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豫王府,花团锦簇。
园中梨花如雪,杏花似霞,一树树、一簇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豫王斜倚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杯,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满座宾客。
王爷,教习司新排了一曲《霓裳惊鸿舞》,今日特来献艺。王府总管躬身禀报。
豫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教习司的舞姬,向来是京城权贵们暗中争抢的对象。这些女子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绝佳的玩物,也是最好的眼线。
丝竹声起,八名粉衣舞姬如蝴蝶般翩然而入。而在她们中间,一抹红影惊艳亮相。
苏棠璃一袭绯色纱衣,金线绣成的凤凰在她裙摆上展翅欲飞。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眉心一点朱砂更添几分妖娆。随着乐声渐急,她广袖一挥,身姿如惊鸿掠水,翩若游龙。
满座宾客无不屏息。豫王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舞至高潮处,苏棠璃一个回身,目光直直对上座上的豫王。那一瞬间,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深潭般不可见底。豫王心头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一舞终了,满堂喝彩。苏棠璃盈盈下拜,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你,留下。豫王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总管立刻会意,挥手让其他舞姬退下。苏棠璃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叫什么名字豫王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回王爷,奴婢苏棠璃。她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
苏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江南苏氏
苏棠璃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王爷明鉴,奴婢只是苏州小户之女,家父做些丝绸买卖,后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教习司。
豫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看不出半点虚假。
可会琴棋书画
略通一二,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豫王忽然笑了:好一个略通一二。教习司出来的女子,哪个不是才艺双绝从今日起,你留在王府。
谢王爷恩典。苏棠璃深深一拜,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当夜,豫王府书房。
查清楚这个苏棠璃的底细。豫王对暗卫统领赵风吩咐道,特别是她与江南苏家的关系。
王爷怀疑她是……
太巧了。豫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苏家的女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本王面前。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豫王望向苏棠璃暂住的小院方向,眼中既有猎人般的锐利,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而此刻的小院中,苏棠璃正对镜梳妆。铜镜中映出她绝美的容颜和冰冷的目光。
豫王,她轻声自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准备好迎接我了吗
夜色如墨,豫王府西侧的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苏棠璃轻轻推开雕花木窗,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在她精致的面容上镀了一层银辉。她屏息凝神,确认院外巡逻的侍卫已经走远后,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已用细如发丝的墨线勾勒出王府的部分布局。
书房四周守卫森严,每隔一刻钟便有侍卫交叉巡逻...苏棠璃指尖轻点丝绢,眉头微蹙,父亲临终前所说的密函,极可能就藏在那里。
她轻轻折好丝绢藏入贴身的荷包,又从枕下取出一柄三寸长的银簪。簪头看似寻常的花饰,轻轻一旋竟露出锋利的尖端。这是她唯一带进王府的武器,也是苏家女子防身的秘技。
正当她准备熄灯就寝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枝叶摩擦声。苏棠璃眼神一凛,迅速将银簪藏入袖中,装作整理床褥。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窗口掠入,寒光直逼她咽喉而来!
苏棠璃本能地侧身避让,袖中银簪滑入掌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铮的一声,银簪与来袭的短剑相击,火花四溅。她手腕一翻,竟是使出了苏家祖传的流云剑法中的回风拂柳,银簪如毒蛇吐信,直取对方手腕要穴。
黑衣人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攻势更猛。苏棠璃这才惊觉自己暴露了家传武学,心中大骇。电光火石间,她故意脚下一绊,装作慌乱中抓起床边的铜镜挡在身前。
叮的一声,短剑刺中铜镜,苏棠璃借势跌坐在地,颤声道: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收剑而立,冷冷道:教习司的舞姬,怎会有如此身手
苏棠璃眼中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奴婢在教习司时,曾随退役的禁军教头学过些防身之术...大人若不信,可去查证。她故意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王爷知道有人要杀他的婢女吗
黑衣人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苏棠璃缓缓起身,眼中的惊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她轻抚银簪,低声自语:好一个豫王,这么快就来试探我...
翌日清晨,豫王府书房。
豫王听完赵风的汇报,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苏家剑法你确定没看错
赵风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妄言。那招'回风拂柳'确是苏家不传之秘,二十年前属下曾在江南见识过。
有意思。豫王唇角微扬,继续盯着她,但别打草惊蛇。本王倒要看看,这位'苏姑娘'究竟想干什么。
赵风迟疑道:王爷,若她真是苏家余孽,留她在府中恐有危险...
危险豫王轻笑一声,本王正愁这王府太过无趣。
三日后,京城传出消息,丞相有意将嫡女许配给豫王,两家已在商议婚期。这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遍王府每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苏棠璃耳中。
联姻苏棠璃指尖一顿,正在绣的帕子上顿时多了一点殷红。她轻轻吮去指尖血珠,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看来,得加快步伐了...
午后,豫王府花园的九曲回廊上,一阵清越的琴音随风飘荡。那曲调缠绵悱恻,似江南烟雨般朦胧多情,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豫王本要去书房议事,听到琴音不由驻足。他挥手示意随从退下,独自循声而去。
回廊尽头,一株盛开的海棠树下,苏棠璃一袭淡青衣裙,正低头抚琴。春风吹落片片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于指下七弦。
豫王静静站在廊柱后,目光复杂。这首《江南春》是他母妃生前最爱的曲子,也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回忆。如今从一个可疑的女子指下流出,竟让他心头微颤。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袅袅,苏棠璃似有所觉,蓦然回首,正对上豫王深邃的目光。她慌忙起身行礼:王爷恕罪,奴婢不知王爷在此...
无妨。豫王缓步走近,这首《江南春》,是谁教你的
苏棠璃低眉顺目:回王爷,是奴婢幼时家母所教。她说...这是江南女子都会的小调。
是吗豫王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本王倒不知,江南小调能弹出如此韵味。
苏棠璃抬眼,眸中似有秋水荡漾:王爷过奖了。奴婢...只是想起了家乡。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春风拂过,带起一阵花雨。豫王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眼中的愁思,竟与记忆中的母妃有几分相似。
王爷。赵风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兵部来人,说有紧急军情。
豫王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今晚来书房为本王抚琴。
苏棠璃福身应是,待他走远才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轻抚琴弦,低声呢喃:豫王,你可知道,这首曲子是我特意为你学的...
暮色四合,苏棠璃抱着琴来到书房外,却被赵风拦下。
王爷正在议事,请姑娘稍候。
苏棠璃乖巧地点头,站在廊下等候。忽然,书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豫王的怒喝:废物!边关告急,你们却在这里推诿扯皮!
一个颤抖的声音辩解道:王爷息怒,实在是粮草不足...
滚出去!豫王冷声道,明日若再无对策,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几个官员灰头土脸地退出书房,苏棠璃连忙低头退到一旁。待他们走远,赵风才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书房内,豫王背对门口站在窗前,肩线紧绷。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弹首能让人静心的曲子。
苏棠璃轻轻放下琴,指尖轻拨,一曲《清心普善咒》缓缓流出。琴音如清泉流淌,如山风拂面,渐渐抚平了满室的戾气。
不知过了多久,豫王转过身来,眼中已恢复平静。他走到苏棠璃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琴音戛然而止。苏棠璃心头剧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回王爷,家父是染了时疫...
是吗豫王目光如炬,江南太书傅苏家家道中...这些,与你口中的'小户之女'可有关系
苏棠璃指尖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王爷明鉴,奴婢确实姓苏,但与那江南苏家并无瓜葛...
抬起头来。豫王命令道。
苏棠璃缓缓抬头,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心跳如鼓,却不敢移开视线。
良久,豫王忽然笑了: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今晚留下吧。
苏棠璃瞳孔微缩,随即垂下眼帘:奴婢...遵命。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在一起,如同他们复杂难明的关系。
暮春的豫王府花园,百花争艳。苏棠璃手执一柄素白团扇,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自那夜书房独处后,豫王待她明显不同,今日更是破例邀她同游赏花,这让她心中既喜且忧。
苏姑娘好雅兴。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苏棠璃转身,见豫王一袭月白锦袍立于海棠树下,衣袂随风轻扬,恍若谪仙。她忙福身行礼:王爷。
免礼。豫王虚扶一把,今日邀姑娘赏花,不必拘礼。
苏棠璃抬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心头莫名一颤。这双眼太过深邃,仿佛多看一刻便会沉溺其中。她连忙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摇动团扇:王爷日理万机,怎有闲情赏花
豫王随手折下一枝半开的芍药,递到她面前:再忙也要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况...他声音低了几分,与佳人同游,岂不快哉
苏棠璃接过花枝,指尖不经意与他相触,如遭电击般缩回。她掩饰性地低头轻嗅花香,却听豫王忽然吟道:'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元稹此诗,可衬此情此景
王爷好才情。苏棠璃微微一笑,随即接道,不过奴婢更爱李商隐那句'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
哦豫王挑眉,姑娘竟知这是李义山少有的欢快之作
略知一二。苏棠璃轻摇团扇,家父在世时,常与奴婢论诗品词。
豫王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却不动声色:既如此,不如我们以春为题,联句如何
苏棠璃心知这是又一次试探,却也不惧:奴婢斗胆,请王爷起句。
春水初生乳燕飞。豫王负手而立,目光却未离开她的脸庞。
苏棠璃略一思索,接道:小桃枝上红初透。
好一个'红初透'!萧景琰眼中闪过惊艳,继续——玉炉沉水袅残烟。
梦回山枕隐花钿。苏棠璃不假思索。
两人一来一往,竟对了十余联不相上下。豫王眼中的欣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抚掌赞叹:不想姑娘才学如此了得!教习司竟能培养出这般人物
苏棠璃心头一紧,暗悔自己太过显露,忙道:王爷谬赞了,不过是些闺阁小技...
正当此时,天际忽然滚过一道闷雷,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豫王一把拉住苏棠璃的手腕:随我来!
两人疾步奔向不远处的凉亭,却仍被淋了个半湿。苏棠璃的发髻散落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颊边,更添几分楚楚动人。豫王目光一滞,随即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苏棠璃正要推辞,忽见豫王眉头紧蹙,抬手按揉太阳穴,面色微微发白。王爷可是不适
无妨,老毛病了。豫王勉强一笑,每逢阴雨天便会头痛。
豫王犹豫片刻,轻声道:奴婢略通医理,可否为王爷按揉片刻
豫王略显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苏棠璃站到他身后,纤纤玉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地揉动起来。一股淡淡的幽香从她袖间散发,豫王只觉头痛果然缓解不少。
姑娘手法精妙。他闭目感叹,这香气...
是薄荷与甘菊,佐以少许冰片。苏棠璃声音轻柔,家母留下的方子,专治头痛。
豫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睁眼直视她:你究竟是谁
苏棠璃心头狂跳,却强自镇定:奴婢只是...不想见王爷受苦。
两人四目相对,雨声仿佛远去。良久,豫王松开手,轻叹一声:罢了。
雨势渐小,一名侍卫匆匆送来油纸伞。豫王接过,示意苏棠璃同行。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极近。苏棠璃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莫名令人心安。而豫王则感觉一颗心从未跳得如此剧烈,仿佛要冲出胸膛。
王爷小心!苏棠璃突然拉住他,原来前方有一处水洼。豫王顺势扶住她的腰肢,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苏棠璃脸颊绯红,连忙退开半步,却不慎踩到湿滑的青苔,整个人向前栽去。
豫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伞落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衫,却无人顾及。苏棠璃仰头,正对上豫王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时间仿佛静止,两人的呼吸交织在雨幕中。
王...王爷...苏棠璃轻唤,声音微颤。
萧景琰如梦初醒,松开手捡起伞:回去吧。
回程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却各怀心事。
三日后,苏棠璃正在小院中晾晒药材,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她好奇地走出院门,只见一队锦衣侍卫簇拥着一位华服男子大步而来。那人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与豫王有三分相似,却多了几分轻浮之气。
哟,这就是七弟藏在府中的美人男子目光轻佻地打量着苏棠璃,果然如传言般国色天香。
苏棠璃心知来者不善,福身行礼:奴婢参见荣王殿下。
免礼免礼。荣王伸手就要扶她,苏棠璃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荣王不悦地眯起眼:怎么,本王还碰不得你
荣王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豫王的声音突然传来。苏棠璃回头,见他一身朝服还未换下,显然是匆忙赶回。
七弟。荣王皮笑肉不笑,为兄路过贵府,特来讨杯茶喝,不想先遇见了这位...佳人。
豫王面色不变:苏姑娘是本王请来的琴师。荣王兄若有雅兴,本王命人备茶便是。
琴师荣王嗤笑一声,七弟何时也学会金屋藏娇了不如将这美人让与为兄,正好我府上缺个解语花...
荣王兄慎言。豫王声音骤冷,苏姑娘是清白人家出身,不是可以随意转让的物件。
荣王不以为意,反而凑近苏棠璃,伸手欲摸她的脸颊:来,让本王好好看看...
啪!
豫王一把扣住荣王手腕,力道之大让荣王变了脸色:七弟!你为个婢女与兄长动手
本王府中的人,不容他人轻辱。豫王一字一顿,眼中寒光毕现,荣王兄若无他事,恕不远送。
荣王甩开手,冷笑连连:好,好得很!为了个女人,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咱们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待荣王一行走远,豫王才转向苏棠璃:没事吧
苏棠璃摇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豫王竟为她当众与荣王翻脸...这与她计划中的复仇之路背道而驰。
荣王心胸狭隘,近日你少出院子。豫王叮嘱道,顿了顿又补充,若有需要,直接来找本王。
苏棠璃低头应是,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中蕴含的关切太过真实,让她胸口发闷。
当夜,苏棠璃辗转难眠。她取出贴身收藏的父亲遗物——一块染血的玉佩,指尖轻抚上面的苏字。
父亲,女儿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他待女儿越好,女儿就越...
越下不了手。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让苏棠璃浑身发冷。她急忙摇头,强迫自己回想父亲惨死的模样,回想自己立下的血誓。
不,我不能心软...她攥紧玉佩,直到掌心传来刺痛,血债必须血偿...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冷冷地注视着这个陷入矛盾的女子。而在王府另一端的书房中,豫王同样未眠,手中把玩着一枚与苏棠璃那块极为相似的玉佩,神色复杂难明。
残月如钩,悬于中天。豫王府后园的听雨亭中,豫王独坐石凳,手执白玉杯,杯中琼浆映着冷月寒光。赵风垂手立于三步之外,静候主子吩咐。
江南可有消息传回豫王忽而开口,声音比夜露还凉三分。
赵风上前半步:回王爷,探子已查明,苏昌华确有一女,名唤棠璃,十年前的腊月失踪,年龄相貌与府上这位...相差无几。
玉杯在豫王掌中微微一顿,酒面荡起细纹。他仰首饮尽杯中物,喉结滚动间咽下的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可有实证
苏家老仆指认过画像,八成把握。只是...赵风欲言又止。
说。
那老仆说,苏小姐左肩胛应有一枚蝴蝶状朱砂胎记。
豫王眸光一暗,想起三日前苏棠璃为救他挡箭,更衣时他偶然瞥见的那抹嫣红。当时只道是伤处血迹,如今想来...
王爷,此女居心叵测,不如...赵风手按刀柄。
不急。豫王抬手制止,又斟满一杯,本王要知道,她究竟为何而来。
夜风穿亭而过,带着初夏的燥热。豫王解了外袍,露出内里素白中衣。
赵风,你跟了本王多少年
十有二载。
那你当知...萧景琰忽然起身,凭栏望月,本王从未如今日这般,明知是鸩毒,却甘之如饴。
赵风愕然:王爷是说...
当年栽赃陷害苏昌华贪墨时,本王便猜到会有今日。萧景琰自嘲一笑,只是没想到,来讨债的会是这样一个...让人狠不下心的债主。
假山后,苏棠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她本是夜探书房路过,却不料听见这番剖白。
父亲...您听见了吗她在心中呐喊,害您的真凶竟真的是...
三更梆子响过,苏棠璃闪身潜入书房。借着月光,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多宝阁前,轻轻转动第三格的青瓷花瓶。机括声轻响,暗格应声而开。
果然在这里...她颤抖着取出一封火漆密函,就着月光细看。那是父亲临终前写给皇帝的血书,指控兵部尚书与豫王勾结,为夺取边关布防图而灭苏家满门。而密函角落,赫然有豫王朱批:苏昌华不可留,苏府不得留活口。
豫王,你好歹毒...苏棠璃双拳紧。
紫宸殿外,苏棠璃披头散发,她高举血书:罪女苏棠璃,有先父遗奏呈上!事关社稷安危,求见天颜!
恰逢内阁首辅出殿,见状大惊:这...这是苏昌华的笔迹!
半刻钟后,苏棠璃跪在御前,将十年冤情和盘托出。皇帝阅罢血书,又见她拿出豫王当年构苏家的罪证。
陛下!苏棠璃重重叩首,豫王陷害忠良,请陛下明察!
你不是他的宠妾吗听说他与你相濡以沫,恩爱甜蜜,怎么会讨伐他皇帝目光如炬,语气里带着疑惑。
苏棠璃额头抵地,泪染金砖:罪女...罪女确实曾对他动心,然而他残害我父亲,害我满门抄斩,此仇怎能被儿女情长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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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片寂静。良久,皇帝亲自扶她起身:好一个刚烈女子。传旨:苏昌华忠烈可嘉,恢复太傅府邸;其女棠璃,赐还本姓,袭苏府贵女福祉!
秋决前夜,苏棠璃终于踏入死牢。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角落里,曾经风华绝代的豫王戴着沉重镣铐,白衣染血。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灰败的眼中迸出一丝光亮。
你来了。萧景琰嗓音沙哑,却含着笑,我知道你会来。
苏棠璃攥紧袖中的白绫——那是她准备亲手了结他的工具。可当他用曾经拥抱她的手臂艰难撑起身子时,她突然呼吸困难。
为什么豫王凝视着她,既然要置我于死地,为何当初舍命相救既然爱我,为何...
爱你苏棠璃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不似自己,豫王,你可记得三年前的苏昌华
男人身形剧震。虽然他心里早已猜测一二,只是他不愿相信,但如今亲耳听到苏棠璃承认她是苏昌华之女,他心里还是很震惊。
果然,苏棠璃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是我父亲。她摘下伪装三年的温柔面具,眼中恨意滔天,那个被你构陷通敌,凌迟处死的忠良!那个曝尸荒野连块裹尸布都没有的苏大人!
牢中死寂。许久,豫王踉跄后退,铁链哗啦作响。所以你不爱我,你恨我...他低笑起来,笑声比哭还凄厉,报应...真是报应...
他忽然剧烈咳嗽,呕出一口黑血。苏棠璃一惊,随即明白:他早存死志,怕是已服了毒。
棠璃...他唤她真名,眼神渐渐涣散,他艰难地伸手,似乎想最后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跌落。欠你的...用命还了...只求你...别忘了我...
苏棠璃呆立原地。她应该畅快的,大仇得报,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可为何心像被生生挖去一块她颤抖着抱起逐渐冰冷的身体,终于痛哭失声。
三日后,豫王伏诛。同日,京郊慈云寺多了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住持问她法号,她望着佛前长明灯,轻声道:忘尘。
青灯古佛前,苏棠璃一跪十年。香火缭绕中,她总看见那个雪夜里为她暖手的男子,眉眼温柔地说:无尘,梅花开了。
木鱼声声,敲不散相思;佛经卷卷,度不尽痴妄。她这一生,终究是红尘未了,情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