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可闻,尔豪猛地从红木雕花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他颤抖着摸向床头柜的黄铜台灯,琉璃灯罩上映出自己年轻二十岁的面容。
大少爷门外传来老佣人迟疑的叩门声,可是梦魇了
尔豪死死盯着腕间百达翡丽表盘,1935年4月17日凌晨两点十七分。记忆如潮水倒灌——今天傍晚,依萍会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踩着露趾的布鞋,在陆公馆门前被父亲用马鞭抽打。那些他前世冷眼旁观的伤痕,此刻正在他视网膜上灼烧。
备车!他抓过衣架上的驼绒大衣冲出门,管家提着煤油灯追到玄关:这个时辰要去哪里
暴雨中的霞飞路空无一人,车轮碾过梧桐落叶发出细碎呻吟。尔豪攥着檀木匣的手指关节发白,里面是他这些年攒下的五百块银元。前世这些钱最终变成了王雪琴新买的翡翠镯子,而今夜它们应该属于那对母女。
车灯刺破法租界边缘的浓雾时,尔豪看见了那扇熟悉的木格窗。雨水顺着生锈的防火梯蜿蜒成溪,他数着第三级台阶的裂缝,那是小时候的依萍偷跑出来给他送伞时摔的。
谁屋内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少女警惕的声音让尔豪喉头发紧。他看见窗纸上映出纤细剪影,发梢还带着刚睡醒的蓬乱弧度。
依萍,我是尔豪。他轻轻叩响掉漆的木门,爸爸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门闩滑动的声音像是隔了一个世纪。当那张与记忆重叠的脸庞出现在门缝中时,尔豪几乎要跪倒在地。十六岁的依萍还未长出后来的凌厉,湿漉漉的眼睛像受伤的小鹿。
我们不需要施舍。少女攥着门把的手指节发白,睡衣领口露出嶙峋的锁骨。尔豪注意到她赤脚踩在潮湿的石板地上,十根脚趾冻得发红。
屋内深处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尔豪将木匣塞进依萍怀里:这里面有退烧的西药,还有...他顿了顿,今天不要去陆公馆。
少女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木匣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银元滚落在潮湿的缝隙里,有一枚正巧卡在尔豪前世送她的那支钢笔旁边——那是去年除夕他随手丢给门房的打赏。
你怎么知道...依萍的声音在发抖,月光透过天窗照在她颤抖的睫毛上,你们又要耍什么把戏
尔豪弯腰捡起沾了泥水的药瓶,军装呢大衣下摆浸在积水里:早上九点,大世界百货三楼咖啡厅。他将船票压在药盒下方,带着佩姨从后门走,会有黄包车等着。
远处传来教堂的晨钟,尔豪转身冲进雨幕。他知道依萍此刻正透过裂缝窥视自己踉跄的背影,就像前世每个雷雨夜,她蜷缩在漏雨的平房偷看万家灯火。
2
当黑色奥斯汀停在陆公馆雕花铁门前时,尔豪对着后视镜理了理湿透的鬓角。王雪琴惯用的栀子花香膏味道从二楼飘来,他数着檀木楼梯的阶数上楼,在父亲书房前与端参汤的雪姨擦肩而过。
听说老爷要给如萍买新式留声机翡翠镯子碰在青花瓷碗沿叮当作响,要我说就该把...
妈!尔豪突然转身,看着这个前世用尽手段将佩姨和依萍赶出家门的女人,您旗袍上的盘扣系歪了。
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他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陆振华正在擦拭那把镶着红宝石的马鞭,鞭梢微微泛红,仿佛还沾着之前抽打依萍时的血渍。
爸爸。尔豪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我想要华懋饭店的股份。
陆振华的手停在半空,马鞭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尔豪凝视着父亲眼角的皱纹,那些前世不曾留意的衰老痕迹此刻格外清晰。他知道再过十分钟,王雪琴就会拿着当票来告发依萍典当钢琴的事。
凭什么黑豹子低沉的声音带着威压。
凭我能让法租界三分之一的商铺挂上青天白日旗。尔豪将湿透的大衣扔在波斯地毯上,日本人要在虹口开武道馆,英国领事昨晚在米高梅舞厅被刺杀了。
陆振华眯起眼睛,这个向来只懂风花雪月的长子突然陌生得可怕。尔豪趁机抓起桌上的青铜镇纸,在对方拔枪前狠狠砸向墙角的落地钟。
鎏金齿轮迸溅的瞬间,王雪琴的尖叫与钟声同时响起。尔豪踩着满地碎玻璃走到父亲面前,二十年的悔恨在胸腔里沸腾:现在您有两个选择——给我实权,或者看着陆家变成日本人的走狗。
3
晨光刺破云层时,尔豪靠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司机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如萍小姐问您要不要参加明天的读书会...
去圣玛利亚医院。他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船票,想起依萍此刻应该正盯着那张大世界百货的预约券发呆。车轮碾过四马路潮湿的梧桐叶,远处传来卖报童的叫卖声,晨雾中依稀能看见外滩海关大楼的尖顶。
圣玛利亚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钻进鼻腔时,尔豪正盯着手术室上方的铜制十字架。白炽灯在雨幕中晕出毛边,像极了前世依萍躺在太平间时的顶灯。他解开领口纽扣,却解不开记忆里那抹刺目的白布。
大少爷,傅女士的急性肺炎已经控制住了。主治医师擦着金丝眼镜上的雾气,不过要彻底根治,需要进口的盘尼西林...
尔豪将支票簿拍在问诊台上,钢笔尖划破三张纸页才写出完整数字:用德国最新那批货,天亮前我要看到静脉注射。
拐角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尔豪转身时,正看见依萍端着搪瓷杯僵立在走廊尽头,热水在青砖地上蒸腾成雾。她穿着改小的护士服,袖口还沾着中药渍,显然是混进来照顾母亲的。
跟踪我尔豪逼近时闻到熟悉的茉莉皂角香,那是依萍常年用的款式。少女后腰撞上药柜,玻璃瓶叮当作响。
陆家的钱脏。依萍扬起下巴的弧度与前世如出一辙,只是眼角还挂着哭过的红痕,药我们会还...
尔豪突然握住她冻疮未愈的手,将船票塞进掌心。少女的脉搏在指尖狂跳,像被困的云雀:下午三点,十六铺码头。他压低声音,佩姨的病例已经改成肺结核,巡捕房马上要来抓人。
走廊传来军靴踏地声,依萍瞳孔骤缩。尔豪迅速脱下西装裹住她单薄的肩膀,在巡捕冲进来的瞬间将人按进怀中。意大利羊毛呢料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他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渗过衬衫前襟。
陆公子巡捕队长迟疑地收住配枪,我们在追查传染病患...
这是我未婚妻。尔豪抬脚踢开滚到脚边的药瓶,需要看家父的特别通行证吗
当人群退去,依萍挣开怀抱的力道几乎扯掉他两颗纽扣。少女苍白的脸上泛着奇异的潮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赧:无耻!
尔豪却盯着她颈间忽隐忽现的红绳——那是傅文佩的婚戒,前世依萍当掉它为只为了能够按时付给房东太太房租,此刻金戒指在少女锁骨间摇晃,折射着窗外破碎的天光。
比无耻更可怕的是等死。他抓起依萍的手按在自己左胸,枪伤疤痕在西装马甲下微微凸起,
少女的指尖在颤抖,尔豪逼近半步,依萍挣扎之下逃出这不可多得的温暖怀抱,陆尓豪今天是怎么了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4
陆公馆的晚宴钟声敲响时,尔豪正在更衣室转动保险箱密码。檀木匣底躺着王雪琴与日本商会的密信,火漆印上的樱花纹章还沾着口红印。前世这些信导致雪姨和那个小白脸被抓,最终死在阴冷的牢房里。
尔豪!如萍提着裙摆闯进来,妈妈突然晕倒了,家庭医生说...
是喝了参汤里的山豆根吧。他扣上铂金袖扣,告诉父亲,我约了法国领事谈棉纱进口配额。
旋转楼梯下传来瓷器碎裂声,尔豪知道王雪琴开始演戏了。果然,当他踏入客厅时,正看见九姨太攥着染血的手帕啜泣:老爷要给我做主啊,尔豪今早竟想掐死我...
陆振华的马鞭破空而来时,尔豪故意慢了半拍。牛皮鞭梢擦过颧骨,血珠溅在波斯地毯的忍冬花纹上。他舔了舔嘴角腥甜,想起前世依萍在这里挨过更狠的鞭打。
逆子!跪下!
等您看完这个再打不迟。尔豪将密信摔在英式茶几上,水晶烟灰缸震得叮当响。当陆振华抽出信纸,他同步按下藏在怀表里的微型相机——这是昨晚从黑市弄来的德国货。
王雪琴的翡翠耳环突然坠地,她扑向信纸的模样像极了被踩住尾巴的猫:这是栽赃!
那请母亲解释下,为何松井商社的汇票存根在您梳妆台暗格里尔豪转动怀表表冠,机械齿轮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需要我请虹口区的记者朋友来辨认真伪吗
陆振华的手枪上膛声让水晶吊灯都晃了晃。尔豪却看向窗外暴雨如注的庭院,那里曾跪着十六岁的依萍。此刻他衬衫下的旧伤开始发烫,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伤口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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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穿透雨幕时,依萍正攥着船票缩在货箱后。傅文佩的咳嗽被浪涛声淹没,她看着妈妈裹在尔豪送的貂皮大氅里,突然想起昨夜那个近乎暴戾的拥抱。
为什么帮我当黑色奥斯汀冲破雨帘,她挡在母亲身前质问。
尔豪的伞倾向她头顶,自己半个身子浸在雨里:记得你十岁那年,在陆公馆后院埋的玻璃罐吗
依萍浑身一震。那是妈妈被赶出陆家那夜,她偷偷埋下的许愿瓶。
里面有两块桂花糕,一张全家福,还有...尔豪从大衣口袋掏出泛黄的纸片,写着'希望哥哥能对我笑一次'的纸条。
货轮突然鸣笛,依萍在汽笛声中踉跄后退。尔豪步步紧逼,雨水顺着下颌线流进衬衫领口:前世我烧了这些可笑的东西,现在它们每天烫着我的心。
海浪拍打堤岸的轰鸣里,尔豪终于说出那个雨夜就该说的话。当巡捕房的哨声逼近,他用力将母女俩推上跳板。依萍回头时,正看见子弹穿透尔豪左肩,血花在灰西装上绽成红梅。
开船!再也不要回来!尔豪冲船上嘶吼,右手仍死死攥着缆绳。依萍扒着船舷尖叫,却见那人用口型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如断线木偶般坠入漆黑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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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灌入耳鼻的瞬间,尔豪看见了走马灯。十六岁的依萍在大上海唱《天涯歌女》,玻璃丝袜破了个洞;三十五岁的依萍还在大上海唱歌,家里成了福利院......
咸涩的海水突然变得温暖,尔豪睁开眼,看见依萍满是泪痕的脸。少女正用身体为他挡住甲板上的探照灯,护士服浸透了血与海水。
你疯了...他咳出带血的泡沫,这是条不归路。
那就一起疯。依萍撕开裙摆为他包扎,金戒指在夜色中闪着微光,你最近不是总说你欠我很多吗,你欠我的,我要你活着还。
货轮驶向浓雾深处时,尔豪听见遥远的枪声。他握紧依萍颤抖的手,想起重生那夜漏下的月光。此刻少女的发丝垂在他染血的胸膛上,像极了命运重新编织的红线。
尔豪强撑着坐起身,后背撞上锈迹斑斑的货舱铁壁。他摸向西装内袋,两张被血浸透的船票黏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辨认出船票编号——0428。
指尖猛地一颤。这个数字像子弹般击中他的太阳穴。
四月二十八日,依萍前世的忌日。
怎么了依萍按住他渗血的肩膀,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没什么。尔豪迅速将船票塞回口袋,却看见依萍的目光已经落在那个数字上。
货轮突然剧烈摇晃,探照灯扫过他们藏身的角落。尔豪一把将依萍拉进阴影,两人紧贴着蜷缩在货箱缝隙间。少女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带着淡淡的药香和血腥气。
你认识这个数字。尔豪压低声音,这不是疑问。
依萍的睫毛颤动如蝶翼,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她忽然抓住尔豪的左手,翻转过来露出腕内侧一道月牙形疤痕:那你认识这个吗
尔豪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右肩的新伤正汩汩流血,而那里本该有一道旧疤——与依萍手腕上的疤痕完全对称。在前世,这两道疤是他们十六岁那年同时受伤留下的。
不可能...他声音嘶哑,那疤痕应该在我——
在你身上依萍冷笑,突然扯开他染血的衬衫。尔豪右肩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隐约可见旧疤的轮廓。两道伤痕重叠,形成诡异的双生图案。
货舱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依萍迅速捂住尔豪的嘴,两人屏息凝神。脚步声渐近,又渐渐远去。
听着,依萍松开手,从怀中取出半块破碎的怀表,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陆尔豪的疤痕。但如果你真想活命,就告诉我这个密码的含义。
怀表内部刻着一串数字:Z-0428-1935。尔豪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正是父亲书房那座落地钟里藏着的瑞士银行保险箱密码。前世他直到家族被抢劫都没能破解的秘密。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尔豪抓住依萍的手腕。
你果然知道。依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三天前,有人砸毁陆公馆的落地钟,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子弹穿透货箱,木屑飞溅。尔豪本能地护住依萍,碎木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走!他拽起依萍冲向货舱另一侧。身后脚步声杂乱,至少三个人在追赶。
在迷宫般的货舱通道中奔逃时,尔豪注意到依萍的步履越来越沉。她的护士服下摆不断滴落血珠,在铁板上留下断续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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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弹了他在一个转角处停下,强行检查依萍的伤势。
只是旧伤裂开。依萍推开他的手,却因疼痛而瑟缩,别管我,他们追的是你。
尔豪撕下衬衫下摆,迅速绑住依萍腰间的伤口。他的手指触到她后腰一处凹凸不平的皮肤——那是枪伤疤痕。位置与前世他在码头中弹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到底是谁两人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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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汽笛突然长鸣,船身剧烈倾斜。尔豪抓住一根垂落的铁链稳住身形,却见依萍滑向敞开的舱门。千钧一发之际,他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自己半个身子悬在舱外。
海浪拍打着船体,雾气中隐约可见几艘快艇正逼近货轮。
抓紧我!尔豪咬牙发力,将依萍拉回舱内。两人滚作一团,撞在堆积的麻袋上。面粉袋破裂,白色粉末如雪般洒落。
依萍剧烈咳嗽着,从面粉堆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她利落地检查弹巢,还剩三发子弹。
看来我们都有秘密。她将枪塞进尔豪手中,但现在,活命更重要。
尔豪握紧枪柄,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前世最后一刻。那时他手中也握着枪,却没能救下任何人。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依萍压低声音问,同时警惕地观察四周。
因为我本该死在上个月的爆炸中。尔豪苦笑,有人不希望我查出日本人的一些秘密。
依萍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第二声汽笛打断了她。货轮开始转向,快艇的引擎声越来越近。尔豪拉起依萍:没时间了,我们必须换地方躲。
他们钻进货舱底层,黑暗中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绿光。尔豪发现依萍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地护着左腕,那里除了月牙疤痕,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线。
红线。尔豪的心跳漏了一拍。重生那夜,他梦见自己手腕上缠着同样的红线,另一端伸向迷雾深处。
你相信命运吗尔豪突然问。
依萍在黑暗中轻笑:我只相信死过一次的人不会轻易再死。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尔豪的记忆,他猛地扳过依萍的肩膀,但此时货轮突然剧烈震动,爆炸声从上层甲板传来。火光透过缝隙照亮依萍的脸,她眼中映着两簇跳动的火焰。
又一枚炮弹击中货轮。海水从破裂的船体涌入,迅速漫过他们的脚踝。尔豪抓住依萍的手,发现她指尖和自己一样冰凉。
这次我不会放手。他在轰鸣中喊道,不管你是幻影还是真实。
依萍反握住他的手,红线在两人腕间绷紧:那就证明给我看。
货轮倾斜到危险角度时,尔豪看见追兵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他举起左轮手枪,瞄准,扣动扳机——正中领头者眉心。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杀人,手腕却稳如磐石。
走!他推着依萍冲向救生艇甲板。身后枪声大作,子弹擦着耳际飞过。
当他们终于爬上救生艇,尔豪用匕首割断缆绳。小艇坠入漆黑海面的瞬间,他看见货轮上站着一个穿长风衣的身影,正冷冷注视着他们。
那人抬起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冰冷的海水吞没救生艇时,尔豪紧紧抱住依萍。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听见依萍在耳边呢喃:记住,银行密码是...
8
巨浪打来,话语碎成泡沫。尔豪最后的念头是:这次,他一定要抓住那条命运的红线。
尔豪是被梧桐叶缝隙间的阳光惊醒的。
他下意识去摸胸口,指尖触到那张泛黄的纸条——中国银行保险柜B-17,密码0719。这张四十年前就该被海水泡烂的纸条,此刻正在他苍老的掌心里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
老式座钟敲响三声,震得玻璃柜里的结婚照微微颤动。照片里穿着大红嫁衣的依萍,脖颈上那条酒红色羊绒围巾鲜艳得刺眼。尔豪记得清楚,这是她在巴黎度蜜月时买的,可照片拍摄日期分明写着1983年5月。
叮——
保险柜转盘发出清脆的咬合声。当尔豪颤抖着取出那份股权转让书时,夹层里掉出一枚微型记忆晶片。书房电脑启动的蓝光里,他看见年轻十岁的自己正在给录像机调焦。
今天是1999年7月19日。视频里的依萍穿着那件被海浪撕碎的蓝旗袍,当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终于成功了。她举起缠着红线的右手腕,记得吗你说要抓住命运的红线。
监控画面突然晃动。尔豪死死盯着屏幕角落,那个穿长风衣的身影正从书柜暗门走出。当镜头转向保险箱密码盘时,他看清了那人袖口的金丝雀刺绣——陆家老管家独有的标记。
晨雾漫进窗户时,尔豪数着掌心的药片笑了。二十七粒安定片在晨光中泛着珍珠白,像极了依萍耳垂上晃动的月光石。他最后看了眼保险柜里新出现的红木盒,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六条褪色的红围巾。
梧桐叶沙沙作响,尔豪在摇椅上轻轻蜷起身子。他听见海浪声由远及近,年轻姑娘的缎面高跟鞋正踩碎满地晨光。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那条缠在她手腕上的红线,另一端系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天鹅绒衬布上躺着枚带血迹的袖扣,金丝雀羽翼上嵌着陆字篆刻。尔豪突然想起海难次日,自己在医院醒来时,护士说送来时手里死死攥着这枚扣子。
老座钟敲响第七声时,书房暗门吱呀转动。穿酒红色长风衣的身影踏着满地梧桐影走来,围巾下露出半张与结婚照别无二致的年轻脸庞。尔豪看着二十七岁的依萍蹲在摇椅前,将那条最新的红围巾轻轻绕在他颈间。
尔豪的呼吸渐渐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在最后一丝意识里,他看见不同时空的自己从红围巾里走出,每个都牵着不同年龄的依萍。当年轻十岁的自己俯身合上他双眼时,红线在晨光中拧成股永不褪色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