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师尊与师弟在幻境双双中了毒。
我暗恋师尊三年,救了他,让他免于灵脉爆裂之劫。
而师弟,生生忍着毒发的蚀皮灼骨,跳入冰泉,灵脉尽断,再也不能修炼。
为了还恩,师尊娶了我。
可一改往日的温柔照顾,婚后,他对我冷淡至极。
最终,为了救小师妹,他毅然决然抛下了我。
重来一世,我一脚将师尊踹进冰泉,抱着师弟一路狂奔。
师弟见我醒来后,羞红了一张俏脸。
师姐……我能不能……负责
(1)
烈焰将我整个吞噬,我勉强地睁开被熏得不住流泪的右眼。
只看见师尊贺诀一身白衣,翩然离去的背影。
我和小师妹因与凶兽缠斗,不幸坠入山崖,小师妹不知所踪,而我跌入火焰阵,瞬间被烈火吞没。
追来的师尊冷冷地,居高临下看我,洛梨呢
我艰难摇头,伸出手想让他救我出去。
以他临近大乘期的修为,救被困火焰阵里的我,绰绰有余。
可他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似不想在我身上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最终,我就这样死了,灵火焚身下,只剩一捧黑灰。
我的灵魂被困在阵中不得解脱,死无可恋地吹自己骨灰玩时,却看到我那堕入魔道的师弟惊艳绝伦的脸。
他不愿相信,踉跄地差点摔倒,扑到我跟前。
我伸出手想要接住他,可他的身体穿过我的魂魄,眼泪砸在那捧灰上。
烫得惊人。
师姐……你好傻,他哭了。
小时候犯错被师尊罚鞭子都没哭的他,却因为我的死,第一次在我眼前落泪。
若再来一次,救我好不好
他的脸色惨白,语气接近恳求,双眼哭到红肿,几乎涌出血泪。
好。
若能重来,我只救你。
(2)
身体一重,我茫然地睁开眼。
头顶的大太阳晒得我眼睛又眯了回去,连忙用手遮住,下一瞬,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震惊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胳膊和身体,我陷入了茫然。
我这是……
真的重生了!
肌肤的触感实在真实,整个身体完好无损,我正想掏出镜子检查脸时,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岚儿……帮……帮帮为师……
我浑身僵硬,缓慢转头。
只见一身洁白法袍的贺诀倚靠着大树,双颊涂了胭脂一样红,狭长凤眸中水光盈盈,漆黑而深邃,似某种无声的暗示。
上一世,我读懂了这份暗示,加上本身便对他有意,便以身作药,帮他解了情毒。
可想起上辈子他的所作所为、恩将仇报……
我眼神一暗,看了眼大树旁波光潋滟散发幽幽寒气的冰泉,抬起右脚,卯足了力气,踹在了贺诀腰胯上。
他本就中了毒,身处水深火热,根本抵不住我这突如其来的飞天一脚。
更别说我平日里除了炼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同师弟谢尘踢蹴鞠,右脚十分有力,估计这会儿,我那好师尊的腰都被我踢青了。
师尊滚了好几圈,却分出灵力稳住身形,狼狈地抓住地上的草。
岚儿他有些晃神,声线虚弱,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脸上挂着恭敬友爱的假笑,语重心长,师尊啊,男女授受不亲,咱们修仙者也不例外,您看,这冰泉水能解您燃眉之急,徒儿这双手不好冒犯师尊清白,这便用脚送您下去。
说着,我又抬起脚,用力一踢。
只听‘扑通’一声,贺诀不负我望地滚入水中,似恢复了几分理智,满目震惊,气急败坏地高声呵斥:
顾岚,你!
非礼勿视,我连忙挡住眼睛,语气尊敬,徒儿告退。
说完,我飞快地溜了。
无他,上辈子我最后才知道,不远处的小师弟也中了情毒陷阱,为了活命,便投身冰泉,最终却也只有灵脉碎裂、奄奄一息。
曾经的天之骄子,剑术不在我之下的日月剑谢尘,就这样陨落了。
想起上一世最后,那滴足以灼痛灵魂的滚烫眼泪。
我更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3)
我是在一个洞穴深处发现谢尘的。
他蜷缩着身子,背靠着石壁发抖。
双眸涣散,原本漂亮的桃花眸失去神采,唇瓣却红的鲜艳,近看,原来是他生生忍痛,咬破了嘴角。
饶是如此,却也不受控制地溢出几息破碎的呼唤。
师……师姐。
白净的俊美脸蛋上染上红晕,他的目光在看到我后腾然一松。
眼底警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干净的笑。
真的是你,我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看到他这副样子,怜惜盖过色心,看得我心脏猛地一抽,连忙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师姐会救你的。
双手聚起灵力,我深呼吸一口,直接将他整个人抱起来。
别看这小子瘦瘦高高,抱起来还真挺重的,重的我踉跄一下,才堪堪站稳。
谢尘的脸更红了。
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我……师姐我,你……你别,我还能站……
我提着一口气,没……没事,师姐御剑技术很好,一会儿就回去了啊……
说着,我召出本命剑,默念口诀,剑迅速飞了出去。
不到一刻,我便回了剑岳峰,一口气抱着他跑回他的小院,又赶紧摇了交好的丹宗师兄替他看诊。
此时,谢尘早已被情毒折磨得疼晕了过去。
浑身滚烫,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丹宗师兄欲言又止,将我拉到外头详谈。
这情毒除了阴阳调和,根本就是无解的!你把他放冷泉里,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没有别的办法
师兄眼睛闪了闪,却坚持道,真没有。
我看出他的不对劲,连连求他,他才愿意告诉我,剑宗第十层幻境有瞬冰草,可解百毒,若我能摘来,倒也可解。
我瞬间犯了难。
那第十层幻境连元婴后期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我一个修成元婴没两天的弟子,怎么可能……
一时间,我也有些泄气。
破罐破摔地想,
大不了问问师弟喜欢哪个姑娘,我跪求人家帮帮忙也行。
可其实,我早已握紧了拳头。
这世间只有师弟在乎我,我又怎能弃他于不顾
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那瞬冰草给他摘回来!
于是,我请求丹宗师兄暂时用丹药压住谢尘体内的毒性。
得知自己只有七天时间,我提着本命剑登入那第十层幻境,遥遥看了眼师弟院子的方向,毅然决然踏了进去。
(4)
入了这十层幻境,我才知传言非虚。
第一日,我与腾鸟缠斗,折了一只手。
第二日,与海蛟过招,伤及肺腑。
第三日,驯服巨蛇时,它尖细的毒牙刺入我胳膊,我一剑斩断它蛇头,整个左臂都无法再动。
第四日,遇灵狐朝我施展媚术,我差点着了那狐狸精的道,还好我意志坚定、剑心无瑕,一剑劈晕了他。
第五日时,终于寻到瞬冰草,却险些葬身鹰腹,心脉受损。
第六日,我找到了出幻境的路。
出了幻境后,我浑身无力栽倒在地。
身体疲惫至极,心情却是愉悦的。
这一世,我那天纵奇才、郎艳独绝的师弟,终于不会就此止步、堕入魔道。
歇了会儿,我从地上爬起来,吞了一颗止血丹,燃尽最后一丝灵力,御剑而去。
丹宗师兄这几日都在照顾师弟。
情毒的毒性被压制住,谢尘也始终昏迷未醒。
见到我时,丹宗师兄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一头血一身伤还能爬起来,我真是有些佩服你了。
我将瞬冰草掏出来递给他,他又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匆匆去给师弟炼丹了。
此时我已累极,灵力与体力接连耗尽,找了一方矮榻便睡了过去。
我好像睡了很久。
朦朦胧胧间,能感觉到有人用布巾轻柔地一点点擦拭我的身体。
动作有些滞涩,却温柔又细致。
这感觉舒适而奇异,我用力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眼皮和身体好似千斤重,根本醒不过来。
恍惚中,我又继续昏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却看见师弟谢尘守在我床边,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脸。
我一激灵,手下意识一动,却发现谢尘正握着我的手,此刻察觉我醒了,一张俊脸迅速变红。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打下浅浅的影子。
音色溪流击石般悦耳,却多了抹害羞的拘谨。
师姐……我能不能……负责
我:
负责
负什么责负谁的责
这小子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我撑着疼痛的身体坐起来,他立马拿了靠枕垫在我后背,淡蓝色衣裳一晃而过。
他的腰身很细,就这样在我眼前晃悠。
我本身就是个好色的人。
当初喜欢上师尊,也不仅是因为他对我温柔耐心,还因为他长得好。
而现在,四周昏暗,唯有床头的烛火暖光,谢尘周身轮廓被灯烛照出些柔和,那张白皙俊逸的脸庞,泛着可疑的粉色。
可他忍住害羞,认认真真看着我。
师姐为给我解毒去了剑宗十层幻境,回来便一身伤,昏睡了整整十日,为给师姐擦洗患处,我……
他脸更红了,那双眼睛不敢看我。
我冒犯师姐了……
我脑子‘嗡’地一声。
忽然想起恍惚昏睡之际,有人仔细地擦拭我的身体,替我换衣。
原来……竟真的是师弟!
一时间,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想着那双手触碰皮肤的感觉,依稀还能记得指腹有些粗糙。
我下意识低头去看他的手,谢尘似有所感地回缩,却只一瞬,又坚定地握住我的手。
我想与师姐结为道侣。
我未加思考,直接便出声拒绝,不行!
师弟茫然地看着我,那双历来温和柔软的眼睛,此刻却黑漆漆的,散发着一缕我不熟悉的陌生。
仿佛我若不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便决不罢休。
忽地,他轻轻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有几分自嘲。
师姐拒绝我,是因为师尊么
(5)
我的思绪飘荡去了很远的地方。
大概一年前,
我和师弟踢完蹴鞠,一同躺在草地上歇息。
他忽然侧过头看我,幽幽来了一句,师姐对师尊爱戴尊敬,师尊却多次偏心洛梨师妹,师姐难道不怨么
怨吗
或许起初是怨过的。
怨师尊不能一碗水端平,怨他更怜惜师妹,而多次无视我的诉求。
‘你是师姐,理应谦让。’
这是师尊最常对我说的话。
每次这话一出,我所有力气都卸下劲来,所有争辩都转瞬失声。
还好吧,我心情并不好,勉强笑笑,试炼时,的确是我的疏忽,没能保护好师妹,被师尊罚是应当的。
谢尘却轻哼一声,说起来她也早已金丹期,拜入师门虽晚,却比师姐还年长一岁,占了个师妹的名头,还真当自己好娇弱,需要保护了。
偏偏洛梨告状时,还摆出那副娇柔弱小的姿态,一想到这儿,谢尘脸色有些发沉。
可师尊就是相信她。
每一次都是。
我见他比我还气,便反过来安慰他,也就师弟替我着想了,阿尘,有你真好。
谢尘却恍若未闻,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
师姐是不是喜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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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头一跳,刚想否认,却听谢尘又慢悠悠开口,喜欢他做什么
他年纪大,眼神不好,是非不分。不如……
他缓下声线,眼底似有细微光芒,不如……多看看身边人。
他眸光收敛而下,晚霞余晖的光照在他脸上。
静静看着他,我忽地惊觉,谢尘已十八岁了。
少年肩宽腰细,虽清瘦,人却很有劲儿。
明明比我晚学剑术半年,却偏偏能同我打个平手。
他生得一副好模样,骨相绝佳,唇红齿白,一双含情目看谁都多情,淡然瞥来时,会叫人心跳一滞。
这样容貌好,气质佳,天赋卓绝的剑修,平日是不乏追求者的。
我笑着问他,那师弟呢咱们门派这么多漂亮的仙子,师弟可有心悦的
谢尘眸光抬起,薄唇微张,到底没否认,嗯,有。
好啊,我惊喜道,原来我这只痴迷剑术的师弟早已春心萌动,告诉师姐,是哪峰的仙子师姐好帮你啊。
谢尘没说。
却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声音也淡了下来,不劳师姐费心,我喜欢,我会自己争取。
然后,他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他有好几日都没来找我对剑。
可我理解他。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男女有别,我这个做师姐的,也不好插手。
如此
,我和他的关系,就这样淡了下来。
一直到今日。
我为他踏遍十层幻境,拼死寻来解毒的药。
他兴许是感激我,又看我为他受了这么多伤,床榻都下不来,所以愧疚吧
可愧疚只是愧疚而已。
忍着身上的疼痛,我费力笑了笑。
阿尘,你中了毒,师姐理所应当救你,我和你十几年的师姐弟情分,断不能坐视不理。
你不要、也不能因为师姐救了你,就把自己给许出去,如若这样,你这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你有喜欢的仙子,若是同我结为道侣,你又要怎么办呢
我是认真的。
前世,师尊也因占了我的清白而愧疚,从而与我结为道侣。
可结果呢
结果他冷心冷肺,只以婚约报恩,没有半分融化。
爱一个人藏不住,不爱一个人,同样也清晰得分明。
谢尘盯了我许久,唇边的弧度似讥讽,整张脸,都突兀地显出几分不符年岁的凌厉。
师姐曾以身救师尊,阿尘好嫉妒,为什么重来一世,师姐不那样对我
他黑漆漆的眸色有些瘆人,幽幽地,直勾勾锁着我。
我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僵在当场。
谢尘他……也重生了!
(6)
不知后来发生什么,谢尘已将我揽在了怀里。
他真的长大了,手掌也比我的大出许多。
挤开五指间的缝隙,不留余地地握住,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声音轻到能飘起来似的。
阿岚,他头一次这样唤我,亲昵如爱侣。
同我结为道侣,好么
明明是询问,可我却听出了几分隐藏得很好的执拗。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一年前,谢尘突然冷淡那次,他的一切举动与表情。
琢磨每个他同我相处的细微之处。
恍然发现——
原来……原来同我一起长大、一起练功、一起对剑的师弟……
竟然……心悦于我
我被这种可能惊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他这样近距离看着我,那张美玉无瑕的脸好近,桃花眸里似有只小钩子,此刻正钓着我。
钓的我人麻了。
忽然,他倾身,桃花般淡粉的唇轻轻印在我脸颊。
他身上好香,暖得令人头昏脑胀的丹桂,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看着它轻微滑动,也不争气地咽了口水。
好么他又问。
我被美色迷惑的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又被轻柔抱在怀里,魂儿都飞了一半。
脑子忽地一抽,思路还没完全捋顺,嘴就先行一步,好啊。
这答案一出,能听到他心口的跳动又加快,他亲昵地蹭了蹭我,像猫一样,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师姐既已答应,便不能再反悔了。
说着,他将我抱到床榻里侧,然后自然地也躺了下来。
迎着我惊惧的眼神,他眉眼挑起笑,师姐别怕,我守着你,三更天还得再换次药呢。
我:!
(7)
谢尘他变了。
我一直以为他单纯至善,骨子里是天真的。
可他此刻,微微蹙眉,温热的布巾擦净溢出的污血。
这患处正好在我心脉附近,我左臂因中了蛇毒还麻着,右手腕也僵硬得像木偶,的确不好自己换药。
灵脉的轻微受损,也让我恢复速度变得缓慢。
只能一边擦药,一边磕丹药,以这种原始人的速度恢复。
师弟他此刻以白绸覆眼,遮住那一对漂亮眼睛,找到我心口的伤,指尖轻抵着边缘,缓慢细致地擦拭。
他看不见,可我能啊!
我的脸,我的皮肤,都像被火燎过一样,温度急速攀升。
谢尘手指修长,明明未碰不该碰的地方,却看的人脸红心热,不自觉颤抖。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皱着的眉头舒展。
师姐怕什么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我前世今生,加起来近三十年的情分,师姐早知我是怎样的人。
其实也怪我,若能早早告知师姐我的心意,兴许你前世,便不会一步踏错,酿成死局。
我的颤抖与害羞,也因为他过于平和的语调,归于平静。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的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最后自食恶果。
若我……若我前世能得知师弟也中了毒,肯定毫不犹豫地优先救他。
毕竟在我心里,前世对师尊的喜爱,远不及陪伴多年的师门情分。
阿尘,我忽然想起他前世灵脉尽碎,却对我虚弱微笑的模样,眼眶一湿,声音也哽咽,若我前世知道你也中了情毒,定会如今生一般,不留余地去救你。
擦药的手微顿。
鼻尖飘过一阵药香,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缓慢却笨重地擦去我眼角湿润。
我知道的,师姐。
我从来没有一刻怪过你,救人者,是没有错的。
我只是怪我自己,不过泡了冰泉便灵脉尽碎,不能再保护师姐了。
可他这些话,除了只会让我更揪心、更心疼他,还勾起了一点儿从前没有过的温情旖旎。
我的师弟,我和他一同长大,师出同门。
他比我小半岁,日日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后。
没有像师尊一样,因为多添了一个小师妹而分出大部分精力,甚至看着小师妹将错处巧妙地归结于我时,会站出来替我争论。
结果……结果当然是两个人一起罚跪挨鞭子。
师尊的好,在有了师妹洛梨的那一刻,便不再属于我们。
但那又如何呢
有师弟,已经足够了。
擦完药,他还细心地为我披上衣衫,系紧衣带。
师姐安睡吧,阿尘就先走了。
他这才取下覆住双眼的白绸,纤长睫毛眨了眨,睁开水光润潋的漆黑眼睛,对我浅浅一笑。
若不是他自爆的那句话,或是行事说话时的稍露的一点儿不合分寸,我都要以为他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师弟。
而非入魔的邪修。
我勉力动了动发麻的左手,用尽力气,抓住他的衣袖。
我素来是大胆的人。
修炼如此,感情亦如此。
既然生出意动,也不想让他今生错付,我为何不能向前一步
天都那么黑了,师弟也才恢复,跑来跑去多麻烦。
谢尘一怔,本就红的耳朵此刻更是红透了。
但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薄薄的眼皮微掀,一错不错地看我。
师姐言之有理,阿尘从命了。
(8)
经过谢尘的细心照料,本该躺三个月才能好全的我,竟半个月就完全恢复了。
也因为在第十层幻境的锤炼,我的修为稳稳迈进,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这日,正和师弟一起练着剑,一声娇呼在我耳边炸开。
小师妹洛梨满脸泪痕,哭得梨花带雨,作势要往谢尘身上扑。
谢尘侧身一躲,日月剑绕了个剑花,护在我身前,不准她靠近半步。
洛梨一脸委屈,却只能在我跟前站定,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求我,师姐求您救救师尊吧!他刚回来就浑身发烫,嘴里一直在叫师姐的名字,根本不让我近身!
她声音急切,又尖又细,刺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谢尘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儿懵。
这都过了一个月,我以为我那见死不救的好师尊早就在冰泉里化成水儿了。
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不过也的确,师尊修为大乘,临门一脚就能飞升成仙,怎会和上一世的师弟一样,灵脉尽碎
见我半天不动,洛梨上前一步,却迫于日月剑的威胁,不敢拉我的手。
师姐!求您救救师尊吧!
我还没说话,谢尘便出言讽刺,中了毒就去找丹宗宗主,找师姐做什么师姐又不会治病!
洛梨一噎,表情僵住。
她看着谢尘那张俊美无双的冷淡面孔,敛下眼底的惊艳,连连哀求,师姐,求你了,去看看师尊吧,师尊最疼你,你就忍心他痛苦吗
我双手一摊,师妹此言差矣,十里八峰的人谁不知道,师尊最爱护师妹呀
师妹不如快快去请了丹宗长老,为师尊好好看一看,好过来求我。
我并非宅心仁厚的大善人,被他见死不救,回来不捅死他都算我善良了。
想让我再次以身救他……
怎么可能
洛梨还想再劝我,我却坚定地以一句不行拒绝了。
她死死瞪着我,大眼睛里的嫉恨没再隐藏,刚阴恻恻地撂下一句‘师尊早晚会教训你’后,便有一道白色身影护在她身前。
正是我那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师尊,贺诀。
他惨白着一张脸,血色尽失,姿态颓丧,却用力挺直着脊背,生怕我再出言伤害洛梨。
顾岚……你身为本尊座下大弟子,怎可如此对师妹说话
他强撑着一口气,身体看起来虚弱至极。
却还是牢牢挡在洛梨跟前。
这样的偏袒,这样的爱护,真是感天动地,让我‘噗嗤’笑出声来。
师尊啊,我没掩饰眼底溢出的讽刺,上下打量他一遍,您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贺诀眼底的光黯淡,看着我,欲言又止。
可他最终还是上前两步,眼底干涩到发红,血丝遍布满眼,阿岚……你知道为师的难处,你会帮师尊的,对么
帮他
我简直要笑掉大牙。
第十层幻境每次只能带出一株灵株,就算能带很多,我也绝对不会带他的那份。
想让我再进第十层幻境受一遍苦
还是说,还想耽误我的清白与感情
怎么可能
历经两世,我看清了他温柔表象下的恶臭腐烂。
他希望我奉献,却又要我承担一切恶果。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摩挲了一下指腹的薄茧,不想再演什么师徒情深,直接道,我的确想救师尊,只不过为救师弟,徒儿已元气亏损,若是舍了命去,不太划算。
目光转至他身后的洛梨身上,小师妹身上天材地宝,有数不胜数的护身法器,她定愿为了师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诀睫毛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似乎不敢相信,从前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满眼孺慕的我,此刻竟会对他的性命全然不在乎。
可我,凭什么就该在乎呢
(9)
我与师弟婚期在即。
他出自名门谢家,身有万贯家财,纯金凤冠压在我手上时,我瞪大双眼。
这……这不好吧
两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几乎要闪瞎我的眼。
谢尘他一身清新的嫩绿,背靠摇椅,神色懒散中带着满足。
他慢条斯理擦去唇角染上的口脂,微微眯起眼。
再问师姐一次,嫁给我,当真不悔
压手的凤冠被我搁置一旁,掌下是他热烈跳动的心脏。
不同于上辈子灵脉破碎的肌肤冰冷,他的身体温热鲜活,大手在我身侧护着,眉眼温润。
我笑答,既答应了,哪有后悔的道理
更何况,对于他,我的确是极心动的,比上一世更热烈,更纯粹真挚。
一见他我便心跳加快,一见他我便欢喜。
因为我知,他只偏爱于我。
环在腰侧的手微紧,他眉眼的笑意更深,挺立的眉骨下,凝着他深邃却无声的情意。
他起身又来亲我,我欲拒还迎地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
气氛正旖旎着,耳边却传来破风之声,院外求饶声连连。
下一瞬,一个黑影破门而入。
回头望去,只见一身黑衣的贺诀幽幽站在门边,视线阴沉如蛇蝎,冷冷盯着依偎在一处,衣袂相叠的我们。
阿岚,他声线嘶哑,全然无冷清自持的仙君模样,你执意要嫁他吗
纵然有些距离,可我仍能看见他似染了血的眼尾,怪瘆人的。
我觉得好笑,略微侧头,师尊怎么还操心起徒弟们的婚事了
我嫁给谢尘,自然是因为喜欢他,师尊该祝福徒儿,寻得此生挚爱。
我俯身,指尖轻轻扫过谢尘精致的眉眼,十分满意。
越来越庆幸当日他哄我时,我答应了他的求娶,这才有了个如此貌美听话的准夫君。
谢尘从躺椅上直起身,神情从容,师尊今日强闯我谢府,还打伤这么多人,如此强盗行径,叫天下修仙人怎么看
他身上自带一股名门公子的矜贵之气,比起几近形销骨立的贺诀,更能引人瞩目。
天下人如何看,本尊从来不在乎,贺诀冷冷斜了一眼师弟,转瞬掠至我跟前。
他状态很差,眼下青黑色过于突出。
他突然单膝跪地,向坐在躺椅上的我递出一只近乎骨瘦如柴的手。
阿岚,同师尊回去。你受他哄骗,师尊不计较,师尊待你还和从前一般,好吗
贺诀眼里似有对我答应这一请求的期盼。
我静静看着他。
他好陌生。
自从洛梨师妹拜入门下,他就变得那样冷漠。
如今这副样子,演给谁看呢
还和从前一般我看着他,讽刺地笑,是还和从前一样,师妹受了委屈、受了伤,就要罚我吗
贺诀呼吸生生一滞,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他想找补,却发现,根本无从找补。
我冷眼看着他,发现他周身气息并无往日纯粹,像是跌了一个大境界,才堪堪将情毒压制下去。
他张口,有几分强词夺理,你是我的徒弟,嫁娶之事,本尊当然说了算,你年岁尚轻,如何就能辨认他是否为良配
我看透了他。
他让我回去,无非就是给他当工具人。
我低下头,从纳戒中拿出一枚玉佩,平放在他掌心。
这是我拜入师门后,您给我的信物。教导之恩,前世我已用性命相抵,愿今生往世再无瓜葛,各自安好。
手中长剑现身,是我十五岁那年剑冢求得的本命剑。
我用本命剑割破掌心,鲜血正滴在那枚玉佩之上,师徒契,如此轻易地解了。
身旁传来冷玉尽碎的声响,是谢尘摔了玉佩,同样解了师徒契。
贺仙君从未教导过我,我的剑术因有师姐才能提升,这师尊,没有也罢。
(10)
我十里红妆嫁给谢尘那日。
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谢家名门世家,如今由谢尘一手打理,得知这位小家主的婚讯,许多有头有脸的修仙者皆来庆贺。
忙碌整整一日,头顶纯金凤冠的我脖子都快累断了。
谢尘亲手为我摘掉珠翠钗环,兑了一盆温水,轻柔擦去我面上脂粉。
他动作极轻,不知怎么,我忽地就想起他为我擦伤处之时通红的耳朵。
一时间心跳如鼓。
我一把拉住他衣襟,他也乐得配合地倾身向前,眼底水光朦胧。
娘子为何忽然拉我
他语调缱绻勾人,上扬着唇瓣,红烛跳动不熄,映出我和他一双剪影。
我被他这一句‘娘子’唤得脸热,只觉得心似被沸水滚过一般,越跳越快,可我素来大胆,见他秀色可餐的模样,率先吻了上去。
环在我腰身的手不断缩紧。
夫人盛情,谢某定让夫人满意。
……
帘外烛火轻跳,却仍燃了一夜未尽,心上人的怀抱温热,让人舍不得出来。
云销雨霁之时,却听有人门外来报,少爷,剑岳峰送来两箱灵石,可要收下
谢尘那双勾人的桃花眸微掀,抬手拂去我额头的汗,轻声问我,夫人想要这贺礼吗
我摇头。
他送这礼想必未安好心,阿尘,我们得原封不动给他扔回去。
听到了那句‘我们’,谢尘眉眼扬了扬,心情极好地朝外头吩咐,不收,给他扔回去。
我和谢尘的婚后生活实在甜蜜。
谢府足够宽敞,我们白日一同练剑,一起去周边城镇品尝美食,夜里靠着彼此,看一些增长知识的夜光话本。
若谢家管辖之地出了祸事,我们便带着门徒一同降妖除恶。
这一日,临近的千陵城出了祸端,说有一狐妖现世,迷惑人心,随后掏心挖肺。
我与谢尘对视一眼,立马赶去了千陵。
(11)
千陵城大雨瓢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手上的寻妖盘朝着荒郊指去,我与谢尘御剑飞过,果然看到一处黑气盘绕的庙宇。
我俯冲而下,转眼入了那庙门,只见青色的巨大神像下,有一具死状极惨、开膛破肚的尸体。
而尸体身旁,伏着一个长发散乱,衣裳破损的女子。
她低着头,似在啃噬着什么,发出叫人胆寒的声音,血迹滴落一地。
冥冥中,我竟觉得这女子的身形眼熟。
刚要细细观察,那女子忽地抬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张脸是惨白的,如纸一般脆弱,她的牙很尖,眼眶里的黑眼仁极大,几乎将眼白都挤没了。
可我仍一眼认出,她正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师妹——洛梨。
她的目光阴恻恻,唇边晕开一圈儿血迹,手中捧着一颗啃了一半的心脏。
师姐~,她的声音又甜又腻,百转千回,见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心下一凛。
的确,我不喜欢洛梨,但远不到恨她的地步。
前世,我的爱与恨意,似乎全给了我那偏心薄情的师尊。
爱他温柔待我,恨他不肯装到底。
至于对洛梨,我只把她当作一个爱闯祸爱推卸责任的淘气师妹,多有纵容。
我对她摇头,语气平淡,洛梨,你变成如今这样,是我不愿看见的。
兴许是我实力太强,不到二十便已踏入元婴。
所以对这位师妹,我最初其实是很愿看顾的。
她显然不信我的话,冷笑,不是你叫师尊把我赶走的么不然以师尊对我的偏爱,绝对不会把我逐出师门!
话音刚落,她以极快速度冲了过来。
发黑变长的指甲直朝我面门而来,我眼睛眨都没眨,反手一剑给她修剪干净,她怪叫一声,再次冲我扑来。
我见她像是要我的命,便也没手下留情。
三下五除二,将人用缚妖索绑了。
她根本没摸到过我,气得哭声哞哞的,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哭喊求饶。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呜呜呜呜……求求师姐饶了我吧……
顾岚!你真是个大恶人!呜呜呜……放了我吧,我不敢吃人了……
你和师尊都是大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快把绳子解开!
她趴在地上,如同虫子一般蠕动。
若不是这庙宇里还有一具被她挖心吃掉的尸体,我都要觉得她可爱了。
谢尘蹲下,法阵自他手心展开,他用搜魂之术询问到,她整整吃了五个人。
他双眸复杂地转头看我。
修仙界的规矩,妖族若在修仙界杀人,修士有直接杀死的权力。
她吃了五个,自然必死无疑。
还未等我做出决定,一柄长剑裂空而出,一剑捅穿洛梨心口。
她瞪圆的大眼睛倒映出的,是她的好师尊,贺诀冷漠的脸。
区区妖孽,还值得谢家家主使出缚妖索
谢尘却冷笑,贺诀啊贺诀,她可是你千万般宠爱的徒弟,你就这样利落杀了她,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良心难安贺诀眯了眯眼,为祸此间的妖,留着做什么
他或许一直如此冷漠。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都抵不过他成仙登顶的路。
前世是我的清白,今生,是洛梨给他留下的污点。
(12)
谢尘前世番外:
谢尘他有个秘密,从未宣之于口。
他暗恋他的师姐,十年。
十年啊,他们从铁剑都拿不动的年纪,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他却忽然发现,他的师姐顾岚好像喜欢上师尊了。
她一见他便笑,整个人都漂亮得像仙女,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谢尘吃醋,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于是只能起床练剑。
他不敢告诉师姐,他之所以晚学剑法半年却依旧同她齐头并进,是因为根本睡不着觉啊!
他气愤,他抓狂,他无可奈何。
直到一日,他同师姐与师尊误入秘境,与他们走散了。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好热,眼前开始飘出师姐的残影儿。
使劲摇头,却发现是幻觉。
他好像中了情毒。
情毒根本无解,他一颗心都拴在师姐身上,不想随随便便委身他人。
毫不犹豫,他从山洞跌跌撞撞,跳进了冰泉。
泉水好凉啊,凉得人灵脉如针扎一般,他死死咬住唇瓣,生怕溢出一声她的名字。
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废人。
修为散尽,普通人都不如。
师姐得知了,颤抖着双手抱他,他觉得好暖啊,暖得好像能再活过来。
谢尘眉眼弯弯,悄悄吻了吻她的头发,没叫她发现。
师姐啊,你要嫁给别人了吗
你要如愿了吗
他会……他会好好爱你吧。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缺,可就唯独缺了一点师姐的爱。
那天她和师尊大婚,他不敢来。
执拗地躲在空荡荡的谢府,一遍遍,割自己的手腕。
他是个不能再修炼的废人了,不能再与她立在一处,不能再保护她了。
不甘心呐……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死成。
他生了心魔,入了魔道,他想活得久一点,久到能看见她幸福。
可他突然发现,她曾送给他的心脉石,一寸寸熄灭了。
他记得她说过,‘这样,若我性命垂危,这石头会熄灭,你便能知道了。’
‘有我保护,师姐不会有事的,师姐怎么想到给我这个’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若我真有一日快死了,我想在最后,看看你的样子。’
他飞快循着踪迹而去,却只见到一捧灰烬。
是他不好。
他还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13)
贺诀前世番外:
贺诀有一日突然发现,徒儿顾岚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婀娜女子。
门派不乏她的追求者。
背地里,他们唤她‘玉剑仙子’,一个个排队爬剑岳峰送情书。
却无一例外,都被贺诀给没收了,全罚去抄门规。
他看着那一封又一封情书,气得脑袋疼,真想将她变成个丑八怪,这就没人会惦记了。
他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关注,是师尊对徒弟的爱护,而非其他。
所以他又答应了掌门收弟子的要求,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不能,也不该在她身上耗费太多精神。
可不知为何,自从收了新弟子,她却待自己越发疏离。
越是这样,他却越是对她的一举一动牵肠挂肚,难以消解。
于是每一次洛梨来诉苦,他都有失偏颇地偏袒,然后处罚顾岚。
好似只有这样,他那阴暗、卑劣的心思会被遮掩。
直到他身中情毒,脑海中却浮现出她的脸。
听到他的呼唤,读懂他眼底的恳切。
她那么生涩害羞,却仍如他所愿。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不喜欢这世上有能左右他情绪的人。
一边渴望她的靠近,一边却又厌恶她的存在。
他想,若她能死就好了。
后来她的确死了,死于他的见死不救。
他那天喝了整整一坛酒,又哭又笑。
哭的是对她的不舍。
笑的是,这世上,终于没有人会让他分心修道了。
他就是这样疯到溃烂的人,外头越是金玉其外,内里越是千疮百孔。
酒液顺着喉咙而下。
忽然,他心口好热。
似有潺潺不断的鲜血涌出。
他后知后觉地低头。
认出那柄早该陨落的日月剑,僵硬地回头,对上谢尘浸满血泪的双眸。
谢尘猛地抽出长剑,反手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临死之前,他听到谢尘低声呢喃,师姐,若有来生……求你看看我……
贺诀听见了,冷笑,可还没说出一句讽刺的话,他也死了。
而再次睁眼,他发现他回到了中情毒那一天。
只见顾岚原地蓄力,不留余力地飞来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