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裹着头巾的巴国小伙瞪着大眼睛一边在马路上跑,一边用巴国语大喊:

乌国那边又打过来了,又打过来了,大家快跑呀!

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轰的一声,玻璃窗嗡嗡震动。

小燕从里屋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馍,小脸煞白。

爸,是不是……她话没说完,第二声爆炸更近了。

震得货架上的酱油瓶哐当砸在地上,黑褐色的液体像血一样漫开。

我一把拽过小燕,三两下扯下围裙。

三天前领事馆就来过通知,让所有华夏侨民准备撤离,可我总想着再等等——

等把这批面粉卖完,等房东把押金退回来,等……

现在不用等了。

战争真的找上门了。

去拿你的书包,只装吃的和衣服。

我推着小燕往屋里走,自己冲到柜台后面,从暗格里摸出护照和一卷攒了半年的钞票。

这些钱本来是要寄回老家给媳妇看病用的。

刚把东西塞进怀里,店门突然被撞开。

三个男人冲进来,领头的那个手里拎着铁棍,眼睛通红。

吃的!钱!他哑着嗓子吼,铁棍砸在柜台上,玻璃碴子飞溅。

小燕吓得尖叫一声,我赶紧把她护在身后。

这几个人我认识,是街口修车铺的工人,平时见面还点头打招呼,现在却像饿疯了的狼。

钱在抽屉里,自己拿。

我故意大声说,手却悄悄把怀里的那卷钞票往裤腰里塞。

领头的不信邪,一把推开我,自己拉开抽屉乱翻。

另外两个人直接冲进后厨,把米面油往麻袋里倒。

小燕突然挣开我的手,冲着他们喊:那是我家的面!

我心脏差点停跳。

那男人转头盯着小燕,铁棍在手里掂了掂。

我抄起擀面杖就冲了过去。

三十斤的面团我天天揉,胳膊上的力气不是白给的。

一棍子砸在那人手腕上,铁棍当啷落地。

他惨叫一声,剩下两个人从厨房冲出来,我抡着擀面杖往货架上猛砸——

砰!

一整排辣椒粉罐子炸开,红雾弥漫。

三个人呛得眼泪鼻涕横流,边咳边往外跑。

领头那个在门口绊了一跤,我追上去补了一脚,他滚到街上,被一阵急促的枪声吓得抱头鼠窜。

小燕还在发抖,我蹲下来用力抱了抱她:没事了,咱们现在就走。

抓起早就收拾好的双肩包,我拉着小燕往后门跑。

经过厨房时,看见地上撒了一地的面粉,白得刺眼。

那是我昨天刚进的货,花了两万巴元。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怀里那本蓝色护照,和小燕温热的小手。

街上乱得像捅了的马蜂窝。

人们抱着孩子拖着箱子往南跑,那是机场的方向。

北边的天空已经泛红,黑烟像巨蟒一样扭动着升起来。

时不时有摩托车呼啸而过,后座上的人举着枪,不知道是哪边的民兵。

我紧紧攥着小燕的手,专挑小巷子走。

大路上有军车设卡,远远就看见几个穿制服的在挨个查证件。

爸,阿丹家就在前面。小燕突然拽了拽我的手,我们能不能……

不能。我打断她,现在谁都顾不上谁。

小燕不说话了,但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转过两个街口,前面突然出现路障——沙袋堆成半人高的墙,后面站着三个拿步枪的士兵。

所有人停下!检查证件!

队伍排了二十多米,照这个速度,等轮到我们至少一小时。

我看了看表,离最后一班撤侨飞机起飞只剩三小时了。

我抱起小燕,假装焦急地往前挤:让一让!我女儿发烧了!

这招在华夏好使,在这儿居然也行。

人群让开一条缝,我挤到最前面,士兵皱眉看着我。

通行证。

我掏出护照,故意让小燕靠在他面前的沙袋上。

她小脸通红——刚才跑得太急,倒真像发烧的样子。

我女儿烧到39度了,我用结结巴巴的巴国语说,必须去机场,华夏医生在等。

士兵看了看小燕,又看了看我护照上的华夏国徽,突然压低声音:华夏人

我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摆摆手:快走快走,别堵在这儿。

我千恩万谢地抱着小燕钻过路障,走出去十几米才敢大喘气。

小燕趴在我肩上小声说:爸,我其实没发烧……

知道。我捏捏她的小腿,你演得好。

穿过两条街后,炮声突然近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背后传来,气浪推得我往前踉跄几步。

回头一看,刚才过关卡的地方已经腾起蘑菇云,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

小燕突然从我怀里挣下来,指着斜前方:爸!那是阿丹家的楼!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栋四层居民楼被炸塌了半边,像被巨人咬了一口的饼干。

废墟里隐约有小孩的哭声飘出来。

快走!我拽着小燕的手,飞机不等人!

是阿丹在哭!小燕突然甩开我的手,我听见了!他说‘救命’!

她像只小野兔一样窜了出去,我追都追不上。

眼看她就要冲进那堆摇摇欲坠的废墟,我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张小燕!

我吼得撕心裂肺,但下一秒,更撕心裂肺的是废墟里传来的回应:

小燕……我在这里……巴国语,带着哭腔。

我站在原地,脚底像生了根。

怀里护照硌得胸口发疼,表盘上的秒针咔嗒咔嗒响。

炮声又近了。

阿丹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燕已经钻进废墟,我只能跟着冲进去。

断裂的钢筋像野兽的獠牙,随时可能砸下来。

这里!小燕跪在一块水泥板前,小手拼命扒拉碎石。

我弯腰一看,缝隙里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是阿丹。

他整个人卡在倒塌的衣柜和床板之间,右腿被压住,脸上全是灰。

别怕,我们拉你出来。我蹲下身,手刚碰到水泥板,远处又是一声爆炸。

整栋楼都在颤抖。

我咬牙掀开水泥板,木刺扎进手掌也顾不上拔。

阿丹的右小腿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把裤管染红了一片。

他看见我,用生硬的华夏语说:谢谢……张叔叔。

这孩子才七岁,父母在银行上班,现在怕是凶多吉少。

小燕已经脱下外套包住阿丹的腿:爸,我们带他一起走!

我看了眼手表——还剩两小时二十分钟。

多带个受伤的孩子,怎么可能赶到机场

但阿丹攥着小燕衣角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走!我弯腰把阿丹背起来,抓紧我脖子。

阿丹比我想象的轻,像背着一捆晒干的玉米秆。

但跑出两条街后,我的后背全湿了。

小燕突然拽我袖子:爸,阿丹在流血!

我侧头一看,血顺着我的肩膀往下淌,阿丹的嘴唇都白了。

得找个地方包扎。我四下张望,街角的药店早被砸烂。

最后从垃圾桶里翻出件还算干净的T恤,撕成布条绑住阿丹的腿。

他全程没哭,牙齿把下唇咬出一排血印。

穿过中央广场时,我的腿开始打颤。

阿丹突然小声说:张叔叔……放我下来吧。

别废话。我喘得像个破风箱。

小燕突然指着西边:爸,那边有家华夏超市!

那是老林开的店,半个月前就关门回国了。

玻璃门被砸碎,但货架居然还有东西——几包方便面、半瓶矿泉水。

小燕像只小老鼠似的钻进去,出来时怀里抱着两包饼干和一根火腿肠。

最后一包了。她掰成三份,最大的那块塞给阿丹。

我们蹲在墙角狼吞虎咽,饼干渣掉在地上,立刻被麻雀抢光。

刚绕过市政厅,前方突然传来喝令: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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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持枪民兵堵在路口,枪口在我们三个之间来回扫。

领头的用巴国语吼:证件!

我掏出护照,他的手电筒光柱直接照在阿丹脸上:这孩子是谁

小燕突然抱住阿丹:我弟弟!

放屁!民兵一把扯开小燕,他明明是巴国人!

电光石火间,我抓起路边面粉袋往阿丹头上一扣。

长官,这是我儿子的面粉人偶!我故意用蹩脚的巴国语说,华夏手艺!

面粉扑簌簌往下掉,阿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民兵半信半疑地伸手要掀,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

是政府军的车!有人喊。

五个民兵立刻调转枪口,我趁机拽着两个孩子冲进小巷。

阿丹跑不动了。

他的腿伤开始化脓,体温烫得吓人。

小燕把自己的外套给他当枕头,突然说:爸,我也饿。

我们已经在废弃公交站躲了二十分钟,飞机起飞时间只剩一小时零五分。

我摸遍全身,只在裤兜里找出半块融化了的巧克力。

小燕舔了舔嘴唇,却掰成两半塞给阿丹:你吃。

阿丹摇头,巧克力在他手心化成棕色的泥。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声响——不是炮击,是下雨的前兆。

雨砸下来的时候,我们终于看见机场的灯光。

但横在面前的河水暴涨,唯一的桥被炸得只剩两根钢梁。

绕路要四十分钟!我吼着压过雨声。

小燕突然咳嗽起来,摸她额头居然也发烧了。

阿丹挣扎着从我背上下来:张叔叔……你们先走……

雨水冲掉他脸上的面粉,露出青紫的嘴角。

我看看怀里打摆子的小燕,再看看蜷缩的阿丹。

突然发现桥墩下漂着条破木船。

会游泳吗我问阿丹。

他点点头。

我脱下外套裹住小燕,把阿丹绑在背上:抓紧!

跳进河里时,子弹般的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

河水灌进鼻腔的刹那,我听见阿丹在耳边说:

张叔叔……我会帮你……照顾小燕……

河水比想象中急,木船像片烂叶子一样打转。

我一手夹着小燕,一手拼命划水,阿丹死死搂着我脖子。

钢梁的阴影罩下来时,一个浪头直接把船拍向桥墩——

低头!

我猛地按下小燕的脑袋,船帮擦着头皮撞上混凝土,木屑飞溅。

阿丹的腿在流血,河水里拖出一道淡红色。

爸...我冷...小燕的牙齿咯咯打架。

离对岸还有二十米,我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

最后五米是阿丹救了我们。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从我背上窜出去,狗刨式地推着船靠岸。

爬上岸时,三个人瘫在泥地里像三团烂抹布。

小燕的烧更厉害了,眼皮直打架。

阿丹从湿透的裤兜里掏出个塑料包:我奶奶...教的药...

里面是几片干树皮,巴国老人用来退烧的土方。

我嚼烂了树皮,捏着小燕鼻子灌进去。

苦得她直吐舌头,但十分钟后额头真的没那么烫了。

机场的探照灯已经能看见,但阿丹走不动了。

他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像泡烂的馒头。

我蹲下来:上来。

不...他摇头,你们跑得快...

小燕突然哭起来:你不走我也不走!

远处传来引擎轰鸣,两辆军车正在沿路搜查。

我扯下衬衫撕成布条,把阿丹绑在背上:抱紧!

最后三公里像跑了一辈子。

小燕的球鞋早就跑丢一只,袜子磨出洞,脚底全是血泡。

阿丹在我背上轻得像片影子,只有呼吸喷在耳根的热气证明他还活着。

路过加油站时,镜子里瞥见自己——

满脸血道子,头发支棱着,活像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

爸...小燕突然拽我,飞机!

天际线上,一架华夏航空的灰蓝色尾翼正在滑行。

机场铁网外挤满人,有个母亲正把婴儿从铁丝网缝隙塞进去。

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大喊:华夏护照优先!

我高举着蓝色护照往前挤,小燕死死抓着阿丹的手。

突然被个戴钢盔的拦住:这孩子没护照

他是我...我急得舌头打结,是我干儿子!

钢盔冷笑:巴国崽子也想混上飞机

小燕突然扑上去咬他手腕,被一把甩开。

阿丹跪下来用华夏语喊:求求您...我会洗碗...

骚动引来了华夏领队,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

他看看阿丹的腿,看看小燕的血脚丫,突然摘掉眼镜擦了擦。

老刘!他喊来地勤,我作保,带这孩子走!

钢盔还想拦,眼镜男直接掏出证件:外交豁免权,要告去大使馆!

最后一班飞机的舷梯正在收起。

我们三个被推着跑向跑道时,阿丹突然小声问:

张叔叔...华夏真的有白馒头吗

我喉咙一哽:管够。

舷梯关闭的瞬间,小燕把阿丹推进机舱,自己却滑了一跤——

我揪着她后领子甩进去,自己半个身子还悬在外面。

两只小手突然拽住我胳膊。

一只白嫩,一只黝黑,指节都攥得发青。

机舱里的冷气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小燕和阿丹挤在靠窗的位置,两张小脸紧贴着舷窗。

窗外,巴国的夜空被炮火映成橘红色,跑道上的探照灯像把刀子,把黑夜割得支离破碎。

系好安全带。空姐走过来,看到阿丹时皱了皱眉,这孩子......

我儿子。我抢着说,把阿丹往怀里搂了搂。

空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来三条毛毯。

阿丹接过毯子时,手指还在发抖,湿漉漉的裤腿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小燕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爸,他们在查名单!

前排站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肩膀上的徽章亮得刺眼。

他正拿着平板电脑挨个核对乘客,身后跟着两个持枪士兵。

新调来的边境官。旁边的大叔低声说,刚才有个混上来的巴国小孩被带下去了。

阿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军官走到我们这排时,我下意识挡住阿丹。

护照。

我递上我和小燕的蓝色护照。军官翻了两页,突然抬头:就两个

我儿子......

名单上只有张大山、张小燕。他用指甲在平板上划了两道,这孩子不在撤侨名单里。

小燕猛地站起来:阿丹是我弟弟!

军官冷笑一声,突然用巴国语对阿丹说了句话。

阿丹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退——这个反应出卖了他。

巴国孤儿。军官转向我,你知道规矩,非华夏籍不得登机。

他还是个孩子!我声音开始发抖,他父母都......

规矩就是规矩。军官打断我,对士兵使了个眼色,带他下去。

阿丹被拽出座位时,小燕像只发疯的小兽扑上去咬士兵的手。

士兵吃痛松手,阿丹跌在地上,受伤的腿撞到座椅,疼得缩成一团。

求求您!我跪下来抓住军官的裤腿,他只有七岁,在华夏有亲戚......

军官俯视着我,眼神像在看一条丧家犬:十分钟后起飞,要么你们三个一起下去,要么现在把他交出来。

机舱里鸦雀无声。

前排的大妈别过脸去,后排的年轻人举起手机录像。

阿丹慢慢爬起来,把皱巴巴的毛毯叠好放在座位上。

小燕......他用生硬的华夏语说,下次...再一起玩......

小燕的眼泪砸在地毯上,她突然冲向舱门:那我也不走了!

混乱中有人大喊:让这孩子上来吧!

像是火星掉进干草堆,整个机舱突然炸开:

他还是个孩子啊!

我们联名担保!

军官先生,上帝会记住您的选择!

军官脸色铁青,这时广播突然响起:最后一次登机呼叫,舱门即将关闭。

阿丹已经走到舷梯口,瘦小的背影被探照灯拉得很长。

我突然想起他泡烂的伤口,想起他省下最后半块饼干给小燕,想起他在河里说的那句我会帮你照顾小燕——

等等!我吼得撕心裂肺,他是我儿子!

从怀里掏出那张全家福,照片上我和妻子中间,P着一个咧嘴笑的男孩。

这是去年小燕用涂鸦笔画的想象中的弟弟。

他三岁就被拐到巴国......我抖着照片胡编乱造,我们找了四年......

军官接过照片,狐疑地打量着阿丹。

时间像是被拉长的麦芽糖,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突然,远处传来爆炸声,跑道尽头的仓库腾起蘑菇云。

军官猛地推开我:舱门关闭!立刻起飞!

阿丹!小燕的尖叫混在引擎轰鸣里。

阿丹站在舷梯上回头,炮火的红光映着他满是泪痕的脸。

士兵正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拖,他的手指死死扒着舱门边缘,指节发白。

我抄起应急箱里的灭火器砸向士兵。

那人踉跄着松手,我一把抓住阿丹的后衣领——

砰!

舱门液压杆开始收缩,夹住了阿丹的左脚。

孩子疼得脸都扭曲了,但没哭出声。

空姐尖叫着按紧急制动,军官怒吼着冲过来——

华夏航空从不落下任何同胞!

一声暴喝从驾驶舱传来。

机长半个身子探出舱门,肩章上的四道杠金光闪闪。

他直接按下手动操控按钮,舱门嗤地重新打开。

我趁机把阿丹拽进来,孩子像块破布一样摔在地毯上。

小燕扑上去抱住他,两个小脑袋紧紧抵在一起。

军官阴沉着脸掏出手铐,机长突然亮出证件:我是空军退役飞行员,根据《战时特别法案》,这架飞机现在由我全权指挥。

他转向目瞪口呆的空姐:给这孩子拿套制服,就说是我新收的学徒。

当起落架离开地面的瞬间,阿丹透过舷窗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祖国。

那片生养他的土地正在燃烧,而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小燕的衣角,像是攥着唯一的浮木。

空姐拿来热牛奶和创可贴,他先递给小燕:你...喝......

我摸到裤兜里那包泡烂的饼干——是阿丹在超市废墟里找到的,一直留到现在。

机舱灯光渐暗,小脑袋一点一点靠在我肩上。

阿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着,受伤的腿微微抽搐。

窗外,云层之上的星空格外明亮。

飞机降落在华夏首都机场时,天刚蒙蒙亮。

小燕趴在舷窗上,鼻子抵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窗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爸,那是长城吗

那是机场跑道。我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阿丹还在睡,脑袋歪在小燕肩膀上,嘴角挂着一点口水印。

空姐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张先生,待会儿海关可能会......

她没说完,但我懂。

阿丹没有护照,没有身份,只有一个机长临时编造的学徒身份。

我低头看了看这孩子——裤腿上的血渍已经干了,结成硬邦邦的一块,脸上还留着炮火熏黑的痕迹。

我会处理好的。我说。

海关大厅的灯光亮得刺眼。

队伍排得很长。

轮到我们时,穿制服的女关员看了看我的护照,又看了看小燕的,然后目光落在阿丹身上。

这孩子是

我儿子。我脱口而出。

关员挑眉:证件呢

在巴国丢了,战乱......

她敲了敲键盘,屏幕反射的蓝光映在她镜片上:系统里没有他的入境记录。

小燕突然拽了拽关员的袖子:阿姨,阿丹真的真的是我弟弟!

关员叹了口气,拿起对讲机:王队,这儿有个无证儿童,巴国来的......

阿丹被带进小房间时,小燕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要把阿丹送回去吗她死死抓着我的衣角,那边在打仗啊!

我蹲下来,用袖子擦她的脸:不会的,爸有办法。

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玻璃窗里,阿丹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够不着地,晃啊晃的。

一个女警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双手捧着,小声说了句谢谢,发音很标准——是飞机上现学的。

我掏出手机,翻出领事馆发的撤侨通知,最后一条写着:特殊情况请联系大使馆热线。

手指发抖地按下号码。

根据《战时人道主义救助条例》,可以给他申请临时庇护。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领事馆工作人员。

他手里拿着我提供的照片——那张小燕涂鸦的全家福,还有飞机上机长写的证明。

但需要社区担保,以及......他推了推眼镜,你们确定要收养他

我还没回答,小燕已经跳起来:确定!阿丹会帮我写作业!

工作人员笑了:那得先解决他的户口问题。

窗外,阿丹正被女警领着走过来,手里多了一包饼干——是海关给的。

他走到我跟前,突然鞠了一躬:张叔叔......

嗓子哑得不像话。

我一把搂住他,闻到一股机场洗手间肥皂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气。

回家了。我说。

回家的地铁上,小燕睡着了,脑袋歪在阿丹肩上。

阿丹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闪过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回家四个大字。

认识吗我指着那四个字。

他摇头,又点点头:回...家......

发音很生硬,但字正腔圆。

我鼻子一酸。

租的房子在城郊,一室一厅,厨房小得转不开身。

媳妇提前收拾好了,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

这是......她看着阿丹,声音有点抖。

小燕抢着说:妈,这是阿丹!他帮我打过欺负我的男生!

媳妇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阿丹的脸:好孩子,先去洗澡。

热水器是老式的,要提前烧。

阿丹站在卫生间门口,不知所措地捏着媳妇给他的新毛巾。

不会用吗我问。

他摇头,小声说:以前...都是冷水......

媳妇突然转身进了厨房,锅铲碰得叮当响。

第一顿晚饭,阿丹吃了三碗面。

媳妇不停给他夹菜,小燕的嘴撅得能挂油瓶:妈,我的鸡蛋呢

锅里还有。媳妇头也不抬,又给阿丹盛了碗汤,慢点喝,烫。

小燕啪地放下筷子:你们都喜欢阿丹!

阿丹的勺子僵在半空,汤洒了一点在桌上。

他赶紧用袖子去擦,被媳妇拦住:没事,待会儿我收拾。

小燕哇地哭出来,冲进卧室摔上门。

阿丹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我...明天...回去......

回哪去我放下碗,这儿就是你家。

媳妇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个盒子:小燕,出来看妈妈给你买的新书包!

门开了一条缝。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的动静吵醒。

阿丹站在小板凳上,正笨手笨脚地煎鸡蛋,灶台上洒满了蛋壳。

张叔叔早。他紧张地擦了擦手,我...学做饭......

我看着他被油烫红的手背,突然想起在巴国,他奶奶教的退烧土方。

今天教你揉面。我系上围裙,咱们家的老本行。

媳妇送小燕去学校回来,看见我们俩满身面粉,笑得直不起腰。

老张,她悄悄说,楼下铺面在招租......

我摇摇头:钱不够。

街道办刚贴了通知,她掏出手机,对退役军人有优惠。

我愣了下——差点忘了自己当过兵。

阿丹仰着脸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我...会擦桌子......

开张那天,街坊都来捧场。

小燕穿着新校服,站在门口当迎宾:正宗巴国风味拉面!

阿丹系着小围裙,有模有样地收钱找零,虽然算术还不太灵光。

媳妇在厨房下饺子,说是中西合璧。

中午最忙的时候,小燕突然拽我袖子:爸,阿丹哭了。

我转头看去,阿丹正盯着电视——新闻里播放着巴国战况,满目疮痍。

他抹了把脸,继续给客人端面,只是脚步比平时重了些。

晚上打烊后,小燕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张纸:我和阿丹的'合同'。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阿丹永远是小燕的弟弟。拉面店赚的钱,三分之一存起来给阿丹找爸爸妈妈。

阿丹在后面按了个手印,红彤彤的。

三个月后,阿丹上了户口本。

拍照那天,他穿着媳妇买的新衬衫,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

笑一笑。摄影师说。

阿丹咧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是上周和小燕打闹时磕掉的。

小燕在旁边做鬼脸:阿丹像只土拨鼠!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下意识搂紧两个孩子。

回家的路上,阿丹突然说:张叔叔,我昨晚...梦见爸爸妈妈了。

媳妇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

他们说......阿丹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谢谢你们。

小燕从后座扑过来抱住他:笨蛋,要叫爸妈!

夕阳透过车窗,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暖暖地映在高速护栏上,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