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爸爸的膝盖一下就软了,跪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妈妈推开人群朝里面骂骂咧咧。
林楠,你个死丫头,给我出来！
这么多天不回家,原来就是在这儿装神弄鬼！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一连喊了好几句,却始终没能得到我的回应。
妈妈气急了,一把抱起我的头颅往地上砸去。
我让你装！
我的骨灰被扬了满地,后面赶来的亲戚看得心惊胆战,赶忙阻拦妈妈。
够了啊周淑芬,楠楠都死了,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妈妈不死心地继续叫嚷。
林楠！赶紧给我死出来,不然到时候回家,我一定叫你好看！
我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尸骸被这么对待,心底再次涌起一阵难过。
妈妈,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连我的骨灰都不放过...
这时,工作人员也调出了监控。
所有人都看到,自从被妈妈关进火化室后,我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就是说,多出的那份骨头,真的是我的。
爸爸踉跄着起身,抱起我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头骨哭得撕心裂肺。
楠楠啊,是爸爸的错,我当时就不该从了你妈,我该把你放出来的啊！
妈妈震惊地连连后退,但嘴上还是不肯松口。
怎么可能！那门她是能推开的,怎么会被真的烧死
对！监控,监控也是能造假的,一定是你们联合那个死丫头在骗我,想讹钱对不对！
见妈妈还是不肯醒悟,爸爸对着她痛心疾首地骂。
够了！楠楠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都问过了,火化室的大门只能从外开！楠楠她,她是被你关在里面活活烧死的啊！
妈妈被吼得怔住了,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扑向工作人员,乞求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可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妈妈坐在地上终于接受了我真的死了的事实,她靠在墙边不停地喃喃。
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吓吓她的,我没想让她真死...
突如其来的意外延长了本来下葬的进程,也影响了姐姐回家看电视剧的时间。
她不耐烦地走上前。
你们都在吵什么啊,谁让林楠把奶奶的药换成糖丸的,现在被烧死了也是活该！
什么糖丸
本来一直沉默的小叔皱起了眉毛。
他只知道奶奶是因为心脏病复发而去世,却不知道换药的事。
可当他听到妈妈把我关进火葬场的理由后,气得手都在颤抖。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能把楠楠关进火葬场啊！小孩子固然有错,可......
小叔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等会儿,不对。
楠楠平时在你们家连饭都吃不饱,她怎么会有钱去买糖丸
听到这句话,爸爸本来哭得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了几丝清明。
是了！楠楠平时根本就没有零花钱,她根本没法去买糖丸！
妈的死有蹊跷,我要去报警处理！
他正准备拿起手机,妈妈却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什么蹊跷
你们都不了解林楠那丫头,她从小就爱干些小偷小摸的事,那糖丸肯定就是她偷了家里的钱去买的！
听着妈妈对我的诬陷,我急得在半空中上蹿下跳。
经常从爸妈钱包里拿钱的是姐姐,不是我！
可妈妈从来没信过我。
在她眼里,好事永远是姐姐的,而所有的坏事,全是我做的。
妈妈抵触的态度更加引起了爸爸的怀疑。
旁边的亲戚也不由得唏嘘起来。
楠楠这丫头我见过几次,乖得很,不像是那种孩子啊。
是啊,不过说起糖丸,我倒是经常看周淑芬带瑶瑶去零食店买。
这么一说,会不会......
周围的猜测让妈妈慌了神。
你们不要在那胡说八道！我的女儿难道我不了解吗
就是林楠那丫头害的她奶奶！
爸爸一拍桌子,打断了妈妈。
够了！我今天一定要查出这个真凶！
他怒目圆睁的模样吓得姐姐直往妈妈身后躲,身上掉下的糖丸也滚落在地。
爸爸很快捡起。
手上的居然和奶奶药瓶里的一模一样！
5
瑶瑶,你怎么会有......
够了！
妈妈打断爸爸的话,咬牙站了出来。
一切的事,都是我做的,是我换了你妈的药。
听到这句话,爸爸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住。
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而我也怔在了原地,关于奶奶的药,我有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我万万没想到,换药的人,居然会是妈妈！
妈妈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你妈得了心脏病,本来就没几年好活！更别提她那特效药,一瓶都抵我们一个月生活费了！
家里就你一个人有工作,但有六张嘴要吃饭,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就容易吗！
见爸爸脸色越发阴沉,妈妈更是甩出了往日的杀手锏。
林建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每次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她说出这句话,爸爸就一定会妥协。
可这次,爸爸却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妈妈被扇到地上,不可置信地捂着脸。
林建国,你居然敢打我！
是！我打了你！我早该打你的！
爸爸用手指着妈妈的脸,愤怒道。
周淑芬,你哪里是为了这个家,你分明是想毁了这个家！
你说我妈的药贵,可你私底下偷偷给瑶瑶买大几千衣服的时候,怎么就不说没钱了
妈妈跪在地上,疯狂哭喊着自己命苦。
谁家不是苦着自己,让孩子享福的！
你妈本来就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与其浪费,不如造福后代！
爸爸见她死不悔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孩子,你还好意思提楠楠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干出这种事还陷害她,你分明就是想要她去死！
妈妈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楠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在乎,我就是看她天天跟你妈走那么近,想吓吓她罢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害死她,我可是她亲妈啊,林建国,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说着就跪下抱住我的遗骨。
哎哟,我可怜的女儿啊,早知道会这样,妈妈怎么着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的,你明明那么怕黑......
妈妈痛哭流涕的模样让我觉得陌生。
周围人见此,开始劝了起来。
建国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不如算了吧,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
是啊,我看淑芬也是知错了,老爷子和孩子也要有人照顾不是。
爸爸却握紧了拳头,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她以前的那些小动作,我为了这个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可这事不行,如果不能为她们讨回公道,那我就不配当我妈的儿子,也不配当楠楠的爸爸！
警车很快便鸣笛赶来。
妈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瘫在地上不吭声。
被警察铐上手铐后,妈妈只是平静地和爸爸交代着：以后好好照顾瑶瑶,我们可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了。
就在他们要上警车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等等,害死老婆子的真凶。
不是她！
6
爸爸看着自黑暗中走出的爷爷大吃一惊。
妈妈更是像见了鬼一般大叫。
你哥老不死的怎么会在这,你不是疯了吗！
爷爷重重叹了口气。
为了替瑶瑶掩盖真相,你能把我从楼梯上推下。
如果我再不装疯,你会放过我吗
爸爸听完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不敢相信。
爸,你的意思是,糖丸是瑶瑶换的
没等爷爷开口,妈妈先一步冲了过来。
放屁！我都说了是我换的！死老头你再敢污蔑我女儿试试
她的眼底满是红血丝,凶狠的模样像是要把爷爷撕成碎片。
警察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了妈妈。
爸爸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瑶瑶,这事真的是你做的吗那可是你亲奶奶啊！
事情败露,姐姐心虚地别开目光。
妈妈也在此刻用力挣脱开的束缚。
她一把推开爸爸,弓起腰护在姐姐面前。
林建国,有什么你冲我来！如果你敢动瑶瑶一根头发,我就跟你拼了！
眼看自己有了靠山,姐姐的表情瞬间得意起来。
是我做的又怎样！
谁让那老太婆天天私底下给林楠送吃的不给我。
她早就该死了！
亲耳听到真相,爸爸脚下一软,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他真的不敢相信因为这么点小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能干出伤害奶奶的事,并且在事后毫无悔改之意！
爸爸痛心疾首地指着妈妈。
周淑芬,你看看,瑶瑶都被你给教坏成什么样了！
以前不好好学习,偷家里的钱去跟狐朋狗友出去打游戏也就算了。
现在她连自己的亲奶奶和亲妹妹都不放过！
妈妈尖利着嗓子。
什么奶奶,她根本就没把瑶瑶当过自己的亲孙女！
每次买的好东西你们都只给了楠楠,而我的瑶瑶却什么都没有！
妈妈倒反天罡的话气得爷爷话都快说不清。
我们对楠楠和瑶瑶,一直都是一视同仁的,是你偏心偏得太过分了！
楠楠她小小年纪被你饿得面黄肌瘦,看上去都没人家八岁的娃娃高。
我和老婆子心疼,又怕你不高兴,这才私底下给她送点吃的。
妈妈冷笑一声,话口虽然落在姐姐身上,目光却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一视同仁你们嘴上说得好听！可我是过来人,我知道,除了我,这个家没人会爱我的瑶瑶！
她还想再说两句,警察却不给她时间,把她塞进了警车。
事情涉及了两条人命,而姐姐也已经满了14岁,要和妈妈被带去一起问话。
眼见妈妈不能再保护她,姐姐终于慌了,她一把推出妈妈。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抓她啊！
她都说了所有事情是她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愣住了。
她没想到,她豁出一切都要保护的女儿,居然会在这种时刻毫不犹豫地放弃她。
7
见妈妈没反应,姐姐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说话啊！你不是说你会永远保护我的吗
妈妈的眼底满是失望,但她还是向爸爸哀求。
建国,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
楠楠已经死了,但瑶瑶才十几岁,她的一辈子不能毁在这啊！
你求求警察,要枪毙就杀我一个,好不好
爸爸长叹一口气,慢慢拨开了妈妈的手。
如果我继续包庇瑶瑶,那她的一生才是真的毁了。
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随着妈妈和姐姐被警察带走,爸爸和爷爷也开始收拾我和奶奶的遗骨。
爸爸抹着眼泪地为我选了一个小骨灰坛。
明明前几天,我还会甜甜地喊他爸爸。
可现在,我却躺在这个小坛子里,那么小,那么轻。
入土前,他红着眼睛,想再跟我多说几句话。
可骨灰坛子,不会说话。
爸爸哭得晕了过去,一天后才醒来。
爷爷告诉他,妈妈被判了刑,姐姐也进了少管所。
爸爸沉默着点头,然后转头收拾起我的遗物。
我的东西实在太少。
衣服是姐姐穿旧剩下的,书和笔也是从废品站捡人家不要的。
唯一一个值钱点的礼品盒,是我用捡了一年矿泉水瓶的钱,偷偷给家里人准备的新年礼物。
爸爸捏了捏我的小衣服,眼泪就掉下来了。
明明是他一只手就能提起的小木箱,里面却装满了我的一生。
楠楠,是爸爸不好,我应该早点站出来的！
爸爸哭了,我心里也很难过。
我想抱抱他,告诉他我不怪他。
家里穷,妈妈本来不准备让我上学。
可爸爸不同意,为了凑齐我的学费,天天起早贪黑,一人打三份工,累得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
他明明才三十多岁,头发却白了大半。
这一切,都不是爸爸的错。
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师再次登了门。
她还不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只是拿着我的作文,不死心地劝说爸爸。
楠楠爸爸,你家楠楠真的很有天赋的,千万不要埋没这个苗子！
爸爸低头看到了那篇作文。
题目叫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家人！
爸爸是我心里的大英雄,也是整个家里的支柱,虽然他经常不在家,可我知道,他的忙碌都是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妈妈每天都要照料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她真的很辛苦,好希望我能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为她分担更多家务,让妈妈轻松一点。
姐姐喜欢锻炼我,还会把她穿剩下的衣服送给我,虽然破了好几个洞,但这可是一件有蕾丝边的公主裙呢！她真好！
爷爷奶奶总是夸我懂事,还会给我糖果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治好奶奶的心脏病！
爸爸和爷爷很快看完了我的作文,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落下泪来。
爸爸擦干眼泪后,带着我的作文去监狱看了妈妈。
妈妈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很不好,面容沧桑得像老了二十岁。
她看着爸爸,眼神忏悔。
建国,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没办法。
为了瑶瑶,我什么都能做。
爸爸的胸膛不断起伏。
周淑芬,你还没清醒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偏心！
瑶瑶被你宠坏害死了她奶奶,而你为了包庇她害死了楠楠,就连爸,也差点死在你的手里！
妈妈的眼神逐渐迷茫,她抱住脑袋。
不,我没错,我就是应该对瑶瑶好。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到现在都不醒悟！
爸爸气得将我的作文直接拍到了桌子上。
你自己好好看看楠楠的作文吧！
妈妈犹豫着拿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眼泪逐渐打湿了作文纸,而妈妈也在这时,说出了深藏心中的那根刺。
8
妈妈曾经也是家里的长女,被家里人宠着爱着。
可当她的弟弟出生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留在了弟弟的身上。
妈妈努力承担起家里所有家务活。
洗衣做饭,放牛喂猪,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外婆的半句好。
后来,为了让弟弟拥有更好的生活,妈妈更是被外婆高价卖到了爸爸家做媳妇。
爸爸是个老实人,嫁给他的日子还算幸福。
妈妈很快就怀孕了。
姐姐出生后,妈妈本想生个男孩,好以此作为让姐姐幸福的筹码。
可却在生我的时候大出血,被切除了子宫,从此再也生不了儿子。
她本以为会得到爷爷奶奶的怒斥,可爷爷奶奶却依旧乐呵呵地接过了我。
看着站在一旁懵懂的姐姐,妈妈心底一沉,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她发了疯般对姐姐好,变本加厉地斥责我。
弥补自己的同时,她也在报复曾经的弟弟。
听完了妈妈的故事,爸爸痛心地长叹一声。
你糊涂啊！
家里从来没有人偏心,一直以来,都是你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妈妈流着泪。
可是我怕啊,我怕瑶瑶跟我一样,我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受,我不想让她也承受那样的痛。
爸爸看着还没醒悟的妈妈,拍着桌面喊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行为,何尝不是把楠楠逼成了曾经的你
楠楠也是你的女儿,她没有错！
妈妈的身体一僵。
她想起了我,那个瘦小懂事,却永远得不到妈妈半点夸奖的孩子。
在此刻,与记忆里的自己重合了。
妈妈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而我也在此刻,进入了她的意识。
妈妈看着我,惊喜到连眼泪都来不及擦。
楠楠,是你吗
这辈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好不好,下辈子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看着妈妈哭着跪下向我磕头,我心情复杂。
我总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可谁承想,妈妈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讨厌我。
她的童年是不幸的,可我,又是何等的无辜。
沉默良久,我告诉妈妈。
我不怪你,可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说完,我的身形便逐渐消散。
妈妈哭着想要追上,可最后留在手掌心的,只有一片虚无。
冤屈被彻底洗白,我也该走了。
临走前,爸爸和爷爷也好像看到了我的身影。
他们冲着我的方向跑来。
我停住脚步,努力撑起笑容向他们招手。
爸爸,爷爷,你们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下辈子,我还想当你们的家人！
爸爸和爷爷流着泪点头。
好,下辈子,咱们还当一家人！
约定好后。
我笑着拉住奶奶的手,再次进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