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第一次见到陆远川,是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的音乐教室里。

九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钢琴前那个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弹奏的是一首林晚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时而欢快如溪流,时而忧郁似深秋。

林晚抱着画本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本该去参加开学典礼,却被这琴声吸引,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音乐楼。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人转过头来。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他笑着说,声音如同他弹奏的琴音一般清朗。

林晚这才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眉眼如画,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笑起来时显得格外温柔。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你弹得太好听了...

《梦中的婚礼》,他合上琴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我叫陆远川,转学生。

林晚。她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画本的边缘。

陆远川的目光落在她的画本上:你喜欢画画

嗯,随便画着玩...林晚下意识想把画本藏到身后,却被陆远川伸手拿了过去。

他翻开的恰好是她昨天临摹的《星空》,虽然笔触稚嫩,但色彩运用很有灵气。画得不错,他真诚地说,比我强多了,我只会弹琴。

林晚抬起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后来林晚才知道,陆远川不只是会弹琴而已。他是市青少年钢琴比赛的冠军,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才转学到这里。而那次偶遇后,他总是找各种理由出现在她身边——问她借笔记,请她帮忙选CD,甚至在她写生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

你是不是喜欢我三个月后的初冬,林晚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她站在校园的梧桐树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脸颊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泛红。

陆远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明显吗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枚手工制作的银杏叶书签,叶脉清晰可见,被透明的树脂封存,仿佛凝固了秋天最美好的时刻。本来想等你生日再送的,他的耳朵尖红了,但现在好像等不及了。

林晚接过书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也是,喜欢你。

陆远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在一起

林晚点点头,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高中三年如流水般逝去。林晚和陆远川成了学校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她总是带着画本去看他练琴,他则会在她专注画画时轻轻弹奏背景音乐。他们一起逃课去天台看云,在图书馆的角落分享同一副耳机,在冬日的初雪中交换第一个青涩的吻。

陆远川知道林晚从小体弱,每到换季就容易感冒,于是总是随身带着保温杯和围巾;林晚则用画笔记录下陆远川的每一个表情——弹琴时微蹙的眉头,解出难题时得意的笑容,还有看着她时温柔似水的眼神。

等我们长大了,陆远川常常这样规划未来,我要开一家小小的音乐咖啡馆,你负责画墙绘,我负责弹琴给客人听。

还要养一只猫,林晚补充道,橘色的,胖乎乎的,趴在钢琴上睡觉那种。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在最美好的时刻露出狰狞的面目。高考前三个月,陆远川在体育课上突然晕倒。当林晚赶到医院时,只看到陆家父母凝重的表情和紧闭的急诊室大门。

只是低血糖,别担心。当陆远川被推出来时,他苍白着脸对林晚笑了笑。但林晚注意到医生把陆父叫到了一边,两人交谈时表情异常严肃。

接下来的日子,陆远川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依然会陪林晚去画室,依然会在放学后送她回家,但眼神里多了些林晚读不懂的东西。直到某个雨夜,林晚因为值日晚走,在教学楼后门听到了陆远川和父母的争吵。

你必须马上接受手术!医生说了,拖得越久风险越大!陆父的声音压抑而焦急。

然后呢即使手术成功了,我也活不过25岁!陆远川的声音里带着林晚从未听过的绝望,爸,妈,让我至少把高考考完...

林晚手中的伞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裤脚。活不过25岁这是什么意思

她颤抖着后退几步,转身跑进雨中,没有勇气听完剩下的对话。那天晚上,她打陆远川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直到凌晨才收到一条简短的短信:晚晚,我们分手吧。

简简单单五个字,没有任何解释。林晚盯着手机屏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回拨过去,电话已经关机;她连夜跑到陆远川家楼下,却发现窗户漆黑,整栋房子寂静得像座坟墓。

第二天,班主任宣布陆远川因家庭原因转学的消息。林晚呆坐在座位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试图联系陆远川的所有朋友,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去陆远川家敲门,邻居说他们一家连夜搬走了。

陆远川就这样从林晚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只留下那枚银杏书签和一沓画满他侧脸的素描。高考结束后,林晚按照原计划考入了美术学院,却再也没有拿起画笔画过人物肖像。

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林晚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专攻风景和静物。她的画里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钢琴的影子——咖啡馆角落的旧钢琴,阁楼上蒙尘的立式钢琴,甚至是荒野中一架被遗弃的三角钢琴。

林老师,您好像对钢琴情有独钟采访她的记者曾这样问道。

林晚只是笑笑:小时候学过,没坚持下来。没有人知道,每当她看到钢琴,眼前总会浮现那个在阳光下弹琴的少年身影。

筹备个人画展期间,林晚经常工作到深夜。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在工作室修改画稿,收音机里播放着晚间音乐节目。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介绍:接下来请欣赏青年钢琴家陆远川的新作《未完成的乐章》...

林晚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收音机,仿佛这样就能看到那个七年未见的人。琴声流淌而出,开头是欢快的旋律,如同他们初遇时的阳光;中段转为忧伤的小调,让她想起那个分手的雨夜;而结尾...结尾戛然而止,仿佛故事讲到一半被硬生生打断。

据悉,陆远川先生因健康原因将暂停接下来的巡演计划...主持人的声音继续传来,林晚却已经抓起外套冲出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七年了,也许陆远川早已忘记她,也许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她必须见他一面,就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根据网上的信息,陆远川住在城西的一家私人疗养院。林晚打车赶到时已是深夜,疗养院大门紧闭。她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天色微明,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从主楼走出来。

陆远川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他走到花园的长椅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吞下。即使隔着距离,林晚也能看出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脚步声惊动了长椅上的人。陆远川抬起头,目光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的恍惚中。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林晚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突然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七年了,她曾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陆远川眼角的泪痣还在,笑起来时的小酒窝也还在,只是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盛满了疲惫和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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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听到收音机里你的曲子,林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想来看看你。

陆远川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冲动。他试图用玩笑的语气,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个问题在林晚心中盘旋了七年,为什么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我

陆远川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轻声说:我们去里面谈吧,外面太冷了。

疗养院的会客室温暖而安静。陆远川给林晚倒了杯热茶,他的动作很慢,似乎每一个简单的举动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林晚注意到他的手腕细得惊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先天性心脏病,陆远川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医生说我活不过25岁。他笑了笑,但我好像超额完成任务了,今年我已经26了。

林晚的茶杯晃了一下,热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疼。所以这就是你当年离开的原因

我父亲被调到国外一家专门研究心脏病的医院工作,我必须跟着去治疗。陆远川的目光落在窗外,晚晚,我不能让你把青春浪费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林晚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陆远川转过头来,眼神温柔而哀伤:因为我爱你啊,傻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晚心中尘封已久的闸门。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七年...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画不了人像,因为一拿起笔就会想起你;我听不了钢琴曲,因为每段旋律都让我心痛...陆远川,你以为离开是对我好,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

陆远川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林晚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伸出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递过一张纸巾。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那时太年轻,以为这是最好的方式。

林晚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现在呢你的病情...

手术后稳定了一段时间,陆远川轻描淡写地说,但最近又恶化了。医生说我可能...他顿了顿,没多少时间了。

房间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林晚看着光线中漂浮的尘埃,突然做出了决定。

我要留下来,她说,这次你别想再赶我走。

陆远川惊讶地抬头:晚晚,别闹...

我不是17岁的小女孩了,林晚打断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远川,我们错过了七年,我不会让剩下的时间也白白浪费。

陆远川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林晚惊慌地扶住他,按响了呼叫铃。

医护人员很快赶来,林晚被请出了房间。透过玻璃窗,她看着医生们忙碌的身影和陆远川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绞。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当年陆远川选择离开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两小时后,医生走出来告诉林晚,陆远川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需要绝对静养。您是陆先生的朋友医生问,他在这里没什么亲人,如果您能常来看看他,对他的病情会有帮助。

林晚点点头:我会的。这不是客套话,而是郑重的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把画具搬到了疗养院。陆远川状态好的时候,她会陪他在花园散步;他疲惫时,她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画画。有时候陆远川会突然陷入昏迷,林晚就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直到他醒来。

一个温暖的午后,陆远川靠在床头,看着林晚完成的新作品——画中是年轻的他们,在高中音乐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钢琴和两个人的身上。

画得真好,陆远川轻声说,就像回到了那时候。

林晚放下画笔,坐到他身边:远川,我们能重新开始吗不是作为老朋友,而是...

陆远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晚晚,我不想你因为同情或者愧疚而...

不是同情,林晚坚定地打断他,是爱。七年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陆远川的眼中泛起泪光。他慢慢抬起手,抚上林晚的脸颊:可是晚晚,我给不了你未来...

我们拥有的就是现在,林晚握住他的手,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珍贵的。

陆远川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拉入怀中。林晚靠在他瘦削的胸膛上,听着他微弱而规律的心跳,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动人的乐章。

那天晚上,陆远川的病情突然恶化。当林晚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赶到医院时,医生们正在进行抢救。透过ICU的玻璃窗,她看到陆远川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心室颤动,准备电击!医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林晚双腿发软,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祈求上天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暂时稳定了,但...

林晚已经明白了那个但字后面的含义。她换上无菌服,走进病房。陆远川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林晚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

别离开我,她低声说,我们才刚刚重逢...

一滴泪水落在陆远川的手背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林晚,他虚弱地笑了笑:...哭了

林晚急忙擦干眼泪:没有,是...是眼睛里进东西了。

陆远川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握她的手:晚晚...我想弹琴给你听...

医生警告说陆远川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任何活动,但林晚知道,有些事再不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在医护人员的监护下,他们找来了一架电子钢琴推到病房。陆远川勉强坐起来,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这是...为你写的曲子,他喘息着说,叫《给晚晚的信》...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林晚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这是一首温柔而忧伤的曲子,仿佛在诉说七年来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语。陆远川弹得很慢,有时会因为疼痛而停顿,但他坚持弹完了整首曲子。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医疗设备的滴答声。陆远川疲惫地靠在枕头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

好听吗他轻声问。

林晚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帮我...完成它好吗陆远川的声音越来越弱,就像...完成我们...未完成的...故事...

他的手从琴键上滑落,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刺耳的警报声中,医护人员冲进来进行抢救,但林晚知道,这一次,陆远川不会再醒来了。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在她26岁那年春天,带着未完成的乐章和未兑现的承诺。但这一次,他没有不告而别。这一次,他们好好地道了别。

葬礼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如同他们分手那日的天气。林晚站在墓碑前,手中捧着那枚保存了九年的银杏书签。她没有哭,因为陆远川说过最喜欢她的笑容。

我会好好活下去,她轻声对墓碑说,替你看着这个世界,替你感受四季更替,替你...爱着所有你来不及爱的事物。

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何人弹奏的钢琴声。林晚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音乐教室里,少年转过头来对她微笑。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记忆中他的声音如此清晰。

而这一次,林晚终于能够微笑着回答:但我就是喜欢听你弹琴啊,陆远川。陆远川的葬礼结束后,林晚在他的公寓里整理遗物。

钥匙是疗养院的护士给她的,说这是陆远川生前的嘱咐。推开门的那一刻,林晚恍惚觉得他只是暂时出门,随时会回来。公寓整洁得近乎空旷,只有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钢琴光滑的表面,灰尘在光束中轻轻浮动。林晚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有发出声音。她记得陆远川说过,他讨厌灰尘落在琴键上的感觉。

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乐谱和医学书籍,林晚一一取下翻阅。在一本厚重的《心脏病学概论》里,她发现了一张夹在其中的照片——高中毕业那天,他们俩站在校门口的合影。照片上的陆远川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无忧无虑。林晚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张年轻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继续整理,在钢琴凳下发现了一个锁着的木盒。钥匙就挂在陆远川留给她的那串钥匙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乐谱和几封没有寄出的信。最上面那封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

晚晚,信中的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忍着疼痛写下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对不起,又一次不告而别...

林晚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读完所有的信。陆远川在信中讲述了这七年来的生活——手术、复发、短暂的康复期,以及他如何在病痛中坚持作曲。最后一封信写于他们重逢前一个月:

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三个月时间。我想见你,又怕见你。晚晚,我多希望能再听你叫我一声'陆远川',就像高中时你生气那样连名带姓地叫...

信纸被泪水浸湿,林晚把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信人的温度。盒子里还有一份特别的乐谱,是《梦中的婚礼》的改编版,陆远川在标题旁边写了一行小字:给晚晚,我梦中唯一的新娘。

林晚把乐谱放在钢琴谱架上,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音符。她弹得很慢,错误百出,但这首曾经只听陆远川弹过一次的曲子,旋律却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当弹到中间变奏部分时,她突然明白了——陆远川在原曲欢快的基调中加入了忧伤的小调,就像他们的爱情,美好中带着无法避免的遗憾。

琴声戛然而止,林晚伏在钢琴上痛哭失声。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林晚取消了原定的画展,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一遍遍弹奏那首《梦中的婚礼》。她的经纪人苏琪看不下去,强行把她拖出了门。

你需要散心,苏琪把一杯热可可推到她面前,陆远川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咖啡厅的角落里,一架老式留声机播放着爵士乐。林晚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油,轻声说:我只是不知道没有他该怎么继续生活。

那就为他活着,苏琪握住她的手,完成你们约定的事。

林晚抬起头,眼神渐渐聚焦。她想起高中时和陆远川的约定——开一家音乐咖啡馆,她画画,他弹琴。现在他不在了,但这个梦还在。

我要开一家咖啡馆,林晚突然说,名字就叫'远川'。

苏琪惊讶地看着好友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微笑着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晚。

筹备咖啡馆的半年里,林晚渐渐从悲痛中走出。她租下城西一栋老房子,亲自设计装修。墙面是她手绘的风景——秋天的银杏树,冬天的雪景,还有一幅巨大的钢琴图案。最特别的是吧台后面的墙,她画了两个人影,一个坐在钢琴前,一个站在画架旁,只有背影,却充满故事感。

开业前一天晚上,林晚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咖啡馆里。钢琴是从陆远川公寓搬来的那架,她请调音师精心调整过。窗外下着小雨,她轻轻弹起《梦中的婚礼》,这一次,几乎没有错音。

弹得不错。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林晚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伞。老人走近,目光落在墙面的画上:你是林晚吧我是陆远川的主治医生,陈教授。

林晚连忙起身:陈医生您怎么...

我出国参加医学会议,今天刚回来,陈教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远川生前托我转交给你,说等你的咖啡馆开业时再给。

林晚接过纸袋,里面是一个U盘和一封信。陈教授看了看四周,点头道:他很期待这个咖啡馆,说这是你们的梦想。

送走陈教授,林晚立刻打开电脑插入U盘。里面是一段视频和几首数字乐谱。视频中的陆远川坐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

晚晚,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开了我们的咖啡馆...他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我录了几首曲子,适合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还有...我写了一首新歌,叫《晚》,歌词在信封里。找个会唱歌的咖啡师吧...

视频最后,陆远川对着镜头微笑:晚晚,要幸福啊。

林晚把视频看了三遍,然后打开那首名为《晚》的歌谱。简单的旋律,配上直白的歌词,讲述了一个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故事。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又一次泪流满面。

远川咖啡馆开业后很快成为城中的文艺地标。人们喜欢这里温馨的氛围,墙上的画作,以及每天下午准时响起的钢琴声——有时是店员弹奏,有时是林晚自己。最受欢迎的是每周五晚上的音乐故事会,林晚会播放陆远川录制的那些曲子,配上她根据音乐创作的插画投影。

一个雨天的午后,咖啡馆没什么客人。林晚正在整理新到的咖啡豆,风铃突然响起。她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橘猫。

请、请问...女孩怯生生地问,能给我们一杯热牛奶吗小猫好像冻坏了...

林晚连忙拿来毛巾和热牛奶。女孩自称是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这只流浪猫一直躲在琴房,今天被保安赶了出来。

它特别喜欢钢琴,女孩抚摸着喝奶的小猫,有人弹琴时,它就会趴在钢琴上睡觉,像能听懂似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想起多年前她和陆远川的约定——要养一只趴在钢琴上睡觉的橘猫。她低头看那只小猫,正好对上它圆溜溜的绿色眼睛,仿佛命运在眨眼。

你们愿意留下来吗林晚听见自己说,咖啡馆正好缺个会弹琴的店员...和一只猫咪。

女孩惊喜地点头,小猫则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林晚笑了,伸手轻轻抚摸它湿漉漉的毛发:就叫你'小音符'吧。

有了小音符和琴师小雨的加入,咖啡馆更加热闹了。林晚教小雨弹《梦中的婚礼》,小雨则为《晚》谱写了更丰富的伴奏。当第一次公开演唱这首歌时,不少顾客都红了眼眶。

陆远川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林晚在咖啡馆举办了小型纪念会。她播放了陆远川生前的演奏视频,展示了他们高中时期的照片,还特别准备了他最喜欢的柠檬蛋糕。当天来了许多人,包括陆远川生前的乐迷、医生朋友,甚至还有几位从国外赶来的音乐家。

活动接近尾声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到钢琴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坐下,弹奏起一首激昂的奏鸣曲。后来林晚才知道,这位老人是陆远川的钢琴启蒙老师,国内著名的音乐教育家。

远川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老人临走时对林晚说,他最后那首《未完成的乐章》,其实原本是为你写的婚礼进行曲。

这句话让林晚愣在原地。她想起陆远川临终前弹奏的那首《给晚晚的信》,原来那是他未能给她的婚礼礼物。

那天晚上打烊后,林晚独自坐在钢琴前,轻轻弹起《梦中的婚礼》。小音符跳上琴盖,蜷缩在她熟悉的位置,仿佛这场景已重复了千百遍。弹到一半,林晚停下来,从包里拿出那枚银杏书签,放在琴谱架上。

陆远川,她对着空荡荡的咖啡馆说,我梦中的婚礼,新郎永远是你。

第二年春天,林晚终于举办了推迟已久的个人画展。展览主题是声音的颜色,每一幅画都配有一段音乐——有陆远川的原创曲目,也有他们共同喜欢的古典乐。展览中心是一幅巨大的双联画,左边是阳光下的音乐教室,右边是雨中的咖啡馆,两幅画之间用五线谱连接,谱线上是《梦中的婚礼》的旋律。

展览开幕当天,一位知名乐评人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林晚的画作让我们'看见'了音乐,而背景中的钢琴曲则让我们'听见'了色彩。这种跨艺术形式的对话令人震撼,仿佛两个灵魂在通过不同的媒介交流。

林晚看到这条评论时,正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修改新画的草图。小音符趴在她脚边,吧台处小雨在练习新曲子。窗外,初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行人身上。

她突然想起陆远川常说的话:音乐和绘画都是永恒的艺术,而爱是最永恒的主题。

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勾勒出一架沐浴在阳光中的钢琴,琴凳上没有人,但琴盖是打开的,仿佛刚刚有人离开,或是即将有人到来。林晚在这幅画的角落签上名字和日期,然后轻轻画了一颗小小的、像泪滴般的星星——那是陆远川眼角泪痣的形状。

陆远川,她低声说,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你看,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小音符突然喵了一声,跳上窗台,追逐着一片被风吹落的樱花花瓣。林晚拿起画笔,决定把这一幕也画下来——因为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往往就藏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里,如同那首未完成的乐章中,最美的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