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感到一股力量将他推出亭子。他踉跄几步,回头只见亭中被一团黑雾笼罩,隐约传来聂小倩的惨叫声。
小倩！他喊道,却见黑雾中伸出一条藤蔓般的触手,直向他袭来...
3
镜中妖魔
金乌西斜,暮色四合。青城山深处的兰若寺在暮霭中显得愈发阴森。始建于唐朝的佛门古刹历经千年风雨,如今只剩残垣断壁、斑驳佛像。寺内的古树盘根错节,枝桠如鬼爪般伸向天空,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光明吞噬。远处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给这萧瑟的秋日增添几分诡异气息。
清明时节的一场春雨过后,聂小倩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兰若寺。她的身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面容苍白如纸,长发如瀑垂至腰间,白衣胜雪,却透着一股不似人间的森然寒气。她轻步踏过布满青苔的石阶,回望山下尘世,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然远去。十六年的孤独与沉寂在胸中翻腾,她已厌倦了在黑暗中徘徊的日子。
佛堂的雕花木门早已腐朽,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聂小倩漫步其中,抚摸着佛龛上斑驳的神像,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里那口半掩的铜棺上。铜棺表面布满铜绿,一道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她抬手轻拭铜棺表面,却触动了机关——棺盖轰然开启,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棺内躺着一具百年前的道士尸骸,身着道袍,手持桃木剑,面容干瘪却依稀可辨昔日风采。聂小倩不惊不惧,自裙摆撕下一块布帛,轻轻覆在尸骸脸上。这是她每回来都会做的功课,对这位昔日的宿敌致以最后的敬意。
燕赤霞前辈,我终于自由了。聂小倩轻声呢喃,嘴角微扬,却难掩眼底深处那份难以言说的孤寂。她转身欲离,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铃铛声。惊回首,棺中竟有红光闪烁,悬浮在空中的竟是一枚古旧的铃铛,表面刻满梵文,散发淡淡金光。
轮回铃......聂小倩惊讶地呢喃,伸手将铃铛握在掌心。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暴雨夜的古刹,血战的黑白无常,以及那道将她元神一分为二的致命金光。她踉跄后退,头痛欲裂,前世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十六年前,她只是一介孤女,被恶毒姑母卖入青楼,为求脱身,假意接客却假戏真做,不慎刺死纨绔子弟。官府缉拿,黑道追杀,被逼至兰若寺古井旁,一场暴雨夜后,她与镜中妖魔签订血契,成为摄魂使者。每吸收一名书生精魄,她便向自由迈进一步。
聂小倩抚摸铜棺边缘,上面铭刻的古老符文正在缓缓渗出金光。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那镜中妖魔将她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寄生于铜棺,一半流落人间为祸。而那铃铛,正是当年道士设下的封印之一。
子夜时分,乌云遮月。聂小倩立于寺内古井边,手中紧握轮回铃。铜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地面一道新添的裂痕。她仰望星空,嘴角泛起一抹决绝笑意。
燕赤霞,你以轮回为锁,以生死为契,可还记得当年誓言今日我便逆天改命。她将铃铛高高抛起,掐诀念咒,以我聂小倩十六年鬼道之身,唤醒前世记忆,冲破封印枷锁！
铃铛在空中爆发出刺目金光,如烟花般绽放。聂小倩感到全身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一道金光从丹田破体而出,直冲云霄。她双目化为鎏金色,周身衣袍无风自动,原本清丽容颜瞬间多出几分古朴仙气。
终于......想起来了......聂小倩闭目感受体内澎湃力量,前世记忆如洪水般灌入脑海。那是一场关乎阴阳两界平衡的大战,镜中妖魔妄图打破生死界限,而燕赤霞为首的正道修士联手镇压。她本是黄泉路引渡使者,却被镜妖诱惑堕落。生死关头,她以元神为引,施展轮回术,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人间赎罪,一半投胎转世。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镜妖老贼,你我恩怨,今日终要有个了断。聂小倩睁开双目,金芒四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她感知到镜妖的气息正在附近,这一次,她不再逃避。
夜幕下的乱葬岗阴风阵阵,惨白月光下白骨森森。聂小倩踏着浓雾而来,足下寸草不生。远处一座荒废道观内,黑雾翻涌,似有何物觉醒。
十八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聂小倩冷笑一声,抬脚踏入道观门槛。腐朽木门应声而倒,扬起漫天尘埃。道观中央,一面布满裂纹的古镜悬浮在半空,九条血色锁链从镜框上垂下,镜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人影,正是镜中妖魔。
你来迟了。镜中人发出沙哑笑声,轮回已乱,时空已裂,谁也阻止不了我。
话音未落,四周地面突然裂开,十八具骷髅破土而出,每一具都身着玄铁战甲,手持森冷长刀。聂小倩嘴角微扬,手中掐诀,轮回铃在掌心发出清脆铃声。骷髅战士闻声颤抖,战甲寸寸龟裂。
以黄泉引渡使之名,唤醒沉睡之魂。聂小倩吟唱古老咒语,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轮回铃上。铃声化作金光,贯穿骷髅核心,战甲碎裂,一缕缕幽蓝火焰从骷髅眼中喷出,环绕聂小倩周身舞动。
一场恶战在荒废道观中展开。镜中妖魔不断催动黑气,聂小倩则手持轮回铃,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金光与黑气相互碰撞,每一次接触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道观墙壁被摧毁,瓦片如雨般坠落,百年老树被狂风连根拔起。
激战中,聂小倩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左肩被黑气贯穿。她踉跄后退,却见镜中妖魔趁机发起强力一击,一道黑光直奔她眉心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轮回铃突然爆发出耀眼光芒,挡下致命一击。
原来是你当年设下的封印。聂小倩看着手中恢复如初的轮回铃,恍然大悟,你利用我的魂魄为祭品,却未曾料到还有这最后一道守护。
真相终于揭开：镜中妖魔当年虽控制了聂小倩一半魂魄,却无法彻底炼化。聂小倩假意屈服,实则暗中以轮回铃封印自身记忆与力量,等待时机反杀。燕赤霞虽被她误解,实则在暗中守护,故意留下斩妖剑中的残魂,为她留下觉醒契机。
我宁采臣,不求长生不老,不求飞升成仙,只求能与你相守一生。一道温暖男声在聂小倩心底响起。她愕然转头,只见宁采臣竟然出现在道观门口,手持油纸伞,目光坚定。
原来宁采臣自与聂小倩分别后,一直潜心修道,只为有一天能助她脱离苦海。他手中玉佩正是当年聂小倩遗留的信物,其中封存着她的部分魂魄。玉佩与轮回铃产生共鸣,指引宁采臣前来。
采臣......聂小倩喃喃呼唤,泪如雨下。那些被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化作强大的力量注入轮回铃中。镜子开始剧烈震颤,裂纹迅速蔓延。
不！我不会输！镜中妖魔疯狂挣扎,黑气化作万千利刃刺向聂小倩。宁采臣纵身挡在她身前,油纸伞瞬间化作金色屏障。利刃与屏障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
时间仿佛凝固。聂小倩怒吼一声,轮回铃光芒大盛,形成巨大光柱将道观笼罩。黑气节节败退,镜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镜中妖魔发出最后一声凄厉惨叫,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破碎的镜片中,一缕黑烟挣扎着逃向深山。聂小倩欲追却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出——强行融合记忆与力量,她已油尽灯枯。
宁采臣伸手欲扶,却被她轻轻推开。别管我......镜妖逃了......她话未说完,身形已开始变得透明。轮回铃发出哀鸣,光芒开始黯淡,似乎也因力量耗尽而虚弱。
为何骗我宁采臣泪流满面,我苦寻多年,不是为了看你消散啊！
聂小倩苦笑：当年我恨你,恨你阻止我为奶奶报仇,恨你......执着于儿女情长。她顿了顿,金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我以情为器,借情修行,欲斩情丝却不知已情根深种。轮回铃中锁着的,不仅是记忆,还有我那颗不敢面对的心啊。
日出时分,聂小倩的指尖轻轻触碰宁采臣的面庞,留下最后一吻：来世......做一对平凡夫妻可好不为复仇,不为修行,只为......朝朝暮暮。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朵青莲缓缓落地,化作点点星光。
轮回铃坠落在地,铃身已布满裂痕。宁采臣颤抖着将它拾起,内里封存的一缕魂魄与镜中逃逸的黑气突然产生共鸣。刹那间,黑气被牵引回铃中,铃身光芒重现。
当金光散去,一位白发道人出现在原地,正是闭关多年的燕赤霞。他面露复杂神色,接过宁采臣手中的轮回铃,深深叹息：原来如此......当年我设下轮回局,既为诛杀镜妖,也为唤醒她心中善念。你与小倩的情义,终究成就了这一局。
燕赤霞抬头望向天际,金莲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隐约可见聂小倩在云端微笑。十八年前的因果,终是了结。从此阴阳两界,再无镜妖作祟。
月光如水,洒在兰若寺的废墟上,映照着两个孤独的身影——宁采臣与燕赤霞。他们望着远方的山峦,一个踏上了寻访聂小倩的道路,一个则继续守护着人间的和平。
那一夜的传说,将在世间广为流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将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回荡,成为永远不灭的记忆。
4
不归墟之谜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之后。这三年间,宁采臣游历四方,寻访了许多奇人异士,只为寻找复活聂小倩的方法。他听闻在一处被称为不归墟的神秘之地,生长着可以连接阴阳两界的彼岸花,而那里正是轮回铃最后力量的汇聚之处。
宁采臣一人独行至险峻山脉,终寻得不归墟的入口。入口处怪石嶙峋,雾气弥漫,不时传来阴森嚎叫。他握紧轮回铃,迈步而入。眼前豁然开朗,满眼皆是如血般妖冶的彼岸花,无风自动,发出低沉呢喃。
我终于找到了。宁采臣喃喃自语,一步步走向花海深处。彼岸花的触须如灵蛇般缠绕他的腿脚,试图将他拖入深渊。宁采臣不为所动,心中默念聂小倩的名字。
彼岸花丛中,突然浮现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她有着与聂小倩七分相似的面容,却比之更多几分妖冶与魅惑。宁采臣,你终于来了。女子声音如梦似幻,你是为了救那幽魂而来吧
你是谁宁采臣警惕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女子轻笑,重要的是,轮回铃的力量正在消散,聂小倩的残魂正在消逝。若想救她,就必须用你的魂魄为引,补全轮回铃的缺口。
什么宁采臣震惊道,用我的魂魄这是何道理
女子叹息：轮回铃本为阴阳枢纽,需以最纯粹的情义之魂为引。你与聂小倩的情缘,正是这世间最纯净的爱恋,足以唤醒她沉睡的元神。
宁采臣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只要能救小倩,我愿意付出一切。
可笑！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宁采臣转身,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手持拂尘,正是三年前被自己击败的黑白无常。
阴司判官白无常。燕赤霞在宁采臣心中提醒道,她为何会出现
白无常冷笑：镜中妖魔虽被击败,但她的残余势力仍在暗中活动。轮回铃的异常引起了我等注意。你们以为唤醒聂小倩就能结束一切吗错！这是她逃脱轮回往生的阴谋！
什么意思宁采臣不解。
聂小倩本该魂飞魄散,因你强行以轮回铃留存她的一缕残魂,破坏了阴阳平衡。白无常冷声道,镜中妖魔早已料到这一幕,她故意让聂小倩假意投靠,只为引你入局。你以为救她,实则是在帮她彻底挣脱轮回桎梏,成为真正的鬼王！
宁采臣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不......这不可能......
此时彼岸花丛剧烈翻滚,聂小倩的身影从中缓缓浮现。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周身缠绕黑气,红瞳闪烁着妖异光芒。
好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聂小倩冷笑,可惜,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与你长相厮守,而是打破阴阳界限,成为比镜妖更强大的存在！
你早就恢复了记忆宁采臣难以置信。
从你第一次踏入兰若寺,我便已恢复。聂小倩冷笑,我所做的一切,都在引你入局。你的情,你的恨,你的执念,都是我最完美的养料。
白无常挥动拂尘,一道白光击向聂小倩。聂小倩轻巧躲过,红光反击,与白光在空中碰撞,爆发出刺耳的爆鸣声。
宁采臣,还不出手白无常喊道,你的轮回铃是唯一能彻底消灭她的法器！
宁采臣犹豫片刻,缓缓取出轮回铃。铃身早已破损不堪,边缘裂痕交错。他举起铃铛,对准聂小倩。
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倩。即使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宁采臣声音微颤,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聂小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黑气掩盖：晚了！轮回铃的封印已破,我的真身即将归来！
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金光从轮回铃中冲天而起,直击云霄。聂小倩的身体被金光包围,发出凄厉尖叫。周围彼岸花疯狂生长,将她与宁采臣包围。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聂小倩的意识在挣扎,我还记得你,宁采臣......我还记得我们的誓言......
别听她的！白无常厉喝,那是她制造的幻象！现在出手还来得及！
宁采臣看着痛苦挣扎的聂小倩,心如刀割。他想起两人初见时兰若寺的幽静,想起了她为他牺牲的场景,想起了她每次任务失败后的自嘲。那些美好的记忆与眼前景象交织在一起,让他做出了决定。
他猛然冲向聂小倩,在她即将被金光吞噬的刹那,将轮回铃彻底捏碎。铃身化作点点金光,与聂小倩的灵魂融为一体。
不！你这傻瓜！聂小倩的意识在金光中回荡,你毁了轮回铃,我们都将魂飞魄散！
我不在乎,小倩。宁采臣微笑着,将最后一滴精血融入聂小倩灵魂中,我只知道,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善是恶。
金光骤然收敛,化作一道彩虹般的桥梁,直通天际。聂小倩与宁采臣的身影在桥上相拥,逐渐消失在天空中。
5
情定彼岸花
白无常长叹一声,手中的拂尘化为点点星光：他们用情证明了执念的脆弱。情之为物,既能生恶,亦能破恶。
不归墟的花海开始凋零,露出地下一个巨大洞穴。洞穴深处,燕赤霞立于一个古老祭坛之上,面色复杂地看着天空中的虹桥。
终究是两个傻瓜......他喃喃道,转身离去,去吧,轮回之路已经为你们打开。
三个月后,兰若寺废墟上长满了鲜艳的彼岸花。一位身着白衣的书生与一位红衣女子的身影时常在花丛间若隐若现。行人经过,只当是花影摇曳,却不知那是跨越生死的一对眷侣。
轮回铃的传说成了世间绝响,只余那朵永不凋零的彼岸花,静静诉说着那段至死不渝的爱恋。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