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柒岁,一名普普通通的17岁少女,现居于S市（一线城市）。父母均在国外工作,事业有成,家里有点小钱（九位数）。
林柒岁就读于国际学校,成绩优异,正值青春期,发育状况良好,腿略长,略白,声音略微好听——总结,略略有那么一（亿）点点好看。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为国学大师的姥爷,因此在琴棋书画方面也略（手）有（法）涉（娴）猎（熟）。
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林柒岁对言情小说没什么抵抗力。某天,她在网上无意间翻到一本小说,不算热门,点击量堪堪破十万,却斩获了出乎意料的高分。出于好奇,她点了进去。
小说名为《少女的日常生活》,封面似乎是某部青春恋爱番剧的女性角色。
感觉好老土。林柒岁默默吐槽。
简介一片空白。林柒岁向下滑来到评论区——她有读评论的习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好评。
作者文笔细腻,人物刻画栩栩如生,初读虽有几分平淡,但平淡之中又能品出几分不一样的风味,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一个字,好！
作者写的太好了！就是更新太慢,一天一章根本不够看。
我在这里,等风也等你更新。
奇怪,这写的怎么这么像我同学
……
如果说林柒岁最初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点进来,那么这些评论成功勾起了她的兴趣。她打开章节目录。
作者长野之鹿从两年前开始发文,每天更新一章,雷打不动。
小说以日记的形式呈现。
林柒岁下意识轻声念了出来。
2023年×月×日,星期日,晴……
二
G市。
鹿长野与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
2025年×月×日,星期四,晴……
鹿长野,17岁,不同于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他是个真普通人。家住G市（三线城市）,初升高时以吊车尾的成绩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总算在班里混了一个中游的排名。
长相方面既没有美的清新脱俗,也没有丑到惊世骇俗,俗称大众脸。个子略高,腿略长,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运动废柴。资深宅男一枚（对二次元不感冒）,热衷于阅读各种不正经的小说,偶尔也会自己亲自动笔写点东西。
少女如青葱白玉的双手轻抚琴弦,以唤醒沉睡的古琴,悠扬的琴声穿越千年前的山水,拂过浔阳的江头,也曾有人静静聆听,也曾有人暗暗拭泪……
键盘敲击的声音构成一首美妙的旋律,一个个冰冷的字眼化开,流入他的心坎。手上的动作不经意慢了下来,双眼微闭,身体跟着轻微摇曳,仿佛他真的听到了悦耳动听的琴声,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名少女抚琴的画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鹿长野反复梦见一个女孩儿,她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展现在他面前。梦中的场景异常真实,即使醒来后也历历在目。
因为这件事,鹿长野看过心理医生,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期间也没少吃药,但这些无一例外没能缓解他的症状。后来,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把梦境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他照着做了,还给顺手发到网上,就是后来的《少女的日常生活》。
时至今日,《少女的日常生活》已经连载超过两年,可是到了晚上,她还是照常在梦中出现,不过,他已经不甚在意了。
有时候,鹿长野也会想,现实中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女孩儿那他这样算不算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末了,又感觉可笑。
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只是一场比较漫长的梦罢了。
鹿长野平静地敲完最后一个字。夜已深。他关了电脑,躺到床上。
晚安。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好梦。
三
林柒岁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会被别人写成小说。
前面提到,林柒岁在网上翻到一本小说,作者清新细腻的文笔成功将她俘获。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她开始觉出几分怪异,书中女主人公的生活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熟悉。林柒岁岁后知后觉,这不正是她的生活吗
一开始,林柒岁还不肯相信,觉得这只是巧合。于是,她把整本小说从头再读了一遍,读完后,她面如死灰：她十分确信,这写的就是她！
如果只是以她的生活为蓝本,林柒岁倒也能接受,可整本书都是在直接照搬她的生活,有些细节甚至连林柒岁本人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书的作者却能准确地描述出来。林柒岁简直无法想象,就好像有个人拿着放大镜在窥探她的人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涌进她的胸腔,林柒岁平生第一次失控地破口大骂。
跟踪狂！偷窥狂！死变态！人渣！禽兽！
愤怒过后,是莫大的羞耻感。她的隐私,她的生活,她的一切,完全暴露在一个人面前,还被写成小说,发到网上,供别人消遣。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忍不住把头埋进枕头里大哭一场。
林柒岁渐渐冷静下来,大骂和大哭都没有用,她必须想想现在到底该怎么做。
她首先检查了家里——她的父母均在国外工作,一个人在S市念书,平常就在学校外租一间单人公寓。她把公寓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针孔摄像头的东西,但林柒岁仍不放心,找了一支专业团队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不用摄像头,对方又是怎样监控她的生活的呢林柒岁不由自主想到身边的人。
先排除爸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理由不用多说。她把剩下的人通通列在一张纸上,费了一点时间一一排查过去,最终的结果却让她彻底傻眼：名单上的人全被排除在外。
不可能。林柒岁脸色苍白,绞尽脑汁的想到底遗漏了谁。
忽然,她灵机一动,打开作者的个人主页,一片空白,但这可难不倒我们的林大小姐,她雇了个黑客,成功查到了对方的个人信息。用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光彩,但一想到对面是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她就毫无罪恶感可言。
她发誓,一定要让那个人渣知道后果。
长野之鹿,本名鹿长野。
四
鹿长野知道自己在做梦。
女孩儿照常出现,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在S市,她似乎是去了别的城市。
鹿长野并不意外。女孩儿很优秀,他经常梦见她去不同的地方参加比赛。
女孩儿租了一间房子。奇怪,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待一段时间吗
女孩儿进了一所学校。
转学鹿长野不能理解。女孩儿去的地方看上去只是一座普通的三线城市,就算是最好的高中也比不上她原来的学校。
女孩儿的视野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女孩儿急忙看过去,顺着她的目光,鹿长野发现这是一个男生,十七八岁,长相普通,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鹿长野越看越像,等等,这不他自己吗
鹿长野感觉自己好像被刮了一个大嘴巴子,脑瓜子嗡嗡的。他要先缓缓。
梦境仍在继续。他被女孩儿叫了出去。
你就是鹿长野
鹿长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女孩儿是真实存在的。通过前几天的梦境,鹿长野就已经知道有个变态在窥探女孩儿的生活,但当时他潜意识里认为女孩儿是不存在的,就没往深处想。现在看来,那个死变态就是他自己啊!而且,对方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在鹿长野的阵阵哀嚎中,梦中的他承认了。
你是不是写了一本小说叫《少女的日常生活》
嗯。
所以,就是你,是你一直在……女孩儿气的直掉眼泪。
一个女孩子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掉眼泪,鹿长野但凡不是个弯的,也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对不起。他果断认错,随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简直就像某个无良作者写出的垃圾情节。鹿长野自嘲道。
女孩儿直接给听愣了,小嘴微张,表情甚是可爱。她看上去很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接受。
女孩儿红着眼睛,强行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把以前的文删了,以后也不准再写,听到没有！
鹿长野长舒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还没结束。女孩儿的脸突然红了,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用蚊子大小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
女孩儿加大音量,语气咬牙切齿,……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鹿长野：……
他怀疑自己要是敢说一个有字,女孩儿会直接从梦里出来把他给手撕了。
幸亏,梦醒了。
鹿长野还没从梦中的场景缓过神来,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他发誓,他绝对没有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每次都及时打上了马赛克！
鹿长野一阵抓狂。他真不是变态啊！
五
林柒岁瞒着家里人偷偷办了转学手续,然后千里迢迢从S市赶到G市,乔装打扮一番,进了鹿长野的学校。
没错,她是来寻仇的。
林柒岁没有第一时间走法律程序。这毕竟是一件实在难以启齿的事,直到现在,林柒岁都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呢在此之前,她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当然,假如对方真是那种人渣,她也绝不会轻易罢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柒岁顺利找到了鹿长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感觉对方不像是那种人,至少应该不会是偷窥狂和跟踪狂,至于其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是否隐藏着一颗变态的心,这一点有待考究。
继续观察已经没有意义,她决定单刀直入。
林柒岁挑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把鹿长野单独叫出去。
林柒岁摘下口罩,露出本来的面目。对方的眼中出现波澜,但不多。这些都被她看在眼里。
在女生中,林柒岁已经算是个子挺高的了,但还是比鹿长野矮了半个头,无形中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林柒岁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她可是受害者啊,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都会站在她这边。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没底。眼前这个人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她,而自己对他的了解只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调查。
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轻率,应该多做些准备才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林柒岁尽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就是鹿长野
接下来的发展与鹿长野的梦境并无二致。
林柒岁已经开始怀疑人生。她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这不扯淡吗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在所有看似不合理的解释中,这确实是最合理的。他们俩一个在S市,一个在G市,相隔这么远,几乎从未有过交集,鹿长野又谈何去窥探她的生活
可假如真是这样,林柒岁想好的那些对策就失去了意义。她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件事也确实不能完全怪鹿长野。她突然感觉很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猛然间,林柒岁脑海中闪现出一个问题,虽然很羞耻,但又非问不可。
她耗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问出来,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然后没忍住,落荒而逃。
六
鹿长野彻底麻了。
一个一直以来都以为不存在的梦中人,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结果既不是来报恩,也不是来寻仇——这分明就是来索命啊！
鹿长野的肉体虽然还活着,但他的精神已经经历了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鹿长野感觉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做了,也绝不是自愿的,是在违背本人意愿下的无意识的行为。况且,他只是做了几个梦,又不犯法。
好吧,不管他怎么狡辩,都无法改变他的行为已经对他人造成伤害的事实。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自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孩子。
思想上经历了一番重大转变,鹿长野决定要做些什么。
首先,按照林柒岁的要求,他发了一封道歉信,然后宣布《少女的日常生活》正式下架。
其次,他决定找出自己做梦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虽然有点傻,但他还是问了林柒岁是否要加入,后者早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
林柒岁主张让鹿长野跟她去S市的医院接受全面检查,但被鹿长野坚决否定,他坚信自己不是神经病。经过一番友好的交流,他们最终把整件事定性为超自然现象,于是,他们把神秘学作为主要调查方向,上起外星文明,下至都市怪谈,不能说成效斐然,至少也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最后,自然是要补偿林柒岁。
事实上,鹿长野比林柒岁以为的还要了解她,多年的梦境让他对少女的各种喜好了如指掌。比如,一直接受中国古典音乐教育的少女,却对外国大师有着深深的迷恋,尤其钟爱贝多芬的曲子；表面上是乖乖女,背地里也会偷偷溜出去和朋友喝酒撸串,酒量之好,简直不像是青春少女,等等。因此,鹿长野讨好起她来简直得心应手。
在主线任务毫无进展的情况下,支线任务却得以取得显著进展,林柒岁对鹿长野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
就是不知道我们的小鹿同学有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连串行为,在周边人看来,特别像是传统意义上的……舔狗。
恰好再过几天就是林柒岁的生日,我们的资深舔狗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早就开始筹备礼物的事情。
他从没给女孩子送过礼物,又深知网上的那些不靠谱。林柒岁家里不缺钱,他能给的她不需要,她想要的他又给不起。鹿长野平生头一次生出穷人的悲哀。
一直到林柒岁生日的前一天,鹿长野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才最终决定要送什么礼物。
他准备送她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
七
鹿长野邀请林柒岁一起去露营。
林柒岁本想拒绝。虽然在鹿长野的努力下,他们已经勉强称得上是朋友,但露营这种事,毕竟是要在外面过夜的。鹿长野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外加各种撒泼打滚,成功让她产生动摇。她一时鬼迷心窍,竟答应下来。
露营的事项由鹿长野全权负责。他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柒岁却并未感觉不适,不知道为什么,和鹿长野在一起她总是会感觉很舒适。人,大多都是这样,在亲人面前,我们虽然放肆,却明白应加以克制；在陌生人面前,我们虽然收敛,却想要尽量放开自我。
鹿长野于林柒岁而言是一个陌生人,但偏偏对她知根知底,在鹿长野面前,她不用顾虑太多,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而鹿长野的一言一行莫名十分符合她的心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中途下起了雨,但鹿长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一早就把营帐扎在了地势较高的地方。
这家伙大概又梦到了吧。林柒岁撅了撅嘴,心中生出几分不满。所以,他早就知道她会来同时,她又不禁有些期待,这家伙一定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时间飞逝,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寒风透过帐篷的缝隙渗进来,林柒岁感受到一丝寒意。一旁的鹿长野则开始从包里翻出各式各样的东西。
半分钟后,林柒岁裹着毯子,怀中抱着热水袋,手上捧了碗姜汤。姜汤是放了糖的,轻抿一口,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身体里产生一股暖流,暖意几乎要将她融化。
鹿长野用手机放起了音乐,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在轻柔的乐声中,林柒岁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不知过去多久,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鹿长野还没睡。手机的亮光映照着少年的脸庞,神情专注。她刚打算起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靠在他的身上,如果就这么醒过来,岂不是很尴尬只好眯着眼睛,继续装睡。
鹿长野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
林柒岁看见他放下手机,脸骤然凑近。她慌忙闭上眼睛,心脏怦怦直跳。
她听见他在叫她。
林柒岁。
她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干嘛
鹿长野笑了笑,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她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你干嘛！大半夜不睡觉。
鹿长野示意她安静,随后把她带出了帐篷。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开,露出点点星光。
寒风灌进上衣的领子,林柒岁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毯子。
你到底想干嘛
鹿长野冲她笑了笑,等一会儿就好了。
三、二、一。
刹那间,一颗绚烂的流星划破夜空,紧接着,两颗、三颗,更多的流星划过。
林柒岁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今天有流星雨你梦见了,对吗
鹿长野眼含笑意,嗯。林柒岁,生日快乐。
许个愿吧,说不定就能实现。
林柒岁知道鹿长野是意有所指,但她此刻少女心疯狂泛滥,觉得把愿望用在这上面实在太浪费了,反正到最后他们肯定能解决。
于是,她面对璀璨的群星,虔诚地许愿到：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八
没错,这一切鹿长野都梦见了。
因为梦见她会来,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邀请。
因为梦见会下雨,所以才提前把帐篷扎在了地势较高的地方。
因为梦见天气冷,所以才会带那么多保暖驱寒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梦见了这场流星雨,才决定送这样一件礼物。
放贝多芬的音乐,倒也不算刻意去迎合她的喜好。他原本不是会听音乐的人,只是在梦中听了这么多天,莫名的就产生了一种情结。
女孩儿的身体慢慢倾斜,最终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鹿长野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他梦中的时间是在深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熬。
鹿长野拿出手机,记录下今天一天的历程。原来的小说他仍旧在写,只是不再发布到网上,这是他的一点私心,他不希望少女的故事就此结束。
时间慢慢流逝,雨声渐渐小了下来。雨停了。
鹿长野看了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他回头看了看林柒岁,女孩儿的睡颜安详,甚至可以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的呼吸。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在装睡。
他没有拆穿她,轻声将她唤醒,可她似乎看出来了,恼羞成怒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大抵是他太了解她,一言一行都不觉受到了她的影响。
这场盛大的流星雨最终如期降临。
林柒岁,生日快乐。
许个愿吧,说不定就会实现。
他站在她身后,悄悄拿出了准备多时的相机。
流星雨并非是他要送的礼物,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拿不来带不走,不能算是他送的。而且,保不齐以后还会看到,又如何称得上独一无二唯有时间是最珍贵的礼物,在漫长的岁月中,未曾重复,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
他在等,等待那个最佳时机,他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少女仰着脸,向诸天星辰祈愿。眼眸明亮,胜却天光。
他按下快门,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九
林柒岁的心很乱。
鹿长野的生日礼物来的让她猝不及防。如果换一个人,林柒岁一定感动的稀里哗啦,但之前发生的事情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客观上来讲,他们谁都没有错。她受到了伤害,理应怨恨,而鹿长野也只是在按照医生的建议,努力想要治好他的毛病。
林柒岁需要的是时间,她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接受,在此之前,她和鹿长野的关系绝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心思想这些——姥爷和姥姥来了。
这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在林柒岁就读的学校里,恰好有一个老师和她的父母关系不错,听说林柒岁转学,就打了个电话关心一下。林父林母在国外工作,自然毫不知情。爷爷奶奶都住在老家,只有姥姥姥爷离得近些,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姥爷那边。
林柒岁是瞒着家里人的,一来是怕他们担心,二来是怕把事情闹大。这可急坏了不明就里的姥爷姥姥,老两口发动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就差没把S市翻过来,终于查到林柒岁去了G市,于是又马不停蹄地杀到G市,总算见到了宝贝外孙女。
然而,他们的宝贝外孙女竟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的腻歪在一起。作为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他们哪能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一场标准的私奔啊！
老两口深知,直接用强是不行的,必须智取。他们做了充分的调查,发现这男的要外表没外表,要内涵没内涵,要金钱没金钱,要粪土没粪土,都不晓得看上他哪里了！
老两口一致认为,他们家岁岁肯定是被这个臭不要脸的男的给骗了！为了外孙女的终生幸福,他们必须把她拉回来。
经过一番充足的准备,老两口正式与林柒岁摊牌。
十
当林柒岁看见站在门后的两位老人时,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足足过了好几秒,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姥爷、姥姥。
姥姥一把扑了上去,想死姥姥了！快给姥姥看看。把林柒岁抱在怀中,一阵爱抚,顺势把她往里推。姥爷则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
两位老人强势登进门,根本不给林柒岁反应时间,而很不巧,鹿长野今天就在这里。
鹿长野昨晚在林柒岁这通宵查了一晚上资料,此时正趴在桌上小憩。然而,两位老人却好像压根儿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林柒岁心虚道：我给你们泡杯茶。
不用不用。姥姥招呼着她,来,到姥姥这儿来。
林柒岁心情忐忑地在姥姥身边坐下。
哎呦,瞧瞧你这头发,乱成什么样子了。来,让姥姥给你梳梳。
嗯。林柒岁顺从的背过身去。
姥姥从兜里掏出一把做工精良的松木梳子,解开林柒岁乌黑的长发。
你小时候也是姥姥帮你梳的头发,一转眼,我们家岁岁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林柒岁原本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却不料姥姥只是问了她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中间虽然会穿插几句他们找她的辛苦,但轻飘飘的就带了过去。
忽然,林柒岁听到几声抽噎,不由得心中一紧,姥姥
姥姥没有回应,自顾自说着话,帮她梳头。林柒岁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姥爷,发现后者正用一种略带责备的慈爱目光注视着她。她的内心愈发愧疚。
没错,这就是二位老人的计策：苦情计。只要能把林柒岁骗回S市,剩下的就好办了。至于这小子,姥爷瞥了一眼仍趴在桌上酣睡的鹿长野,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好了。姥姥满意地打量着林柒岁,漂漂亮亮的。
林柒岁轻咬贝齿,姥姥、姥爷,对不起。
姥姥突然开始掉眼泪。
姥姥！
姥姥抹着眼泪,没事儿,都过去了。
眼看火候到了。两位老人适时提出要带林柒岁回去,不料,竟遭到她的拒绝。
对不起,姥姥、姥爷,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们回去。事情还没有着落,她不能就这么回去。
姥爷脸色一沉,岁岁。
姥姥急忙跳出来打圆场,岁岁想待这儿就让她吧。
两位老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步步紧逼,可林柒岁死活就是不松口。情急之下,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两位老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岁岁,你说什么
林柒岁见瞒不过去,把心一横,索性全交代了。
十一
林柒岁原以为这么扯淡的故事压根不会有人相信,结果,两位老人还真就信了。
忘了介绍,两位老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一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级神棍,一个是世界中二病协会荣誉主席。
老爷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姥姥把手杖当魔杖,在地上画起了魔法阵。
姥爷是国学大师,会算卦,嗯——很合理；姥姥早年留洋,学了点黑魔法,嗯——也很合理……个鬼！偏偏这两人还吵起来了。
姥爷的铜钱掉进姥姥画的魔法阵,刚要伸手去捡,却被姥姥一拐杖抽飞出去。
姥爷怒了：你干什么！
姥姥毫不客气,让开,碍着我画魔法阵了。
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岂容妖物作祟！急急如律令！
阿瓦达索命！
林柒岁抓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鹿长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来到她身边,交给我吧。
只见鹿长野走上去,三言两语就把吵作一团的两人分开,然后一会儿拉着姥爷谈论卦象,一会儿拉着姥姥探讨魔法,没几下就把两位老人哄得服服帖帖。
林柒岁旁观了整个过程。短短几分钟,她见证了姥爷姥姥对鹿长野态度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从冷淡、敌意到现在的异常亲热,反而是林柒岁这个外孙女被晾在一边,她都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林柒岁逮到空隙问鹿长野：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鹿长野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梦的多了,自然就有印象。
林柒岁突然被击中,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动了。
临走时,两位老人特意把林柒岁拉到一边。
林柒岁心情有些忐忑：爸妈那边……
姥爷大手一挥,你爸妈那边我们替你瞒着。随即话锋一转,岁岁啊,我看这小伙子不错,起码没有忘本,你可以试着跟人家处处。
林柒岁羞得满脸通红。
姥姥白了他一眼,臭老头,说什么呢！她把林柒岁拉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到,岁岁,这年头到处都是麻瓜,懂魔法的人可不多了啊。
林柒岁：……
好不容易把两位老人送走。林柒岁发现鹿长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来自中二少女满满的回忆……鹿长野总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她顿时感觉脸颊发烫。但很快,她发现鹿长野的视线集中在她的手腕上。
林柒岁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只阴阳鱼,不知是何种质地,打磨光滑,是小时候奶奶为她求来的,她一连带了十几年,已经培养出感情。
怎么了
鹿长野忽然起身向外走去。与二位老人的交谈给了他一些启发。
你等等,我回去拿样东西。
半小时后,鹿长野回来,他摊开手,一只黑色的阴阳鱼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除了颜色不同,外形上几乎与林柒岁的那只一模一样。
林柒岁睁大眼睛。
这两只应该是一对吧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十二
关于这对阴阳鱼,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最简单的莫过于直接扔掉和送人,但林柒岁舍不得。
他们向各自的长辈打听了这两只阴阳鱼的来历,所有线索最后都指向了一间道观。
本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原则,他们找到了这间道观。
道观的历史似乎十分久远,门匾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道观外面一边种着松柏,一边种着毛竹,正值寒冬,朵朵腊梅点缀其间。
就是这里了。二人对视一眼,共同踏入。映入眼帘的是摆在正中间三座高大的三清像,一名身穿道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蒲团上,看不出年龄大小。
贫道已知二位为何而来,这红绳贫道已为二位解了,还请回吧。
林柒岁手腕上的红绳应声断开,阴阳鱼掉在地上。鹿长野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走吧。
林柒岁有些犹豫,不再看看吗
鹿长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穿道袍的男人,他既然不喜我们打扰,我们又何必强聒。他顿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没做梦。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雪。南方的冬天难得下雪,他们踏雪而行,留下一地深浅不一的脚印。
二人各怀心思,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鹿长野率先开口,你要走了
嗯。林柒岁笑了笑,怎么,舍不得
鹿长野没有说话,只是把阴阳鱼还给她。
咦林柒岁惊讶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那只阴阳鱼,你是不是不小心把你的也给我了
鹿长野闷声道：补偿你的生日礼物。那张照片,他终究没舍得送出去。
林柒岁的视线在鹿长野和阴阳鱼之间流转,似笑非笑。随后,她抓起他的手,把一只阴阳鱼塞进他的手里。
鹿长野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阴阳鱼,不是黑色,而是白色。
这是我的那只,就当交换。
他的手掌慢慢合拢,然后紧紧握住,感受着上面只属于她的温度。
少女的声音中包含某种期许：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鼓起勇气,迎上她的目光,良久,他轻轻说道：我喜欢你。
雪停了。短暂的寂静。
表白吗这样的我可不接受。
他的眸子瞬间黯淡无光。是啊,他究竟在奢望些什么仅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难道还不够他知足的吗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听说北方的雪景更好看,如果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有人向我表白,一定很浪漫吧。
要一起去吗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少女眼含笑意,明亮的眸子一如那日。
究竟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梦中,不知不觉他就陷了进去,无法自拔。若非用心,他也写不出那样的文字。
忽然想起余光中的一首诗：
而你带笑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只是你胜过雪色,也胜过天光。
他回答：好。
十三
鹿长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女孩儿,眸光灿若繁星。只是梦醒了,她就不见了。
他抓起放在枕边的阴阳鱼,用力把它嵌进掌心,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只是一场梦而已,很快就会忘了的,可他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这么心痛……
他把梦中的故事写成小说,发到网上。似乎也曾有人和他一样,做了难以忘怀的梦,后来那个人创作了很多戏曲,其中最出名的四部合称为临川四梦。于是,他将他的小说名为《临川梦》。
《临川梦》在网上疯传,异常火爆,但鹿长野毫不关心,这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直到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老师领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走上讲台,指着她,对同学们说,这位是新同学,林柒岁。
那一刻,他的心忽地不受控制,在全班人惊讶的目光中,泪流满面。
梦醒了。
幸好,你还在。
后记·她的梦
林柒岁刚读完最近在网上异常火爆的小说《临川梦》,这里面讲的是一个男孩儿梦见一个女孩儿的故事。评论区里哭得一片稀里哗啦。
谁都没有想到,那些美好,竟只是男主人公做的一场梦。
林柒岁略微有点伤感。她关了手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那些曾在他们梦中出现的陌生人,又是否真的存在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个男孩儿,邂逅了他梦中的少女。
林柒岁摘下系在手腕的阴阳鱼,细细抚摸,放在枕边。
她忽然有些期待今晚的梦境。
晚安。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