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锦绣坊最冷血的杀手,却在任务中动了心。
他是温润如玉的国舅公,救我于乱世,许我一世安稳。
可命运讽刺,我接到的新任务,竟是——刺杀他。
我放下屠刀,向他坦白一切,换来的却是他亲手将我锁进死牢。
你骗我可以,刺杀我,不行。
他眸光如刃,何欣芸,我信你一次,是傻;信你第二次,是命。
这一世,爱恨两难,谁又负了谁的深情
1
我是锦绣坊最听话的刀。
十岁那年,我亲眼看着父亲被砍头、母亲上吊,幼弟被人扔进狗窝啃得血肉模糊。那时我才明白,活着并非恩赐,而是复仇的契机。
锦绣坊收养了我,用三年的鞭笞和十七场杀局,把我磨成了一把刀。一把没有血肉、没有眼泪的刀。除了弟弟,我无所牵挂。
今夜,皇城东街的巡夜钟敲了第三声,我一身青衣,隐于楼宇间的暗影里,匕首寒光如雪。
目标是当朝左丞,因掌控盐税与兵饷惹怒主子,被列为清除名单。此类人,我见得多了。苟延残喘也好,权术滔天也罢,终究不过一刀罢了。
我算准他今晚会赴私约,可我没算到,他竟带了个年轻的外臣随行,穿着银蓝绣蟒长袍,眉眼清俊,干干净净像落雪。
他们入座,我在梁上伏身,呼吸收至极致,指尖扣着寒刃,等一个最合适的角度。
萧公子,那左丞竟笑得比平日还殷勤,您也说说,这政务一摊开,贪官污吏就如虱子满头抓不尽。若无王爷撑腰,我早不想干了。
我心里咯噔一跳。
——萧公子萧恨水
当今皇后的亲弟、摄政王亲信,素来清贵孤傲,不理朝党,不染权争,长期独居药王谷。
是他……锦绣坊密档提过的人物。只不过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候见他,还会是如此模样。
我虽无官职,但查案之责由陛下亲授,他声线低柔,如细雨润风,左丞大人若有难,可禀,但不可弃。
那一瞬,他眼神掠过我的藏身之处。我几乎以为他看见了我——可他只是抬手轻轻为左丞斟了杯茶,指节修长,腕下有细瘢,像是曾握刀太久所留。
我握紧匕首,告诉自己:杀左丞,事关弟弟的命。此人再如何清白,与我无关。
就在我蓄力下跳时,屋外忽然传来数声惊马长嘶。接着是一串极轻的脚步声——
有刺客!暗哨暴喝。
糟了。
我还未来得及落手,一支冷箭穿破窗纸直射萧恨水。他身形极快,反手一挡,箭矢划破他肩膀,血立时漫出。他竟还护着左丞,叫道:快退!
下一刻,我不得不暴露,借着飞檐跃起,借力刺出手中短刃。目标不是萧恨水,是窗边试图再射第二箭的影子。
一击毙命。
可我刚转身,便与他四目相对。
他愣住,我亦怔然。
他的眼睛,比夜色还深,不含丝毫敌意,却也无一丝信任。
你是……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众护卫已破门而入。
我不该犹豫,可我那一瞬,竟只想着他肩上的伤。他明明可以自己躲开,却护着他人先走;他明明素不相识,却对我没有立刻拔剑。
这世上,竟真有人,温柔到让我这种人都心生悔意。
我心乱如麻,拔刀劈开帘帐,跃出窗外。临走前,不自觉回头看他一眼。
他正望着我,眼神清明却难掩一丝讶异与……悲悯。
我在心底冷笑——
悲悯他不该对我动这情绪的。
2
人一旦沾了温柔,便很难再彻底冷血下去。
那日逃出之后,我本该立即回锦绣坊复命,告知任务失败。但我在回坊的途中折返,绕去了药王谷。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那样做。
直到我看见他穿着一袭青衫、左肩裹着白布,独自坐在木榻上喂猫。
他看上去,竟无一点贵胄气。他的猫很胖,叫白团子,懒洋洋地靠在他脚边。他低头逗它,嘴角带着笑——那样的笑,让我手指发凉。
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从没一个死前是笑的。可他这样笑,却像能把我埋在心底最深的冰层一寸寸捂热。
姑娘,他抬眸看我,一眼认出,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时无言,只低头。
他竟也不追问为何再次出现,只请我入座。他自己煮了药粥,浓得发苦,却亲手盛给我一碗:你救我一命,我记着的。
……我不是为你。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只是轻轻一笑:可终究是你救了。
我忽然觉得喉间涩得发紧,勉强喝下一口,却觉得比我从前喝的毒酒都苦百倍。
自那日之后,我常来药王谷。他并非世人传言中只懂诗书礼仪的闲贵,而是熟读兵法、通医术、识律令,却偏偏不染权场。
我母亲曾说过,世上若有一种力量最能止杀,那便是仁。
可仁者,往往不长命。
我记得自己那天脱口而出,他却笑问:那你呢你是仁者吗
我没回答。
我当然不是。
我杀过的人里,有贵妇、名将、僧人、乞儿。锦绣坊教我:刀下不问身份,只求干净。可如今我竟每日听他说话,学他煮药,甚至……笑。
他问我姓名,我不敢说真名,只借我娘生前喊我的小名,道:我叫芸芸。
芸芸众生,缘起一念。他说。
我抬眼,愣住了。他的眼睛沉静如水,却带着难以忽视的认真。
我在锦绣坊的十年,从未有一人如此温柔待我。他也不曾问我为何懂得杀人用药,为何总在傍晚离开,为何每每来时浑身带血,走时步履匆匆。
他只是接纳,如此坦然。
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惶恐。
我怕这份温柔,是我幻觉中虚构的净土。一旦靠近,就会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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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深夜,锦绣坊传来消息:
下一位目标,萧恨水。
我冷立在堂前,不动如石。
何欣芸。掌事人沉声道,莫忘你弟尚在坊中。你若不动手,他的命就在你的手中。
我站在冰冷的石砖上,身后是看不见的刀,前方是我自己选的地狱。
我曾一刀刺穿过一位王妃的咽喉,那时我是跪着,但跪的是她的尸体。我当时对她说:
你该死,是因为你太天真。
如今这句话仿佛回到了我身上。
我信了萧恨水的笑,信了他不问我过往的沉默,信了这世间真有干净的人,可我如今的任务,就是杀他。
可我下不去手。
我开始逃避,不再去药王谷。但他却开始频繁出现在我身边——一次在官道,他带着书童查地方税册,我巧合救下他落水;一次在城西,我被人追杀,他从天而降挡下一箭。
芸芸。他轻声唤我。
那声芸芸,比任何情话都深刻。他说出口时,眼神诚然得让我几欲泪下。
你是谁
我一怔。
你不是普通人。他说得很轻,你的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血与沉默。
我咬牙摇头。
你不肯说,我不问。他笑了笑,可我想知道的是——你,愿意留下吗
留下我喃喃。
别走,别总走。他声音很低,像风像梦,哪怕你不说,我也愿意信你。
我强忍泪意:你不怕我骗你
他走近一步,低声道:我只怕我不敢爱你。
那一刻,我几乎要说出真相。
可我不能。
如果我现在坦白,那么这一切都会毁。锦绣坊不会放过我,弟弟会死,他也会死。我必须在他彻底知情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开始暗中查线索,寻找锦绣坊的旧部弱点,希望能自断这桩命令。
然而越查越深,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锦绣坊刺杀榜第一人,是皇帝。
第二个,就是萧恨水。
原来整个锦绣坊,不过是摄政王的走狗,而萧恨水,一直是摄政王最忌惮之人。
也就是说——我是被当作刃使用的弃子,命中注定,要么杀他,要么死。
我终于明白,那晚为什么左丞要带他出行;为什么会有伏兵出现。
我不是杀手,是祭品。
而他,是祭坛上唯一亮着灯的那座神。
3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左右命运的方向。
我错了。
那一夜,是上元日。城中张灯结彩,百姓笑声不断,处处笙歌。
我站在屋檐上,望着街角那抹熟悉的青衫身影走入灯火,手中却握着一张写着目标已改的密令。
锦绣坊动手了。
可这一次,他们不是只要一个人的命。
他们要整个萧家的覆灭。
今晚,萧恨水必死。掌事人冷声道。
我低头看着手中匕首,指节苍白。
他们早已察觉我在动摇,也知我在暗中查线索。只不过,一直等到此刻才动手,是为了让我看清现实。
他们甚至不等我执行——而是令我交出萧恨水的行踪,连带萧府地图、夜间守卫路线,一应齐全。
你若不配合,你弟弟会死得比狗还惨。掌事人笑,他身上还有你母亲的骨灰罐,你该不想那也一并撒了吧
我终于明白,刀终归只是刀,不配有心。
那一夜,我跪在屋顶之上,看着远处萧府亮起的万千灯火,终究将密函埋进身边的瓦缝。
我……做了选择。
我决定,抢在他们前面,把一切都说出来。
哪怕,代价是萧恨水不再信我。
哪怕,他会亲手杀了我。
我走入萧府时,是从他书房的后墙翻进去的。那片梅林开得正盛,夜风微凉,花瓣如雪般落在青石路上,清冷得让我几欲崩溃。
他正伏案看卷,听见动静,抬头一眼看见我,眼中竟是欢喜。
芸芸你怎么……
我一步步走过去,膝盖砰然跪在他面前。
他怔住: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舌尖咬破:我……不是普通人。
他眉心微皱。
我来自锦绣坊,是……杀手。你的名字,在我任务名单里。
萧恨水沉默了良久,仿佛没听懂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继续道:我不是巧合救你,也不是偶然与你相遇……我,靠近你,都是任务。
他终于起身,退后一步,嗓音低沉:你……再说一遍
我本该杀你。我将匕首放在他案上,但我没有,我反了锦绣坊。可现在,他们动手了,今夜——就是刺杀计划的执行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屋内寂静得只有风声在窗棂间穿过,像是细线,一寸寸将我们勒死。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看我。
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极深的痛。
他抬手,缓慢地拿起匕首,看了许久,终于道:
原来……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是。我低声,我骗了你,但我从未……对你无情。
他笑了一下,却苍白得可怕:何欣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信你
你说你无依无靠,我想给你一个家。你不说话,我也不逼你,我以为你是害怕。
可原来——你不是怕,你是在忍,你是在等命令。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是谁在刺杀他嗓音颤抖,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只是我不愿去想那人是你。我宁可信,是旁人利用你。
我低下头,声音微弱:我没伤你。
可你没说实话。
他一掌拍碎案几,木屑四散:你若信我,早该说!
我忍不住低吼:我若说了,你还会活到今日吗!
我们两人,终于撕破所有温柔的幻象,连沉默都带了血气。
忽然——
屋外爆炸声骤起。
火光冲天。
萧恨水猛地推开窗,愕然看到南苑起火。紧接着,黑衣人如潮水般涌入。
锦绣坊,来了。
他回头看我,眼神已彻底陌生。
是你带他们来的。
不是我。我声音哑得像被刀割,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来救你。
救他冷笑,你用刀救我还是用谎言
说罢,他抬手召唤府兵,一把将我压至地上。
来人,把她关进地牢,斩立决前,不得有外人接触。
我被绑上铁链,压入地牢。
他看着我,眸色如铁:我曾愿意一生信你,可你却用我对你的信任,换了一场杀局。
我拼命想解释,却被塞了布。
黑暗之中,唯一的声音,是他转身离开的脚步。
从前他说:我只怕,我永远不敢爱你。
如今,我才知——原来,他怕的,是我根本不值得他去爱。
我被关了三天。
每日只有冷水灌喉,没有一粒米饭。他不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
第三日午后,牢门忽然被踹开。
我抬头,望见他站在光下,脸上看不出一丝温情。
锦绣坊被剿了。他说,我亲自领兵,剿了藏于南郊的老巢。
我喃喃:你……还活着
可惜,有人出卖了你。那封你埋在屋顶的密函,被人取走,交给了锦绣坊。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一直知道你背叛了。他走近,嗓音沉沉,只是,他们也想,看看你愿为我做到哪一步。
他将一封信扔在我脚边。
那是我写给锦绣坊的最后一封——内容不过寥寥数语:
此刀不再为坊所用,自此恩断。
可惜,这封信,成为了锦绣坊给我下过命令的证据。
明日午时,你将被判斩首。
我看着他,终于笑了:好。
你不求情
若求情能换你信我,我早就该求了。我沙哑一笑,但你信的,从不是我。
地牢沉寂如墓。
4
刑场风大,刽子手的刀上挂着夜露。
我跪在冰冷的白石台上,四肢被反绑,头发被剪去一半。那曾在他掌心拢过的青丝,如今飘散在泥土里,像无声的祭。
台下百姓围观,窃窃私语,有人指着我说:听说是刺杀国舅的杀手。
可惜了,长得挺好看。
谁知道是不是狐媚子。
我早就不怕这些了。
自从背叛锦绣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活不长了。
可我还是在意。
在意他……来不来。
午时将至,斩首官高声念着圣旨,声音拖得极长。
他们说,这是为了等一个人。
那人,是今日代表皇室执行此案的钦差。
我知道他是谁。
因为——那是他最后能来看我的身份。
带罪之人何欣芸,行刺国舅,罪无可赦。圣上念其首犯已死,予以三日减刑,今日午时开斩——
我闭上眼,嘴唇颤了颤。
行刑——
且慢——!
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在天光下炸响。
我睁眼,看到他策马而来,乌衣墨带,金纹护甲,眉目冷肃。
他一跃上台,眼神如刀。
她,不能死。
国舅大人,斩首官面色为难,这是御令——
我以命为质,留她一命。
他转身看我,眸中翻涌着数日来的疲惫与压抑。
你听着,何欣芸——
你以为我恨你。他低声说,可你知不知道,当我剿平锦绣坊,在你埋过密函的瓦上,看见砖缝的那一抹血迹时,我就知道你早该死了。
我一怔。
他盯着我,目光如炬:死在我怀里,而不是,死在他人刀下。
你知道我后来查出什么吗
你弟……已经被锦绣坊毒死了。你为他受的苦,跪的每一夜,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虚妄。
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那封命令你刺杀我的‘密令’,从未真正存在过。他们只是……想看你败得有多惨。
我颤抖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你不肯信我。
他跪下来,手掌覆上我冰冷的脸,声音几乎哽咽:
欣芸,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的泪终于流下。
来人,他转身对众人道,何欣芸为助我剿灭锦绣坊,潜入敌营、以身犯险,其罪有功可赎。此判,撤。
我被赦免了。
可天下人都知道我曾为刃。自那日起,百姓称我妖女,街头巷尾处处是我的传言。
他说:我护你。
他将我接入萧府,以我之名,开仁医堂,救贫弱百姓。他以此为我清罪名,为我寻安稳。
可我日日梦回刀下,梦见弟弟在绝望中地看着我,梦见母亲的骨灰洒在雨夜。
我失去太多了,哪怕活着,也只是空壳。
有一天我问他:你恨我吗
他没回答。
只是牵起我的手:你若想离开,我不留你。
你……不怕我再杀人
他轻声说:你若真想杀我,我早死在药王谷了。
我笑,眼里都是泪。
我从前杀人如麻,不曾想过原来有一日,自己会因一个人的信任,愿意放下所有利刃。
冬月,城中传来圣旨,皇帝赐婚,欲将我封为女侯,嫁入萧府。
我站在殿外,雪下得漫天白。
我望着他从殿中走出,披着火狐裘,笑意温润。
芸芸,他说,我请了这场婚。不是为救你,是因为,我爱你。
我望着他,心中却一片死寂。
可我配吗我轻声问。
你不配。他说,你配的,是整个天下来忏悔你受过的苦。
那一刻我哭了,跪在雪里,第一次真心地,想为自己活下去。
我们成婚那夜,他醉得厉害。
我扶他入榻,他反手将我拉进怀里,喃喃道:
我曾在梦里,杀了你一百次。可醒来后,我只想抱你一辈子。
我哽咽着抱住他:我愿用余生为你补偿。
他埋头在我颈间:不,你只要……活着。
春来时,百花开遍皇都,三月的风里夹着桃李芬芳,似要洗净旧日尘埃。长街上的孩童在奔跑嬉戏,笑声清脆,仿佛从前从未有过血雨腥风。
我站在锦绣坊的废墟前,亲手将那早已空无一人的旧址点燃。火舌卷起残垣断瓦,带着过往的杀戮与苦难一并葬送。我看见一缕白烟升腾而起,在天光里晃晃悠悠,如我娘旧日的衣角,轻柔地拂过我眼角,然后随风散入这漫天春色,再无踪迹。
我听见他在身后轻唤我:芸芸,回家吧。
我终于回头,看见他站在花树之下,眉眼温柔,仿佛早春最柔的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