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付海棠,付是付出的付,海棠是海棠花的海棠,你们可以叫我付老师,也可以直接叫我老师。
付海棠转换角色的速度也非常快,上一秒还是一个因父母离去哭鼻子的小孩,下一秒就变成一个老师了。
嗯~,还是直接叫老师吧,感觉叫付老师有点奇怪。
接下来我教你们英语,希望你们可以跟着我好好学习,我们一起共同进步。付海棠对着端坐在眼前的孩子们介绍道。
接下来你们也介绍一下自己吧,从这边开始。
过了不久,也是轮到我了。
我叫黎明,我喜欢……我低着头,眼神躲闪,不敢望向眼前的人。
声音如同嗡鸣的蚊子,低声向付海棠介绍着自己。
付海棠看着眼前局促的女孩,穿着发白的格子衫,扎着一个马尾辫,不合时宜的却是她脸上的一大块青斑。
付海棠似乎是看出了是什么让这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得胆小,以至于怯懦。
不要怕,我又不是什么大老虎,大方的再介绍一次自己的名字。说完,她向我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我再来一遍。
于是,在她的鼓励下,我重新鼓起勇气,再一次介绍了自己。
这时,我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只是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躲闪。
发现她正在朝我微笑,像是一朵海棠花。
她很漂亮,虽然没有见过海棠花,但我想她名字里的海棠花一定和她一样漂亮吧。
付海棠点了点头,看的出来,她对我能重新介绍自己的行为很满意。
……
在后续的学习生活中,相比于叫她老师,我更喜欢叫她海棠老师。
在和海棠老师的接触过程中,我发现她为人温柔善良。
时不时会开导我,也会以身作则,教导其他的孩子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别人,要用心感受他们的灵魂。
我们和她打成一片,在我们的活动和小游戏中,经常有她的身影,打沙包,丢手绢……她有空就会和我们嬉闹。
在课程进度完成后,她也会带领我们用上课时间看电影,令我印象最深刻的电影就是《千与千寻》了。
在这个只有大屁股电视的时代,电影中的一切都令我们如此着迷。
在一次课间闲聊时,我问她：海棠老师,海棠花漂亮吗
当然了,咱们县城的马路两旁就有种,每年四五月是它的花季,漂亮极了,有时间我带你去看。
海棠老师是我生命中的一盏亮灯,我的整个世界都受到了她的影响。
我幻想今后能成为一名老师,和海棠老师一样。
于是我开始努力学习,将海棠老师作为我的目标。
我的学习成绩也开始迅速拔升,同年级的学生似乎也被我的热情带了起来,我们这一年级的成绩空前的好。
在连续几次期末考试中,我们这一级的成绩都非常优异。
……
4
就这样时间流逝,我来到了五年级,当我们希望一切照旧,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时,一个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付海棠的教学成绩优异,教育局一纸通令,将要把她调往县里教学。
我们和她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年时间,但相当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生命中十分之一的时间了。
我们感受到了付海棠不同于其他老师,她年轻有魅力,充满了活力。
和她在一起,让我们开心快乐,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动画电影,第一次见识到了外边世界的风景。
海棠老师走的时间依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出租车还是两年前的土黄色,唯一变化的是,海棠老师的父母没有来。
将所有物品都打包好后,海棠老师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哭,哭了的只是那一批长大了的学生。
没有道别,空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我们。
我们挥挥手,出租车开始启动,向着蜿蜒的公路深处驶去。
不舍离别的我,开始表达自己的情绪,开始追逐车尾。
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海棠老师,我会来县城和你一起去看海棠花的。
出租车逐渐驶入远方,海棠老师也没有作出回应。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愣神,开始幻想她没有被调走,继续陪伴我们……
但我知道,她会赴这个海棠花之约,我也会。
……
5
时光飞快流逝,转眼间就来到了小升初的关键时刻。
学校包了一个破烂的面包车将我们送到了县城,进行小升初的考试。
由于村子离县城比较远,我们前一天抵达了考点旁一个小宾馆,在放好随身物品后,带队的老师说是要带领我们吃饭。
他说这家面馆在县城里非常有名,里边的面食也非常好吃,我每次回县城都会来这里吃面。
在走向饭馆的路上,他一边叮嘱我们在考场上的注意事项,一边告诉我们在考场上的时候不要紧张。
说往届有许多学生在不熟悉的环境里考试,经常会紧张到发抖,发挥不好,你们遇到不会的题目赶紧跳过……
我看见了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言语之间满是对我们的期待。
是的,只要我们发挥的够好吧,在这次的小升初考试中取得好一点的名次。
他也可以被教育局调离,离开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吧。
谈话间,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穿着碎花白裙。
是她,一定是她。
海棠老师,是你吗,海棠老师,我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脑海中幻想着和那熟悉的面容再次相遇的场景。
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寻找着声音的源头：咦,黎明,你们都在啊,你们是来考试的吧
是的,我们是来参加小升初的考试的。
刚刚准备去吃饭,你也去吃饭吗我们都很兴奋,冲向海棠老师的身旁。
两年的短暂离别并没有使的我们产生隔膜,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是的呀！我也准备去吃饭,走,我请你们去前边的面馆吃面,那里的面食很好吃。
海棠老师和带队老师的话语重合交织在了一起,让我们更加期待前面饭馆的味道。
两个老师为我们一人要了一中碗面,俩老师一人一大碗,还特地为我们买了一瓶水蜜桃。
眼前的面食颜色鲜艳红亮,冒着热气,确实很好吃。
相逢总是短暂的,吃完面,闲聊过后,海棠老师就要离开了。
我取来了桌子上的餐巾纸,找老板借了吧台上的圆珠笔,留了海棠老师的电话。
在离别之际,她说：你们明天加油,争取考一个好成绩。
我在你们考试地方的附属小学教学,有时间来找我玩。
我们也点点头：谢谢海棠老师请客。
……
小升初的成绩出来了,不出意料,我们总体的成绩在整个县里排到了前列。
至于我,更是在三千多人中考到了两百多名,在这个教育资源匮乏的小山村中史无前例,成绩放在县城的小学中也算是名列前茅。
教育局对我们这一届的任教老师也非常满意,在我上初一回家的一个周末里,听闻有好几个老师都被调往县城了,其中也包括我们小升初时考试的带队老师。
……
6
中学坐落在县城的东北角,是寄宿制。
当天开学的人很多,送我的人只有爷爷黎老幺。
宿舍不大,八人间,在将床铺铺完之后,望着爷爷黎老幺离去的背影,我的泪水也是忍不住的打转,总归是没有哭出来。
爷爷临走前给了我150元作为我第一周的生活费,还包括了回去路上的车费。
当天晚上,第一次住校的我们仿佛是有说不完的话语,一直叽叽喳喳的聊着,话题也总是此起彼伏。
每个人都很热烈积极地讨论,加入这个刚刚组建的大家庭,好不热闹。
大约在晚上11点多的时候,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非常亢奋,像是打了鸡血,还在持续的聊天。
可能是我们声音过大的缘故,吸引了楼管阿姨的注意。
嘭~
门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一脚踹开。
她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打开了宿舍的电灯,我也蒙头缩在了被子里。
你们都睡不着是吧,睡不着就起来,起来！一声厉喝回荡在宿舍的走廊里。
我们似乎是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顺着楼管阿姨的要求,来到了楼道的外边。
排成一排,面向墙壁站好。
我们宿舍八个人一字排开,额头贴着墙壁,像是被军训的学生。
不到十分钟时间,我的脚就有点麻。
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楼管阿姨让我门去她的宿舍。
她声色俱厉：以后准时睡觉,听到了没,不然发现一次,罚站一次。
我们挨个向她保证不会再犯。
又在一番训诫之后,我们重新回到了宿舍,又开始低声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楼管阿姨又站在了门角,低声踹了两脚门,被吓得不敢发声,意兴阑珊的睡了过去。
开学第一周,由于上课的需要,老师们对我们下达了非常多的任务：包书皮,买笔记本,还需要买各科的作业本……
即使我精打细算的花钱,这些钱也如流水一样,很快我便遇到了人生命的第一个金钱难关。
如何在还剩30元的情况下度过三天,这其中还要扣去15元留作车费。
当时学校的灶上会出售一块钱一个的白吉饼,我买了三个,靠着当时非常火的方便面——一把拉,还有水房热水,捱过了三天时间。
我在学校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因为知道自己是农村孩子,爷爷供我有多不容易,不会和其他同学攀比。
只是偶尔幻想,自己有漂亮的裙子和能自由支配的生活费……
在一个周五,突如其来的阵雨断了我回家的念头,在雨后还出现了彩虹。
一个埋藏我心头已久的想法从脑海中浮了出来,是时候赴那一场海棠花的约定了。
我来到了学校的公用电话旁边,和海棠老师约定了时间,穿上了我最喜爱的格子衫。
海棠老师和我漫步在海棠花海之中,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花香,阵阵微风拂过,海棠花的花瓣随风起舞,美极了。
7
任何人都是群居动物,时间久了,班级之间的学生不由拉帮结派,搞起了小圈子,下课、吃饭都是三五成群。
我从小一人孤身惯了,融不进的圈子也不会乱挤,只是闷头学习。
但在一次体育课上,发生了一件事情,令我非常难忘。
一个学生捂着肚子哇哇惨叫中,我回头看去,鲜血正不断地涌出,惊动了周围的体育老师,紧急将他送往了医院,总算是保住了生命。
最后在学校的通报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学生是我们学校的一霸,经常在学校里打架斗殴。
对一位不小心撞了他的学生进行殴打威胁,最终遭此恶果,两人都被学校进行了通报批评。
此事件过了没有多久,我也遭受到了校园霸凌。
下午,我们正常吃完饭回到宿舍,来了几个长得高壮的女生,两个人堵了进来,还有两个人在门外。
流里流气的开口道：姐妹,从现在开始,这层楼归我罩着了,你们宿舍每人交5块钱的保护费。
要是有谁敢告诉楼管和老师,你们就不要在这个学校混了。
我舍友唯唯诺诺的将钱交给了她,迫于形势,我也忍痛拿出了五元钱,交给了她。
她们得意洋洋的出门,前往了下一个宿舍。
下一周,同样的事情又在我们的宿舍上演了一遍。
我们像是逆来顺受的绵羊,没有丝毫的办法。
我躺在床上开始幻想：这世界要是没有校园暴力和校园霸凌该是怎样的场景……
此时我的舍友景玉她说：这层的楼管是我们家亲戚,我去找她,让她去和校领导说,这几个女的就找不到我们头上了。
隔天下午,景玉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兜子水果。
然后我们蹲在宿舍一起商量了一遍话术,景玉就出发了,像一位勇士。
不久一会,景玉像是打了胜仗,回到宿舍摆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我们她搞定了。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就有几位政教处的老师挨个宿舍进行询问。
我们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几位老师,望着几位离去的老师,景玉也像一只打鸣的公鸡,神气极了。
一周后,校方在一次晨会上向全校通报了此事的处理结果,几位女生记大过,留校察看。
还特地请来了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进行宣讲：
霸凌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面对校园霸凌或者是校园暴力,你们不要沉默,正确的做法是先……
在此之后,我的学习生活没有了太多波澜,成绩一直稳定在班里的前几名,老师说,我的成绩可以稳上县一中。
8
咔嚓~
我的初中生活在相机快门声中结束了,记忆也尘封在了红白色的底片之中。
中考的成绩由县一中公示,放在一张红色的大榜上。
我考完之后就一直住在庄子上,期间帮爷爷干干农活,喂喂牲畜。
我的成绩在榜上一百多名,还是一位邻居家的婶子告诉了我爷爷,我才得知。
而我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看着爷爷开心,我也开心。
高中的生活节奏更加紧凑,也非常充实,大部分老师也脱离了体罚这种低级的趣味。
而在高一一节普通的物理课上,一个身材厚高、圆脸,有着龅牙的老师,正在讲物理测试题,我那时坐在第一排,他走在我面前,毫无征兆的给了我一巴掌。
力道不轻也不重,就是有些伤脑,我此刻有些懵,也有些不明所以,全班也哄堂大笑。
他说：这几题你为什么不做
我看向了那几道空着的题目,我清晰的记得这几个题目,不再他的勾画范围之内,这时班级中有几位同学出声说：老师,你没布置这几道题。
恍恍然度过了这一节课,有几位同学笑着对我说,你可真倒霉啊,明明是他没有布置,还打了你一巴掌,虽然他对你进行了道歉。
我记忆中并没有出现他道歉的身影,但后续回想,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被巴掌懵逼的瞬间,以及班上刺耳的笑声。
在此之后,我的物理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尝试着认真听他讲课,但看见他讲课时,我总是会浮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这种情况持续了我的整个高中生涯。
我想倾诉,也想发泄,却找不到人,也缺少了向他对质,求一个道歉的勇气。
原生家庭的缺陷,使我习惯了独来独往,还有一种刻进骨子的自卑感,只能偶尔物理课上画他的小人像泄愤。
命运似乎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失去一些东西,也会得到一些东西。
9
在一个暑假的下午,爷爷兴奋的跑到我面前：明娃儿,我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听那个
黎老幺竟难得的卖起了关子,我也起了玩心：我两个都不听。
黎老幺似乎是急了：你脸上的胎记可以去医院做手术去掉啦。
我都打听清楚了,可以用激光。
真的吗爷爷,你不要骗我,我们又没有钱！我此刻也非常激动,听闻这个伴随我十几年的胎记有机会去掉。
那就得提到另一个好消息了,你知道我们家在溪尾有十几亩撂荒的地,自从家里人少了,也没有耕种,现在哪里要建一个水库,地被征收了。黎老幺神情激动,一口气说讲了出来。
再爷爷黎老幺讲完后,我就开始幻想我脸上的胎记祛除之后,走在路上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是我第一次前往省城,同行的还有我爷爷黎老幺,我们利用寒假时间前往的省城的医院,进行了激光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在半个月后,伴随我十七年之久的胎记终于消失了,从此刻再也不用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回到家之后,黎老幺我一起买了香纸和祭品,祭拜了我的父亲。
黎老幺再从墓地回来之后,眼眶红红的,但也如释重负。
……
回到学校,参加高三模考,我的物理成绩还是老样子,选择题基本上靠蒙,大题从书本上搬公式。
班主任也找我谈了几次话,说再不提高你的物理成绩,你就只能上个二本。
我也想改变,可是来自于生理的厌恶给了我狠狠一击。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竟然过一本线十几分了。
我的其他科目成绩都不错,唯独理综非常差,我知道物理肯定拉后腿了。
我也幻想过复读,但在一番权衡中,放弃了。
当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第一时间将它拿给了爷爷黎老幺。
他粗糙的双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然后缓缓打开,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的名字。
看着他喜悦的表情,我开始幻想：如果我的物理成绩能够高一点,是不是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