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受伤失去生育能力后,宫门外忽然站了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合宫如获至宝,欢喜迎回了小殿下。但不管如何哄问他娘亲是谁,小殿下始终闭口不言。皇帝头疼不已,把所有可能人选都猜了一遍也无结果。最后无奈,随口说了个很久没提过的名字。小殿下却突然睁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娘亲叮嘱过,随便说谁是娘都好。最不能认的就是她。

1
俞清棠。
你娘亲,当真是俞清棠皇帝似乎不信,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小孩的头摇得更猛了。
这一来,更是几乎坐实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是那位。
突然想到什么,举殿之人慌忙垂了眼,不敢再看帝王脸色。
合宫上下都知道,这个名字是皇帝的逆鳞。
六年来,除了皇帝本人,无人敢提。连带当年清妃住过的清梨轩,都成了再无人踏足的冷宫。
回过神,皇帝语气从方才的温柔变成了嘲讽。
好,好,好一个俞清棠。居然敢瞒天过海,出宫偷偷生下朕的孩儿,也不肯回来向朕低头认错。
说着,又盯着孩子仔细看了好半晌。眼角眉梢确有几分俞清棠的影子。人如其名,美得清冷疏淡。
他还是控制不住怒火,语气不善对孩子道:
你娘人在何处既这么多年狠心音讯全无,为何现在又将你送回来找朕
皇后赵瑾月端坐一旁,围观良久。方才始终不声不响,此时状似无意插了句嘴。
清棠姐姐,可是也听说了陛下……受伤之事所以才将皇室血脉送回……
闻言,皇帝的脸又沉了沉。看向孩子的眼神也冷淡了几分。
上月狩猎他不小心从马上摔下,人没事,但伤到了根本之处。太医说,虽不影响床事,但日后恐难再生育。皇帝登基六年,膝下只有几位公主,晏国江山仍无人可继承。心焦至极,他不得已暗自遍寻天下名医。那俞清棠本就出身医药世家,想来也收到了风声,这才巴巴将孩子给他送回来。她这是想白捡个天下!
想到这,皇帝冷笑着对小孩嗤道:
你娘亲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盘,算计起朕的江山了。
小孩不全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但见他脸色不对,也大概知晓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慌忙摇头摆手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娘亲不想要什么算盘……娘亲要嫁人了,便要先甩掉我这个小拖油瓶才行。不然,不然别人会嫌弃她的。
此话一落,全场静可闻针。
皇帝已经脸黑如炭。
半晌,他几乎咬牙切齿挤出句话:
俞清棠,你竟还敢再嫁!来人,三日之内,务必将俞清棠给我捉拿回宫!

2
天子一怒,朝野震动。
没出一日,我便在出城门时被官兵拿住了。
也怪我。非要亲眼看着远儿被接进宫。又托人打听了宫内情形,确认远儿平安无事,才肯放心离去。
尽管远儿的相貌和晏凛如出一辙。不需任何证明,一看便知他们是亲父子。但……毕竟当年我离开时,同晏凛闹得太僵。实在担心,因我之故,他不肯认下远儿。
晏凛比我想的来得还快。
门猝不及防被人推开。
我回过头,堪堪和他四目相对。
二十六岁的晏凛,比六年前初登帝位时,成熟了许多。稳坐金銮殿多年养出的上位者气质,到底不是从前那个隐忍不受宠的皇子能比的。哪怕在梦里,我都没曾想过,还会和晏凛有重逢这天。以致于这样情形下,连行礼,我都忘了。
晏凛的眼神,似寒潭般深不见底。只对视片刻,我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晏凛沉默打量我良久,幽幽开口:
俞清棠,真有骨气啊。一走便是六年,朕瞧你瘦成这样,也不像过得很好。朕很想知道,宫外究竟有何让你舍不得回来呢
我心头苦涩,低头不语。
呵,既有心瞒着朕生下朕的孩子,如今为何又巴巴送他回来,当朕这里是驿馆还是生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晏凛说话时,语气放得很轻,似乎只是旧友间寒暄。但皇帝的猜疑心,从没一刻放下过。
我低眉敛目,恭谨回答:
回陛下,民女不敢,民女心中自然有苦衷。
民女好不容易寻了个好人家,带着别人的孩子男方家不肯娶,民女也是没别的法子了。
话音落下,对面良久没出声。但粗重的呼吸,我再熟悉不过。是晏凛发怒的征兆。
果然,下一句他便是再忍不住的咆哮:
俞清棠!别忘了你还是朕的后妃,你还想要嫁给谁朕看谁敢娶!
袖中的双手捏得死紧,身体也有些虚浮无力,面上却不卑不亢。我努力平静应答:
皇上似乎忘了,清妃当年早已去世,民女如今名唤俞棠。
晏凛怒气更盛:
好,好一个心狠的俞棠。即便你要再嫁,就这么容不得自己十月怀胎又亲手养大的孩子你让朕的骨肉流落在外吃苦多年便罢,竟还想抛下他你可知,他只是个五岁幼童!若不是朕的人发现他,他落在其他有心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头垂得更低,不知如何接话。我当然知道后宫危险。我也舍不得。可我这副身子,早已药石无医。但远儿还小。失去母亲后,我实在不知,他该如何长大。也不放心,将他交给其他朋友。思来想去,犹豫了整整一个月。才决定将他送回生父身边。
想到这,我咬了咬牙冷声道:
远儿已拖累我六年,这六年我时时都在后悔生他下来,早想找机会送回宫。如今,正好借嫁人机会,摆脱这个责任。
晏凛满脸惊讶,指着我,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他重重踢开门,拂袖而去。临走下了死令:
她爱去哪便送她去,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

3
我欣喜万分。想不到晏凛如此轻易便放了我。拿好包袱便要立刻离开。刚行到宫门处,却听到隐约孩童的哭声。皇宫里,此时应当没有其他小男孩。心颤了颤,我咬牙没回头,正准备迈出宫门。突然被人从身后冲过来,抱住了大腿。
娘亲!
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远儿竟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许是跑得太急,小脸还挂着泪,鞋子也跑掉了。
我心里着急,手却不停往外推他。
小殿下,莫乱认人,我不是你娘亲。你父皇自会给你找位顶好的娘亲,今后会教你认字,教你骑射,你要乖乖听你父皇的话。
远儿小脸顿时拉了下来,跟晏凛不高兴时一模一样。
远儿不要其他娘亲,远儿只要你这个娘亲。娘亲骗我让我来找爹爹……还说办完事便会来找我……可一直没来……娘亲是不是……不要远儿了
远儿边哭边控诉,最后竟抽泣到说不出话。
我头疼得紧,怎么都安抚不住。远儿哭着还死死抱紧我大腿不放。
晏凛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不远处。俞清棠,到底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哭成这样你也狠得下心走。朕真是小看了你的心肠,原来当年你并非赌气一走了之。
我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胸口隐隐又开始作疼。
看着推不开的远儿,心里长叹口气。今日怕是不好走。
皇帝身边都是看眼色高手。总管太监赵伦上前,笑着对我劝道:
俞小姐,多年不见。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望小姐帮忙。小殿下自前日回到宫中便不肯吃饭食,夜里也一直惊醒哭闹,想来不适应宫中生活。若您能亲自把小殿下平日习惯交代给奴才们,奴才们也能更好地伺候主子。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难过再也压抑不住。我刻意不看远儿,淡淡道:
这么麻烦如此我暂且再留一晚,待你们记下小殿下喜好,明日我便离开,不耽误嫁人。
赵伦一噎,拱手道谢。
不远处的晏凛冷哼一声:
嫁人嫁人,俞清棠,如今你满脑子都是嫁人。朕倒想看看,不让你出宫嫁人你要怎么办!

4
嫁人嫁人。我何尝还能嫁人。
从进宫成为晏凛妃子那一刻起,倘若我真嫁给其他人,无非也是害了人家罢了。
脑子里忍不住浮现起,十六七岁的晏凛说娶我时的样子。
那时,他还是藏在村里避难的落魄皇子。
我们棠溪村在晏邾两国交界处。爹爹和我把他从河滩上救起时,并没多想,也不图他报答。但晏凛醒来,却对我一见钟情。他话不多,病好了却不肯离开。见他知书识礼,不像坏人,又说自己已无家可归。战乱年月,谁都不容易,我们便好心收留了他整整一年。临走时,他信誓旦旦,定会回来娶我为妻。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第三年,他果然回来接我了。那时我才知晓,他竟然是敌国皇子。但彼时两国正交战,我身份特殊,要进宫只能换身份。他求了我父母很久。最终我依了他,背井离乡随他进了宫。那时,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可后来……宫里进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他就看不见我了。猜疑,争宠,冷战,搞得我精疲力尽之时,突然传来了噩耗。我们全家曾收留敌国皇子晏凛之事,被有心人捅了出来。还未等我求晏凛安排救兵,我全家就已经被母国以内奸罪斩首。
晏凛那么聪明一个人,当然很快查出了告密者。但不知为何,他始终不肯告诉我是谁。且无论我如何哭求,想回家操办父母兄嫂后事,他也不应允。一句朕的后宫,不应有敌国的女子为妃。,便把我最后的希望也堵死了。
但我还是不甘。最后一次去跪求出宫时,却听到他跟心腹讨论:外面都传清妃挟恩图报,朕现在都忍不住怀疑……她们全家当年究竟是否早知我真实身份,就等着几碗汤饭换他家女儿一世荣华。
我终于心死。推门进去,直接认下了他的恶意揣测。直言当年我家早知他真实身份,才特意收留他。也因此故,我才坚定等了他三年未嫁。晏凛没有丝毫怀疑。勃然大怒之下,当即骂我滚出宫去,再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我忍着悲痛火速出宫,安葬好父母兄嫂后,竟晕倒在坟前。这才得知,自己腹中已有孕两月余……那时,我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唯有腹中的骨肉,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冀。一眨眼,便是六年过去了。

5
被远儿缠得没法。这日,我到底还是住了下来。晏凛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独苗倒是很好。不仅他的心腹赵伦亲自率人照料,旁人半分插不进手。连远儿住的延庆宫,也紧挨着他常居的养心殿。
等宫人离开后,我才恢复对远儿的态度。娘不是教过你,在宫里,千万不能认我娘亲吗远儿怎么不听娘的话
远儿小嘴一噘,气鼓鼓反驳:可是娘亲都不要远儿了,远儿为什么要听娘亲的话!
我有些无语,正要同他再细细讲道理。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柔美女声。清棠姐姐
往门外望去,又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我连忙起身行礼。赵瑾月比起从前我离开时,从容明艳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初入宫闱羞涩爱哭,追着我问晏凛喜好的那个姑娘了。
姐姐,真的是你,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凛哥哥曾派了好些人出去找你,到处都没踪影,没想到如今你自己回来了……
赵瑾月端坐上首,似在叙旧,却并未唤我起身,任我跪着。想不到,姐姐竟偷偷瞒着天下,诞下凛哥哥唯一的子嗣呢,可真有福气。对了,姐姐是不是也收到了消息,得知凛哥哥受伤,才送思远回宫的姐姐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我讪讪笑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敷衍道:民女能有什么福气,还是娘娘福泽深厚。民女今后只求出宫后能嫁个老实人,本分过日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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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抬头,也能清楚感觉到赵瑾月的视线紧紧盯着我。我身子本就虚弱,跪久了不免头晕。但丝毫不敢泄力,跪得越发恭谨。
忽然她莞尔一笑,亲自上前扶起我,亲切道: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要用离宫来威胁凛哥哥吗既回来了,便好好同他服个软,留在宫内吧。凛哥哥毕竟是皇帝,总不能他向你低头。
我猛地抬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但身后,晏凛愤怒的声音已然传来:俞清棠,六年过去了,你还想用这些腌臜手段来拿捏朕吗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以为次次有用好,明日一早你便滚,朕要你此生都不能再踏进晏国一步!

6
圣谕一出,我反倒安了心。能走便好。
晏凛和赵瑾月离开后,远儿死死跟着我,一步也不离开。他像是已经彻底明白。这次我要是离开了,便永不会再回来。
借着月色,我静静看着身旁熟睡中也不肯放开我手的远儿。我从那么小一点儿,拉扯到这么大的心头肉。无论心里跟他告别多少次,每次都会疼得喘不过气。好在他还小,很快便会忘记我。应当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一夜未眠,守着我的远儿。直到天色渐亮,宫门快开了,才小心翼翼起身离开。赵伦身边一位得力宫人早已等在门口。我跟在他身后,心事重重,也没怎么看路。等再抬头,却愣住了。奉陛下口谕,送娘子到此处居住。是否弄错了,皇上昨日亲口答应放我出宫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强势推进宫门,从外面落了锁。正要拍门求情,门外却传来宫人冷冷的声音。娘子不用闹了,陛下亲口下的令。若娘子真为了小殿下好,便安心在此长居,莫再想出宫的事。逢年过节,陛下会允许小殿下前来探望的。

7
我深深叹了口气。六年后,竟又一次被晏凛关在了清梨轩。早知他说话不算话,昨日就不该留下。六年前,清梨轩便已几乎是座冷宫。想不到如今,除了布满灰尘外,房内还是我当年离开的模样。几乎连小摆件,都还放在原处。只这些年估计没人住过,无处不散发着旧屋的陈年霉味。
我苦笑。恐怕这辈子就交待在这里了。晏凛要是知道我本没几天活头了,应该会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将我关在这里吧。到底遗憾。本想着最后回乡在父母坟前烧点纸,等我走后再找人把我一并埋在他们身边。现在,我只能等下去再找他们了。
我简单收拾了卧房,便凑合住下了。每日有宫人定时送来饭菜。粗茶淡饭我倒是不在意,将死之人,吃什么都无所谓了。但偌大的宫里只得我一人,实在有些无聊发闷。更难的是,我进宫时并没带药。断药十多日,如今身体四肢越来越虚弱无力,咳血也越发频繁。
实在抵不住时,我终于向送饭的宫女求了情。姑姑,劳您帮我找三味药。就三味就好,身子实在病得难受。我递过去身上唯一还算值钱的手镯。
宫女本不想答应,许是看我脸色实在惨白,便不做声收下了镯子。我连连道谢。可我盼了一晚,第二日没等来止疼药。却等来了晏凛和远儿。

8
一大一小牵着的两道月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院中。闷闷不乐的表情都一模一样。远儿一见到我,便甩开晏凛朝我扑了过来。我紧紧抱着远儿,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娘亲,父皇说您身体不适,要在这里养病。还说我要是乖乖听话识字念书,便会带我来看您,还允我陪您住一晚。远儿一日背一首诗,是不是很厉害我点点头,话都说不出。
晏凛在旁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什么。抱了会儿,远儿开始围着我打转察看。娘亲,您是不是很难受,都疼哭了。您哪里病了,远儿给您呼呼。我擦了擦泪水,哽咽解释:娘亲没什么病,娘亲就是有些乏力,歇几天便好了。远儿将信将疑,晏凛却冷冷开口:俞清棠,你不是说病了要买药装病倒是演得逼真。我还当你总算老实了,可你竟连进宫前的手镯,都舍得拿来做套。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骗朕的同情吗我想开口解释,却先咳了起来。晏凛脸色更难看。不必再装了,远儿已经带来了。只要你安分老实住着,朕自然会多让远儿来看你。
我十分不解。之前以为他关我起来,是为了惩罚我。但如今看着,又不像。想着便开口问了。
陛下之前让我不要再踏进晏国,金口玉言,为何出尔反尔
晏凛面上浮现尴尬,随即斥道:
远儿不能有个流落在宫外,不体面的亲娘。更遑论你还妄想另嫁。是嫌远儿将来脸面太好看
我胸口一堵,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说的,也没错。倘若将来远儿能高坐宝位,自然不能有任何人让人指摘的污点。见我沉默,晏凛终于满意我的乖顺。
打量了两眼周围,下一刻,他突然发了难。
朕让你们把人关在清梨轩看好,不是让你们把这里改成冷宫。赵伦,你如今三十出头便已老糊涂了
赵伦早已双腿颤抖。
他剐了一眼心腹宫人,颤颤巍巍地解释:
都是老奴没管教好,这帮子手下不长眼,怠慢了主子。
晏凛没什么耐心:既然不长眼,便拖下去挖了双眼。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当即跪了满院。
那宫人更是吓瘫在了地上。
许是本以为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弃妇,想不到皇帝竟然发如此大的火。
我和远儿也吓了一跳。
晏凛见吓到了他,才改了口:
念在小殿下刚寻回的份上,你这双眼便暂时挂着,要是下回再被我发现不长眼……
赵伦擦了把汗,不停磕头。
有了晏凛这一怒,不出一个时辰,清梨轩便被从内到外擦洗收拾得焕然一新。仿佛记忆里我刚被封妃,晏凛亲手拉着我搬进来那天的模样。不同的是,此时我们身边,还多了个叽叽喳喳的小团子。

9
有晏凛在,宫人自然不再送往日那些潦草发酸的饭食。满桌的珍馐,流水似的被人端上来。晏凛早吃腻了这些,我则是身体难受吃不下。只有远儿胃口不错,每样都吃了好多。还不时给我和晏凛,各夹一筷子菜,盯着我们吃下。
吃着吃着,远儿突然开始撒起娇来。娘亲,要是往后每日都陪远儿吃饭就好了。还要有父皇一起。他笑得很开心,我却忍不住心头酸涩。远儿从小就羡慕邻居家孩子有父母双亲,他时不时也会问我,爹爹去哪儿了。问多了,便也大概从我各种拙劣的谎言里猜到几分。所以如今,他发现自己其实有爹爹,当是欢喜得紧的。
晏凛也似被远儿的话触动,难得温情了些许。
清棠,如今这样不是很好么。当年若非你执意要离宫,诞下远儿后定然早已封为贵妃,我们一家三口也不至于……说到这,许是他也意识到不对,便没再说。
皇城里这许多宫苑……他的家太大,何止我们三口。
这日晏凛似乎很闲,夜幕降临也没离开的意思。他在一边的凉亭里,映着灯笼翻书。远儿在院中小凳上坐着,央我教他辨认星星。我强撑着难受的身体,勉强抱着他讲解。偶有讲错的,晏凛便突然冷冷插一句嘴纠正。错得多了,远儿便偷偷笑我。非要把晏凛拉过来,和我们一起坐下,亲自讲解。晏凛对远儿格外耐心,他的凉椅紧挨在我旁边。六年来,这是我和他距离最近的一次,彼此都有些不自然。远儿换到了他怀中,一只小手却没忘牵着我。稚嫩童声和沉静成熟男声,不时在院中交错响起。
我忍不住把头抬高望向夜空,不想再让眼泪又流出来。若非当年种种,也许我和他,还有远儿。本该有许多这样温馨宁静的夜吧。很多年前,晏凛也这样,在村里的小溪边耐心教我。他怕我采药夜归迷路,细细教我如何通过星星辨别方位……
夜渐渐深了,等我好不容易哄睡了远儿时,自己也累得闭上了眼。身体本就难受了一晚,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竟难得梦见了和晏凛的从前。

10
在棠溪村时的从前。晏凛那时,还叫阿厌。他说从小娘亲便去了,他从没被其他人真心喜欢过,父亲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那时我很不能理解。他长得又高又俊,会写诗作画,还会拉弓打猎,为何没人喜欢呢明明我亲眼所见。村里好多小姑娘,每每遇见他都会红着脸偷偷看他。可他那时谁都瞧不见,满心满眼全是我。后来我问过他原因。他只笑称,从未见过你这般,单纯的傻姑娘。顿了顿,他又认真问了句,那你呢……为何喜欢我我哑然。是啊,年少的心动,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或许是他写得飞扬肆意的一笔好字。或许是因为野猪出现时他挡在我身前的奋不顾身。又或许,只是因为他笑起来好看而已。他离开那天,送了亲手做的一个同心结给我。那时他跟村里耄耋之年的老人学的。他说,希望我们可以白首同心。可后来心变了,他想共白首的人,兴许早已不是我。六年前出宫时,我便没带走那枚同心结。
这晚梦里旧事太多,身子也隐隐作痛,我睡得很不安稳。翻了很多次身,半梦半醒中,忽然感觉被人拥入了怀中。

11
清霜半落棠眠月……晏凛抱着我,嘴里低声呢喃。这是初见时,他送我的诗。我猛然被惊醒。这不是梦,晏凛竟没走感觉到身后真实的体温,我挣扎想避开。棠儿,别动。晏凛低沉嗓音传来,将我拥得更紧。怎么瘦了这许多……傻棠儿,若你早肯低头回来找朕,我们也不至于耽误这些年。他说着,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物件。我一摸便知,是那枚同心结。他说话时呼吸喷在我脖颈上,周身立刻泛起酥酥麻麻。我越挣扎,他抱得越紧,胸膛也烫得灼人。当年你一走了之,竟连这结都舍得不带走,心狠的女人。如今朕再将这结重新交给你……敢再丢弃试试。说着,他竟直接扳过我,朝我的唇贴了上来。晏凛吻得忘情,齿关很快被撬开,攻城略地……我再忍不住,曲起膝盖顶了他要害,迅速起身爬到床尾。怕吵醒远儿,我压低声音冷冷道:民女并非过去的清妃,这同心结,于我来说毫无意义。如今我已同他人定亲,再这样不合适,皇上请自重。说完,我将同心结往地上一丢。晏凛呆住了,满眼不可置信。良久,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黑。俞清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装病示弱,朕也向你低头了,你还要怎样再继续拿乔就真的过了。我面无表情,恭谨解释:民女并非拿乔,实在是前尘旧事已忘干净。如今只求陛下能网开一面,放民女出宫,再感激不过。晏凛猛地起身。声音刻意压低,但掩不住他的怒火。俞清棠,好一个前尘旧事,已忘干净!宫外究竟有何人,让你如此念念不忘你那么想出宫,朕偏不让你如愿!朕偏要把你关在这清梨轩一辈子,看你下半生会有多后悔!晏凛拂袖而去。还不忘让人把远儿一并抱走。哪怕他哭得撕心裂肺,晏凛也没再心软。

12
我站在门后,静静看着周遭一切。方才搬进来的摆设糕点,被一件件搬走。刚安排进来的宫人们,也迅速被一个个撤离。主子说了,这位从前在宫外做惯了活的,无需留人伺候。以后都让这清梨轩清净点儿。其实我无所谓这些。左右没几天好活了。我最想要的,是死前不那么痛苦。那位拿了我手镯的宫女,迟迟不见踪影。我心里估摸着,既然晏凛已知此事,恐怕是再等不来帮我的人了。身体的疼痛让我根本无法安眠,索性枯坐榻上,想想该如何了结。恍惚到天明,还没做出决定。一大早,又来了位不速之客。姐姐好大的脾气,听说昨儿这清梨轩里,可是罚了好多下人呢。赵瑾月语气不善,走进殿内便四处打量了一圈。这话一出,我便懂了,她是为昨日晏凛那些举动而来。可惜,她的消息似乎没那么灵通,只听到了前半段。姐姐好手段,离宫出走多年,还能死死拿捏凛哥哥的心。赵瑾月身边大宫女秋水撇撇嘴,接着她的话道:娘娘出身大家闺秀,当然有所不知,宫外那些勾栏瓦舍乾坤大得很,勾男人的本事多着呢,咱们正经女子哪里比得过。此话一落,周遭隐隐响起嘲笑声。我正欲反驳,喉间却涌出一口血。擦拭的手绢迅速被染红,很快便咳得不能自已。赵瑾月诧异片刻,转而嘲讽道:姐姐还真是下血本,装病装得挺像,可惜皇上此刻不在,再柔弱也无人欣赏。秋水立刻上前附和:就算皇上在又怎样,当年娘娘的猫抓伤她,破了那么大块皮肉,可娘娘稍微一哭,皇上还不是轻轻带过。最好笑的是,最后受罚禁足抄经的却是她。可见皇上心里,终归是娘娘的地位最重。我低头不语,往昔情形浮现心头。那时晏凛安抚我,理由是前线正在打仗,还要依赖赵瑾月的父兄。只能委屈我,为了他再忍耐一次。可无人在意,我的父兄,早埋在那棠溪村小山包。我对赵瑾月平静拱手:娘娘自然是皇上的心尖宠,旁人如何能比。赵瑾月却突然变了脸,一巴掌朝我甩了过来。住嘴!本宫与皇帝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我本就虚弱,被她一巴掌打过来,倒在地上再起不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后来血竟止不住,连心肺都开始绞着疼。秋水蹲下瞧我两眼,又朝我周身软肉处,狠狠掐了几把。浑身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疼得我不住吸气。赵瑾月挥手。罢了,不吱声的哑巴,欺负起来都没意思。俞清棠,我来是想告诉你,别做梦以为留在宫里你就有翻身机会。凛哥哥准备把你生的小孽种记在我名下,由我亲自抚养。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养孩子啊真不容易,磕磕绊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我心头一跳。她话里的威胁我自然听得懂。可我已经这样,别说保护远儿,连反击她的力气都没有。我努力从地上爬起,万分虔诚求道:娘娘愿意抚养远儿……自然是他的福气。民女甘愿离开晏国,换远儿平安长大……无奈皇上在气头上,不肯放过我,非要关我在冷宫中作为处罚。赵瑾月盯着我良久,似在思考我话里的真伪。罢了,无论你愿不愿意,这宫里也万留不得你。你只要从宫里消失,旁的,我自会对陛下交代。我顺从点头:一切听从娘娘安排。赵瑾月嗤笑一声,临走时对我凉凉警告:有些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懂,劝你别耍花招。将来太子若有个敌国的亲娘,你说,他的江山能坐得稳么我沉默闭眼。再没人比我清楚这个道理了。

13
当夜,本在湖边的清梨轩走了水。火势漫天,映红了整片皇城上空。等晏凛赶到时,大殿已然坍塌殆尽。熊熊火光中,晏凛几欲崩溃。他几次冲到火焰边缘,又被侍卫拼死拦住。绝望等到天明,火才堪堪被众人浇灭。小殿下看见娘亲住的清梨轩着火,早已哭到晕厥,被宫人抱走。晏凛恍惚站在庞大的废墟前,不敢踏进一步。侍卫和宫人们迅速进去搜索,不多时便回报,仅发现一具年轻女尸。清梨轩本就只住了一人。晏凛脸刹时惨白。他亲自冲进灰烬里,一眼便看到了那具尸体。他几乎颤抖着走了过去,缓缓蹲下。尸体躺在原本卧房清棠床榻位置,被烧焦得难以辨认。晏凛神情木木的,伸出手,却不敢触碰。棠儿,是朕来晚了……泪一滴滴落在尸体上。晏凛前所未有的悲伤,周围空气也仿佛凝结了。一时间,无人敢靠近他半步。片刻后,赵瑾月缓缓上前,拍了拍他的背。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想必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陛下如此伤心。晏凛没说话,他好像已经感知不到周围。赵瑾月擦了擦眼角,又道:陛下还是让人收拾下姐姐的遗体,瞧她双手紧握,想必生前也受尽了大火折磨……晏凛随着她的话看向尸体的手。片刻后,他霍然起身。再不复方才的悲伤,反而换上了滔天的怒意。这根本不是俞清棠。俞清棠,你还要骗朕几次!玩这样要死要活的把戏,骗朕的心疼当年陪俞清棠上山采药时,他险些掉下悬崖,是俞清棠不顾一切奋力拉扯,好半晌才将他拉了上来。由于过于用力,自那之后,俞清棠的左手食指都有些变形。而眼前这具女尸,手指指骨自然,毫无受伤扭曲痕迹。想到这里,晏凛咬牙切齿:俞清棠,朕发誓,此生再不会信你。等捉回你,一定将你打断双腿囚禁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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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阖宫又再无人敢提俞清棠三个字。小殿下醒来,哭闹着要娘亲。晏凛亲口告诉他,这个无情的事实。你娘亲已经不要你,抛下你一人走了,今后皇后娘娘才是你娘亲。小殿下不敢相信。但他没闹,趁宫人不注意,亲自跑去清梨轩。等见到眼前一堆废墟,这才信了。他宁愿娘亲是抛下他走了,也不希望娘亲在大火中被……从那之后,小殿下变得乖顺听话,但也更沉默了。晏凛对他,不像从前那般宠溺,反而渐渐冷淡。毕竟每每看见他,就想起俞清棠的眉眼,让他忍不住心烦。这是唯一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拿他当猴戏耍的人。六年前,他已经受伤一次。六年后,他还是栽在了这坏女人手里。他不甘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久后,晏凛亲自带人微服出宫,去俞清棠家乡捉拿她。她这样无依无靠之人,想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可当他到了俞家祖宅,发现早已空无一人。房内都起了青苔,近期不像有人住过。为了避免后患,他一把火点了这祖宅。没地方躲了,她肯定会出来。他还亲自抓了几个可疑的男人。那些跟俞清棠打过交道的男人,其中肯定有俞清棠嘴里念念不忘,要出宫嫁的男人。无论怎么逼供,他们都不肯招。晏凛便下令废了他们,让他们永远不得娶妻。晏凛还不死心。天下就这么大,他不信找不到俞清棠。终于,在偏远的小山包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俞清棠父兄的坟墓旁,有人新动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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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凛当即赶到了坟前。他从未来过此处。许是当时埋得潦草,此处荒草丛生,并不当道。但三座墓旁,近日新起了一座小土包。晏凛认得这块荒地,是俞家的。埋在这里,许是俞家哪个亲戚吧。估计没什么亲人了,连墓碑也立不起。晏凛没在意。细究起来,俞家父子之死,也算与他有关。他命人在坟前倒了一壶顶好的陈年老酒,又奉了几盘瓜果聊表心意。事毕,他命人昭告天下。若五日内,俞清棠不出现,他便要掘了这三座墓。俞清棠当年为了处理父兄后事,宁可与他恩断义绝也要出宫。想必六年后,她也会为了父兄再次出现。可是。告示贴遍了所有街巷,全天下,无人不知此事。却迟迟没人上报,有俞清棠的踪影。等到第五日,晏凛已经气到不能自已。他恨极了俞清棠这个女人。为了赌一口气,竟连自己父兄都不顾。她这是仗着知道他爱她,便把事做到如此绝地。一气之下,晏凛命人掘了这三座坟墓。白骨皑皑,被挖出来晒在俞清棠老家大街上。一连半个月之久。俞清棠始终没有出现。晏凛终于无计可施。这女人,果真如他所想,蛇蝎心肠。他终于妥协,下令将白骨再埋回原处。他亲自拿了三炷香,想在坟前赔礼道歉。毕竟俞家父子,也算对自己有过收留之义。可等他们一行人再到坟前。却发现旁边小土包前,有个小姑娘正在哭着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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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伦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看你这么伤心,还烧这么多纸,这里面埋的是你至亲之人吧。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瞥了他们一眼,又看回自己跟前,专注烧纸。不是我的亲人,是我邻村一位可怜的姐姐。赵伦更好奇了:那你为何要替她烧纸呢对方喃喃道:姐姐病逝前,把她所有的钱都给了我,帮我从人牙子那里赎了身。她只求死后将她埋在此处,替她烧点纸,她说自己没有亲人了,怕病死无人收尸。姐姐是个大好人,但好人不长命,病逝前遭了许多罪。运气也不太好,遇到了坏男人,连儿子都不给她见最后一面了。这下连晏凛都来了兴趣。你说的姐姐,为何非要埋在此处,她可知这是俞家的地小姑娘没好气瞅了他一眼。姐姐本就是俞家人,同爹娘埋在一起也很正常啊。晏凛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这位姐姐,是俞守正的亲人小姑娘已经烧完纸,擦干泪起身,语气闷闷的。姐姐就是俞守正的亲女儿,俞清棠啊,你这人怎么一直问。前些天也不知是哪来心肠歹毒之人,将俞姐姐父兄的坟墓都挖了。俞家人都是十里八乡的大好人,救死扶伤无数贫苦百姓,怎么就落了这样的下场。小姑娘说完,便挎着篮子离开了。晏凛立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从她口中听到俞清棠二字时,他便已觉得脑子乱成一团。赵伦瑟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晏凛却一脚踹他到那座新坟前。给朕挖!朕倒要看看,俞清棠还有什么把戏!她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赵伦慌忙带人动手,边挖边汗流浃背。不知该祈祷,这坟里是俞清棠好,还是不是俞清棠好。小坟包土埋得不深。很快便看见了棺椁。晏凛顾不得其他,上前亲手推开了上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精致木盒,以及一堆杂物。晏凛认得,那里面……有俞清棠娘亲留给她的玉簪,她从前每日都会拿出来擦一遍;有几本俞清棠从前爱看的话本子;有她幼时初学刺绣时的失败品……琳琅满目,甚至像在开杂货铺。俞清棠从前,便喜欢收集积攒各类物件,再旧也舍不得丢掉……晏凛看着这一件件,几乎要扶着棺椁才能站稳。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血。他不敢打开那个盒子,强撑道:俞清棠,鬼把戏越来越多了,竟然还装死!朕不信,不信她死了,给朕把天下翻过来也要找到俞清棠这个女人!那天晏凛到底没敢打开那个木盒,而是直接折返皇宫。不过走时,还是带上了那个木盒。回到宫中,他异常冷静。赵瑾月疲惫前来禀报:小殿下前几日突然心绪不宁,发烧好几日不退,滴水不进。但太医连着救治好几日,总算是无事了。晏凛怀疑地看向赵瑾月。开口却不是问晏思远的事。皇后,清梨轩走水一事,跟你有关。他用的是陈述句。赵瑾月先是否认,随后又承认。姐姐,姐姐一直求我,我也是无法,毕竟还有多年旧情。她说,说宫外有人在等她,求我一定要帮她,只要我帮了她,她便会说服远儿认我为娘……臣妾也只是想同远儿亲近些,为陛下分忧啊。她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晏凛却突然抓住她双肩历声道:你同她,能有什么旧情骗骗她可以,休想骗朕!当年若非你使人告密,她父兄如何会被邾国斩杀你会心存旧情赵瑾月脸色一白,矢口否认:凛哥哥,当年的事不是都过去了,你也说过不会再提,为何又翻出重提。晏凛见她目光躲闪,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她咆哮:是你,是你谋害了清棠!若不是你将她一把火送出宫去,她怎会在外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瑾月被他逼得无法,哭着解释:凛哥哥,当时我只是一时冲动,嫉妒姐姐得凛哥哥真心喜爱才……我也是为了你啊,可我真的没有害姐姐。她自己非要出宫,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她就突然病死了……晏凛听到死字,瞬间神情变了。谁说她死了她根本没死,她只是躲起来想气朕,等拿捏住了朕,便可对朕提过分的要求!你告诉她,她赢了!朕输了!让她回来吧,便是要皇后之位,朕也答应给她!听到这句话,赵瑾月忽然心寒到极点。她再也忍不住,含泪控诉道:凛哥哥,我自小便心仪你。那时你去敌国为质,消息全无,却还是不顾一切等你回来。想不到,等回来的却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纵使我们成亲三年,你心里一刻也没放下过她,执意要去娶回她。我很想知道,究竟我哪里不如她一个民间女子你心心念念她一辈子,可曾想有一刻过我我明明是你的发妻,我又算什么晏凛似乎找到了发泄口,冷漠看向她:所以,你嫉妒她,便把她带去宫外藏了起来赵瑾月被他逼急了,愤怒吼道:她已经死了,俞清棠死了,你听清楚了吗!我的心腹亲眼看到她闭的眼,本来还想动手,正好省了一瓶毒药。你胡说!晏凛不可置信,紧紧抓住赵瑾月脖子,往死里逼问。交出俞清棠,否则朕掐死你!赵瑾月又哭又笑:可惜啊,她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了。你要找凶手是吗她是被你害死的!我的心腹后来打听过了,她本来好好的,就因为生下你的孽种落下了病,身体早就不行了。但我偏要她死前再也见不到你,我恨她,也恨你!晏凛目眦欲裂,再听不得半个字。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失手掐死了赵瑾月。殿中宫人早吓得跪了满地。人如其名,美得清冷疏淡。若这棠儿,别怕,朕带你回家。晏凛不吃不喝,守着木盒三日三夜,直接病倒了。这病来得蹊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时而心口痛,时而脑子糊涂。嘴里不时念着棠儿、棠儿。只有小殿下来的时候,他会清醒一会儿。便拉着他不停讲,自己当年在棠溪村的旧事。其他时候,他都抱着那个盒子,一步也不离开。可到他中风死去那天,都没敢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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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飘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直到远儿继承大统,命人将我的骨灰妥善安置到单独的一处精致陵园,我才得以安息。当初那把大火前,我被赵瑾月送出了宫。她不是同情,想留我一命。我知道,她是不愿让我的死,成为皇帝心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我没有任何不愿。这幅残躯,若能护远儿最后一程,也算值得。可后来辗转到了老家,还是没抵住病痛折磨,没几日便死了。远儿是懂我的,他知道我不愿跟皇家再沾上关系。特意给我找了一处僻静的小溪边。跟当年棠溪村的那条小溪一样,两边种满了海棠。春风一吹,溪上便飘满了花瓣。这一生虽短暂,但绚烂过,也值得了。若有来生啊,愿再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