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黎川分手后的第五年,他也要结婚了。
婚礼前夕,新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从高空落下。
她站在楼顶,死前给我的丈夫周闵行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恍惚间,我想起她的那句:
幼安姐姐,曾经最爱你的两个男人都转而爱上我,他们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包括,为我的死。
狠狠报复你……
躲避报复时,我主动砸破自己的头,假装失忆。
醒来后,江黎川随意给我指了一个假丈夫。
周闵行也说,我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后来,我把失忆做真。
在周闵行与江黎川终于找到我的那天。
这两个人是谁呀我问。
幼安。抱着我的男人轻笑,那是我们的媒人。
1
距离接到沈薇电话已经过去几天。
家里的门打开时,周闵行手中捧着小巧瓷罐。
那是一个精致的,骨灰罐……
他把大衣脱下,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几分莫名审视:
幼安,你知道吗,薇薇她死了。
周闵行仿佛被抽光所有力气,瘫坐在玄关。
我面露担忧,上前扶住他。
他愣了一瞬,问:
你不怪我那天抛下你离开吗
犹豫了一下后,又补充道,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摇头。
周闵行看了一眼瓷罐,苦笑。
现在,我只剩下你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自己的无名指。
那里空荡荡的,仅留有一道戒指圈痕。
周闵行起身,瓷罐被他小心安放在我和他的婚房中。
灯光下,竟也能将白瓷柔和的白照得那样刺眼。
其实我知道,在周闵行消失的这几天里,他所计划的,放弃的。
作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他能越过沈薇的正牌未婚夫,成功将别人未婚妻的骨灰带回了家。
代价便是要同意……
在江黎川对我施行报复时,他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2
沈薇的尸检报告出来后,我跟着周闵行一起去。
那张单调的纸,密密麻麻都是字。
有一行小字是:
孕期13周。
也就是说,沈薇在生前已经怀孕,她是带着孩子一起跳下去的。
周闵行显然不能接受沈薇一尸两命的事实,他握住报告的手在发抖。
那个孩子,是你的吗
我看着身旁陷入痛苦的男人,想问,却又没有开口。
我试探着伸出手,上前默默抱住他。
与我触碰间,周闵行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他欲言又止:你
仿佛在某刻,他会因我的温柔动容。
周闵行的身后,我的视线窥见拥抱漏出的缝隙。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止住脚步,目光对视间。
他一身黑色西装立于不远处,眉眼冷默,不言不语。
冷淡眉目下,饶有兴致地看着相拥的我和周闵行。
时隔五年,我再次见到江黎川。
我的初恋,那个本该是死去新娘未来丈夫的人。
如今却恨我入骨,一心想要把我扔入地狱。
沈薇纯洁,美丽……
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痴迷她,奔向她。
包括我当时的恋人,江黎川。
而现在,她就这样安静待在我卧室里摆放的瓷罐中沉眠。
她成为在场两个男人心中再也无法撼动的皎白月光。
他们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会为她报复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沈薇死前,她双手抱膝,无助地蹲在天台。
红肿的眼眶,脆弱到透明的身影。
她哭着留下最后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如同只风筝般从高空落下。
她说:
是幼安姐姐……
而我的名字,叫岑幼安。
3
在接到沈薇电话的第一瞬间,周闵行就拿起外套冲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跟我解释一句。
也许是因为他忘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在意。
沈薇最终还是死了,死在我和周闵行的结婚纪念日那天。
几天下来的毫无音讯,我来到周闵行的公司寻他。
也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江黎川。
两个向来不对付的天之骄子为了沈薇甘愿和平坐下。
薇薇说,是幼安。
良久的沉默后,他说。
我们真的要这样报复岑幼安吗找一群男人去玷污她。
江黎川在冷笑:
这是她欠薇薇的,她也该尝尝绝望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们算漏了。
在混混们找上我之前,我先拨打了报警电话。
然后故意将自己的头砸破,直至血液流下脸颊。
放心地闭上眼后,再醒来,我出现在医院的病床上。
头被层层白布裹紧,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睛。
面对两人投来的探究目光,我忽视周闵行,却转而对着江黎川抱怨。
我问:
黎川,我这是怎么了
4
江黎川脸上的兴味更足,他叫来医生。
几人离开病房,悄声交谈。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
我,失忆了。
现在是多少年周闵行皱眉问我。
2020年呀,周闵行。你可真笨。
娇俏的语气让周闵行如临大敌,他连忙出去与江黎川商议。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五年前。
是啊,我让自己的记忆回到五年前。
那年,沈薇刚刚露出她的真面目。
周闵行还是那个对我怀有莫名感情的竹马。
江黎川也还是那个最爱我的男友。
黎川,你是不是讨厌我我抬头,小心翼翼对江黎川道。
我如一个极其敏感的可怜虫,发问为何周围都是对自己不喜的恶意氛围。
周闵行闻言愣住,在江黎川没开口前,他大声斥我:
岑幼安,你是不是疯了!看看你手上的戒指。
他抓起我的手,手劲用力,把我握得很疼。
挣扎间,周闵行神色有一丝慌张。
他没有在我的无名指上找到那枚他买给我的婚戒。
那枚我曾经开心接过,说我永远不会摘下它的戒指。
什么我一脸好奇看向他。
戒指啊,早就在我知道周闵行的默许后摘下了。
没什么……周闵行垂眸,他低语,这样也好。
我起身试图靠近江黎川。
可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退后一步,我便从床上摔下。
他声音冷至冰霜:
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对薇薇做过什么吗
5
做过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但沈薇说,我做了。
不知道。我答。
呵!回我的只是一句冷笑。
先前护工打翻的玻璃碎片还未清理干净,我的手掌嵌入无数细碎玻璃。
伤口渗出血迹时,周闵行和江黎川都看到了。
他们俯视这一切,默契保持沉默。
江院。一个医生提醒道,这位小姐受伤了。
作为医生,江黎川当然知道我受伤了。
可他抬起脚,又朝我受伤的手碾来。
周闵行皱眉,越皱越紧。
最后,他阻止江黎川的进一步动作,蹲下身将我拉起。
薇薇比你痛百倍。周闵行说。
我抬头,冷汗滑落脸颊。
黎川,为什么啊
沈薇的出现像一道结,总在午夜梦回时把我困在思考他们为什么都抛弃我的结里。
江黎川说:
薇薇很好,我爱她。
分手后,我一度一蹶不振。
那个寒冬,周闵行顶替了江黎川的位置。
他站在瑟瑟冷风中,将冒着热气的早餐护在怀里。
幼安,还没冷。
他抿唇,一脸纠结。
我会为你的难过而伤心。他不要你,可我要你。
说出这句话的周闵行还没有见过沈薇。
直到那天,沈薇如灵动的小鹿般,闯入他的视野。
6
岑幼安,你现在是在五年后。
江黎川开口。
他话语继续,不带一丝情感,你已经结婚了。
和谁,是跟你吗我期待,雀跃。
周闵行面色不太好看,他不赞同地给江黎川递眼色。
可江黎川接下来的话让我和周闵行两个人都震惊。
是和薇薇的弟弟,沈致。
是吗我低头,语气落寞。
沈致,我知道他。
他是沈薇母亲在二嫁豪门后为沈薇生下的弟弟,沈家如今的掌权人。
却在几年前意外出车祸,从此瘫痪在轮椅上。
江黎川。周闵行第一次露出他面对商界政敌时才有的阴鸷,你过分了。
江黎川嗤笑,他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薇薇。自那一事后,她成了一个破布娃娃,失去对生的渴望。这一切,岑幼安无辜吗
闻言,周闵行将目光移开。
他盯着病床前的白花瓶,像小巧的白瓷罐子。
他又一次,默许江黎川的决定。
你的丈夫会在之后来接你回家。他对我说。
病房的门被关上。
之后陆续有医生护士进来,他们隐晦地看向我的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可以帮我包扎一下吗。
我抬起自己的手,疼痛感如影随形,久久不散。
岑小姐。护士吞吞吐吐道,江院说,这是不被允许的。
这样啊。
7
我默默将手放下,只试图用指甲一片一片将玻璃拔出。
很疼,很疼……
疼到病房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窗外是落日,已到黄昏,他们说的沈致仍旧没有出现。
我找到江黎川先前留下的纸条,看见沈致的名字。
电话铃在响,被那人接通。
你来吗我问。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清润厌倦,不来。
这是一段我和沈致产生于江黎川欺骗的口头婚姻。
但这个人似乎不愿配合。
为他姐姐报仇的机会,他选择不要。
挂断电话后,我又点上那个被自己备注为老公的号码。
有事周闵行的话语听不出一丝情感。
老公。
隔着电话,我把这两个字叫了出来。
8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
你在发什么疯,江黎川不是告诉过你,你现在是沈致的妻子吗。
可我的丈夫不要我了,我想去找他。我落寞道,声音越来越小。
周闵行像是被什么击中,又陷入沉默。
你知道他不要你了,为什么还想……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欲言又止。
周闵行显然以为我口中的丈夫指的是他自己。
我语气急促,快要哭出来:
你能告诉我沈致家的地址吗我想去找我的丈夫。
嘟———
话还没完,电话被骤然挂断。
周闵行,已经不平静了。
眼泪刚落下时,我又拨打另一个电话,带着泣声。
我好害怕。
电话接通,江黎川本该无情挂断,可他又被我惨烈的哭声打乱思绪。
江黎川,我讨厌五年后。
大家都说我伤害了薇薇,要让我付出代价。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来到曾经期待的未来,你和我分手了,你厌恶我,憎恨我。可明明在昨天,你第一次吻了我。
你说你爱我,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
可为什么黎川,你的承诺都是在骗人……
岑幼安。江黎川声音在颤抖,你该死。
薇薇站在天台的那刻,她摸着小腹,一跃从高空落下。
我扑上去想拉住她,却怎么也没办法。
所以,即使是五年前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你想让我把命还给她,对吗
江黎川闻言轻嗤,他说。
我,会让你像薇薇一样,体会一遍被人玷污的绝望。
这次失败了,但总会成功。
薇薇,那个最美好的薇薇,真的如你们所想那般纯白无暇吗
推开病房门后,我恍然间又意识到自己已无处可去。
我的家,或许也不在曾经与周闵行生活过的房子。
我随手拦了一辆的士,司机问去哪里。
我答:骞山墓园。
司机闻言一愣。
又注意到我满身的狼狈,还有手掌心没处理的伤口。
他磕磕巴巴说了一句:节哀。
我勉强扯起嘴角,看见车窗玻璃倒影处的自己在笑。
我想回家。
那里埋葬着我的父亲,母亲,以及那个,谁也不知道存在过的孩子……
那些,我的过去。
9
我与沈薇的纠葛开始在幼稚园。
她不愿和班上任何一个向她示好的同学亲近,却唯独天天追着我叫幼安姐姐。
从此,我升学去哪个学校,她便也努力跟来。
即使她成绩不如我好,可她彻夜用功,然后举起录取通知书,开心地告诉我:
幼安姐姐,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她这样喜欢我吗
可到最后,我发现她或许只是把我当做假想敌。
任何好东西。
我有的她要有,我没有的她也要争得。
家庭,成绩,样貌。
到最后,成了男朋友……
幼安姐姐,你选哪个啊
沈薇甜美地笑,仿佛真的在问一个随意的问题。
可最后她用行动告诉我,两个人,她都会争得。
被分手的那天,我昏倒在雨天的地上。
沈薇刻意挡住江黎川的视线。
他撑开伞,牵着她离开。
被送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
我怀孕了,然后,不幸流产……
我捡回一条命,也从此落下病根。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分手后,江黎川拒接我的任何信息。
唯一一条消息,是沈薇转告我:
幼安姐姐,你这样胡搅蛮缠的样子,黎川说,真的很难看。
最终,我独自一人将还未成型的胎儿埋在骞山墓园,埋在我父母的墓旁。
江黎川在乎他的薇薇,在乎她腹中的孩子。
却不知道沈薇的孩子既不是他的,也不是周闵行的。
沈薇就算是死,也会将利益最大化。
算上时间,江黎川大概已经收到那份沈薇跳楼的真相。
我叹了口气,大粒的雨珠砸在我脸上,手掌处的痛觉也渐渐变得麻木。
它还在流出血液,混着雨水稀释成淡红。
头上一道阴影遮来。
我抬头,是一把黑伞。
它将雨严实挡住,不能再落下。
要跟我走吗
沈致坐在轮椅上,淡漠的眼神俯视我。
不是说不来了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隔着雨幕,向我伸出手。
10
办公室,江黎川放下笔。
窗外大雨倾盆,一如岑幼安和他分手的那天。
岑幼安在身后叫他别走,可他没有回头。
江院。
助理敲门,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
这是被人匿名寄来的,说是对您很重要。
江黎川点头,他扫过桌上的纸张一眼,叫住欲离开的助理。
人重新安排了吗
助理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江黎川的话。
院长爱未婚妻爱到着魔,为了报仇不择手段。
已经安排好了。助理斟酌着说。
他们都是群亡命之徒,更何况我们已经在岑小姐的手机上动过手脚。
这次,她无法再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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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停歇,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周闵行停在门前。
他发丝带雨,声音急促:
幼安呢让你的人收手!
江黎川漫不经心抬头。
怎么舍不得了,当初可是你自己同意的。
江黎川,害死薇薇的不是她。
周闵行的话过耳,恰如窗外响起的那道惊雷。
江黎川摇头轻笑,薇薇不会骗我。
周闵行握紧拳头。
桌上那一堆江黎川曾随意扫过的纸就这样全部砸在他身上。
四散而落的是岑幼安的流产记录单。
上面的日期,恰好是他们分手的那天……
其余的一页页,拼凑完沈薇出轨后导致意外怀孕的真相。
江黎川低声失笑。
我和她,原来有过一个孩子吗……
恍然回神,他跌跑出办公室,让助理立即停止报复行动。
可助理一脸不解,他告诉江黎川:
那群亡命之徒在几分钟之前来电,说是已经找到目标了。
墓园的雨终于停歇。
等江黎川和周闵行赶到时,墓碑旁只剩下一摊未干的血水。
他们翻遍所有地方,却再也寻不到那个人。
第二天,一则沈家家主携同其夫人首次露面的消息冲上热搜。
沈致,那个他们告诉给岑幼安的假丈夫,正牵着她的手,一脸宠溺。
11
磅礴雨中。
我抓住了沈致伸出的手,跟他一起回家。
洗完澡后,他招手叫我过去。
干嘛。我狐疑。
给你吹头发。沈致嘴角上扬的时候很好看,沾染了欲望与人烟。
你怎么吹啊可能……
我看向他被毯子盖住的那双腿。
想告诉他,可能他不太方便。
沈致又恢复他贯然的高傲,招手。
你坐在我的腿上。
我拿过去毛巾和吹风,递给他。
我坐上去的话,会痛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定。
不会。沈致说,只是残废,不能走路罢了。
他说的很轻松,坦然。
沈致将我拥入怀中,手指轻柔地穿插在发间。
他们故意告诉我,说你是我的丈夫。
沈致轻轻应了一声嗯。
因为你是沈薇的弟弟,他们认为你会为了你的姐姐向我复仇。
沈致的动作放缓。
不会。他对我说,我没有一个谋害弟弟的姐姐。
岑幼安。沈致的手拨开发丝,慢慢绕过脖颈,停留在我的唇。
他们真是做了一件蠢事,不是吗就让错误就此成真,我觉得也挺好。
我僵住了。
感受到身后的沈致是认真的。
冷静,肆意,带着疯狂的欲望和爱。
不容戏耍……
12
沈致让律师准备好一份离婚协议。
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签出我的名字。
幼安,我真的很开心。
沈致说完,将协议甩给一旁的下属,叮嘱他们好好跟周闵行商量。
是以再次见到周闵行时,他脸上的青紫令我骇然。
沈致,你真让人不耻,做出绑架我妻子的这种事。
周闵行咬碎了牙,看向把我抱在怀里的男人。
沈致闻言轻笑,你不是说,她是我的妻子吗
沈致淡漠,厌倦,把玩着我的一只手。
明明坐在轮椅上,却不容置疑。
我把她接回我家,恐怕不需要经过你们的允许。
幼安。周闵行被刺后转头看向我,他眼眶通红。
你看,我把我们的戒指找回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枚戒指,向我展示。
戒指其实并不是我当初扔在垃圾桶的那枚。
可他重新定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希望得到我的肯定,希望我如往常的每次那样,原谅他。
周闵行独自唱着独角戏。
卧室里装着沈薇的骨灰罐已经被我扔掉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换一个房子。
他一直说,颓唐,失落,最后只化为一句祈求:
你理理我好吗,别这样,理理我,好不好……
试尽了所有办法,周闵行突然笑了,看向我的眼睛胜券在握。
他道:
岑幼安,如果我坚持不同意签这份离婚协议书,你终是没有办法离开我的。
13
沈致一个眼神,他的下属便将周闵行摁在桌上。
周闵行的手被强制摁住,签署了那份离婚协议。
签完后,他抬头看我,显然也没想到沈致的手段如此直接强势。
幼安,这是你希望的吗他语气颤抖。
我点头,转身捧起沈致的脸,亲了上去。
周闵行被这一幕刺激疯魔,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沈致嘴角微翘,道:
我帮了你这么大忙,打算怎么谢我。
我从他的腿上下来。
我也帮了你很大一个忙。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从惊讶变得平静,深如湖水。
我的安安真聪明。
沈致将身体靠后,漫不经心。
我姐姐生前谋划的,在乎的,想通过死亡拥有的,最终都会一点一点消失。
消失在你的手上,是吗我问。
对。沈致笑了。
下属上前,推着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大厅边际。
突然又停住。
跟上。沈致温润的嗓音传来。
14
他带着我出了庄园。
下属离开后,他一个人停在湖边。
我蹲在沈致的旁边,手指触碰他的腿,问:
会好吗
沈致嘴角带笑,摇头。
幼安。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沉寂。
是江黎川,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
他说: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是因为我才……
我握住轮椅的扶手,看向沈致。
我想起沈致从墓园里带我离开的那个黄昏。
又有一群人上前,想要调戏我,解开我的衣扣。
沈致和我就这样静静坐在车里,等待他的下属一一将那些匪徒解决。
匪徒的嘴被撬开,他们说:
是江黎川下的命令。
第一次没有成功,他又第二次派人来伤害我,只是为了他死去的白月光沈薇。
江黎川说过,他忘不了沈薇站在天台的那刻,带着腹中孩子一跃落下。
现在,我告诉他:
江黎川,我忘不了分手那天你带着沈薇离开的背影,我忘不了那时小腹传来的疼痛,弥漫出的血迹,我也忘不了……
你可以轻易地说出,找一群男人去侮辱她,毁了她,为了你的薇薇。
江黎川一如曾经那样,他自负,自大。
他语气急促:
幼安,我知道你已经跟周闵行离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拥有一个孩子。
这一次,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父亲,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不需要了。我转身。
周围早已就位的办案人员上前按住江黎川的肩膀,把他控制住。
听见涉嫌违法四字,江黎川皱眉。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看向我。
15
对不起。江黎川低下头。
已经,不需要了。我笑。
那根从小到大以来沈薇系在我身上的结。
竟在不知何时松落开来,它终于放开了我,让我能够平静地呼吸。
岑幼安,推我离开。
沈致闭上眼睛,斜靠在轮椅的侧面。
在某一刻,我才能发现沈致的脆弱。
他安静不说话时,我才会真正意识到他已经不能行走,只能依靠别人的双手。
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他也强大,淡漠。
他用厌倦的眼神俯视一切。
沈致清瘦,带着病态的白。
我想他如果能够站起来,他一定会是很高的青年,可他依赖行走的轮椅又将他折弯。
这样的人,他会救我,也仅仅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
在想什么沈致抬眸看我。
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散伙。我答。
沈致轻嗤。
我的妻子,既然他们愿意给我,我便不会放手。
你嫌弃我这双腿吗他看向我,如果以后你想散步,没有人能并肩牵着你一起走。
我摇头。
沈致虽然不能牵着我一起散步,可他能在我购物的时候刷卡,他的轮椅能放东西。
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我最绝望时,向我伸出了那双手。
几个月后,江黎川的案子有了定局。
他进入监狱服刑。
此后的每个月初,总会有一封信从监狱寄到沈致的庄园。
幼安,对不起。
幼安,等我出来好吗,别不要我。
我好想你,我的爱人。
诸如此类。
有一天他寄来一封信,说如果能够重新开始,他已经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父亲。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向坐在一旁看书的沈致,道:
我想去一趟监狱。
沈致将书又翻了一页,说:随你。
可他用力的指尖暴露出他的不平静。
你陪我去好吗我撒娇道,老公,我被这些信弄得心情好烦,今天就去了结这些源头。
沈致放下书,最后应了一声嗯。
16
监狱门口,我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周闵行。
他站在那里,在看到我后,眼睛满是惊喜。
周闵行踉跄,在向我跑来时,却被保镖挡在外面。
幼安,我就知道,就算你不爱我了,可你也许会在意一下江黎川。
沈致只是看了我一眼,下属推他向前。
站在原地的周闵行眼眶通红,他祈求道:
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等,就为了能再见你一面。
幼安,你原谅我好不好,没有你的日子对我而言如同地狱。
在沈致的示意下,一名黑衣保镖走来停下。
他高大威猛的身躯给周闵行打下阴影。
先生,您也想进去与江先生一同做伴吗保镖的声音如洪钟响亮。
幼安,别这样。
周闵行站立不稳,他看向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你时你却不爱我了呢。
我没有理他,径直向前走,沈致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
在相关人员的带领下,我又一次见到了江黎川。
他的面颊消瘦,再也看不出曾经的风采。
他握住手术刀的那双手也长满疤茧,布满小口。
你来啦,幼安。
真正见面时,江黎川又不如信中那样勇敢。
但他依旧执着,问道: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已经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父亲了。
我微笑,摸着自己的小腹。
我的宝宝,他会有一个好父亲。
江黎川目光逐渐呆滞,由希望到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道,看向我的眼睛:
如果不是江黎川不好,他本该可以同岑幼安有一个很美好的生活的,对不起……
我踢开凳子,转身离去。
后来再也没有收到监狱的来信。
江黎川,已经不敢了,他变得胆怯,那些悔恨已将他全部淹没。
在孩子满月时,我却又收到一份匿名礼物。
一套婴儿服。
里面带有一张纸条,只三个字:
对不起。
是江黎川寄来的,亦或是周闵行寄来的都不重要。
保姆问我怎么处理。
我答:扔了吧。
保姆称是,说可惜了这么件漂亮的婴儿服。
我也只是笑笑。
半夜的垃圾桶,一个男人忍着恶臭翻找,终于找到了连礼盒一起扔出的那件衣服。
他抱着他送出的匿名礼物站在原地呆愣很久,最后脚步踉跄地离开。
在看什么沈致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
我的视线移开监控屏幕。
看到一个流浪汉,有些好奇。
沈致轻笑,将我揽入他的怀中。
那么,别看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看我好吗。
我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答:
好啊。
后记:岑幼安
还记得沈薇惯常露出的那副甜美笑容,她笑意晏晏:
幼安姐姐,活人啊,是争不过死人的。
活人确实争不过死人。
可是薇薇,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活人能做的,死人却做不了。
我……
已经将这位死去白月光留下的痕迹擦干。
番外:沈薇和沈致的过去
沈致有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
他很小就明白,姐姐是母亲带来的继女,不受他父亲的喜欢。
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在父亲面前,她总是温柔地给他讲故事,温柔地陪他一起玩耍。
可是后来沈致才发现,原来有一种蛇蝎啊,它们是会伪装的。
父亲病重立下遗嘱后,沈薇偷偷看见了。
她找到沈致,暗示他去干预一下,让父亲不要如此绝情。
凭什么将大部分家业留给沈致,自己和母亲却分得很少。
那年,也是沈致人生中的转折点。
他从阳光里被拖入黑暗,再也不能走回光里。
失去行走能力的感觉不好受,可沈致从来没有颓废,也没有抱怨。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不在乎。
即使是面对一个残废儿子,父亲依旧坚持将家中大部分的家业留给他。
沈薇哭着对父亲说:
弟弟守不住的。
给你,好吗
沈薇的眼睛有一刻闪出惊喜,转瞬即逝,可沈致还是发现了。
他第一次正面将自己的姐姐当做外人,第一次起了防备心。
后来他无意听见母亲对姐姐说:
你为了财产去伤害你的弟弟,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了。
沈薇求饶,让母亲不要对父亲说,至少在父亲去世前不要告诉他,不然父亲一定不会放过她。
母亲犹豫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
沈致有时对亲情依旧抱有期盼,他的腿已经不能行走。
他知道他在失去一些东西,可面对从小仰慕的母亲,他沉默了。
父亲灵堂前,沈致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母亲。
他以为母亲会将姐姐害他的真相告诉他,可依旧没有。
他坐上轮椅,成为沈家的掌权人,成为沈家新任家主。
母亲在犹豫什么呢。
在手心与手背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沈薇。
直到母亲也去世,那个秘密终被她带到土里。
甚至于临别之际,母亲仍然嘱咐。
你要和姐姐相互扶持,世界上再没有比你二人更亲近的存在。
多么可笑。
在母亲的病床前,沈致想笑,却又无法笑。
母亲去世后,沈薇依旧没有改变。
她的目标转向了她口中最要好闺蜜的男朋友。
幼安姐姐有的,我也要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闺蜜啊。
沈致闻言只是轻笑。
沈薇已经面目全非。
到最后,她出轨,怀孕,逼不得已时,她又跳楼。
她成为永远无法撼动的白月光,而一切的重担与冤屈,却丢给了她的闺蜜,那个叫岑幼安的女孩。
那日雨天。
沈致接到一通电话。
沈致,你想为自己的姐姐报仇吗
那就答应成为岑幼安的丈夫,然后折磨她。
电话那头的江黎川志在必得,他不相信沈致会放弃这样一个好机会。
无聊。
沈致闭上眼,挂断电话。
又是一道电话将他从黑暗中吵醒。
他接通。
那头的声音冷静,可沈致却察觉出声音主人的脆弱,无助。
你来吗
是岑幼安,他那位好姐姐常常提及的女孩子。
一个倒霉蛋。
不来。他答。
可看着下个不停的大雨。
他又闲着无聊,于是到了墓园,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沈薇口中的和他一样不幸的倒霉蛋。
隔着雨幕,他向她伸出手。
我会成为你的丈夫,但不以报复为由,只是好奇,只是闲得无聊,或许,只是动了那仅存不多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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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升入高中的那个秋天,岑幼安从课桌上睁开眼睛。
教室里依旧带着暑热,风扇吱嘎吱嘎地转。
沈薇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文薇
看到穿着校服的沈薇,岑幼安不自觉叫出这个名字。
她们刚认识时,沈薇还不信沈,她叫文薇。
只是后来,沈薇的母亲又为她改了新名字。
那时沈薇骄傲地告诉岑幼安,以后要叫我的新名字了哦,现在我姓沈。
岑幼安笑着答应:好,沈薇,薇薇。
沈薇跳楼死去,可现在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岑幼安花了一节课的时间,才勉强接受这离奇的经历。
幼安姐姐,我好苦恼啊,有时候我觉得爸爸妈妈只喜欢我弟弟。
沈薇撅着嘴抱怨。
她是一个被娇养得很精致的女孩,却总是在岑幼安面前故意抱怨这些。
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啊
沈薇歪头,一如往常一样向岑幼安发出邀请。
听过沈薇家的大别墅与庄园,但岑幼安从来没有答应去过。
可这次,她点头。
沈薇一愣,她很惊讶,随即笑道:
幼安姐姐,我以前叫你你都不去的。真是太好了,这次我要好好招待你,我家还有很多漂亮裙子,你一定喜欢……
沈薇滔滔不绝。
可岑幼安想到的是沈致,那个宠她多年的丈夫。
一切都还来得及,沈致的腿还没有坏。
车驶入庄园,玫瑰绕上白柱。
沈薇踏进大厅时,忽然停住脚步。
弟弟,你竟然在家
她惊呼,又转头向岑幼安解释。
我弟弟通常是住校的,今天居然能碰到。
岑幼安看到了那个少年。
听见动静,他抬眸看她。
比起作为她丈夫时的沈致,眼前人眉眼相似,却多了几分稚嫩。
他坐在阳光里,没有那张常伴他的轮椅。
少年沈致很高,意气风发。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他还是她的那个沈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