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冷面世子的囚爱 > 第一章

第一章
红盖头落地时,我看清了裴冷煜眼底的嫌恶。他站在烛火里,影子被拉得细长,像一道横在我眼前的冰墙。
抬起头。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让我看看替嫁的货色。
我攥紧喜服下摆,指甲掐进掌心。铜镜里映出两张脸:他眉眼锋利如刀,我面色苍白如纸。
三日前,我替妹妹穿上这身嫁衣时,就知道这场婚姻不过是场交易——席家需要宁王府的庇佑,而他需要一个安分的摆设。
还算顺眼。他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外间,从今日起,你住东厢房。
我猛地抬头:世子
我嫌吵。他头也不回,若无要事,不必出现在我眼前。
喜娘端着合卺酒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我站起身,福礼时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月苓明白。
那夜我独守空房,红烛烧到天明。春桃抱着被子进来时,眼睛肿得像桃子:世子爷怎么能……夫人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无妨。我摸了摸冰凉的床沿,去把妆奁里的素帕子找出来,从今日起,不必再穿红妆。
三日后晨起,我在回廊遇见裴冷煜。他身边跟着柳侧妃,她的手正搭在他臂弯上,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看见我时,那笑意骤然锋利:这就是世子夫人看着倒像个没魂儿的。
我福礼避开视线,却听见裴冷煜淡声道:爱妃不必管她,反正不过是个摆设。
柳侧妃的笑声更响了。我攥紧袖口继续前行,指甲刺破掌心的旧伤,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原来他早就和旁人说过,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
第二章
父亲的病情在入秋后急转直下。我跪在书房外,额头贴在青石板上,听见裴冷煜和柳侧妃在屋内调笑。
世子爷心疼妾身,就把城西的铺子给我吧。柳侧妃的声音带着撒娇,听说那里的药材最名贵……
不过是间铺子。裴冷煜的语气漫不经心,明日让账房过户给你。
我猛地抬头,指尖抠进砖缝。那间药铺囤着父亲需要的千年人参,是我最后的希望。深吸一口气,我叩响房门:世子,月苓有求。
屋内骤然安静。片刻后,裴冷煜打开门,皱眉看着我:什么事
柳侧妃探出头,掩唇轻笑:呀,世子夫人这是求到我头上了
我攥紧袖中的药方,直视裴冷煜:月苓父亲病重,需要城西药铺的人参。恳请世子……
城西药铺他挑眉,身后的柳侧妃忽然笑出声,不巧呢,那铺子今早刚划到我名下。世子夫人若是想要,不如求求我
我浑身发冷,看见裴冷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来意,却故意让柳侧妃截胡。
喉间发苦,我屈膝跪下:求侧妃娘娘慈悲。
慈悲柳侧妃踩住我的裙摆,你替嫁抢了我的位置,现在又来求我席月苓,你以为自己是谁
够了。裴冷煜忽然开口,踢开柳侧妃的脚,成何体统。
我以为他要帮我,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我面前:拿去请大夫,别在这儿烦我。
银子砸在地上,滚进暗处。我盯着他的靴子,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世子可知,那人参是救命的药引子
与我何干他冷笑,你父亲的命,难道该我来救
柳侧妃的笑声混着风灌进耳朵,我忽然想起出嫁前父亲攥着我的手,说苦了你。
指甲深深扎进掌心,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两个人面前示弱。
是月苓逾矩了。我捡起银子,站起身时膝盖一阵发疼,多谢世子赏赐。
转身时,听见柳侧妃娇嗔:世子何必理她,不过是个……
嘘。裴冷煜的声音低下来,她听着呢。
第三章
我终究没用到那锭银子。父亲在立冬那天咽了气,临终前攥着我的手,眼角挂着未干的泪。
我替他合上眼时,指甲缝里还嵌着在裴冷煜书房外磕破的血痂。
回府时天已黑透,角门的小厮见我披麻戴孝,慌忙拦住:夫人这副模样……世子爷怕是忌讳。
我攥紧孝帕:让开。
穿过回廊时,听见主院传来丝竹声。柳侧妃的歌声混着酒香飘出来,我在月洞门前站定,看见裴冷煜斜倚在美人榻上,她正喂他吃葡萄。
谁在外面柳侧妃挑眉。
裴冷煜抬眸看过来,目光扫过我的孝服,脸色瞬间沉下来:谁让你穿成这样回来的
我攥紧拳头:月苓父亲已逝,按礼需守孝——
本王府没有死人晦气。他起身踢翻脚边的香炉,香灰溅在我裙摆上,立刻去换衣服,否则别进这院子。
柳侧妃掩唇笑:世子何必动气,不过是个丧家犬……
你闭嘴。他忽然吼道,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父亲棺木上的朱漆。
我弯腰捡起孝帕,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世子放心,月苓明日就搬出府。
你敢!他大步走来,攥住我手腕,未经本世子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
为何我抬头看他,世子既嫌我晦气,又何必留我
他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却在柳侧妃走近时松开手:因为……你是本世子的夫人,死也要死在府里。
真是感人。柳侧妃轻笑,不过世子夫人这般克父,怕是要克到世子头上呢。
裴冷煜的脸色更冷了。我忽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原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连为父亲守孝的权利都没有。
月苓明白了。我福礼后退,从今往后,月苓自当安分守己,绝不惊扰世子和侧妃娘娘。
转身离开时,听见裴冷煜在身后低咒。我踩着满地月光往前走,孝帕上的线头勾住了廊柱,一扯之下,撕出道长长的裂痕,如同我和他之间,再难愈合的伤口。
这夜我在东厢房点燃白烛,对着父亲的牌位磕头。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极了送葬时的哀乐。
春桃抱着暖炉进来,忽然惊呼:夫人手上怎么在流血
我看着掌心的伤口,想起裴冷煜攥住我时的力道。原来他从来都知道如何伤人,却偏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第四章
三天前,我攥着文书的手在袖中发抖,春桃站在角门边望风,牙齿咬得下唇发白:夫人,世子爷的暗卫守在药铺四周,怕是……
必须拿到。我盯着远处的朱漆门,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腕骨,那文书上有他的私印,能调走最后三株人参。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绕过侧巷,从后墙翻进药铺时,听见柜台后小厮的惊叫。
文书刚塞进衣襟,门环突然剧烈晃动,裴冷煜的声音混着风雪砸进来:席月苓,你还要闹到何时
我转身撞进他怀里,他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气,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像铁钳:谁给你的胆子
是你给的。我抬头看他,睫毛上的雪水落进眼里,世子爷忘了上月初你醉酒,亲手把文书放进我妆奁。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掐住我下巴: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趁我醉酒偷盖印,再让春桃通风报信引开柳氏。
是又如何我挣开他,文书从衣襟滑落,反正你从不在乎我做什么,只要不妨碍你和侧妃娘娘恩爱便好。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冷:你以为拿到文书就能救你父亲实话告诉你,三日前那批人参已经被我送去柳府。
我浑身血液凝固,耳边响起父亲咽气时喉间的痰鸣。雪水顺着屋檐滴在文书上,将他的私印晕成模糊的墨团。
裴冷煜弯腰捡起文书,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以后再敢算计我,就不是撕纸这么简单了。
裴冷煜,你究竟有没有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我父亲因你而死,你连他最后的体面都要剥夺
体面他逼近一步,我退到药柜旁,后腰抵着冰凉的抽屉,你替嫁进府时,可曾想过我的体面席家拿你换权势,我就得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丑事——
所以你就拿我出气我打断他,让柳侧妃当众羞辱我,看着我为父亲跪求你而无动于衷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怕你,就能证明你不是被施舍的那个
他猛地攥住我后颈,迫使我仰头看他。
你记住,他的鼻尖几乎碰到我,在我这儿,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从今天起,未经允许,不许踏出东厢房半步。
我被他拖回院子时,柳侧妃正倚在月洞门旁嗑瓜子。她扫过我凌乱的发丝,掩唇笑道:世子夫人这是去哪儿野了瞧这模样,倒像个……
闭嘴。裴冷煜甩下我,袖口扫过石桌上的茶盏,明日起,你搬去偏院。
柳侧妃的笑脸僵在脸上:世子爷是为了这个贱人……
我说,搬去偏院。他的声音像冰锥,再让我听见你议论世子夫人,就去庄子里种一辈子菜。
春桃扶我起身时,我摸到袖中碎掉的文书——那些被他撕碎的,何止是一张纸,更是我对他最后一丝侥幸。
第五章
兄长入狱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父亲抄经。春桃跌跌撞撞跑进来,鬓角沾着雪花:夫人,京畿卫说……说老爷生前私通外敌!
抄经的笔啪嗒掉在纸上,墨点溅在往生咒上,像滴在宣纸上的血。我抓住春桃的手腕:谁告的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柳侧妃的陪嫁丫鬟,说亲眼看见老爷收了北疆的信……
北疆二字像把刀捅进心口。我想起裴冷煜书房墙上的舆图,想起他每次提到边镇时眼底的冷意。
踉跄着起身,我冲向主院,却在廊下被暗卫拦住。
让开。我攥着门环,我要见世子。
世子爷吩咐了,夫人不得随意出入。暗卫目不斜视,请回吧。
雪越下越大,我跪在门前,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裴冷煜站在门内,身上穿着柳侧妃新绣的狐裘。
又在闹什么他皱眉,成日里不是哭丧就是下跪,你就这么喜欢作贱自己
我兄长是被冤枉的。我仰头看他,睫毛冻得粘在一起,求世子彻查此事,还席家清白。
清白他轻笑一声,弯腰捏住我下巴,席家替嫁女攀附权贵,父亲临死还想捞一笔药材,兄长勾结外敌——这样的清白,本世子可不敢认。
我浑身发冷,所以你娶我,不过是为了羞辱席家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看我们为了活着卑躬屈膝,看我为了父兄跪求你——裴冷煜,你真是好手段。
他眼神一暗,忽然拽起我扔进屋内。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我却感受不到温度,只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是我替他系的穗子,如今换成了柳侧妃绣的并蒂莲。
是又如何他倾身逼近,你以为我会喜欢上你这种算计的女人从掀开红盖头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借着宁王府的权势,让席家鸡犬升天。
所以你就折磨我,羞辱我,看着我绝望泪水终于落下来,在脸上冻成冰痕,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拒绝这桩婚事,为何要把我困在这儿,当成你的玩物
他忽然掐住我脖子,指腹摩挲着我跳动的脉搏:因为我乐意。看你明明恨我入骨,却不得不依仗我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我抓着他的手腕,指甲抠进他皮肉。门外传来柳侧妃的笑声,混着她与小厮的对话:世子爷最厌席家,这次怕是要让那贱人亲眼看着兄长砍头……
裴冷煜的瞳孔缩成针尖状,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裴冷煜,你会遭报应的。
他猛地推开我,转身时撞翻了炭盆。火星溅在我裙角,烧出焦黑的洞。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累极了——原来有些伤口,无论怎么舔舐,都只会溃烂发臭。
第六章
兄长的斩立决被定在冬至。我跪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渗出血来。
春桃抱着包袱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夫人,马车已在角门候着。
铜镜里的我穿着素白中衣,腰间系着父亲留下的玉簪——那是他卖了老宅换的。
推开祠堂门,漫天大雪扑面而来,我听见主院方向传来丝竹声,今天是柳侧妃的生辰。
角门的小厮看见我时,脸色一白:夫人这是要……
让开。我按住腰间的玉簪,那里面藏着从账房偷来的通关文牒,别逼我动手。
他后退半步,我刚要跨出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裴冷煜骑着黑马踏雪而来,墨色大氅在风中翻飞,像一道拦住去路的铁幕。
想去哪儿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了门口的积雪,兄长要砍头,你想去法场哭丧
我攥紧包袱,指甲刺破掌心的旧伤:与你无关。
无关他逼近一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是我裴冷煜的夫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我不是你的夫人。
我仰头看他,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当年盖头下的白流苏,我是你养在王府里的蝼蚁,是你用来泄愤的玩物——现在蝼蚁想爬走了,世子爷何不成全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成全你觉得我会放你去和席家一起丢脸席月苓,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就算你死,也得死在我眼皮底下。
我望着他眼中的疯狂,忽然想起新婚夜他说别耍什么心思。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会逃,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看我撞得头破血流。
裴冷煜,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松开包袱,任由它落在雪地里,是我曾经以为,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就像你替我挡柳侧妃的巴掌,像你在绸缎庄替我挑月白绢布——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你用来消遣的戏码。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伸手想抓我,我后退半步,腰间的玉簪突然断裂。通关文牒掉在雪地上,被他靴底碾成碎末。
现在你满意了我看着他脚下的狼藉,我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死了,兄长要死了,连最后一丝体面都被你踩在脚下——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才算彻底赢了
他忽然攥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我从未想过和你争输赢——你是我的夫人,就该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为什么我挣不脱他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因为你习惯了我跪着求你习惯了看我绝望裴冷煜,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他猛地吻住我,带着酒气的舌头撬开我的牙关。
我尝到铁锈味,不知道是他咬破了我的唇,还是我咬碎了自己的牙。
雪落在我们交缠的发丝间,像撒在坟头的纸钱。
再说一遍。他松开我时,嘴角沾着血,说你恨我。
我抬头看他,忽然笑了。这一笑,惊飞了檐角的寒鸦,也惊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好,我恨你。我一字一顿,从今天起,我与你,再无瓜葛。
他眼神骤变,我趁机推开他,转身跑进漫天风雪里。身后传来他的怒吼,却被风雪卷得破碎。
我知道,这一跑,便是永别。只是可惜,没能告诉他——其实我也曾盼过,他能有那么一刻,把我当成心上人,而不是仇人。
可惜,终究是盼不到了。
第七章
我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跑了半夜,直到鞋袜被血水浸透,才在城郊破庙遇见流民队伍。
领头的老妇见我一身素白,递来块硬饼: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喉咙腥甜得说不出话,我攥着碎玉簪指向南方。
她叹口气,将我塞进装麦麸的牛车:跟上吧,前面镇子能换身干净衣服。
牛车颠簸时,我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裴冷煜的暗卫举着火把搜山,火光将雪映成血色。
攥紧衣角的手忽然被老妇按住,她往我头上盖了块破布:别出声,这些官军专抓逃奴。
火把的光掠过车轮,我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想起他吻我时的力道,像要把一生的戾气都碾进我骨头里。
去南边做什么老妇低声问。
投亲。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兄长在南边做买卖。
她没再说话,只是往我手里塞了个窝头。啃着硬邦邦的窝头,我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新婚那夜,裴冷煜站在烛火里,影子被拉得老长。
那时我以为,只要足够隐忍,总能在他眼里寻到一丝怜悯。
车队在黎明时抵达镇子。我用碎玉簪换了身粗布衣裳,站在茶棚前喝热粥时,听见旁边汉子议论:听说宁王世子发了疯,全城搜捕世子夫人呢。
嘘——同伴捅了捅他,那夫人克父克兄,早该被休了。
粥碗在手里晃了晃,滚烫的粥泼在手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原来他早已让人散出谣言,将席家的丑事传遍京城,为的就是让我无处可逃。
姑娘可是要过江船家站在渡口招手,再过半个时辰就开船,晚了可要等明日。
摸了摸腰间剩下的碎银,我点头上船。江面结着薄冰,船桨破开冰面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我转身望去,只见裴冷煜骑着黑马立在岸边,墨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席月苓!他的声音穿透晨雾,你敢走,我就让席家满门陪葬!
手中的碎银掉进水里,我望着他眼底的猩红,想起兄长被押赴刑场那日,他也是这样的眼神。船家扯了扯我衣袖:姑娘
开船。我转身坐下,攥紧湿透的衣角。
船缓缓离岸,裴冷煜忽然策马踏入江中。黑马嘶鸣着踏碎薄冰,水花溅在他脸上,冻成冰碴。我看见他伸手想抓我,却在马蹄打滑时摔进水里。
世子!暗卫们惊呼着跳下马。
我别过脸,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船家低声嘟囔:好狠的心,那可是世子爷……
他活该。我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江面的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是他先狠的。
抵达南岸时,我已发起高烧。老妇将我安置在破窑里,用草药敷在我额头上:姑娘烧得厉害,怕是要找个大夫……
不必。我攥着她的手,带我去边境,越快越好。
她叹了口气,替我盖好破棉被。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她和流民们商量路线,听见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也听见自己梦中的呓语——我喊着父亲、兄长,却在最后,无意识地喊出了裴冷煜。
惊醒时浑身是汗,破窑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五更天。摸了摸枕边的碎玉簪,我想起裴冷煜书房墙上的舆图,想起他说你哪儿也去不了。
指尖抚过簪头的裂痕,我忽然笑了——这次,我偏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松手,就再也抓不回了。
边境的城门在破晓时打开。我混在流民中出城,望着关外苍茫的雪地,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春桃说过,关外有个无名小镇,能买到去西域的驼队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宁王府,更没有人会提起席月苓这个名字。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我以为是裴冷煜的暗卫,转身时却看见一队商队。领头的男人戴着毡帽,看见我时勒住缰绳:姑娘可是要去西域我这驼队还差个押货的……
我去。我攥紧碎银,现在就走。
他点点头,扔给我件羊皮袄。爬上骆驼时,我听见远处传来钟声,不知是哪个寺庙的早课。
摸了摸发烫的额头,我告诉自己,从此往后,再无席月苓,也无宁王府的世子夫人——有的,只是个想在这乱世里,寻条活路的蝼蚁。
驼队踏上戈壁时,天空飘起了雪。我裹紧羊皮袄,望着身后渐渐消失的城门,忽然想起裴冷煜最后看我的眼神——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却也有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
或许是后悔但那又如何呢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像碎了的玉簪,再也拼不回原样。
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混着沙尘滑落。这一路,注定是孤孤单单的。但也好,至少,我终于逃出了那座牢笼,逃出了他的掌心。
而裴冷煜,就让他在那座冰冷的王府里,慢慢回味他的胜利吧。毕竟,我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再无可能。
第八章
西域的风沙磨碎了最后一粒月光。我躺在驼队的帐车里,听见商队首领阿泰用胡语叹气:姑娘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喉间像塞着团浸水的棉絮,我费力地摸向腰间的碎玉簪——簪头的裂痕里还嵌着长安的雪,那是裴冷煜最后一次抱我时沾上的。
帐外传来驼铃声,混着阿泰与胡商的交谈,他们说前方有片绿洲,说绿洲里的泉水能治百病。
把……把我的帕子……我扯住阿泰的衣角,帕子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并蒂莲,那是我在王府最后一晚绣的,送去……宁王府……
阿泰接过帕子时,指尖碰到我腕间的红痕——那是裴冷煜掐出来的印子,如今已泛着青黑。
他叹口气,转身时帐帘被风吹开道缝,我看见漫天星斗,忽然想起长安的冬至夜,裴冷煜眼底映着烛火,说你是我的人。
意识渐渐模糊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轻得不像真的。
我想笑,想告诉他我终于逃出来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裴冷煜跌跪在我身边,墨色大氅扫过我发烫的额头,声音抖得厉害:席月苓,你看看我,我是裴冷煜……
我费力地睁开眼,原来不是他,是我臆想出来的幻影。
唇角扯出笑,我用尽力气将帕子塞进他手里,帕子上的血渍洇开,像朵开败的花。
恨你……我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却也……
他忽然捂住我的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我脸上:别说了,我带你回去,回长安,找最好的大夫……
帐外的胡商开始诵经,阿泰低声说:世子爷,夫人她……
闭嘴!他怒吼着扯开自己的衣襟,将我抱进怀里,你不是恨我吗你起来骂我,打我,别这么……
我再也听不清他的话。指尖最后一次抚过他的眉眼,像新婚那夜隔着红盖头描摹的轮廓。
原来他的睫毛这样长,原来他哭起来这样好看。只是可惜,我再也没有力气告诉他,其实那句恨你,从来不是全部。
帕子从他手中滑落,露出里面的字条。那是我用簪尖刻的,只有八个字: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裴冷煜颤抖着捡起字条,忽然发出狼嚎般的哭声。我想伸手替他擦泪,却再也抬不起胳膊。
西域的风卷着黄沙掠过帐车,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长安的王府,他站在廊下,说做好你的事,我不会为难你。
喉间涌上甜腥,我最后一次望向天际。启明星在东方闪烁,像极了他书房里的烛火。
他的哭声渐远,我感觉自己正坠入一片漆黑。
帐外传来晨钟,我闭上眼,任由黑暗将我吞噬。这一世的恩怨,终于在西域的风沙里,画上了句点。
裴冷煜,从此后,长安雪落时,再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