最后的体面都给不了。
阿姨,您保重身体,我会常来看您的。我强忍着情绪,声音沙哑。
老妇人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好孩子……谢谢你……小溪她……她有没有说……有没有说她怪不怪我……
我心中一震,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林溪的病,还有什么隐情
03
林溪母亲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尖上,拔不出,咽不下。她问小溪怪不怪她,那语气里的绝望和未尽之言,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林溪的病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但那一刻,我只想逃离。逃03
我不知道林溪的病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但那一刻,我只想逃离。逃离那份沉重,逃离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猜测。
最终,我没有回南城,也没有再深究林溪母亲话里的隐情。我和沈飞一起,来到了青岛。他说,换个环境,换种活法,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剪掉了留了许久的长发,换上了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走进了大学校园,成了一名研究生。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咸湿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又那么格格不入。
试图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在浴室的时候。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那些狰狞的伤疤。左臂上那条狰狞的龙形纹身,在水汽氤氲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无声的嘲讽。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太多无法对人言说的过去。每一次,当水流过那些刀疤枪伤留下的痕迹,细微的刺痛感便会传来,提醒着我,陆尘,你和他们不一样。
学校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者独自在海边散步。我刻意回避着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像一只受过伤的孤狼,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也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偶尔,这种平静会被打破。比如有一次在图书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想偷前面女生的手机,我几乎是本能地出手,一招就将他按在地上。周围人惊愕的眼神,还有那小偷恐惧的目光,都让我感到一阵烦躁。沈飞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尘哥,收着点儿。我明白他的意思,这里不是南城,我也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陆尘。
我对林溪的回忆,像潮水般,总在不经意间将我淹没。她的笑容,她的咳嗽声,她临走前那双绝望又带着期盼的眼睛……这些都成了我深夜里无法摆脱的梦魇。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学期末,学校组织了一次黄山采风。我想,或许换个环境,看看山水,能让压抑的心情好一些。
黄山确实险峻,也确实壮美。奇松怪石,云海翻腾。我站在山巅,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海,试图从中寻找一丝宁静。可心头那块石头,依旧沉甸甸地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林溪母亲那句话,龙爷萧索的背影,冯玉珊无奈的叹息……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
采风的第三天,我们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山路。同行的同学大多嫌累,走走停停,渐渐地,我落在了后面。山道蜿蜒,林木幽深。
就在一个拐角处,我毫无征兆地撞上了一个人。或者说,是我差点撞上他。那人正弯腰给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女孩系鞋带,旁边还站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我下意识地想道歉,目光却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凝固了。
那张脸,即使被岁月磨平了些棱角,即使添了几分沧桑,我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赵虎!当年的拐子赵虎!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一条普通的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沾着泥土的运动鞋。头发剪得很短,脸上带着一丝憨厚的笑意,正轻声细语地跟小女孩说着什么。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充满了阴狠和算计的眼睛,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居家男人,会是当年龙爷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那个心狠手辣的赵虎。
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慌,像受惊的兔子。但那惊慌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刻意的平静所取代。他迅速站直了身体,不着痕迹地将妻儿护在了身后。
陆……陆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旁边的女人抱着孩子,警惕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学校采风。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你……赵虎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妻儿,又看了一眼我,眼神复杂。
我……我现在叫李明,在山下开了个小厂子,糊口饭吃。他指了指山下的方向。
挺好。我淡淡地应了一句。
气氛有些尴尬。当年在南城的腥风血雨,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这个人,却已经彻底换了一副模样。
你呢他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在青岛读书。我接口道。
他点了点头,眼神闪烁,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带着更深的忧虑。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陆尘,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有些事……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妻儿,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丝挣扎,龙爷他……
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告诉我,却又顾忌着什么。
他怎么了我心头一紧,追问道。
04
龙爷他……到底怎么了我盯着赵虎,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南城的一切,龙爷是绕不开的中心。
赵虎的眼神闪烁不定,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好奇望过来的妻女,脸上那丝挣扎越发明显。山风吹过,带着林间的凉意,也吹乱了他额前的短发。
陆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他走到旁边一棵大树后,那里稍微隐蔽一些。
他从洗得发白的T恤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被珍藏了许久。
这个,你拿着。他把信封塞到我手里,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林溪……林溪她临走前,托我一定要转交给你的。
我的手猛地一抖,那信封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林溪……
她……我的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逃出南城后,隐姓埋名,后来辗转到了南方一个小镇。几年前,偶然在医院里碰到了她。赵虎的眼神黯淡下去,那时候,她已经病得很重了。她一直在找你,陆尘。她说,有话一定要亲口对你说。可惜……她没撑到。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她把这封信交给我,说如果有一天能遇到你,务必亲手交给你。她说,她不怪你。
不怪我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周围的喧嚣,同学的嬉笑声,山间的鸟鸣,在这一刻都离我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手中这封来自过去的信。
赵虎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复杂:陆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这种人,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不容易。保重。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回到了妻女身边,牵起小女孩的手,抱着婴儿的女人也对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们一家三口,慢慢朝山下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的拐角。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一样,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不见。
回到采风队在山下安排的简陋旅社,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拉上了窗帘,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我坐在床边,手指颤抖着,抚摸着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两个娟秀的字:阿尘。
是林溪的字迹。
我深吸一口气,用近乎膜拜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抽出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划过。
阿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病痛,也不会再咳嗽的地方了。请不要为我难过,这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南城那条最混乱的巷子里,你替我解了围,那时候你看起来比我还狼狈,脸上带着伤,眼神却像头小狼一样倔强。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虽然短暂,虽然总是提心吊胆,但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安心。我喜欢听你讲那些在外面闯荡的故事,虽然你总是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背后有多少凶险。
你离开南城,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南城那个泥潭,不该困住你。你有你的路要走,我只希望你能走得平平安安。
我病了很久,为了治病,我……我做了很多事情。或许你会觉得我脏,但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或许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你,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口和你说一声再见,没能再看看你的眼睛。
阿尘,答应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不要再回南城,那里太危险了。龙爷他……他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可怕。当年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还有,小心冯玉珊,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怕她会害了你。
替我,好好活着。
林溪绝笔。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一滴,两滴,砸在信纸上,迅速晕开墨迹。
视线变得模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我无法呼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我想放声大哭,却又怕惊扰了谁。
林溪的笑容,她的咳嗽声,她温柔的眼神,她临走前那双绝望又带着期盼的眼睛……一幕幕,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为了治病,我……我做了很多事情。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怎样的屈辱和辛酸我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我这个混蛋!我竟然让她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龙爷他变了……小心冯玉珊……
信的最后几句话,像警钟一样在我脑海中敲响。冯玉珊那个在龙爷身边,总是带着温婉笑容,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女人她和龙爷之间,和当年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
林溪的信,像一把刀,狠狠划开了我尘封多年的伤口,也像一盏灯,照亮了某些被我忽略的黑暗角落。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压抑在心头多年的巨石,在这一刻仿佛开始松动、碎裂。林溪的爱,她的遗憾,她的担忧,都随着这封信,清晰地传递给我。
那些曾经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的过往,在泪水中渐渐变得模糊,又渐渐清晰。
不是负担消失了,而是我终于有勇气去正视它们。
林溪,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但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
我擦干眼泪,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重新放回信封,贴身收好。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死寂。
冯玉珊……龙爷……南城……
我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或许,是时候回南城看看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陆尘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声音……我永世难忘。
05
手机那头略显苍老,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陆尘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声音……我永世难忘。
喉咙发紧,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戏谑,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丝毫未减:呵,听出来了陆尘,你小子命还真硬,南城那种地方都留不住你,居然跑到青岛念大学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我在青岛,知道我在上学。这个人,不是龙爷,但他的危险程度,恐怕不亚于龙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声音冰冷,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尘,有些本事,不是你想藏就能藏得住的。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透过电话线审视着我,明天中午十二点,青大南门对面的‘海韵茶馆’,二楼,我等你。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南城,也关于……你的一些‘老朋友’。
老朋友是敌是友
不等我回答,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忙音。
我捏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我吞噬。林溪的信还带着余温,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龙爷他变了……小心冯玉珊……现在,又多了一个神秘的电话,一个不请自来的故人。
南城,像一张无形的网,即使我逃到了千里之外的青岛,它依然能找到我。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走出旅社房间。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林溪的信被我小心翼翼地叠好,贴身放在胸口的衣袋里,像一个冰冷的烙印,也像一道微弱的护身符。
她的嘱托,她的担忧,她未尽的话语,都化作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压在我心头,却也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我不能沉湎于悲痛,至少现在不能。
我去了学校。采风队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繁重的课业。我需要一个正常的身份,一个能让我暂时隐匿于人群中的身份。
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和淡淡的油墨香。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摊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试图将自己埋进那些枯燥的符号和理论里。
周围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键盘敲击声。
喂,那小子,占着茅坑不拉屎啊看了半天了,动都不动一下,是不是睡着了一个嚣张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我抬起头,看见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站在不远处,为首的那个染着一撮黄毛,正用下巴指着我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生。
眼镜男生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都差点掉在地上,他小声辩解:我……我在看书,没有……
看书我看你是想偷懒吧!黄毛不依不饶,伸手就要去抢眼镜男生的书,这位置我们哥几个看上了,你赶紧滚蛋!
眼镜男生脸涨得通红,抱着书不肯松手,急得快哭出来。周围的人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纷纷低下头,事不关己。
我放下手中的笔。
同学,图书馆是公共场所,座位先到先得,好像没有哪条规定说,你们看上了,别人就必须让开吧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中。
黄毛转过头,目光不善地盯着我:小子,你谁啊想替他出头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摩拳擦掌,一脸不屑。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你们想学习,可以等,或者去别处找空位。如果你们想闹事,这里恐怕不太合适。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们脸上的嚣张气焰莫名地收敛了一些。黄毛似乎想说什么狠话,但对上我的眼神,又有些发虚。
你……他梗着脖子,却没再上前。
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的书,淡淡道:别打扰大家学习。
那黄毛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是不甘心地切了一声,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眼镜男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这点小事,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刚才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被触动了一下。那种面对挑衅时的冷静,那种掌控局面的本能,并没有因为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而消失。
下午没课,我回了旅社,沈飞正好也在。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陆尘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昨晚没睡好
我勉强笑了笑:有点事,想了一晚上。
沈飞在我床边坐下,递给我一瓶水:出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也不太好。
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我收到了一封信,一个……很重要的人留下的。我没有说信的内容,也没有提林溪的名字,只是简单地描述了那种失去和遗憾。
沈飞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细节。等我说完,他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陆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知道你难受,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如果她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也不希望。
他的话很简单,却带着真诚的关切。我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活着,不仅为自己,也为她。
沈飞又说:你小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了,兄弟。心中的郁结,似乎因为这次简单的倾诉,疏解了一些。
沈飞离开后,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出林溪的信,再次摩挲着信封上那两个娟秀的阿尘。
龙爷他变了……小心冯玉珊……
当年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还有那个神秘的电话,海韵茶馆的邀约。
这一切,都像迷雾一样笼罩着我。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了。林溪用她的生命给我敲响了警钟,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南城,我迟早要回去。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积蓄力量,需要了解更多。
海韵茶馆……那个打电话的人,他到底是谁他知道南城的事,还提到了老朋友,这绝不是巧合。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揭开某些真相的契机。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一片昏沉。明天中午十二点,海韵茶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秋的凉风吹了进来,带着一丝萧瑟,却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不管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我总要去闯一闯。
为了林溪,也为了我自己。
06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笛声。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林溪的信。信纸已经被我摩挲得有些旧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带着她特有的娟秀。
龙爷他变了……小心冯玉珊……
当年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这些字眼像烙印一样刻在我心里。海韵茶馆的邀约,那个神秘的声音……它们像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想把我重新拉回南城的泥潭。
前一晚,我确实想了很久。去,还是不去弄清真相,为林溪讨回公道,这是我本能的冲动。但林溪的信里,除了警示,更多的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她想让我远离危险,过上平静的生活。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林溪的笑容,还有她临别时眼中的担忧。她不希望我再卷进去。
我把信小心地折好,放进一个铁盒子里,压在箱子最底层。这个盒子,装着我关于林溪所有的记忆和未解的谜团。它不会消失,但我决定,不再让它成为我生活的全部重心。
南城的事,或许暂时无法追究到底。至少现在,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我答应过林溪,要好好活着。这不是逃避,而是选择一种更重要的责任。对她,也对自己。
我站起身,推开窗户。青岛的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吹拂进来,拂散了心头的阴霾。我看向远方,那里是广阔的大海,是无尽的可能性。
我和沈飞在青岛的生活慢慢稳定下来。他找了一份码头搬运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很实在。我则在附近一家小饭馆里帮忙,洗碗、跑堂,做些杂活。我们没有再提过去的事,也没有刻意去回避。只是在偶尔闲聊时,会说起家乡的一些变化,或者未来想做点什么。
沈飞的胳膊受过伤,干重活时会疼,但我没听他抱怨过一句。他总是乐呵呵的,说现在这样挺好,能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心里踏实。
有天晚上,我俩在旅社门口的小摊上吃烧烤。啤酒下肚,沈飞话多了起来。
陆尘,你小子……真没想到能跟你一块儿在这儿。他嚼着羊肉串,含糊不清地说,以前跟着龙爷的时候,想都没想过能有今天。
我笑了笑:现在不也挺好吗
好!当然好!他用力点头,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光,虽然累点,挣得不多,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提心吊胆的。这他妈才叫日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呢还想着南城的事儿
我摇了摇头:不想了。至少现在,不想了。
沈飞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那就对了!人总得往前看。你小子聪明,肯定能过得比我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这份简单的兄弟情谊,是我现在最珍贵的东西。我们都曾深陷泥潭,如今努力挣扎出来,互相扶持着,笨拙地学着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周末,我和沈飞一起去了海边。秋天的海边游客不多,海风吹得人有些冷。我们沿着沙滩慢慢走着,听着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平面与天空相接,模糊了界限。
我的身上依然带着过去的印记。手臂上的纹身,衣服下隐藏的伤疤。它们提醒着我曾经的身份和经历。但此刻,站在海边,我没有感觉到沉重,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
过去的痛苦和失去,像远去的潮水,留下了痕迹,但不再把我淹没。林溪的爱,沈飞的陪伴,这些温暖的力量,支撑着我站在了这里。
救赎的路没有终点,它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过程。我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南城的谜团是否还有揭开的一天,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是否还会出现。
但现在,我不再是一个被仇恨和痛苦驱使的傀儡。我是一个活着的人,带着伤痕,但也带着希望。
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眯起眼睛,看向远方。那片蓝色的世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海水味钻进肺腑。
走吧,陆尘,沈飞在我身后说,该回去了。
我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印在沙滩上。
未来,或许还有风暴,但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大海中航行。
我迈开步子,和沈飞并肩向着岸边走去。沙子在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打开,屏幕上的几个字让我瞬间停下了脚步,心跳漏了一拍。
海韵茶馆。你没来。下次机会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