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让人想逃。苏晚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秒针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苏晚护士推开门叫她。
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了前面的茶几,疼痛却仿佛感觉不到。走进诊室时,她的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医生凝重的表情,心沉了下去。
苏小姐,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将一叠报告转向她,你的心脏问题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苏晚盯着那些医学术语和曲线图,耳边嗡嗡作响。
是扩张型心肌病,已经发展到晚期。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恐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多久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乐观估计...八到十个月。
苏晚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照得她睁不开眼。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和未来。而她,刚刚被宣判了死刑。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掏出来,屏幕上显示景琛两个字。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直到电话自动挂断。紧接着是一条消息:晚晚,今晚想吃什么我买了你最爱吃的三文鱼。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条充满生活气息的消息。顾景琛,她的景琛,他们在一起五年,原本计划明年结婚。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苏晚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想吃你做的柠檬三文鱼,多加柠檬汁。发完这条消息,她蹲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那天晚上,顾景琛在厨房忙碌,苏晚靠在门框上看他。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切柠檬的动作很专注,眉头微蹙的样子让苏晚想起他工作时也是这种表情。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顾景琛回头,冲她笑了笑。
看你好看。苏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心跳声沉稳有力。她闭上眼睛,贪婪地记住这种感觉。
今天这么黏人顾景琛转过身,捧起她的脸,眉头突然皱起,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加班太累了。苏晚勉强笑了笑,而且想你了。
顾景琛亲了亲她的额头,再坚持一下,下个月我们休假,去雪山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雪山。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她原本计划在那里向顾景琛求婚的,戒指都买好了,藏在她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现在,那里成了她计划告别的地方。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就去雪山。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晚开始偷偷整理自己的东西。她把最喜欢的几本书留给了闺蜜林悦,把一条珍贵的项链寄给了老家的母亲,还写了一封长信,让林悦在她死后转交给顾景琛。她清理了电脑和手机里所有可能暴露病情的记录,只留下一本日记,记录着她每一天的痛苦与不舍。
晚晚,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一天早晨,顾景琛摸着她的腰,担忧地问。
在减肥啊。苏晚转过身去整理床铺,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不是说要穿婚纱吗
顾景琛从背后抱住她,不管你什么样子都美,不许再减了。
苏晚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崩溃。
出发去雪山的前一晚,苏晚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病痛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颊凹陷下去。她拿出那枚本应用来求婚的戒指,轻轻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取下来,放回丝绒盒子里。
在看什么顾景琛出现在镜子里,双手搭在她肩上。
苏晚迅速合上抽屉,没什么,在想明天穿什么。
穿厚点,山顶很冷。顾景琛吻了吻她的发顶,早点睡吧,明天要早起。
那一夜,苏晚整晚没睡。她侧躺着,借着月光描摹顾景琛的轮廓。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轻轻抚摸他的眉毛、鼻梁、嘴唇,想把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记忆里。
天亮时,她悄悄起床,吞下双倍的止痛药。最近心脏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她不能在山顶上出状况。
雪山缆车缓缓上升,窗外的景色从郁郁葱葱的森林逐渐变成皑皑白雪。苏晚靠在顾景琛肩上,透过玻璃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顶。
冷吗顾景琛握住她的手。
不冷。苏晚摇头,却往他怀里缩了缩。
山顶的观景台几乎悬空在悬崖之上,四周是连绵的雪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游客们忙着拍照,欢声笑语不断。苏晚拉着顾景琛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块突出的岩石,视野极佳。
太美了。顾景琛感叹,举起相机,晚晚,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
苏晚顺从地站到岩石旁,背后是万丈深渊和连绵雪山。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围巾,在阳光下像一面旗帜。
笑一笑。顾景琛说。
苏晚努力扬起嘴角,却在那一刻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她抓紧胸口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下。
怎么了顾景琛放下相机走过来。
没事。苏晚摇头,突然说,景琛,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顾景琛的笑容渐渐消失。什么话
苏晚转过身,面对着雪山,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分手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很久,顾景琛才开口,声音干涩: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苏晚转过身,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爱上别人了。
顾景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在开玩笑。
没有。苏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她上周故意和一个男同事拍的亲密合照,就是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
顾景琛盯着那张照片,手开始发抖。为什么他声音嘶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我受不了了!苏晚突然提高声音,五年了,顾景琛,你永远那么完美,那么体贴,而我...我配不上你!和他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做真实的自己!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向顾景琛,也刺向她自己。顾景琛后退一步,仿佛被重击一般。
你是认真的他问,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晚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我已经搬出去了,钥匙放在茶几上。请你...别来找我。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崩溃。身后传来顾景琛的喊声:苏晚!你给我站住!
但她没有回头,一路小跑着下了山。直到确认顾景琛没有追来,她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蹲下,大口喘气,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药片吞下,泪水终于决堤。
回到城市后,苏晚切断了与顾景琛的所有联系。她换了手机号,搬到了城市的另一端,甚至辞去了工作。最后的时光,她选择独自面对。
病情恶化得比医生预想的还要快。仅仅四个月后,苏晚就被送进了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最后的日子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会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要不要...告诉他林悦握着她的手,轻声问。
苏晚摇头,声音微弱但坚定:不要。让他恨我吧,恨比思念容易忘记。
可是...
悦悦,答应我。苏晚抓紧闺蜜的手,等我走了,把信和日记都烧掉。别让他知道真相。
林悦泪流满面,却只能点头。
苏晚最后的日子是在初春的一个清晨结束的。当时窗外刚下过雨,梧桐树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她望着那些代表生命与新生的绿色,轻轻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林悦违背了她的遗愿。在葬礼后的第三天,她带着苏晚的日记和那封未拆的信,来到了顾景琛的公寓门前。
顾景琛开门时,林悦几乎认不出他了。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散发着酒气。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林悦递过那个牛皮纸袋,苏晚留给你的。
顾景琛的表情变了,她终于良心发现了想道歉
她死了,顾景琛。林悦红着眼睛说,四天前。
顾景琛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纸袋从他手中滑落,日记和信散落一地。他缓缓蹲下,捡起那本日记,随手翻开一页:
3月15日,今天心脏疼得特别厉害,吃了双倍剂量的药才缓过来。医生说病情恶化得很快,可能连八个月都撑不到了。景琛,我好想你,好想再抱抱你。但我不能回头,不能让你看着我死去。请原谅我的自私。
顾景琛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他疯狂地翻动着日记,每一页都是苏晚的痛苦与思念,都是她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与坚强。
最后,他拆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景琛: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我骗了你,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一直只有你。
我选择在雪山和你分手,是因为那里是我们原本应该开始新生活的地方。我想在那里结束,也算是一种圆满吧。
请不要为我悲伤太久。你要好好活着,结婚生子,长命百岁。把我放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就好,偶尔想起来时,希望你能微笑。
永远爱你的,
晚晚
顾景琛跪在地上,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他紧紧抓着那封信,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泪水打湿了纸面。
一周后,顾景琛带着苏晚的骨灰回到了那座雪山。他站在他们分手的岩石上,打开骨灰盒,让风带走她的痕迹。
晚晚,他对着虚空说,你错了。恨比思念容易忘记,但爱...爱是永恒的。
雪花开始飘落,无声地覆盖了一切痕迹,就像从未有人来过。顾景琛站在苏晚的公寓门前,钥匙在锁孔前颤抖。自从收到林悦送来的日记和信,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现在,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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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门开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苏晚惯用的茉莉香水味扑面而来,让顾景琛的胃部一阵绞痛。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灰尘在光束中飞舞。一切都保持着苏晚离开那天的样子——茶几上还放着她没喝完的半杯水,沙发上搭着她最爱的那条米色披肩,电视遥控器旁边是她总是乱放的发圈。
顾景琛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抚过沙发靠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苏晚的温度。他在卧室门口停下,深呼吸了几次才推开门。
床铺整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顾景琛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里有苏晚的梳子,上面还缠着几根长发;有她没用完的护肤品,瓶瓶罐罐整齐排列;还有她常戴的那对珍珠耳环,一只放在台上,一只掉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捡起那只耳环,指腹轻轻摩挲着珍珠光滑的表面。突然,他的视线被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吸引——抽屉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隐约可见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顾景琛的心跳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拉开抽屉,那个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他拿起盒子,重量出乎意料地沉。
盒子打开的瞬间,顾景琛的呼吸停滞了。
一枚戒指。
一枚铂金钻戒,主钻不大但切割精美,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戒指内侧刻着一行小字:To
J,
2023.6.18——那是他们原定结婚的日期。
顾景琛的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上,他紧紧攥着那枚戒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所有碎片终于拼凑完整——苏晚根本没有变心,她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傻瓜...顾景琛把戒指按在胸口,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这个大傻瓜...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疯狂地翻找着梳妆台的每一个抽屉,衣柜的每一个角落,床头柜的每一个夹层。他找到了苏晚的病历、药瓶、止痛贴,还有一本他从未见过的相册——里面全是他们的合照,每一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苏晚简短的心情。
最后,他在衣柜最深处找到了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白色婚纱。
顾景琛抱着那件婚纱滑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大哭。婚纱上别着一张纸条:希望穿上它的时候,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晚晚,2022.12.24
那是去年圣诞节前夕,他们刚确定婚期不久。当时苏晚已经开始感到不适,却什么都没说。
夜幕降临时,顾景琛仍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苏晚的遗物。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那枚戒指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苏晚的情景——在雪山顶上,她背对着他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而他竟然相信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景琛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让我陪你走完最后的路...
他知道答案。苏晚的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不想让他看着自己一天天衰弱、死去。她宁愿他恨她,也不愿他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顾景琛把戒指紧紧攥在手心,直到钻石的棱角刺痛了他的皮肤。这种肉体上的疼痛比起心里的痛楚简直微不足道。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件苏晚常穿的毛衣。
他把脸埋进毛衣里,深深吸气,试图捕捉哪怕一丝苏晚的气息。但时间过去太久,属于她的味道已经消散殆尽,只剩下衣柜的木质香和淡淡的樟脑丸气味。
顾景琛把毛衣套在自己身上,袖子短了一截,显得滑稽可笑。但他不在乎。他又找出苏晚的围巾、手套,甚至袜子,一件件穿戴在自己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最后,他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眼睛红肿,胡子拉碴,身上不合时宜地穿着女人的衣物,活像个疯子。
晚晚...他对着镜子轻声呼唤,期待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回应。但房间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顾景琛摘下戒指,找来一条银链子穿过去,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像是苏晚最后的拥抱。
他环顾这个充满回忆的公寓,做出了决定。他不会卖掉它,也不会出租。这里将保持原样,成为苏晚的纪念馆,也是他能够靠近她的唯一地方。
离开前,顾景琛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那是苏晚最爱读的《小王子》。书里夹着一张书签,上面是苏晚娟秀的字迹: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寻找。——给景琛
顾景琛把书紧紧抱在胸前,关上了公寓的门。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就像他生命中那盏因为苏晚而点亮的心灯,如今永远地暗淡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顾景琛径直走向酒柜。他一瓶接一瓶地喝着,直到视线模糊,意识混沌。酒精暂时麻痹了痛苦,却也放大了思念。
他掏出手机,翻出苏晚的照片——那是他们在雪山缆车上拍的合照。照片里的苏晚靠在他肩头,笑容温柔,眼神却藏着深深的哀伤。当时他以为那只是疲惫,现在才明白那是诀别。
顾景琛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上苏晚的脸,眼泪滴在手机上,模糊了她的影像。他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已经被他删除却牢记于心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
明知不会有人接听,他还是按了下去。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顾景琛把手机扔到一边,抓起酒瓶直接灌了下去。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烧不化那颗已经冰封的心。
夜深了,顾景琛蜷缩在沙发上,脖子上挂着那枚戒指,手里攥着苏晚的书。酒精终于带走了他的意识,让他暂时逃离这无法承受的现实。
梦里,他回到了雪山。苏晚穿着那件白色婚纱,站在雪地里对他微笑。他跑向她,却怎么也追不上。风吹起她的头纱,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晚晚!顾景琛在梦中大喊,猛地惊醒。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顾景琛坐起身,头痛欲裂。戒指还挂在脖子上,书还抓在手里。他低头看着那枚戒指,钻石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突然明白了苏晚留下这枚戒指的用意——不是让他沉浸在痛苦中,而是带着她的爱继续生活。她要他记住他们曾经拥有的幸福,而不是最后的离别。
顾景琛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向浴室。镜子里的男人憔悴不堪,但眼神已经不再空洞。他轻轻吻了吻胸前的戒指,下定决心要完成苏晚的遗愿——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虽然他的心已经随苏晚而去,但他的生命还在继续。而只要他还记得她,她就从未真正离开。
水龙头流出的冷水冲走了部分酒意,顾景琛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苏晚的戒指藏在了衬衫下面。今天,他要去完成一件事——为苏晚选一块墓地。
不是那种阴森拥挤的公共墓园,而是一个有阳光、有花草、有风景的地方。苏晚喜欢高处,喜欢眺望远方,所以他要找一处山坡,让她能够永远看着这片她深爱的土地。
顾景琛拿起车钥匙,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保上苏晚的笑脸,轻声说:早安,晚晚。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看新家。
戒指贴着他的胸口,像是苏晚的心跳。虽然她已经不在,但爱,确实是永恒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顾景琛回到了那座山。
距离苏晚去世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零六天。这近一年时间里,顾景琛像具行尸走肉般活着。他完成了苏晚的葬礼,选了一块向阳的山坡墓地,墓碑上只简单刻着爱妻苏晚之墓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因为他无法忍受看着她的笑脸被雨水冲刷、被时光褪色。
他保留了苏晚的公寓,每周去打扫一次,然后坐在她最喜欢的那个飘窗位置发呆一整个下午。他戴着那枚戒指项链,从未取下,连洗澡时也不例外。钻石的棱角在他胸口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永久的印记,就像苏晚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
登山缆车还是那辆,涂装都没变。顾景琛独自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秋意阑珊逐渐变成白雪皑皑。车厢里有说有笑的情侣,有带着孩子的家庭,还有结伴而行的老人。只有他形单影只,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无名指上的戒痕依然清晰可见。
山顶比上次来时更冷了。顾景琛裹紧围巾——那是苏晚的围巾,灰蓝色的羊绒,洗过很多次已经有些起球。他沿着木栈道向观景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忆的刀尖上。
观景台上游客如织,拍照的、欢呼的、拥抱的。顾景琛避开人群,走向那个僻静的角落——那块突出的岩石还在那里,像是个沉默的见证者。
他站在岩石前,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表面。一年前的今天,苏晚就是站在这里,说出了那些残忍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眼神、她颤抖的声音,都透露着真相,只是当时的他被愤怒和伤心蒙蔽了双眼。
阳光照在岩石上,顾景琛突然注意到背光的一面似乎有什么痕迹。他绕到岩石背面,蹲下身,拂去表面的薄雪。
呼吸在这一刻停滞。
岩石上刻着字,用小小的、工整的字体:
顾景琛,我永远爱你。——苏晚
旁边还刻了一个小小的心形图案和日期——他们分手的那天。
顾景琛的指尖颤抖着触碰那些刻痕,想象着苏晚是如何在说出那些绝情话后,又偷偷返回这里,用随身带的小刀或钥匙,一笔一划刻下这最后的告白。她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是流着泪,还是微笑着是满怀不舍,还是已经释然
晚晚...顾景琛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泪水夺眶而出,滴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坑。
他从衣领里拉出那枚戒指项链,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岩石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正好能塞进一枚戒指。顾景琛把项链取下,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嵌入那个缝隙中。钻石朝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雪地里的一滴泪。
现在你永远都能看到它了,晚晚。顾景琛轻声说,就像我永远都戴着它一样。
他在岩石旁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游客散去。山风渐起,吹起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但顾景琛一动不动,仿佛这肉体的疼痛能稍稍缓解心里的痛楚。
最后,他拿出相机——那是他曾经用来拍苏晚的相机,按下快门,记录下岩石上的刻字和那枚嵌在其中的戒指。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钻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苏晚在回应他。
下山时,顾景琛选择了步行。漫长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在雪中延伸。走到半山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山顶,那里已经被暮色笼罩,模糊不清。
回到城市后,顾景琛把那张照片洗出来,装裱好挂在卧室的墙上。他开始重新拿起相机,拍摄各种雪景——公园里孩子们堆的雪人、屋檐下垂挂的冰凌、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雪山轮廓...但他再也没有拍过人像,因为他的模特已经不在了。
春天来临时,顾景琛举办了一个小型摄影展,主题就叫《雪落无声》。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组雪山系列,但观众们不知道的是,他始终保留着那张最珍贵的照片——岩石上的刻字和戒指,从未向任何人展示。
时间像雪一样无声地消融。五年过去了,顾景琛成了小有名气的风景摄影师。他搬了家,但苏晚的围巾依然挂在他的衣帽架上;他换了新相机,但旧相机里始终留着那张雪山上的合照;他认识了新朋友,但胸口的那枚戒指印记从未消失。
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顾景琛都会回到那座山,来到那块岩石前。他会清理掉积雪,检查刻字是否完好,戒指是否还在。然后坐在旁边,对苏晚讲述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他的工作、他的旅行、他看过的风景...就像她从未离开一样。
第六年的冬天,顾景琛带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上山。他在岩石前倒了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洒在雪地上。
晚晚,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对着岩石说,国家地理邀请我去南极拍摄,是你一直想去看的企鹅。他顿了顿,如果你在,我们一定会一起去的,对吧
风掠过雪地,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回应。
顾景琛笑了笑,举起酒杯:敬你,晚晚。谢谢你教会我什么是爱。
从南极回来后,顾景琛的照片登上了各大杂志。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眼神不再那么死寂。他开始接受苏晚已经离开的事实,但这不代表他忘记了她。相反,他带着对她的记忆继续生活,就像她希望的那样。
二十年后,已经头发花白的顾景琛又一次登上了那座山。他的膝盖不好,走得很慢,但还是一步一步坚持到了山顶。岩石还在那里,刻字已经被时光磨得有些模糊,但那枚戒指依然嵌在缝隙中,钻石在阳光下依然闪亮。
顾景琛用颤抖的手指抚摸那些刻痕,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晚晚,我老了。他轻声说,医生说我的心脏也不太好了,和你一样。他笑了笑,不过别担心,我活得很充实,去过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我完成了你的心愿——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骨灰。
按照医嘱,我可能没几年了。顾景琛说,所以今天,我带了你的一部分来。我想让你先在这里等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撒在岩石周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苏晚的刻字旁边,颤颤巍巍地刻下:
苏晚,我来了。——顾景琛
刻完后,老人靠在岩石上,闭上眼睛。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温暖而安详。风吹起他稀疏的白发,像是多年前吹起苏晚的围巾。
下山时,顾景琛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他回头望了一眼山顶,恍惚间似乎看到岩石旁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年轻女子,长发和裙摆在风中飘扬。她向他挥手,笑容明媚如初见时那样。
顾景琛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继续下山。胸口的戒指贴着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三年后的一个冬日清晨,顾景琛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按照他的遗嘱,骨灰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撒在了苏晚的墓地周围,另一部分由他的助手带到了那座雪山顶上,撒在了那块刻着字的岩石旁。
助手在完成这个任务时,注意到岩石缝隙中的那枚戒指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行新鲜的刻痕,就在原来的字迹下方: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寻找。
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了彼此。——顾景琛
&
苏晚
助手不知道这是谁刻的,也不知道戒指去了哪里。但当阳光照在那些字迹上时,他似乎看到雪地上有两串脚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云海之中。
番外:
暴风雪来得毫无预兆。
林小满艰难地在齐膝深的雪中跋涉,护目镜上结了一层薄冰。她原本计划拍摄雪山日出的系列照片,没想到天气突变,能见度骤降。现在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个避风处,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过去。
该死的气象预报。她嘟囔着,调整背包肩带。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她拉高了围巾,眯起眼睛寻找路标。
模糊的视线中,一块突出的岩石轮廓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天然的避风港。林小满跌跌撞撞地向岩石走去,却在靠近时猛地刹住脚步——岩石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出于摄影师的本能,她掏出相机,即使在这种恶劣条件下也不忘记录可能的素材。凑近后,她拂去岩石表面的积雪,呼吸瞬间凝滞。
刻痕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顾景琛,我永远爱你。——苏晚
旁边嵌着一枚戒指,钻石上覆盖着薄雪,却依然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林小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不是没见过山盟海誓的涂鸦,但这一处不同——那些刻字的力道,那个小心嵌入的戒指,还有旁边更新的刻痕:苏晚,我来了。——顾景琛
这显然是一个跨越时空的爱情见证。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林小满跪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镜头记录下这个发现。当她调整焦距,将刻字、戒指和旁边那个小小的心形图案框入取景器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透过镜头,她看到了刻字人颤抖的手,听到了无声的哭泣。
快门声淹没在风声中,但林小满知道,她拍下了职业生涯中最特别的一张照片。
回到山下的旅馆,林小满立刻将照片导入电脑。屏幕上的影像比实地看到的更加震撼——风雪中的刻字,那枚孤独的戒指,以及雪地上模糊的脚印(她确信拍摄时那里并没有人),构成了一幅凄美至极的画面。
她给这张照片取名为《永恒之证》。
接下来的一周,林小满每天都会上山,从不同角度拍摄那块岩石。她发现每天清晨,岩石上的积雪都会被人清扫干净,而戒指始终在那里,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你知道那块岩石的故事吗第七天早晨,林小满终于忍不住问旅馆老板。
老板擦拭酒杯的手顿了顿,你说'情人岩'他摇摇头,不太清楚细节,只知道很多年前有一对恋人...结局不太好。现在每年都有情侣去那里刻名字。
林小满若有所思地啜饮咖啡。这不是普通的情侣涂鸦,她确信。那枚戒指太贵重,刻字太深情,而且有人一直在维护这个地方。
回到城市后,林小满将《永恒之证》作为核心作品,发展出一个关于痕迹的摄影系列。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组作品在社交媒体上迅速走红,尤其是那张岩石照片,被转发数万次,评论区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感动。
这是我看过最悲伤又最美的照片。
想知道背后的故事...
爱真的可以超越生死。
三个月后,林小满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林小姐,我是城市美术馆的策展人陈默。电话那头的男声沉稳有力,您的《永恒之证》系列令人印象深刻。我们正在策划一个关于'记忆与永恒'的展览,希望能展出您的作品。
林小满欣然同意。在筹备展览的过程中,陈默邀请她去办公室详谈。
其实,我对您照片中的那个地方很熟悉。陈默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因为二十年前,我们馆曾经展出过同一个地点的照片。
林小满接过档案袋,里面是一组雪山摄影作品,署名顾景琛,主题正是《雪落无声》。其中一张照片角度与她拍的惊人相似——同样的岩石,同样的刻字,只是没有戒指,积雪更厚,刻字更清晰。
这是...林小满心跳加速。
顾景琛,一位很优秀的风景摄影师。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的爱人苏晚因病早逝。根据他的助手留下的记录,那块岩石是他们最后见面的地方。
陈默告诉林小满,顾景琛每年都会去那座山,直到他去世。临终前,他将一部分骨灰撒在了岩石旁。
那枚戒指...林小满轻声道。
应该是顾景琛的。陈默点头,根据记录,那是他买给苏晚的求婚戒指,但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林小满感到一阵鼻酸。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张照片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共鸣——因为它捕捉到了最纯粹的爱情,那种超越时空、超越生死的爱。
我想做一个联展。她脱口而出,顾景琛的作品和我的《永恒之证》系列,主题就叫'雪落无声'。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接下来的两个月,林小满全身心投入联展筹备。她多次重返那座雪山,拍摄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下的岩石。在一次早春的探访中,她终于遇到了那位神秘的清扫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拂去岩石上的积雪。
您好,林小满轻声打招呼,您是...顾景琛先生的家人吗
老人转过身,眼神锐利却温和。我是他的助手,张岭。他看了看林小满的相机,你就是那个拍下《永恒之证》的年轻摄影师吧
原来张岭一直在关注网上的反响。他告诉林小满,自从顾景琛去世后,他就接过了每年清扫岩石的任务。顾先生临终前说,希望这个地方能保持原样,让更多人看到真爱的样子。
林小满向张岭讲述了联展的计划,老人沉默良久,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顾先生工作室的钥匙。里面有很多未发表的作品,也许对展览有帮助。
顾景琛的工作室时间仿佛静止了。林小满在这里发现了更多关于苏晚的痕迹——她的照片、她喜欢的书、她写给顾景琛的便签。最令人心碎的是一本厚厚的相册,记录了从他们相识到苏晚离世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字:没有你的日子,不值得记录。
联展开幕那天,参观者络绎不绝。《雪落无声:顾景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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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满摄影联展》成为城市热议的话题。展厅中央并排悬挂着两张照片——顾景琛二十年前拍的刻字岩石,和林小满的《永恒之证》。旁边的小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两位摄影师的作品集,以及张岭口述的顾景琛与苏晚的故事。
这太感人了...一位年轻女孩擦着眼泪说,我从来不知道爱情可以这么深刻。
看那枚戒指,她的同伴指着照片,它就像在等待什么...
林小满站在展厅角落,观察观众的反应。一位白发老人驻足在照片前许久,最后摘下帽子深深鞠躬。一对情侣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男生轻声说我会永远爱你,女生含泪点头。一个小女孩天真地问妈妈:那个阿姨去哪里了妈妈柔声回答:她变成了雪,变成了风,变成了永恒的爱。
展览结束后,林小满再次来到那座雪山。这一次,她带了一把小刀。在顾景琛和苏晚的刻字下方,她小心翼翼地刻下:
爱永不消逝。——林小满
2023
刻完后,她退后几步,举起相机。阳光正好,新刻的字与旧字迹交相辉映,而那枚戒指依然在缝隙中闪烁,见证着又一段关于这个爱情圣地的记忆。
下山时,林小满回头望了一眼。岩石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形。风吹过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她知道,明年雪季开始时,她还会再来。而那块岩石,那些刻字,和那枚戒指,将会继续见证更多关于爱的传说。
因为爱,确实可以超越生死,化为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