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双水村里的孤儿,母亲因生我而死,父亲在我五岁那年暴毙。
我自小亲缘断绝,无依无靠。
是师父把我带回了不尘山,教我剑法,修炼无情道。
我无情道大成那日,师父却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轻声道。
阿嫣……你有救了。
1
我潜伏在王婶的包子铺下,等她转身的功夫,迅速揭开蒸笼,用帕子裹住两个包子,而后揣进怀里。
我狡黠地笑着,心想。
今日是我八岁的生辰,偷个包子而已,不过分吧。
我刚走出没多远,就被人揪着后衣领带回了包子铺的面前。
我和王婶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很尴尬。
这位大婶,她偷了你两个包子。
声音朗润中带着些凉意,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王婶听后,立马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你个混不吝的,又来偷包子!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就要抄家伙,我立马躲到这人身后。
隐约中,我看见他手里一颗本暗沉无比的珠子发出紫色的光。
他好似也感受到了,俊眉轻蹙,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在发紫光的珠子。
他温声说道。
包子钱我替她付了。
我猛的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这才看清他,比我高出好大一截,白色锦袍绣着卷云纹,面料上乘,背上背着一柄长剑。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可靠近,不可亵渎的神性。
我望着我不小心蹭在他身上的黑印子,有些愧赧。
王婶收下了铜板,还是没好气。
这位道长,你还是听我一句劝,这孩子是个祸害!
出生的时候本来都没气了,不知怎的,一道紫光出现在云家,她就呱呱坠地了,哭声震天响,她娘就这么断气了,五岁那年又克死了她爹。真真是晦气!
我气不过,从那道长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气鼓鼓盯着王婶。
你瞎说,我才不是祸害呢!我爹说了我娘才不是我克死的,我娘亲是世界上最爱我的娘亲!
无父无母,亲缘尽断,既如此,我便收下她,随我修道。
2
道长,你要带我去哪
我仰起头,脆生生地问他。
他却答非所问。
我不是道长,你可以叫我师父或者玄渊师尊。
我看着他俊秀的脸,狭长的眉,睫毛如鸦羽般浓密,眼里是望不尽的深邃。
我想这天仙一样的人物断然是不会骗我的。
师父,我们去哪
玄渊蹲下来,与我平视,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回家吧,回不尘山,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偌大的山门,牌匾上字迹恢宏,写着不尘山三个大字。
玄渊牵着小小的我走了进去,迎面赶来的是一个蓝袍男子,看着比师傅小些,长得清秀,又有些不羁在身上。
他摇动羽扇,在我和师父身旁转了一圈,戏谑道。
玄渊啊玄渊,本以为你是哀莫大过心死,不愿回来了。没想到如今孩子都这般大了。
师父这一路来对我颇为照顾,给我买新衣,虽然挑成了男款;给我点红烧牛肉,虽然后来我吃牛肉浑身起疹子了。
但是!
我可不愿有人说我师父的不好,回敬道。
我才不是我师父的孩子呢,我是师父千挑万选出来的徒弟。
哼,我师父比你强多了。
师父揉揉我的小脑袋,低笑。
确实如此。
这位是你的小师叔,江昭。
江昭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轻轻敲了敲我的脑瓜。
没大没小,听见没,我可是你小~师~叔~
我撇着嘴没说话,江昭看出我不太乐意,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糖果,递到我眼前。
我看见糖果,眼睛都亮了。
自从父亲走后,我就没吃过糖果了,偶尔捡一些糖渣子吃我都已经很开心了。
我看向师父,眼睛忽闪忽闪,师傅点了点头。
我接过糖果,迅速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嘴里甜滋滋的,心里也是,以后我也是有糖吃的小孩儿了。
3
在不尘山上的每一天都非常的……无聊。
师父的不尘峰非常冷清,要不是胜在环境优美,灵力充沛,这绝对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开始修道前,我还兴冲冲地围着师父转,问个不停。
师父,我要学习哪门道法
师父泰然自若地喝着茶,面如冠玉,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就好像天上的谪仙人一般,淡淡回应。
无情道。
早上,我耷拉着脑袋,努力睁开我这千斤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读着师父前几天教的字。
一旦我睡觉了,师父的身影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云初……
我立马弹射起来,拿起书装模作样,有时甚至连书都拿反了。
师父这时候就要掏出他的戒尺,我哀嚎。
师父~您天仙一样的容颜,菩萨一样的心肠,怎么每次这时候就跟阎罗一样凶狠呢。
不管我怎么巧舌如簧,师父还是照打不误。在师父眼里,规矩向来比天大。
晌午吃饭总是我最最开心的时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师父经常辟谷,陪我吃饭的次数少得可怜。
小师叔倒是来的勤,每到饭点,就摇着他的羽扇走进来了。
小师叔总是毫不客气的坐我身旁,高声笑问。今天不尘峰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跟母鸡护崽子一样护住我的午饭,没好气道。小师叔,你就不能回无妄峰吃饭嘛!
小师叔扒开我的手,扯了只鸡腿,塞在我嘴里,另一只就是他的了。
你懂什么无妄峰的菜怎么能跟玄渊师尊的不尘峰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下午修习剑术,我还小,师傅只是给了我一把桃木剑。
师父先给我示范,身姿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一招一式都有力有度。
到我练习时就有点尴尬了,东戳戳,西指指,最后只能朝着悠闲喝茶的师父扯着嘴角无奈的笑笑。
师父,能不能再演示一遍
师父茶杯差点摔了,小师叔直接仰天长啸,痛苦扶额。
玄渊,你哪找来的小小蠢蛋,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双水村。既是我找来的,便没有退的道理。
我叉腰,对着小师叔做鬼脸。
略略略,我师父才不会不要我呢!
4
我也并不是傻得无可救药,只是那时还不怎么识字。
现在就不一样了,领会心法口诀都是一点就通。小师叔不禁感慨。
多亏了我这些年的不懈努力,才把云初从一个庸才变成如今的盖世天才,我真是劳苦功高啊。
感慨完不忘欠欠地加一句。
今晚吩咐多加一只鸡,不过分吧。
师父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不过分。
小师叔还没来得及高兴,师父继续接话。
不加。
我笑得喘不过气,师父轻轻拍我的背,为我顺气,我指着小师叔。
哈哈哈哈哈,就不给你加,就不!
几日之后,我便有了一把自己的剑,这把剑名唤十四,是师父亲自带我去剑窟挑的。
剑窟里名剑无数,我却偏偏被这一把毫不起眼的剑所吸引,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我与这剑有缘分。
当我把剑呈给师父时,师父却怔住了,好看的眉毛蹙起,沉声。
云初,你确定要这把
我不解。
这把不行吗师父……师父!
我高声喊了一句师父,师父如梦初醒般望着我,又望了望那把剑,有些怅然若失。
但师父也没在说什么,只是那之后就闭关了三年。
5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不尘山待了八年。
年方十六,玄渊师尊座下唯一的弟子,道行虽然还不够深,但武功在整个不尘山也是中等偏上了。
我站在不尘峰顶,望着天边红得像火一样的云霞,想到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师父了。
思念是芽,等待的时间久了,总会有破土而出的那天。
我刚想着问问小师叔师父什么时候可以出关,小师叔就火急火燎地找到我,扶着腰气喘吁吁。
你怎么还在这,五年一度的下山试炼你忘了,今年你师父闭关,你且随着我。
我猛的一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小师叔拉着我就往山下走,我急忙道。
我行李没收拾呢。
小师叔边走边应。
我帮你收拾好了!
山下果然又是一幅新天地,热闹非凡。
如今世道太平,妖邪也少了,倒也不太需要我们出面。
说是试炼,不过就是感受一下人世间的潇洒快活罢了。
今日元宵佳节,小师叔说有家人的回去看看家人,没有的就去逛逛灯会。
我自然是去逛灯会,街上行人如织,灯火通明,满是人间的烟火气。
我想着,师父那样清冷脱俗的人自然是不愿来这儿的吧。
我想得出神,被人绊了一跤,一只有力的手托住我。我抬头,刚要说谢。
师父!这两个字却先蹦了出来。
对面的人一袭白衣,分明是师父爱穿的款式,见了我却拔腿就跑,我立马追上,丝毫没想其他的,只想着见到师父。
师父拐入一个小巷,里面黑漆漆的,我跟进去,轻声唤着。
师父……玄渊师尊
下一秒,我便失去了意识。
6
再醒来之时,是在一个巨大的宫殿中,说是宫殿,倒更像是魔窟。
紫色的崎岖岩石镶嵌在墙壁上,盏盏灯火幽幽,照的人心里发毛。
我被绑在椅子上,四肢无力,无法挣脱。
别挣扎了,小姑娘。
高台上坐着一个人,大红的衣袍衬得整个人妖冶无比,黑发如瀑,眉眼间分明是男子的英气。我脑中闪现一个名字,妖界之主,容与。
要说这世间现存的可以与我师父抗衡的便是这容与了,不过他一向懒于争斗,为何要抓我。
我正想着,容与一下闪现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
啧啧,真像她,我都差点认错了。
我一头雾水,想开口却发现说不了话,只能哼哼。
容与见我这副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小丫头,有没人跟你说过,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一个令你家师尊痛彻心扉的人。
我听到了师父,情绪激动,瞪大了双眼。
我更好奇那个让师父痛彻心扉的人到底是谁!
是不是在你眼里,你的师尊一直都是孤高自傲,清冷孤寂啊~那你是没见过,他那时自断佩剑,宁可削了灵根也要求着我救那个人啊。自断佩剑……自削灵根……师父,也有如此深爱的人嘛
那人必然比我这个捡回来的弃子强上千百倍吧。
容与掐住我的脖子,慢慢收力,我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腕骨处。
他一只手轻轻一挥,解了我不能说话的禁制,而后在我耳边低语。
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
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求你……个大头鬼……
容与不怒反笑。
好,比你师父有骨气。今日,我便捏碎你的骨头。
7
容与,你动她一下,今日我便踏平你这修罗殿。
是师父的声音,不怒自威,听起来比训我的时候还要生气得多。
容与闻言松手,我猛烈地咳嗽起来。
师父解了我的绳索,把我捞起来,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扶在怀里。
容与又闪现回他的座椅,悠然自得。
肯出关了那便快些与我打一架,你不在,根本没人陪我打架,都是些不中用的。
没空。
师父淡淡回应,一点也没把容与的话放在心上。
容与就差气的跳脚了。
陪这个跟嫣然有五分相似的小丫头就有空了,玄渊,你真没劲。
8
嫣然
这个名字……好耳熟,意识逐渐混沌,再醒来,已经是在不尘峰了。
我扶着门框,向外喊着师父,却无人应答。
奇怪,师父不是已经出关了吗,怎么又不见了。
我走到师父的卧室门口,叩响了门,还是没人应。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推开了师父的门,里面简洁明了,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我走近,手不自觉抚上这幅画,这感觉……不太对。
我轻念口诀,画上的山水渐渐褪去,浮现的是一个女子的相貌。
女子右手执剑,左手负于身后,身穿一袭素色水墨衣裙,衣袂翩翩,白皙小巧的脸上净是得意与狂傲。
在画中右下角,有两个身影,一红一白,虽然只有背影,倒也惟妙惟肖。
一个是师父,还有一个应该就是容与了。
这画上的就是嫣然,是书上所记载的嫣然师尊
是容与口中那个女子,师傅愿意为了她自断佩剑,自削灵根。
所以师父收我为徒,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她罢了。
对,小师叔那时酒后失言,趴在桌上,面色潮红,指着我说。
嫣然,既然修了无情道,为何要动凡心……喜欢谁不好,喜欢玄渊那个冰块……
我当时不明就里,想着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小师叔还絮絮叨叨的,真是魔怔了。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会长成她的替身。
只有我,只有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来到不尘山了,是有家的人了,终究是我一厢情愿。
师父对我的关心,爱护,教我识字,教我剑法……剑法!
我仔细看了看画中的剑,是十四!
是我从剑窟里亲手带回的十四,这就是缘分嘛。
天命如此,让我替代这位嫣然师尊去活。
我的人生本就是烂泥一样,不光彩的,如今,借别人的东风,我应该感恩才是。
皆大欢喜,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我轻轻地合上门,假装没有来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之前的我。
9
我呆坐在窗前,一晃白色过眼,是师父。我转过脑袋,看见师父手上提着糕点。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绽放笑容。
师父是去给我买糕点了呀,我还以为师傅不要我了呢。
师父一怔,放下糕点,温言细语。
云初,不要把容与的话放在心上,你就是你。我鼻头一酸,眼泪汩汩,跟不要钱似的。
师父有些无措,急忙掏出帕子递给我,我接过帕子,还是哭个不停。
啊……师父……
师父,你和小师叔都不会丢下我的对吧……我吸了吸鼻子,像个小孩儿一样渴求着师父的认同。
师父用手指揩去我的泪水,手指冰凉触碰到我微微发热的脸,我止住了哭泣,回味那一瞬的感觉。
师父收回了手,嘱咐我好好休息,我瓮声瓮气地嗯了两声。
我好像……有点喜欢师父。
但我知道师父不会喜欢我,我会把这份喜欢藏起来,到死都不会被人发现。
10
在不尘峰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节奏,小师叔还是日日准点来蹭饭。
师父出关后,偶尔打理一下不尘山的事务,偶尔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一切都很好很好。
我们仨坐在桌子旁,我跟小师叔用筷子抢着最后一个排骨,师父慢条斯理地吃饭,丝毫不受我们影响。
我正铆足了劲抢排骨,好不容易要到手之时,心口一阵绞痛,筷子脱了手,小师叔抢到了排骨,一脸春风得意。
我用手捂住心口,面色难看,师父一记眼刀甩给小师叔,小师叔立马求饶。
我可没把你的宝贝徒弟怎么样啊。
师父起身,往我这边走过来。
奇怪,心脏更疼了,钻心一样的,师父愈靠近,我的心就愈痛。
师父把脉,若有所思,表情严肃。
云初,此次下山你可有中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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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着剧痛,摇了摇头。
师父一边为我运气,一边道。
云初,你可知你所修炼的道法是无情道,一旦动情,粉身碎骨。
我诧异地说不出话,无情道
就是嫣然师尊修炼的无情道,就是那个要断绝情爱,方能修成正果的无情道,可……我现在有情了啊。
我总不能告诉师父是一直恋慕的是他,这是大逆不道。
师父最重规矩,他肯定会对我失望的。
我咬牙。师父……我在山下……确实有一名中意的男子。
面对师父的眼神质问,小师叔脸都要裂开了,忙摆手。
我不知道……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内息逐渐平稳,心口也没那么疼了,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骗了就骗到底。
师父,小师叔确实不知道。是我不知自修无情道,妄动凡心,以后不会了。
师父没有应答,我的心紧张的怦怦跳,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师父。
既如此,便闭关吧。云初,修无情道不仅在日日勤加练习,而且要心无杂念。你亲缘淡薄,心思纯良,为此我才觉得你适合修炼无情道,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师父语重心长,我耷拉着脑袋,应了声好。
11
闭关的日子才是苦修,要辟谷,要面壁,要练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人守着心法道法,琢磨此中真理。
时间是个好东西,让人淡忘,让人放下。
终有一日,我自觉无情道已大成。
一手执剑,劈开那道我来时亲手筑成的石门。大成的无情道,果然非同凡响。
我兴冲冲地回到了不尘峰,看见了海棠树下的师父。
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师父!
弟子无情道已大成,师父……
话还没有说完,师父的剑已经刺入我的胸膛。
我看了眼胸口,纯色的布料已被洇出好一片殷红。
我声音有些发抖,难以置信眼前刺我的人是师父。
师父……
师父眼神凉薄,根本没在意我在说些什么,修长的手指转动剑柄,剑尖在肉里搅动,痛的我想死。
我单手握住剑,苦笑着问他。
是为了救她吗与她相比,我的命就那么一文不值
用无情道大成之人的心头血滋养十年,阿嫣就能回来了。
师父面无表情,眼神有些空洞,就连讲话都是僵硬如冰,不带丝毫感情,是不愿直面这样的事实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我用手将剑又推进几寸,嘴角渗出血,直勾勾盯着师父,一字一句。
师父,这命本就是你救的,如今你想要,便拿去好了。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12
迷蒙之中,我脑海中闪过一道紫光。紫光变换成镜面,之中是师父和那位画中之人,嫣然师尊。
两人青梅竹马,一起练剑,一起除妖,日久生情。
但嫣然师尊的母亲为情所伤,根本不信男人与所谓的世俗之爱,谎骗嫣然修炼的是有情道,实际是无情道。
嫣然师尊遭受锥心刺骨之痛,却为了不让师父担心,一直瞒着他。
直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嫣然师祖竟入了魔,心智丧失大半。
仅仅半炷香就杀害了数十名内门弟子。此时正在山下的师父被紧急召回,回来却发现要与自己的爱人为敌。
嫣然师尊手持十四,大开杀戒,师父看见往日同门悉数惨死,剑指嫣然师祖。
两人你来我往,缠斗许久,师父大喝。
嫣然!
嫣然师尊停住,眼神中恢复了半刻清明,望着同门的尸体遍布脚下,手中的十四剑沾满鲜血。
她颤巍巍地问师父。
阿渊,这些……都是我干的
我……我……
师父逼近她,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阿嫣,你听我说……
嫣然师尊退后,看了看尸体,一下把剑顶到了脖颈上,眼神凄楚,声音发抖。
阿渊,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你、同门和师长原谅,唯有一死才能谢罪。阿渊,你不要自责,我从未后悔爱你,只是此生缘浅,我走后,你且珍重。
鲜血从雪白的脖间喷出,师父丢了剑,飞扑过去接住嫣然前辈的身子,修长的手握住脖间的伤口,染上殷红,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整个人脆弱而又可怖,仿佛他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师父用冰棺将嫣然师尊的遗体封存起来,加以术法驻颜。
师父自请为嫣然师尊承罪,长老不同意,认为这与他无关。
可师父却倔强得很。
嫣然是我心爱之人,若没有此劫,日后便是我妻,我为她受过,名正言顺,不觉有何不妥。长老拗不过他,罚戒鞭三百下,这普通人受戒鞭一下就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师傅硬生生扛了三百下。
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师父又寻上了妖界之主容与,求一颗可以留人一丝生气的往生珠。
这往生珠听起来神乎其神,不过也就是给已死之人的家属留一个念想罢了,是真是假尚且无人验证,师父却执意想要。
按理说,师父只有打赢了容与才能拿到这往生珠,而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也只是打了个平手。
这时,容与提出,只要师父愿意自断佩剑,然后自削灵根,他便将这往生珠双手奉上。
师父没有丝毫犹豫便照做了,最后又是鲜血淋漓地捧回了往生珠。
然后便日日守着嫣然的冰棺,什么也不管了。
不管长老们怎么劝,嘴皮子都磨破了,师父还是充耳未闻,自顾自地守着冰棺。
可终究不能是寸步不离,一位长老实在看不下去曾经的天才弟子沦落至此。
长老趁师父不在,直接度化了嫣然,给她列了个师父的牌位,抹杀了她杀同门的事,也抹杀了她与师父的感情。
师父师父回来之后勃然大怒,随便提了把剑便杀去那长老的住处,满是戾气,眼神像是要吃人。
但到底还是被劝住了。
师父总不能真的欺师灭祖,成为十恶不赦之人。
他心中的道义不许,规矩不许,想必嫣然也是不许的。
师父在一个暗夜离开了不尘山,在四处云游。
直至有一天他听说,无情道大成之人的心头血加上往生珠的一丝生气便可唤醒一个已故之人。
这已故之人总会把一些念想留在人间,比如死而复生之人或许正是承了已故之人的情。
这样的人与存有已故之人生气的往生珠会产生反应,沉寂地往生珠会发光。
这样的人练成无情道,再取心头血,便可让已故之人回归人间。
师父找了许久,路过双水村时,往生珠亮了。
13
我看完了镜面中所有的故事,早已泪流满面。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用,所有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只是为了复活嫣然师尊!
我是弃子,爹娘因我而死。
师父救我也是别有目的。
我好像……不配拥有爱与珍重,我的存在就是个过错。
心口如被火炙,我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看见被单上鲜红的喷溅的血迹。
小师叔在旁边兴奋地喊。
玄渊!醒了醒了,你的宝贝徒弟醒了!
我这才注意到我盘坐在床上,师父在背后为我渡气。
我想到镜中之事,很是气不过,气道。
如今又是在闹哪样当初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救嫣然师尊吗现在有机会了,直接杀了我,取了心头血,去救你的心上人,不好吗
我语气尖酸刻薄,俨然就是一个恶人的嘴脸,我就是要这样,我就是要让他不再怜惜我,既然没有人怜惜我,那我便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
玄渊并没有停止渡气,只是吐出几个字。
云初,对不起。
小师叔正要插嘴。
小云初,你不知道,你师傅他是……
江昭!
师父高声止住了小师叔的话,小师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扇子狠狠拍了两下,气呼呼地走开。
临了还不忘回来补一句。
玄渊,你个不开窍的,活该你哑巴吃黄连!
一切的过错都在我,云初,是我没能管制好自己,不求你原谅,但求你不要因此事介怀自己。
我苦笑,果然,还是他最了解我,也最清楚我的软肋与痛处。
玄渊停下了手,我手撑着床,转过身去。
你别以为说两句……
玄渊满头青丝变白发,整个人又添了几分要羽化登仙的破碎感。
他见我惊讶地盯着他的头发,只是浅浅地笑。
我暂时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会担心你,刺我一剑,利用我十一年。玄渊,你的心早在嫣然死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没了吧。
玄渊没有讲话,凤眸里似乎蓄满了歉意,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
但是,也是你救了我,养育了我,不厌其烦地教我剑术,教我识字。玄渊,我们两清了。我自以为已经很决绝了,话也说得没有退路。
玄渊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我的发顶,语气里满是凄楚,仿佛是最后一面的
好,我们两清了。
我鼻头一酸,埋头道。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或许他看到了我滴在被褥上的眼泪,或许没有,但他确确实实是离开了。
13
我养好了伤,心中对着不尘山也没有什么牵挂,小师叔有玄渊陪着,玄渊……不管了,说了两清便是两清。
我自请下山,此后与不尘山再无瓜葛。
上山是玄渊带着上的,自然容易,这下山就需要挑战一位长老。
长老们都道法高深,赢了他们,下山自然没有问题,至少保命没有问题。
我无情道已大成,正愁没有练手的呢。
一轮下来,大长老已经败下阵来,气喘吁吁抚着胡子。
后生可畏,还是玄渊的后生……更可畏了。
我朝长老揖手,语气里得意尽显。
长老承让了。
此番下山,或许就是此生不复相见,诸位……保重。
师姐保重!
再见啊,师妹!
小师叔会想你的……云初啊……啊啊啊啊……保重……
我眼眶湿润,眼泪被小师叔这一哭丧一样的操作给憋了回去,笑骂。
我是下山,又不是下葬,你哭丧呢。
我的话丝毫不影响小师叔的发挥,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乐得自在。
我潇洒转身的那一霎,白色衣袍映入眼帘,边角云纹一如初见,我没有迟疑,只是背对着大家挥挥手,高声。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小师叔疑惑。
她说什么玩意文绉绉的。
有缘自会相见,勿挂。
14
我下山第一站就除了一个大妖,据说是容与的四大护法之一,嘁,不过如此。
话说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小丫头,你灭他之时,可有想过我会来寻你啊。
容与倚在树干上,红袍翩翩,如墨一般的头发被束成了马尾,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我不禁鄙夷。
几百岁的人了还在装嫩,你羞不羞啊
容与不气反笑。
小丫头,几年不见,嘴皮子溜了不少,只是不知这道行可有长进啊。
话音刚落,容与便出死招,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留,我灵活闪身,挑衅他。
试试
过了十几招,容与停住了,纵身一跃,又倚在那树干上,哈哈大笑。
你这道行可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连我都是过了十几招才察觉出来,玄渊藏得够深啊,看样子你是不知道吧。
他伸出手指,指向我,笑得灿烂。
你的身上至少有他一半的修为。
那他必然是白了头发,日后还会慢慢长出皱纹,老得跟不尘山那几个老头子一样,不~他怕是活不过那些老头子了。
我握剑的手收紧,语气发狠。
你什么意思!就算师傅损了一半修为,也不会如此严重。
容与故作惊讶。
你不知道玄渊自嫣然死后就有了心魔,他时不时闭关也是为了镇压心魔,一旦心魔侵占了他的意识,他就会双目无神空洞,说话木讷僵硬,做出不好的事情。
往日记忆如潮水涌现,师父刺我那日的神情和语气明明都不对,还有小师叔那时要说的是什么,我当时为什么不问清楚。
心魔与宿主相生相克,宿主能力强时,尚能暂且压制,只是按照玄渊如今这样子,要想压制心魔,就只能……
就只能干嘛
同归于尽。
容与话音一落,就听见悠扬的钟声响彻四周,这是……丧钟。
容与叹气。
听不出来吗这个级别的丧钟是师尊,如今不尘山只有一位师尊,你的师父,玄渊师尊。罢了罢了,今日心情不佳,不与你这小丫头纠缠了。
我瘫坐在地上,望着不尘山的方向,旁边若隐若现有两个人。
一个白袍云纹,面若冠玉的男子带着一个衣着有些破烂的小孩子,小孩子天真发问。
师父,我们就要到不尘山了吗
是的,云初,我们就要到了。
我伸手去触碰,却又如烟消散。
世事一场大梦,多得是曲终人散,多得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