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我许凤冰就是来报仇的 > 第一章

我猝死了,猝死在我妈的病床前。
好消息是,我重生了。
这种重新练号的美事终于叫我赶上了。
坏消息是,我重生成了我妈。
我那个自打生下来就为鸡飞狗跳代言,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妈。
我点点头。
行!
那些个曾经欺负过我妈的人,也总算是被我逮到了。
1
没日没夜赶了七天的方案终于通过后。
我妈急性胰腺炎突然住院的消息无缝衔接。
我火急火燎跟老板请假、订高铁票、收拾东西出门。
疲于奔命。
终于在陪床的第三天夜里,我猝死了。
临死前,我眯蒙着双眼,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缝隙里看着我沉睡的妈妈。
何其不甘呐!
说好了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可惜我没有做到啊!
2
再醒来时,我还在趴着,像我临死前趴在病床前那样。
我是被什么人抓着头发抓醒的。
混混沌沌中睁开眼睛,我一脸懵。
眼前是间很旧的屋子,除了一个火炕,两个老式的木头柜子,两个老式的木头板凳,四面见墙。
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刚刚已经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重生了但这是重生到哪里来了
来不及多想,头发又被人揪起。
我回头一看,自己背上竟背着个小孩儿,就是他揪的我头发。
我赶紧三下五除二卸了我身上系孩子的绳子,把这小孩儿放在炕上。
什么玩意儿谁家孩子
一两岁的样子。
臭烘烘的,好像拉了。
小孩儿脱离我手,立刻嗷嗷嗷哭了起来。
他一哭,身后的门随即开了,冲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穿着我在电视的年代剧里才看过的那种衣裳,一开口就没好气地。
连个孩子都看不明白,好端端地招我大孙子哭。
我想问大婶儿你哪位呀却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女人一边收拾臭烘烘的孩子,一边继续数落我。
考考考,一天啥正事也不干,就想着那高考,瞎耽误工夫。
我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我已经过世的姥姥,只不过是我年轻版本的姥姥。
所以现在是什么流程我之前没死过,也不知道啊!
环顾四周,我寻到了一点模糊记忆。
这里确实就是姥姥家的老房子,只不过后来老房子动迁,早就没了。
我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来过的。
姥姥继续输出。
小凤冰我告诉你,高考还有三天,考完了死心了赶紧下来给我干活,挺大个姑娘了,家里还要白养着你吗
小凤冰
我如遭雷击!
寻着记忆跑到外屋,找到小镜子一照。
妈呀!这是我妈呀!
我怎么跑到我妈身上来了
3
冷静了又冷静,确认了又确认。
我终于接受了,我穿越到了我妈身上,而且是她最倒霉的那个时候,她高考落榜的时候。
其实细算下来,我妈每个时候都挺倒霉的。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却偏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于是,她成了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受气包、扶弟魔。
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她以两分之差落榜,也碍于各种缘由,没能再考第二次。
后来嫁了个男人,等于踏进另一个泥潭。
终于从男人手里逃脱出去,没过几年,女儿又猝死在她的病床前。
我不敢想象,我妈该怎么办,会怎么样。
正蹲在窗沿底下暗自伤神,屋里叮呤咣啷,锅碗瓢盆摔了一地。
妈去说,妈去说,志北你别生气,妈这就跟你妹去说。
姥姥低声低气哄了她发脾气的二儿子后,又哭哭啼啼站在我面前。
凤冰啊,这活儿你二哥已经答应人家了,订金都收了,你要不去,人家大棒子就得打到咱家头上啊!
这段儿狗血剧情我听我妈讲过,她小时候要做很多苦力,扛大坯、砌大墙。
都是爷们儿干的活。
我那个传说中宰相根苗,但一辈子怀才不遇的二舅,因为跑了老婆,一蹶不振,暴戾成性。
但你说他暴戾吧,他只跟家里人横。
于是,他时常在外头收各种重体力活的订金,再回来跟家里闹。
儿子们都是宝贝疙瘩,吃不得苦,受不了累。
姥姥便对唯一的女儿软硬皆施,骂也骂得,跪也跪得,直到我妈起早贪黑,头拱地了了这桩破事。
可没过几天,下一桩破事就又来了。
高考前的两天,二舅又拿了一笔订金,并跟人家保证两天之内一定做好1000块土坯。
这次的雇主是地头蛇孔六,得罪他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二舅不管那许多,当天便花光了所有订金,回家后照常砸东西撒泼。
姥姥要死要活,到底逼得我妈去把活干了。
还是雇主心善,中间放我妈去高了个考,还宽限了几天工期,才把这件事情了结。
不落榜,天理难容。
想到这,我有点咬牙切齿。
我不去。我恶狠狠地说。
泪如雨下的姥姥脸上仿佛安了个闸,瞬时收了眼泪。
你说啥你不去
对,我不去。
你是个白眼狼吗姥姥似乎听到了多荒唐的一句话。
这么大的事,你都没犹豫一下,上来就不去
那可是孔六啊,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孔六,你不去,是希望我们一家人去死吗
这话把我听乐了。
孔六那么厉害,我是有十八般武艺,还是会七十二变,我去就能解决了
话音未落,屋里咔嚓一下又砸了一个盘子。
姥姥像被隔空砸到了脚,急得原地跺了两下,指着我说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又不是没干过的活!家里人等着你救命呢,你在这混犟什么
我冷哼。
原来是我干过的活,那你怎么还说‘家里白养着我’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不容分说扇在我脸上。
谁教的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学习是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家里不养你你是喝西北风长大的还挑上字眼了。
可算是求着你了是吧用不用我跪下给你磕一个啊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说实话,有点傻眼。
但更多的是替我妈心疼。
她总三言两语给我讲述她的从前,我总当故事听,听得津津有味儿。
而那些津津有味儿,此刻正化作一根根小针似的,融进我的心脏里到处乱窜。
疼啊,越来越疼。
我皱了皱眉,忍着没让眼泪掉下。
行啊,我去。我语气平静。
姥姥瞪我一眼转身进了屋。
我看出她眼神里写着:还整不了你了!
4
我是可以一走了之的。
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可以活多久。
我不能白来一趟。
上一次,我妈的一生也就那样了,我没参与多少,也没能改变什么。
现在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不能浪费!
高考,就不必考了,因为我妈这个年代学的还是俄语。
我去考了也是白考。
还是做点该做的吧!
于是,我打听了几个人,找到了孔六家。
这家有个好大的院子,房子是一整排连间的砖房,一看就不像是姥姥家那种穷掉渣的人家。
孔六是个中年男人,虽然不胖,但个子很高,长得也有些蛮横,可能是留着一圈工字胡的原因。
站在我面前,像是一堵小墙。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他女儿。
看到我,孔六有些吃惊。
就你自己你哥不是说,你家里有很多人,可以快速搞定这些活吗
是啊,反正多大的麻烦总有人替他搞定,二舅是有恃无恐的,什么话都敢说。
今天这种情况,原台词大概是:我哥突然怎样怎样,我弟太小怎样怎样,我爸爸早就过世了,我年迈的妈又怎样怎样……,最后您放心吧,我是成手,绝对能把您的活做好。
但那不是原台词嘛!
于是我酝酿一下,红了眼圈。
孔六一愣。
你咋了小姑娘
我听我妈说过,这个孔六虽然是道上混的,但为人很仗义。
我皱了皱眉。
孔哥,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些活,我根本做不完,我哥就是想骗你的订金。
孔六眯缝了一下眼睛。
许志北有那个胆子他是不想要命了
我垂了眼,可怜巴巴地。
他跟我说,随便干一干就装晕,然后再跟你说我三天后要高考的事,你一心软,就不会跟我计较了。
这话孔六显然不会太信。
他看着我,幽幽问道:你哥既然都教你方法了,你怎么还出卖他
我撸起袖子,露出我一早拿柳条子给自己抽好的数十道血印子。
什么方法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我要自己解决每一个雇主。要么我把活做完,要么我求雇主延长工期再把活做完。事情解决不好,我回家也是要被我妈打死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受够了,这次不想解决了。
孔六愣怔一瞬,微微侧头瞅了一眼我还有些红肿的侧脸,叹了口气。
你叫许凤冰
我点头。
你要去高考
我又摇头。
不考了,我一边出来干活,一边照看我二哥家两岁的没娘娃,一边又要复习,根本就复习不好,考了也是白考。
孔六听我说完,扭头看了看蹲在一旁玩儿泥巴的他女儿。
重新转回头时,他问我: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
话还没说,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条疯狗,一边乱跑一边疯狂叫着,惊到了蹲在一旁的小女孩儿。
那孩子慌乱之中哭叫着也跑了起来。
但她跑去的方向,前面便是要开工打土坯的地方。
眼见着地上放着许多的铁锹、铁镐,我飞速跟着冲了出去,却到底看那孩子一脚绊住,脑门儿朝着一个镐头直直栽下去。
来不及了,我纵身一扑,双手堪堪护住孩子的头,但手已躲闪不及,手背直接陷进了镐头的锋刃里。
我吃痛地咧着嘴,还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小腿又被那疯狗一口咬住。
真是够倒霉的。
孔六抄起铁锹朝着狗身就是一锹。
等那狗松了口,他对准狗头又是一锹,那狗直接抽搐在地,蹬了几下腿,就一动不动了。
这时我才想起把我的手背从镐头上拔出来。
鲜血霎时像在我手上开了条小河流,滋滋地涌了出来。
孩子已经吓傻了,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幸而她的小脸蛋儿还好好护在我的手心里。
5
安顿好了孩子,孔六差点给我磕了个头,吓得我赶紧去扶他,抓了他一袖子血。
等他把我送去医院时,我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
手背上是个四五公分的大口子,跨步时扭了脚,扑跪时搓掉了膝盖的一大块皮,小腿还被疯狗咬了一口。
孔六十分歉疚,帮我付了医药费,带我打了破伤风,还坚持要给我一些经济补偿。
我拒绝了。
经济补偿没什么用,精神补偿才有用。
这一身的伤,看着倒霉,实际上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我请孔六帮我演了一出戏。
当我被孔六拎着脖领子提回家的时候,姥姥和她的儿孙们正其乐融融吃着晚饭。
看我浑身包着的纱布和衣服上到处的血,姥姥惊叫一声,赶忙抱起她的好大孙。
读初中的小舅舅直接吓得哭了起来。
二舅颤抖着声音问道:孔,孔哥,这是咋了
孔六冷笑。
许志北,吃饭呢答应我的活干完了吗
姥姥这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把手里的孩子递给小舅,又把小舅推出屋子,然后一步挡在二舅身前。
原来是小孔老板,怎么,凤冰这丫头是不是没把活给你干好
一句话问懵了孔六,险些演不下去。
重新找了找戏感,他说道:大姨,不是我孔六不讲道理,我的活不给女人干,这是我一早就立下的规矩。
1000块坯,你们派个小丫头就来打发我,是什么意思
二舅躲在姥姥身后探出半个身子。
孔,孔哥,这规矩,我也没听说过啊!
你没听说过怪我吗
孔六粗着嗓子:我死了老婆你不知道我院子里不准进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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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赶紧挪了半步又把二舅完全护住。
小孔老板,小孔老板啊!我们真是事先不知道你这个规矩,但凤冰她,她还是个孩子,她不算女人啊!
而且她一身的力气,做活一点也不比男人差的,她一人能顶两个男人呢。
孔六把我往炕上一扔。
能顶十个男人也没用,我的活就是不给女人做。
他看我一眼。
今天我心情不好,算这丫头倒霉。
许志北,看在你妹替你遭了罪的份儿上,这事儿我就不计较了。要么两天内,你把我那1000块坯弄完,要么两天内,你把订金退给我。
姥姥老泪纵横。
孔老板呐,别说两天,就是四天,这1000块坯我们也做不完啊。
哦孔六冷哼:那许志北之前就是在耍我喽
不是不是。姥姥慌忙摆手。志北他原本是做得完的,可是他今天不小心崴到了腿,这才……
崴腿了是吗
孔六提高嗓音,身体假意向前倾了倾。
别打我,别打我。
二舅抱着头,嗖的一下跑得比兔子还快。
姥姥没辙,只能现场表演哭得更凶。
孔六十分无语,但还要继续走戏。
大姨,你也别怪我把你姑娘弄成这样。今天若不是她,我根本就不会来家里质问,你可以直接去哪个胡同里替许志北收尸了。
姥姥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怪不怪,一点不怪,谢谢孔老板大人大量,饶了志北一命。
但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孔六厉声喝道。
两天内,要是许志北没把钱还回来,就后果自负吧!
孔六丢下一句狠话,转身走了。
姥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可怜的志北啊,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从始至终,她没有多看我半眼。
我也静悄悄流了几滴眼泪。
因为我想念我的妈妈了。
6
我姥家穷得叮当响。
二舅每次骗来的钱,当天就会花光。
那是一笔不小的订金,他们是绝对没处去弄的。
若是放在从前,他们还能逼着我妈,确切地说,如今是逼着我去做一些更急的活凑一些钱出来。
如今我手也伤了,脚也伤了,根本干不了活。
姥姥看着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找不到这件事情里我的错处,只能一眼一眼飞着眼刀,仿佛多瞪我几眼,就能解一些眼前的燃眉之急似的。
多可悲又多好笑呢!
我暗自幸灾乐祸地看了两天热闹,到第三天该还钱的时候,我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找个驴车拉着我,一起来了孔六家。
他们要把我送给孔六。
姥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孔老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志北这一次吧!
大姨知道你心里念着你媳妇,是重情重义之人,但日子再难,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心结得解,你也不能让这么丁点儿个孩子永远没妈,你说是不是
你要是不嫌弃,凤冰这丫头就留下来帮你照顾娃,她可是黄花大闺女,长得也还算标致,人也能干,而且她之前一直帮志北带着那小奶娃,带孩子绝对是成手了,让她来帮你照顾孩子,你大可以放心呢。
姥姥说得声情并茂。
孔六听完脸都青了。
我也目瞪口呆。
从前我只知道姥姥重男轻女,但我从未想过重是如此重,轻又是如此轻。
妈妈可能也不知道,因为她很少忤逆,她一直陷在姥姥软硬兼施的圈套里,认为很多事情都是自己的责任。
可到最后姥姥过世时,都没有承认她是个好女儿。
我突然笑了。
笑懵了一屋子的人。
我抬头看着姥姥,又看了看二舅。
妈,你是个PUA高手吧报过班那种的。
啥姥姥听不懂。
我摇了摇头。
没什么,今天高考,你们还记得吗
姥姥一愣,显然是刚想起来。
她清了清嗓掩饰尴尬,随即就正了神色。
反正你也是考不上的,去和不去,没啥差别。
再说了,就算你考上了,有什么用呢能顶面票还是能顶粮票
凤冰啊,孔老板是个大善人,你求求她留下你,这才是正道啊,你快跟妈一起求求他。
孔六大概看不下去了,抬抬手想要作罢。
你们……
孔哥。我打断了孔六的话,看着他。
你要是不嫌弃,就雇我当个长工。苦力、保姆、扫地阿姨,什么都行。你大人大量,就放过我二哥吧。
你……孔六大概想骂我。
又一想,我可能是被逼得没法了,这样闹下去恐怕对我名声不好。
他摆了摆手:许志北,你以后好自为之吧,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姥姥和二舅连声道谢,拽着我要走,却被我甩开胳膊。
既然是长工,我今天就留在这了。
姥姥一怔,想要开口。
我抢先说道:妈,再不走,孔老板是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姥姥闻言,不再多想,丢下一句那你好好帮孔老板做事啊!拽着二舅三步并做两步离开了孔六的家。
我看着头也不回的那俩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该是我妈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吧!
屋里就剩我和孔六两个人的时候,他赶忙把我扶坐在一个靠椅上。
小凤冰,你胡闹什么
你知不知道有些不好的言论一旦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了
我嗤笑:难道我妈和我二哥不知道吗
孔六有些火大。
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傻,还替他们求情!你知不知道今天若不是我,你可能真的就……
他憋了半天,轻叹一声:你……是不是还没成年呢
快了,十七了。
孔六点点头:你这一家子,真够可以的。
所以啊,六哥。
我笑了笑:我不是为他们求情,我只是找个借口搬出来而已,否则我也很难脱离他们,有别的去处。
孔六看着我,半晌后才说:丫头,你跟我外甥女同岁,按说咱俩差着辈儿呢,但你既叫我一声哥,我就当你哥。以后,哥罩着你。
我有些惭愧。
你知道的,我自打一开始,就想借你的手对抗我妈和我哥来着,所以救到你女儿时,我还蛮庆幸的。
我看着他。
对不起啊,我不该为这么危险的事感到庆幸。
他啧了一声。
你这丫头,疯狗又不是你放进来的,你有啥可对不起。况且你救蕊蕊,完全是你的本能反应,要是你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利用我了,才去救我闺女,那我闺女的脸早都开花儿了。
这是什么老父亲啊!他这话说得我直想笑。
心中默默感慨,多有趣啊。
接纳你的,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舍弃你的,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7
为着我的名声着想,孔六另外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
因为我手上、脚上都还带着伤,孔六特地叫了他的外甥女胡秀娟过来照顾我几天。
秀娟和我同岁,是个热情的姑娘,听说我救了孔六的女儿,对我千恩万谢,无不尽心。
三天后,我一瘸一拐回姥姥家里收拾东西,一进院子便迎上了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见了我就眉开眼笑。
凤冰回来啦!你看凤冰都是个大姑娘了,越长越标致,看来我呀,又有得忙了。
姥姥陪笑着将人送出院子。
一回来就使劲剜了我一眼。
还不赶紧进屋,站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吗
进屋以后,她便骂开了。
男人的床就那么好爬三天都不回来,没见过汉子吗
把我都逗笑了。
妈,你没七老也没八十,怎么记性倒先不中用了。我如果没记错,是你把我送去给汉子的吧
我那是权宜之计!
她理直气壮。
先让他瞧瞧你,拖一拖他的时间,等我们把钱凑齐了,再还给他就是了。
怎么还
我厉声质问:我没日没夜的挣命去还吗
她被噎住,但气势上丝毫不减。
只是转移了话题。
人家都没说要留你,你自己上赶子就住下了,那么大个姑娘也不知道害臊
卖女儿就不害臊吗我比她声音更大。
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
儿子是人,女儿是屎吗你要这样糟践我
我替妈妈声声质问,声音里带着些没能忍住的颤抖。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外婆。
她因为重男轻女,不曾给予过我多少长辈的慈爱,但因为很少见面,也不曾有机会薄待于我。
因此对于这个人,我没什么别样的情感,好的和不好的都没有。
可就在此刻,她让我生出了些许恨意。
为着她心中所贮存着的,对我妈妈满满的恶意。
但我也不想再说更多了,收拾了一些我妈的书本,转身要走。
她追出外屋。
我告诉你,你想赖在男人家,就把嘴给我闭严了,别坏了你二哥的亲事。要是别人知道志北有个没成年就跟人搞破鞋的妹妹,谁还敢嫁他!
我脚步一顿,心想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儿子这辈子要是能娶到半个媳妇,我立刻倒立吃翔。
我推门出了屋子。
身后的谩骂声被晚风一吹,消失得无影又无踪。
就像妈妈心里经年累月的伤,只要她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回到住处,秀娟还没回来。
我坐在镜子前,伸手触摸着冰凉的镜面。
镜中的人逐渐模糊成一团,我赶紧使劲儿眨眼挤出眼里的泪,迫不及待要看清镜子里的人。
好想抱抱你啊,妈妈!
上辈子当你女儿没怎么当好,如果有机会,好想做一次你的妈妈。
8
得知那日遇上的人是去给二舅说媒的,我心里有了成算。
让孔六帮我找人盯着姥姥家的动静,不到半月,就有了消息。
听说女孩儿对二舅很是满意,婚期订在三个月后。
特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跨县来到了女孩儿家,见到了她。
你都知道他有一个孩子,怎么还愿意嫁他
我问邱芳,这位我不曾谋面的第二任二舅妈。
邱芳红了脸颊。
他长得好,人也有才华。
二舅的姿色,在当时那个年代来讲,确实挺唬人的。
还不知怎的,写得一手好字,不了解的,多少有点意气风发那个意思。
但我想说,姑娘,你后来被活活打死了你知道吗
无声的叹息。
我也懒得铺垫了,直接说道:他前妻是被他打跑的。
什么邱芳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王婶子说他顾家又老实,是最谦和不过的。
王婶子还说猪能上树呢。
啊邱芳一愣。
我叹了口气。
王婶子更了解他,还是我这个亲妹妹更了解他
邱芳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便继续说道: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是家常便饭,怀孕了都没能影响挨打。
我那个侄子,就是被打得早产的,孩子险些没活下来。
可孩子妈生完了儿子,扔下就跑了,看都没多看一眼。
所以你猜,她是有多想离开那个男人
邱芳的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似乎还是没能完全相信。
我赶紧再下猛药。
或者你也可以试试,赌他为了你转了性。
若最后赌输了,大不了你生个孩子也跑呗。
跑,谁还不会了!
邱芳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我知道,这事儿黄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我不能坐视不理。
何况因为邱芳的死,我妈一直无法释怀。
邱芳是个好姑娘,也是为数不多给予过我妈关怀的人。
她知道我妈的胃不好,总记得送些热的饭菜给做重活的我妈吃。
她被锁在屋子里挨打,我妈急得砸门锁、砸窗户、砸玻璃,终还是迟了一步,没能将她救出。
这个遗憾,这次就让我来弥补吧。
听说没几天,媒人就找姥姥退了婚。
二舅一气之下怒骗了三笔订金。
姥姥急得团团转,第二天就来了我上班的地方。
没有了我妈原本的一身手艺,我找了一个供销社售货员的工作。
这种工作本是轮不到我的,但我只要一半的工资。
我得先活下去,熬到改革开放的风吹过来。
姥姥顾及着她自己的体面,还知道把我拉到外面。
但一开口,依然是那熟悉的配方。
你要还当自己是许家人,就回来帮你二哥干点活。
我不当了。我歪着脑袋看她。
啥她没反应过来。
我,不当自己是许家人了。
姥姥听完一噎,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被我一下攥住了手腕。
上次是我没经验,也没想到。
如今我手脚都好了,还能平白挨了这一巴掌
我甩开她的胳膊,冷着脸说道:
以后,别想再欺负我了,也休想再在我身上压榨一分一毫。
她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女儿这样的表情。
冷静里带着狠绝,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气势上弱了三分。
我……什么时候压榨你了,家里养你这么大……
呵呵呵……
我冷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台词,就不要再说了。
那个你辛苦生养,又卖力欺负的女儿已经死了。
自打你将她白送去男人家里的那天,她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要回来报仇的,恶鬼许凤冰。
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我。
你……
她不禁向后退了半步,抬手指着我。
你少在这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呀!
我扯了扯嘴角。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好端端的婚事,怎么说黄就黄了呢
她眼珠子一瞪:你说什么你……
别急呀。我打断她。
好戏还在后头呢!
你说为什么这样巧,你那宝贝儿子突然这么走运,三个雇主同时出现,都可以随随便便给他骗呢
姥姥看着我,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
突然瞳孔骤缩,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9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还不出钱,牙掉一地。
三个雇主都是孔六找的,打人,那可谓是最专业的。
怎么疼,怎么打,还哪哪都打不坏。
起初二舅每挨打一次,姥姥都要找我闹,但她每次闹完,二舅总能及时捅一个更大的篓子,然后被打得更凶。
久而久之,她也不敢找我了,左邻右舍也都知道,我与家里不和了。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不就是禁锢了我妈妈一生的东西吗
如今我偏要扬,到处扬。
大舅出轨了我找人去捉奸。
二舅欠钱了我找人去催债。
小舅偷了东西我找人去举报。
如今我穿回来的时间点,正好赶上大舅在外自立门户,小舅年纪小还在上学,虽眼下跟这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但他们未来会欺负我妈的事,我可全都记得。
忙。
又忙又享受。
眼瞧着他们一家子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别提有多舒坦。
舒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三年。
时代的列车也终于驶进了八零年代。
了解多一点的人,知道我是孔六的义妹。
不太知道实情的人,也在背地里传我是小嫂子。
总之,没什么人敢惹我。
孔六的外甥女秀娟,自从三年前照顾我一段时间以后,就跟我成了闺蜜。
最近,她总是独自傻乐。
以我十几年八卦专业户的敏锐直觉,我确定,她这是瞧上谁了。
一问,她羞答答地并不否认。
刚想细问是谁,孔六的女儿蕊蕊噘着嘴推门进来。
一见我就扑到我身上。
小冰姑姑你来啦!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救了她的原因,蕊蕊一直很黏我。
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为什么噘着个小嘴呢
我爸又在那发脾气呢,他答应了我三天不发脾气的,这才第一天。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
小冰姑姑去批评你爸,叫他给你赔礼道歉。
小丫头重重地点头。
嗯!赔礼道歉!
刚走到孔六会客的屋子门口,就听他在屋里粗着嗓子叫嚷。
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人喊凤冰小嫂子,我撕烂他的嘴。
这名声要是传出去,我妹子还怎么嫁人!
我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去。
六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屋子里是他两个小弟,都跟我很熟。
孔六啧了一声。
这怎么能是无关紧要呢,你已经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嫁什么人啊!
我看着他: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孔六不解。
我咧嘴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当、首、富!
10
我们这个小县城,是非常非常小的一个北方的小县城。
没山没水,交通闭塞,发展落后。
但凡再大一点的地方,我都不敢夸下这种海口。
但面对眼前,让孔六当上这里的首富,我简直手拿把掐。
全当对他的报答。
说干就干。
怕这种落后的小城对于国家发展政策的理解不够透彻,我特意等温州诞生了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孔六对于我的天马行空也不是完全听得懂。
但好在他足够相信我,于是开始按照我说的,也着手办起了个体工商户的营业执照。
而我领着几个小混混,买了几张车票就去了南方。
找货源、谈合作,这些对于拥有二十一世纪思维的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小混混们见到外面的世界,一个个兴奋得都快疯了。
他们一路跟着我,看到我与人交涉、砍价,觉得新奇又刺激。
大包小包把战利品扛回家后,他们不叫苦不喊累,一个个手舞足蹈排着队跟孔六炫耀自己的所见所闻。
冰姐在外面简直就是个女将军。
舌战群雄,咔咔咔咔,什么便宜的价格都能让她一举拿下。
孔六嫌弃地抬手擦了一下脸。
你离我远点说话,吐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哄笑一声。
恍如一梦。
这惬意的时光啊,偏偏不是真的属于许凤冰。
热闹散去,屋子里只剩我和孔六两个人的时候,他突然不说话了。
表情上是意味不明。
有事我问他。
那个……他手里摆弄着我给他带回来的墨镜。
你们家,好像又把你给卖了。
11
二舅得罪了敖老三。
敖老三是个流氓。
流氓跟孔六不一样,流氓是真会要了人的命的。
好在敖老三有个哥们儿叫汤泉,替二舅求了情。
因为汤泉看上了我许凤冰。
有这种好事,姥姥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保证,汤泉就是她的女婿了。
可他们明知奈何不了我,又怕得罪孔六,竟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蠢主意。
他们跟汤泉说,我是被孔六胁迫的。
这么多年都是我以死相逼,才能呆在孔六身边守身如玉。
姥姥打着让汤泉和孔六两虎相争的算盘,想着无论谁赢谁输,她都能抽身出去。
所以汤泉真的来了
我问孔六。
他点点头。
这个汤泉对你挺上心,你妈说的话他大概信了几分,还真有点想救你脱离苦海的意思。
我挑了挑眉。
怎么,六哥觉得他不错
孔六笑笑。
那倒没有,就是头一回见着一个,对你有那么一丁点好的人,觉得新鲜。
不过,有些事也未免太巧了。
嗯!我点点头。
那这个汤泉,我见见吧。
从孔六屋子里出来,正好碰上秀娟。
可她见了我,话也不说一句,匆匆转身就走。
秀娟。我跑了几步拉住她,这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怎么了,秀娟,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边焦急询问,一边拿手绢帮她擦眼泪。
她只一直哭,或摇两下头,什么话也不说。
看样子她刚才是在门口听我和孔六说话。
我当即便有了一个猜测。
你……喜欢的人,就是汤泉
听我问完,秀娟哭得更凶了。
看来,猜中了!
我叹了口气。
秀娟,汤泉不是什么好人,他配不上你的。
秀娟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
因为汤泉,他是我亲爹呀!
12
以我妈的身份,和我爸面对面站着,我的心情很是复杂。
当年没有孔六这一茬,其他故事也略有偏差。
姥姥带着我妈去向敖老三求情,我爸碰巧赶上,来了个英雄救美。
后来我爸还追求了我妈一段时间,我妈见他为人真诚,平时的行事做派也和敖老三他们不太一样,久而久之,便产生了情愫。
但结婚没几年,我爸就开始喝大酒、赌大钱,还有了外遇。
我妈只当自己遇人不淑,耗费了好大的心力,才终于将婚离了。
现在看来,哪有什么英雄救美呢
很多事情,也许并没那么巧!
二舅得罪敖老三没那么巧,姥姥带着妈妈去求情,更没那么巧。
平行时空,循环往复,表象不同,逻辑却必然一样。
如今的姥姥,能想到让两虎相斗。
当年的姥姥,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算计自己的女儿呢
细思极恐。
我不愿多想,也懒得追究了。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我对我爸说道。
我妈早就把我卖给孔六了,她是亲自把我送到孔六屋里的,但孔六嫌我岁数太小,瞧不上我。
所以我就跟了别人了,老早就跟了。
我妈和我哥就是耍你呢,他们觉得你之前不是本地人,不了解情况,所以打发你来找孔六的麻烦。
你打得过孔六,正好也庇佑了他们,打不过,以后也不敢再找他们的麻烦。
就是这么简单。
我爸听我说完,若有所思。
那个年代的人,谁跟谁都是一面之缘,一眼瞧上了,大多也是一时兴起。
否则又怎么会结婚几年就变心了呢!
因此听说我都跟了别人了,自是不会执着。
我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个我不怎么爱,也不怎么恨的男人。
他在我的成长里是缺席的,他也磋磨了我妈的青春。
但很多事无从评判,也无可考证。
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时过境迁,也已不再重要。
只盼,从此陌路不相逢。
13
二舅被敖老三废了一只手。
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心满意足地做起了我的小生意。
孔六过上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整个人都傻了眼。
你是哪里来的女财神,到我这山头微服私访来了
他趴在堆了满桌子的钱上,仰着脖子跟我说话。
笑得合不拢嘴。
姥姥为了养她的残废儿子,又找上了我。
我告诉你许凤冰,你别以为你不回家,就能跟家里脱离关系了。
我生你养你,你是有赡养义务的,你必须得给我钱。
好啊。
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如今我们这里有铁饭碗工作的人,每个月的平均工资是二十八元零六毛。
我没有铁饭碗,之前一个临时糊口的工作,也让你搅黄了。
但是不重要,我砸锅卖铁,承担起赡养老母的义务。
那么,我请问我的亲妈,就按照二十八元零六毛的工资,我每个月拿出一半给你,你可满意
她没想到我如此痛快,一时间还不敢相信。
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般确认。
你要是说到做到,我当然满意。
可是你能说到做到吗
我冷笑一声。
明天你来取。
第二天,当姥姥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我屋子里有好多人。
几十年的老邻居、平时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家族里较有威望的长辈,还有孔六。
姥姥一愣,被我笑着拉进屋里。
妈,你终于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大家都等很久了。
我站定后,收了笑脸。
今天请诸位来是做个见证。
大家都知道,我与家里向来不和,但我妈说,她生我养我,我有义务赡养她。
我觉得她说得对,因此决定从今往后,每个月给我妈十四元零三分。
屋里的人窃窃私语。
十四元零三分,可真是不少啊……
凤冰也没有个正式的工作,还决定要给这么多钱,那可真是孝顺呐!
等大家静了静,我继续开口。
但是我想先问一下我妈,赡养费给你了,我做女儿的义务就尽到了吧以后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的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对吧
姥姥讪讪地。
那是自然,我儿子、我孙子,跟你有啥关系!
很好。我笑了笑
那么第二个问题,请问这赡养费,我需要给你多久呢
那自然是……她话说了一半,被我截了。
十七岁你把我卖给孔六,我报答你生我养我之恩,赡养费便给你三十四年,你觉得可好
一句话说完,满屋哗然。
姥姥顿时黑了脸。
我什么时候把你卖给……
这次是她自己说不下去了,因为孔六就坐在那。
三方对质,她赖不掉的。
所有的人一边咂舌一边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长辈们更是直接拐棍儿敲得满地响,怒发冲冠。
翠英啊,竟真有这回事
大家一瞬间都开了窍。
也是啊,否则小凤冰怎么十七岁突然就搬出去了,住的还是孔六的房子。
这孩子可太可怜了,这么多年承受了那么多风言风语。
翠英你当年还说……,我们都还以为……
我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不重要,谁叫我是闺女呢,生在老许家,没什么用。能拿来换换钱或是帮哥哥解解围,也算我有点儿用了。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今天我要解决的,是我妈赡养费的问题。
那么按照刚才说的,每个月十四元零三分,三十四年,我今天一次性交给我妈五千八百三十四元零四分。
我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信封,扔到姥姥怀里,她下意识接住。
我看着她。
拿了这笔钱,在诸位亲朋好友和长辈的见证下,我们的母女情分,就此了断。
从此以后,我许凤冰只有亡父,没有生母,请问方翠英女士,可有异议
姥姥早已乱了阵脚,没了台词。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是没有异议了。
14
改革开放的浪潮浩浩荡荡。
等这个小城的人反应过来,我早已盆满钵满。
1985年,听说二舅打折了姥姥一条腿。
暴戾成性的儿子是她自己惯的。
没有媳妇可打,手痒痒了,妈自然也可以打。
1988年,一瘸一拐的姥姥在街上拦住我的去路。
我刚带一个乞讨的老头吃完一碗面条。
姥姥气急败坏,叫住来往的人群将我围住。
她瘫坐在地,声泪俱下,指控着我的忘恩不孝,发达了却完全不管自己的残疾老母。
这不是许凤冰许老板吗
人群中有一个人伸着脖子喊道。
其他人听闻,纷纷了然。
原来她就是那个十七岁就把自己女儿卖了的妈呀!
咦~散了吧散了吧,疯疯癫癫的,快别看她了!
我面无表情地随人群散去,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1990年,听说姥姥瘫痪了没有人管,三个儿子避之不及。
孔六在大哥大里告诉我这件事时,我人已彻底离开了小城。
以后她的事,都不用告诉我了。
我在电话对孔六说:六哥,谢谢你啊。
谢什么
谢很多,什么都谢。
孔六不以为意。
应该是我谢谢你吧,我的小财神。
我笑着挂了电话。
我在这个世界呆不长了,我有预感。
虽然没有什么人或事物突然出现,向我解释我为何会来到这里。
但万事万物,总有来有去,有因有果。
我改了妈妈的人生轨迹。
我希望妈妈和爸爸此生再不相遇,也就等于亲手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这是事实,也说得通。
但我没有遗憾了,我做了我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最想做的事。
让许凤冰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美丽的人生。
临走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回到了妈妈的病床前,依然还在悉心看护着妈妈的点滴。
点滴滴完了,我拔出针头,用酒精棉球轻轻按压着她手背上的针眼。
妈妈睡得很香,很沉,她的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岁月静好。
仿佛她这一生,都不曾体会失望,也不曾历经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