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沈王爷在一起,
我甘心从武林隐退,折断了最心爱的剑。
可婚后第三年,
他瞒着我在外头认下了第八个干妹妹。
外人闹他,
沈王爷不怕家里的母老虎生气吗
沈斐一边哄着怀里掉眼泪的小姑娘,一边笑骂,
生气更好,对她早就腻了!刚好换一个!
他不知道,此时我就在隔壁房间。
一把锋利的刀正架在我脖子上。

宣城珍食楼最顶层的包间里,一桌人正谈笑风生。
王爷当年可真是痴情,我们都说,沈王爷怕不是着了魔,为了一个江湖女子连命都不要了!
一人笑着为沈斐斟酒。
沈斐嗤笑一声,
还不是新鲜劲儿上来了。
都说红尘剑修不一样,可我费尽了心思把她娶回来,只觉得越看越失望!
他怀中的女人,噙着晶莹的泪珠闹他,
那我呢和她比,和之前那七个妹妹比也让你失望吗
旁人大笑,
这个妹妹不一样,醋劲儿大!
沈斐抹去她的泪,
乖乖,莫哭了。你这小珍珠一掉,我真是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你看。
一墙之隔外。
习武之人耳目聪慧。
将这一切看在尽收眼中,
我平静地对身后绑匪说,
如何沈斐早腻了我,你们绑我是要不到赎金的,不如早点放我走。
可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洇出血珠。
那个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王爷,如今却在不远处,哄着抱着别的年轻女人。

六年前,我自隐世的藏剑山谷下山历练。
那时我很迷茫。
我修习的红尘剑,是江湖中早已失传的顶级剑法。
这剑有个特点。
习剑者皆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身负此心者,一旦动情,
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会变心。
没有人不渴望与红尘剑修结为伴侣。
可他们不知,若是被辜负,习剑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神魂俱灭。
我本打算在山中练一辈子剑。
可那天,当我得意地对师父使出自己精心打磨的剑法,
师傅摇摇头,长叹道:
若不谙情理,剑心何以臻于至境
我心里不服气,却也知道师傅没说错。
我瞒着师父和师兄偷偷下了山。
嫁给了对我一见钟情的沈王爷。
他对我很好。
他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我进门,许我一世安好。
我亦用心地学习,如何做个好王妃。
我咬着牙皱着眉,看那些对我来说就像天书的王府账本。
我站得脚发麻,跪得膝盖乌青,学那些繁琐的皇家规矩。
沈斐爱热闹,喜欢交朋友,经常晚上喝的醉醺醺地才回来。
每次我都会提前为他温好醒酒汤。
他若是醉酒难受,我就一晚上都不睡,将他细心照顾。
我毫无保留将自己的一切地交给了这个男人。
我以为这便是情了。
可我的剑心,依然不完整。
我一直以为是我爱得不够深。
原来,是他的爱,本就不纯粹。

滴答,滴答。
血液顺着指缝,蜿蜒滴落在地上。
颈上刀锋森然,寒冷刺骨。
隔壁沈斐轻轻安慰那女子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喉头一甜,嘴角骤然溢出一缕鲜血。
这群绑匪的头目冷笑道,
听说沈斐曾花费黄金万两,拍下你柳千云随手丢弃的凡剑,不知如今愿不愿意五百两黄金买你一条命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诧异。
沈王爷就在隔壁,你们大可以去试试。
这群绑匪武功顶级,潜入戒备森严的王府,大费周章将我绑来,竟然只是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定了定心神。
只是五百两,沈斐便是再怎么样也给得起的。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
矮小的头目哑声说道,
你去给沈王爷传个话。
身材高大的蒙面人点头,
是。
声如冰玉清冽。
我心脏一颤。
这声音,好熟悉。

沈斐紧紧捏着酒杯看向门口的人。
让我给你们五百两赎回王妃
就在我以为,下一刻他会一口答应的时候。
他冷笑着移开了眼。
哪来的骗子给爷滚。
一旁的人打趣道,
王妃忧心王爷在外头流连忘返,所以催着王爷回家看她呢。
他怀中的女子含着眼泪,委屈地赌气说,
王爷要是现在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沈斐心疼地刮掉她眼角的泪珠,
不走不走,她就是死在王府里了我也不走,别哭了我的乖乖。
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桃花眼中蓄满柔情蜜意。
就像那一年,他和我说,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天地好像在旋转。
头好痛,全身都好痛。
为情反噬,功法逆行,我大概是要走火入魔了。
门口的人不死心问道,
王妃的脖子正被刀抵着,王爷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沈斐突然顿住了。

因为功法缘故,疯狂追求我的男子很多。
沈斐第一次出现时,我没有觉得他有何不同。
他为我买下全城的珠宝,他大张旗鼓地向所有人宣告对我的爱,他霸道占据我生活每一个角落。
我只觉厌烦。
直到那一天。
我被一个邪门魔头捉住。
他独身潜入洞窟,为了救我,吃尽苦头,满身是伤。
望着他真诚又明亮的眼睛,我突然愣住了。
明明我剑术高强,是故意被捉,好为民除害。
明明他身份尊贵,可以用权势逼我嫁给他,可以安全待在王府,遣人营救。
可他还是亲自来了。
心跳震耳欲聋。
那一刻,天地失色,我恍然明白什么是心动。
他一定深爱着我。
我告诉自己。

要不先把赎金给他们吧。
也就五百两,咱们这顿饭都花了上百两了。
沈斐怀中娇娇软软的女人也抽噎着抬起头,
王爷,要不你还是回家一趟吧。
沈斐薄唇微抿,眼中愠色渐浓,
本王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蒙面人还要再说话。
沈斐已经搂上了怀中女子的细腰,
趁本王现在还没打算要你的命,滚吧。
他举起酒杯,
愣着干什么啊,都喝啊!今日本王宴请诸位大人,便是要玩得尽兴!
周围的人两两相顾,犹豫喊道,
喝!
王爷爽快!
包厢内很快又充满了男女嬉笑。
眼尾蜿蜒落下一颗泪。
我松开血肉模糊的十指。
漫漫痛楚将我淹没。

颈上利刃下压,沁出血珠。
头目淫笑走到我身前,
沈斐不要你这个王妃,倒是便宜了我们。
他又粗又黑的手缓缓扯开我的衣领。
可我因为内力逆行,动弹不得。
腥臭的汗味,钻入我的鼻腔。
劝你识相,等我和兄弟们爽完,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血液涌上头顶,我用力咬舌尖,
城中遍地是王府的眼线,我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我府中尚有金银细软数千两,放我走,我尽数赠与!
他不屑地啖出一口浓痰,
钱财性命爷几个只图快活!
兄弟们动手!扒了她的衣服,看她还能说什么废话!
我用尽所有力气,只勉强抬起来一根手指。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数十年功力汇入脐下三寸,自爆丹田,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
我抬起头,
去死吧。
一截刀尖,穿过咽喉,自头目怒睁的面皮透了出来。
高大的蒙面人,踏过满地尸身,自他身后走出。
他小心地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师妹,我来晚了。

同出一源的内力,丝滑地冲入经脉。
浸入骨髓的痛楚,缓缓消退。
声音熟悉的蒙面人,竟然是他。
身前人轻轻取下面巾。
我叹道,
师兄,好久不见。
巾下面容,剑眉星目,清雅俊秀。
正是与我一同习剑长大的师兄,顾玉。
他修习的亦是红尘剑,只是他进展从来就比我快许多,仿佛天生就懂情,没有瓶颈。
我们已三年未见。
那年与沈斐大婚,他下山为我送上贺礼后,就失去了踪迹。
师兄,你怎么在这
顾玉眸中翻涌着墨色,
沈斐,他该死!
我行于江湖中,时常听闻沈斐沾花惹草的消息,念着那年他永不负你的承诺,只当是传闻。
没曾想,竟真有一女子怀上了沈斐的孩子,请了一帮亡命之徒要折辱于你。
我放心不下你,便乔装混了进来。
感到脸颊的血迹,被顾玉轻柔地拭去,
师妹,你还好吗
耳边不住传来,隔壁包间兴奋的嬉笑声。
我扬起嘴角,笑着答复他。
没事,师兄。
我很好。
心已痛得麻木,身体也像自刀山火海中滚了一遭。
可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说,
师兄,我想转修断情剑。
顾玉满眼担忧,
断情剑它虽能助你脱险,可内力转换,需日夜忍受蚀骨疼痛。若是中途放弃,便会瞬时经脉寸断而亡。
你能行吗
我鼓足勇气点点头。
让我试试吧。
再痛,不会比切碎了心,再一针一针缝补好更痛了。
……
世人不知,红尘剑诀之所以是顶级功法,是因为它共有两卷。
一曰多情,一曰断情。
多情剑诀以情入道,情动则生,情灭则亡。
断情剑诀,每斩去一道情丝,便能精进一层功力。
多情剑者,若为情所困,便可转修断情剑,浴火重生,更上一层楼。
为何几乎所有前辈,到最后,都会成为斩情绝爱的断情剑修。
我原来不懂,现在懂了。
等闲易变故人心。
是我太天真,以为真心会永远。

因为伤情较重,不便远行。
虽然顾玉想马上带我走,可为了不拖累他,我还是请他暂时送我回了王府。
师妹你要小心,那些妄图对你不利之人,虽被我亲手斩尽杀绝,可那怀有身孕的女子,大抵不会善罢甘休。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伤好之日,便是我离开王府之时。

沈斐深夜回来时,我正翻找着曾经的佩剑。
你动了我的东西
我冷冷看向他。
他嬉皮笑脸地黏到我身边,眼波流转,
怎么板着个脸不高兴,谁惹我们王妃生气了
他身上只有一点淡淡的酒味,没有一丝一毫脂粉味儿。
我冷淡地避开。
沈斐愣了愣,随即又挂起笑,
我与你说,今日我宴请宣城诸员,却遇到一桩趣事。有人假冒绑匪,问我要你的赎金。
可我一看便知他们是骗子,哪有绑匪大摇大摆,亲自凑到我面前要赎金的,不怕我真把他们抓起来,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王爷,
我心中一痛。
无论绑匪真假,可他负我却是真的。
我当年的佩剑可是被你收着了
沈斐怔了怔,
你是说刻着碧水,被你折断的那把
碧水剑陪同我一起长大。
历练时,我为了救人不慎将它遗失。当时没什么,事后想起来,难过得哭了好多次。
沈斐知道后,花费万两黄金将它买了回来。
他说,
沈某佩服柳姑娘仁义,黄金买宝剑,宝剑赠英雄,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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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人还不赖。
虽然后来,为了还他这份恩情,我追着那些悬赏高的恶霸去砍,差点把腿跑断。
我怀孕那年,沈斐被人刺杀。
敌众我寡,我们身边,只有一把碧水剑。
到最后,我是靠着以命换命的招式,才用最心爱的碧水剑换出了沈斐一条生路。
碧水剑因为伤痕过多折断了,我亦失去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十一
王爷竟还记得那把剑的名字
我心中微微一动。
沈斐眼神躲闪,
那剑…我给丢了。
如同一桶凉水直泼发顶。
我愣愣地看向他,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都有些嘶哑,
你说,你丢了
沈斐眉头微拧,
破铜烂铁一把,丢了就丢了呗。
他不在意地转过头,
生锈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王妃想寻着玩,王府里大把银子,再买一把就是了。
当年,我的一切他都视为至宝,因为心疼我掉眼泪,他愿意用万两黄金,换回一把不值钱的铁剑。
如今,他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听到我被绑走,生死不知,却也能风轻云淡,付笑谈之。
曾被他视为宝剑,为他折断的碧水剑,被他像破铜烂铁一样丢掉。
为他付出一切,拼命爱他的我在他眼里又像什么呢
让我心死的,不是他不愿花区区五百两为我赎身,而是他抱着别的女人,眼中再没了我的影子。
断情剑法自行运转,筋脉中泛起酥酥麻麻的痛意。
我笑着,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沈斐松了一口气。
就知道王妃是个大度的人。
他伸手搂我,
莫气莫气。
我蹙眉躲开。
我倦了,王爷请回吧。
沈斐不知我为何发笑。
他以为是我在给他递台阶下。
他不知道。
那一刻,我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了。
十二
一月过去。
未到动身之日,顾玉先期而至。
师妹,你伤好些了吗今日便走吧,迟则生变。
我有些疑惑,也清楚顾玉不会害我。
早就拟好的和离书,被我轻轻置于桌上。
一只小巧精致的绣花鞋,踏进了我的小院。
王妃,求您可怜可怜妾身吧!
一个大着肚子的娇俏女人,推开门,咚地跪了下来。
求求王妃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我们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沈斐站在后面,紧张地扶着她,一脸为难,
都怪我那天喝醉了酒,才不小心有了这个孩子。王妃素有侠义心肠,可否容下莺莺这个弱女子
他的手紧紧护在莺莺腰间。
好像我才是那个,挡在有情人中间的外人。
沈斐嘴角微抿,
你不是一直难过没有孩子吗以后这个孩子抱给你,什么都不会变。
转修断情剑,真的很痛。
就像经脉被刀生生凿开,疼得我冒冷汗。
我们本来有过一个孩子,是为了救他,没有的。
现在他和另一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还要我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抚养。
我颤抖着开口,
沈斐,我要与你和离。
声如蚊蚋,微不可闻。
沈斐没听清,莺莺眼中泛起了惊喜的光。
一只大手,轻柔地拭去我脸上泪水。
顾玉泛着冰碴的声音,突兀响起,
沈斐,你找死!
十三
小院中寂寥的风,在这一刻静止。
莺莺惊呼,
王爷!王妃私通外男!她背着您在王府内和别的男人相会!
手背被顾玉安抚地拍了拍。
沈斐阴鸷的视线,烙在我手背上。
顾玉冷冷道,
沈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答应过我什么
永不辜负千云!否则任凭我取项上人头!
沈斐,我给你一刻钟写遗言。
沈斐搂起莺莺,嘴角轻挑,
你们红尘剑修,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天真。连你这个江湖人称玉面魔的暗影楼楼主也不例外。
他笑容不达眼底,
柳千云,你修的红尘剑莫非是假的否则怎么背着我和他有了苟且你不怕魂飞魄散吗
他好像很自信,为了不被功法反噬,我会永远爱他,永远在他身边。
莺莺娇笑一声,
想必柳王妃在成婚前,便已与她这师兄私通了,啊——
闭嘴!
沈斐指节发白,
千云,你现在乖乖走过来,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静静地,一步也没有动。
千云,你没听见吗
柳千云你不想做王妃了
柳千云,你这个——
够了!
顾玉抽出剑。
我轻轻按住他,摇了摇头。
这里是王府,伤了沈斐,我们走不掉。
我一步一步,走向沈斐,在他惊喜的目光中,递出了那张和离书。
签字。我成全你和你的莺莺姑娘。
沈斐愣愣地望着我发红的眼圈。
千云,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淡淡阖首,
签名吧,我早就不想做王妃了,别让我师兄等太久。
修习断情剑法的刺骨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心神。
我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沈斐又怒又痛,
好,很好!你以为王妃这个位置只有你一个人可坐吗今日你从府中出去,明日我便娶莺莺进门!
签好的和离书,被他扔在地上。
我蹲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我一步,捡起了它。
是顾玉。
离去前,我最后回了一次头,撞进了沈斐复杂的目光。
他眼中看起来满是怒火。
我读懂了深处浓浓的悲伤。
红尘剑修若真心爱上一人,便会矢志不渝,永不相负;反之,若她毫发无损,无牵无挂,便是从未动心。
原来你,从没爱过我。
十四
因为伤还没好全,再加上功法转修需要静养,不便远行。
我暂居于宣城郊外,顾玉置办的小院。
沈斐不是个闲散王爷,他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小儿子,他手下不缺人。
可这里没有被打扰过。
为了助我修炼,顾玉常常给我喂招。
这日刚练完一场,我气喘吁吁放下剑。
顾玉走到水缸旁,舀起水欲喝,那水瓢却不长眼,一大半都撒到了他身上。
清水顺着轻薄的衣衫晕染开,贴合出他精瘦轮廓分明的肌肉。
顾玉白玉般的脸上渐渐透出粉红。
我捂着眼,别过头。
师兄,我不看。
两只手被捉了下来。
顾玉凑得很近,衣衫轻薄,耳垂红得要滴出水,
为什么,不好看吗还是你更喜欢沈斐那种身材
他的眼眸,黑黑沉沉,酝酿着危险。
我心脏颤了颤。
低下头,
抱歉,师兄,我已…修习了断情剑法。
顾玉垂眸,轻轻叹道,
我一直心悦于你,所以从不与别的女子亲近。
那年我本想和你一起下山,可不久后师父就染疾病重了。
他的嗓音冷润,如山中清涧,藏着淡淡的委屈,
我就这样错过了你。
十五
我愣愣地看向顾玉。
他一直心悦于我
我焦急地探入内力。
手腕被握住。
我没有走火入魔。
他转修了断情剑诀
是了,所以他才知道转修剑诀要日夜受凌迟痛楚。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红了眼眶。
感到顾玉指腹,轻柔扫过我眼角,
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修了红尘剑,我以为你早已通晓我的心意。
我也没有转修。
他轻咳一声,脸颊微微泛红,
若是忘了你,我宁愿魂飞魄散。
鼻头有些酸涩,
顾玉,你怎么这么傻
他修炼没有瓶颈,我只以为他天赋异禀,一心向剑。
被功法反噬那么痛苦,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他轻笑,
痛到后面,便也习惯了。也算因祸得福吧,我经脉天生异于常人,功法因此更上一层楼了。
不说过去的事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突然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的花纹很独特。
我打开,竟然是那柄已经断成两截的碧水剑。
你告诉我,这柄剑被丢了后,我便托人去寻了。
有点难,但终究还是找到了。
本以为,这把剑早已流落到了垃圾堆里。
我难受地眨了眨眼。
它只是一把生锈了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铁剑。
可在珍视它的人心中,这是一柄无价之宝。
师兄,谢谢你。
还有。
我轻轻叹道。
师兄,对不起。
十六
尽管顾玉有意阻拦,我还是听说了沈斐即将大婚的消息。
顾玉不解,
你要去取一件东西
我轻抚剑身,
我没事,师兄放心。
那日走得匆忙,有一件东西没有来得及带上。
我一定要去取回来。
宴席之上人多眼杂,哪怕王府戒备森严,亦有可乘之机。
况且,
距离断情剑功成,始终仍差一线。
我隐隐预感,沈斐大婚,便是那一线契机。
……
十月十七,宜嫁娶。
王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我悄悄回了之前住的小院。
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我从衣柜暗格,取出了一个孤零零的拨浪鼓。
它曾是我送给腹中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秋风卷起落叶,院外锣鼓喧天,屋中越发寂寥。
门,突然开了。
千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沈斐喝醉了酒,眼神迷离。
他向来冷白的肌肤染了酡红,衬得喜庆的大红色婚服有些刺眼。
可我剑法已快突破,心中只漫起淡淡的惆怅。
沈斐,我不再是你的王妃了。叫我的名字吧。柳千云。
那些藏在心底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早已化为灰烬。
沈斐错愕地看向我,
他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折射出触目惊心的痛意,
你什么意思
十三
他大概以为,我听到他要娶别的女子,后悔了,回来向他服软了。
我摇摇头,
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
我真诚地望着他,
祝你与那女子百年好合。
莺莺,与我那日在珍食楼中所见女子,并不是同一人。
听说前头还有七个妹妹,到底是谁拔得头筹,我也并不清楚。
我眨眨眼。
这样说,也不算失了礼数吧。
沈斐笑嘻嘻地凑近我,想要看清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后退一步。
晚秋的斜晖,透着生硬的冷意。
在我们之间,隔出了一道阴暗分明的深壑。
沈斐眸光颤了颤。
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还在生气吗
沈斐手忙脚乱地脱下婚服,
是我错了,我不该穿着婚服就来见你。
他英俊多情的脸上,满溢着悔恨。
我好想你。
我摇了摇头。
沈斐眼神微颤,眸子竟带着几分动容的温柔,
王妃,别闹了,好吗
你那么爱我,怎么会与我和离呢。
我娶莺莺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我是怕你一个人孤独。
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以为像往常一样,说些情话,哄哄我,我就会心软了。
可是我已经不爱他了啊。
断情剑法的刺骨疼痛,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我。
那些柔软的,细腻的情感,被撕扯,被碾碎,已尽数化作了齑粉。
没有莺莺,也会有燕燕。
我平静地看着他,
沈斐,那日绑匪问你要赎金时,我就在隔壁房间。
你搂着女人畅饮时,我正被刀架住脖子。
如果不是师兄,我早就被你害死了。
十四
沈斐脸上的醉意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苦涩地说,
我后来查过,这件事有蹊跷。王府戒备森严,我怎么猜得到你真的被掳走
那些个干妹妹,都是酒桌上的笑谈,虽然抱着她们,可我心中始终只念着你的名字。
我做这一切,从来都是为了你。
我后退一步。
别过来,我不想碰到你。
沈斐的容貌依旧,
我却感觉好陌生。
他看起来像是另一个,轻浮又虚伪的影子。
我握紧包袱里的拨浪鼓,
你当年不顾安危救我,我欠你一条命。
可为了救你,我也永远失去了孩子和最心爱的剑。
欠你的命,我还了。我们两清了!
沈斐眼中燃着烈火,
两清什么!柳千云你做梦!
我这么喜欢你,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环顾四周,脸色嫉妒又疯狂,
顾玉,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以为把千云藏起来,她就会喜欢上你吗
顾玉!你出来,我知道你在听!
十五
他似乎以为师兄就在附近。
可我并不想将师兄牵扯进来。
王爷,怎么拜完堂就不见了,让妾身好找~
一把甜得发腻的嗓子先声夺人,比它得意洋洋的主人,先一步刺入了院内。
莺莺走进来,捂着肚子娇羞地挪到沈斐身旁,
王爷摸摸,连妾身肚子里的宝宝都在想王爷呢。
滚!
莺莺被一脚踹懵了。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难以置信。
往日那么哄着她的王爷,竟然对她这么狠。
我只碰过这个女人一次,是她给我下了药。
沈斐冷着脸,额角蹦起青筋,又给了她几巴掌。
莺莺被抽得嘴角破裂,溢出鲜血。
她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爷,为什么…
可沈斐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像是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王妃,如何
他看向我,发红的眼中逐渐显露出一种露骨的疯狂,
什么女人,孩子,地位我可以不要。
我只要你。
只要你现在留下来,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动摇,痛快,解恨。
我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的淡漠。
沈斐这下真的怕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即将永远失去我。
他蓦然冲到我身前,想要抱住我,将我再绑回身边。
铮——
一缕寒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
顾玉稳稳地将剑尖抵于沈斐咽喉,
再往前一步,死。
他低头对沈斐耳语了几句。
沈斐几乎肝肠寸断,
千云!!!
将最后一丝眷恋,深深地送入他眼底。
我踏起轻功,跃出这逼仄的后院。
天空是如此广阔。
那道困扰了我许久的心障,潸然如冰雪消融。
需要师兄为你解决吗
顾玉轻声说,
身后逐渐传来王府中兵荒马乱的动静。
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走吧!
我踏风而去。
十六
听说沈斐急疯了,为了寻我,翻遍了整个齐国。
他流掉了莺莺的孩子,将她赶出了门,断掉了和以前那些干妹妹的所有联系。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回去,他愿意什么都不要。
可我早已回了避世的藏剑山谷。
日夜兼程,进山时已是夜幕低垂,星光稀疏。
进山第一件事,是祭拜师父的陵墓。
师父死在我下山的第二年。
那一年我为了还沈斐的人情,忙着追杀那些有赏金的逃犯。
当我从一个秘林中九死一生逃出,收到顾玉的来信时,已经是第三年初。
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还记得幼时被教导剑法时,师父的背影挺拔如松,如高山仰止。
我追逐着他的背影,逐渐迈过了他,忘记了他。
时光流逝。
再想起回头时,他已经满头白发,身形佝偻。
偷偷下山时,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暂别。
待我突破瓶颈,我可以骄傲地回到山里,对他抬起下巴,
臭老头,你懂个锤子的剑。
好好看看,这才是剑。
我从未想过,
那赌气下山前的偷偷一瞥,已是永别。
十七
脸上不知不觉已一片冰凉。
顾玉轻轻揽住我,
师父从未埋怨过你。
他说,他很骄傲有你这样优秀的徒弟。
我下山后,是顾玉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师父,直到师父亡故。
腰间的碧水剑,硌得有些疼。
我问,
师兄,你在为陛下做事吗
那日,装着碧水剑的布包上,印有金乌星月龙纹。
那是天子专用。
沈斐是一个固执的人,我并不认为,他会轻易放弃,将我变成他的禁脔。
可顾玉将我保护得很好。
我只能猜测,他的身后,有一股和沈王爷不相上下的力量。
顾玉眼神闪了闪,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我问。
天子多疑,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
况且顾玉武功高强,天下何处不可去
那一年,我下山为你送贺礼。你穿着沈斐请全城绣娘,掺了百斤金线织成的金红嫁衣。
我恍悟,原来平日只着素衣的小师妹,装扮起来那么明艳动人。
我偷偷找到沈斐,用剑逼着他发誓,一辈子不辜负你。
可他却反问我,若真有那一天,你会愿意跟我走吗
于是我问自己,我能给你什么
沈斐家财万贯,他给你买了全城的珠宝,他带你吃尽山珍海味,穿遍锦衣绣裳。
而我两袖空空,山庄里,亦只有明月清风,参天古木,山泉叮咚。
我几乎要溺毙在他温柔的眼里,
师妹,你不必多想。
我只是想告诉你,爱一个人,便想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献给她。
虽倾尽所有,亦无怨无悔。
我想说,我并不在乎这些。
顾玉生性潇洒自由,并不看重权力。
他本是逍遥的林间鸟,甘愿为我折断了翅膀。
可我的心底,为什么泛不起一丝波澜
断情剑诀修到最后,会摒弃一切情感。
那天,我听见了他对沈斐低声说,
你以为是谁给了莺莺无色无味的药粉
声音很小,可是我那时临近突破,精血翻涌,尽数落入耳中。
王府防备严密,那群绑匪轻易将我绑走,必有精通巡逻制度的高手暗中相助。
除了他,还有谁呢
我那清风明月的师兄,因放不下执念,心中竟长出了阴暗潮湿的蔓草。
我仰起头,头顶的夜空是那样深邃,细碎的星辰倾洒出万点银辉,灿烂寂静汹涌。
衬得红尘中的我们是如此渺小。
贪,嗔,痴。
爱,恨,别。
众生的烦恼痛苦,是否不过是天地眼中自娱自乐的游戏
二十
再次听到沈斐消息,是在一年之后。
我已突破断情剑法三层,不再受日夜噬骨折磨。
顾玉告诉我,沈斐野心勃勃,早有谋反之心。
他东奔西走,四处留情,亦是在借此招兵买马。
皇帝早已发觉。
尽管沈斐这一年发了疯似的想见我,还在武林暗中张榜悬赏我。
都在顾玉手下碰了一鼻子灰。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那莺莺本是个身怀绝蛊的苗疆女子,恨他负心,竟然给他下了夺命蛊,自己也为此丧命。
那些曾经迷恋他的女子也怨他无情,对他展开了报复。
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斐豢养私兵,暗铸铁器,还勾结了朝中许多贪腐的重臣。
很快,他被抄家下狱。
为了炼制铁器,他抓了许多无辜之人,让他们充当奴隶去开采铁矿。
可他始终不肯说奴隶营在哪,只铁了心要见我。
你想去吗
顾玉有些淡写轻描地说,指尖将手中茶杯捏得发紧。
我轻叹,
为了那些无辜之人,见见吧。
二十一
王妃,你终于来了!
沈斐的眼中折出惊喜的亮光。
他紧紧握住栏杆,昔日貌若好女的俊秀脸庞已是鬓发凌乱,狼狈不堪。
我摇摇头,
我只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沈斐眸色一暗,旋即又毫不在意地扯出一抹笑,
王妃,我真的很想你。这一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心底念着你的名字。
我皱起眉,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你的王妃了。
你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了那么多人。
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你的真面目,一剑了结了你。
沈斐赤着眸子,
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妃,我吻过你抱过你,你身体的每一处都浸染过我的气息!
顾玉一掌击退他,
闭嘴!
沈斐跌落在地上,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疯狂笑道,
哈哈哈哈!羡慕吗嫉妒吗
顾玉!你一直和我作对,现在我快要死了,可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见过我和千云恩爱的样子,你知道她曾经有多爱我,这些你永远也得不到!
千云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得到,
顾玉冷冷地看着他,
她是活生生的人,爱也好恨也罢,我尊重她敬重她,绝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
沈斐愣住了。
他确实爱我,可他只将我视为禁脔。
他眼中的爱,更像是对一件珍贵物品的占有欲。
他从没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
所以他一次次伤了我。
最后,弄丢了我。
沈斐恍然大悟,可他不愿放弃。
他不相信,我对他真的一丝情意也无了。
他偏执狂妄地痴痴盯着我,
为了让你过得更好,我终日应酬,东奔西走,疲于奔命!日夜不休!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也看不到吗!你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
柳千云,你好狠的心!
那个潜入魔窟中,为了救我遍体鳞伤,眼神明亮又真诚的少年,再也不见了。
我叹了口气,不愿再纠缠下去。
你做过什么
你负了她!让她差点魂飞魄散!
让她时时刻刻受着凌迟的痛,转修了无情无爱的断情剑!
顾玉冷笑,
沈斐,我若是你,早就羞愧难当自裁谢罪了!
沈斐瞳孔惧颤,
你说什么!
他曾经拥有我一切的爱。
可是他没有珍惜,反而亲手把我逼上了断情绝爱的死路,斩断了我们最后一丝可能。
我摇摇头,
你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便走了。
沈斐苦笑。
他真的心死了。
奴隶营的所在,我会说的。
千云,我命不久矣,夺命蛊发作时生不如死,可我满脑子都是你。
再与我说说话吧,算我求求你。
看不见沈斐眼中的卑微。
我擦身而过。
是我错了!可我造反,我笼络势力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离夺位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可我为了找你硬生生拖延了时机!
我没有输!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我才是你柳千云一辈子爱着的人!
沈斐的绝望嘶吼,渐渐远去。
我走出阴暗的地牢。
此刻阳光正好。
二十二
不久后,沈斐因为夺命蛊,肝肠寸断而死。
他请求葬在藏剑山谷附近。
念着曾经的兄弟情,皇帝本来想点头。
顾玉一口回绝了。
最后,沈斐还是葬在了皇陵。
五年后,顾玉向我求亲,我答应了。
其实我断情剑已精深,大概已经爱不上任何人。
我分不清这样是对还是错。
可顾玉很高兴。
他说,
我不后悔当年助你转修断情剑法。我不想你学我,吃那么多苦头。
顾玉此生所愿,便是求师妹一生岁月静好,无灾无难。
得卿应允,余生足矣。
我们成亲时,顾玉铺的排场很大,比沈斐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劝他,
不必如此夸张。
可他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师妹不喜欢吗
眼睫轻颤,看起来脆弱又不安。
我只能默默咽下肚子里拒绝的话。
三十岁那年,我生下了我们第一个孩子。
我本已永远不能再生育。
可我修到剑法第五重时,发现自己因为当年流产一事,筋骨受损,难以精进。
顾玉翻山越岭,遍访名山大川,终于为我寻来传说中的绛灵草。
绛灵草修复了我受损的根骨,更是意外之喜地治好了我的暗疾。
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游山玩水,看尽世间繁华。
二十三
顾玉离开时,是个明媚的晴天。
他有绝世根骨,本可以再活很久,可他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又执念太深,错失了机缘。
真不想闭上眼睛呀。
顾玉微笑着看着我,他已白发苍苍,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光风霁月。
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伏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呼吸逐渐微弱,眸光却依然清澈,
韶光易逝。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短,我仍是不甘心。
当年师父说你不懂情,既是教你,也是点我。
他看出来我默默心悦你,你却懵懂无知,他是在提醒我,珍惜时机。
可惜我明白时,已经太晚。
要是时光能倒流,回到那个夜晚,我定要紧紧拉住下山的你,对你大声说,
师妹,别走!我心悦你,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四周围绕着的,本来红了眼圈的儿孙们纷纷被他逗笑。
我轻拍他手背,
后辈们都在呢,怎得不知羞。
可他已永远闭上了眼。
莫要难过,我只是睡一会儿。
那道浅浅的,微弱如游丝的呼吸声终究是断了。
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安宁。
周遭哀伤的哭声,窗外的鸟鸣,远处此起彼伏的痛呼,仿佛都一一离我远去。
我突然忆起了幼时的一段回忆。
夏日蝉鸣。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
练完功后双双盘坐在大树下休息。
师父问顾玉,将来要做什么。
他看了看我,
我要娶师妹为妻,和她永远在一起。
胡闹。
师父不轻不重地敲他的脑门。
好吧。
他狡黠笑道。
那我要将红尘剑练到天下第一!
他小声嘟囔着,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这样就没人敢来打扰我和师妹啦。
原来,他的爱在那时就已初见端倪,是我太过健忘。
悲伤,喜悦,生死之间大绝望…
往日消失不见的千万种情绪突然如火山爆发,洪水倾泻,冲击着我早已封闭的心门。
只听丹田内啵——的一声,仿佛天地混沌初开。
我大彻大悟。
断情剑法第十层,破。
远处天幕隐隐破开接引霞光。
我看见那句印在剑法扉页的话浮现在眼前:
天地浩渺化万物,人非草木孰无情
悲欢离合红尘炼,岁岁年年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