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数据,像断线的风筝,直直往下坠。
经纪人费哥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唐小浪,再不想办法,你就等着彻底过气吧!
过气。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1
我曾是短视频平台的头部主播,一场意外的直播事故,让我口碑暴跌。
粉丝流失,商务解约,团队人心惶惶。
养老院试下效果如何一个实习生弱弱地提议。
关爱老人,传递孝心,正能量啊。
费哥眼睛一亮:好!就主打一个反差,你唐小浪,去养老院当孝子贤孙!
我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但看着账户里不断减少的余额,我没得选。
青松养老院,一家新开的私立机构,收费不低,但设施看着还行。
我们很快和院方谈妥了条件。
租用场地,雇佣临时演员扮演我的远房亲戚,甚至还有几个老人是团队找来的托。
第一场直播,主题是浪子回头,温情陪伴。
我特意穿了件朴素的白T恤,头发也剪短了。
镜头里,我不小心打翻了一位张大爷的餐盘。
然后立刻蹲下,手忙脚乱地收拾,嘴里连声道歉。
张大爷,对不住,我给您重新打一份。
张大爷眼神有些茫然,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特写镜头给到他布满皱纹的脸。
直播间弹幕开始滚动。
小浪哥变了,好孝顺啊!
呜呜呜,想我爷爷了。
数据肉眼可见地回暖。
费哥在镜头外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麻木。
午休时间,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有些刺眼。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太太,端着一杯水,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孩子,喝口水吧,看你忙活一上午了。
她的眼神很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愣了一下,接过水杯:谢谢您,奶奶。
她在我身边坐下,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陈年旧事。
大多是关于她的儿子,一个很久没回来看她的军人。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突然,一条弹幕飘过我的手机屏幕。
咦屏幕左下角那个穿灰衣服的老头,我记得半小时前不是坐在那儿吗
对啊,他还穿着红毛衣呢,怎么换了身衣服又坐回去了
而且表情一模一样,都是在发呆。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位置,坐的是王大爷,一个团队特意安排的背景板老人。
他有轻微的认知障碍,但平时很安静。
按计划,他只需要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位置。
怎么会中途换衣服,又回到原位
我抬头望去,王大爷果然穿着灰衣服,呆呆地望着远处。
阳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苍老。
一种莫名的寒意,从我脊背升起。
2
直播数据的好转,让费哥尝到了甜头。
他立刻策划了第二场重头戏:失散多年的亲人终相认。
主角是我和一位姓李的老奶奶。
李奶奶是团队精挑细选的,据说年轻时当过话剧演员,记台词不成问题。
剧本很简单,我扮演她抗战时期失散的小儿子。
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和忏悔后,母子相认,抱头痛哭。
费哥说:这场戏要是火了,你就能彻底翻身!
我看着剧本上那些肉麻的台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费哥拍拍我的肩膀。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数据就是命!有流量才有钱赚!
我沉默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直播前,团队的化妆师特意给我画了憔悴的妆容。
眼下青黑,嘴唇干裂,配上我刻意压抑的哭腔,效果拉满。
李奶奶也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服,头发花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
开始!费哥一声令下。
直播镜头亮起。
我按照剧本,一步步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李奶奶。
妈……我声音哽咽,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
李奶奶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孩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颤抖着伸出手。
我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妈!是我!我是建国啊!我回来晚了!
这是剧本里的名字,李奶奶的小儿子叫建国。
直播间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太感人了!这演技绝了!
呜呜呜,破防了家人们!
小浪哥受了多少苦啊!
就在我准备说出下一句台词时,李奶奶突然抓紧了我的手。
她的力气出奇地大,眼神也变得有些奇怪。
不对……你不是建国……她喃喃自语。
你是……你是小虎!你爹呢你爹去哪儿了
我愣住了。
小虎这是谁剧本里没有这个名字。
费哥在镜头外拼命给我使眼色,示意我继续演下去。
我强装镇定:妈,您说什么呢我是建国啊!
李奶奶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眼神越来越涣散。
炮弹……好多炮弹……小虎,快跑!快躲起来!
她猛地推开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
轰!轰隆隆!
她整个人从轮椅上滑了下来,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直播间瞬间炸锅了。
什么情况演砸了
这老太太怎么回事好像真吓着了。
剧本太假了吧!
费哥脸色铁青,立刻让人切断了直播信号。
养老院的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给李奶奶注射了镇定剂。
她渐渐平静下来,但嘴里依旧念叨着小虎、炮弹之类的话。
费哥气急败坏地把我拉到一边。
唐小浪!你干什么吃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的李奶奶,心里堵得慌。
费哥,我觉得李奶奶情况不对,她好像真的……
真什么真!我看就是入戏太深!费哥打断我。
现在怎么办网上都炸了!说我们虐待老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护士急匆匆跑过来。
不好了,李奶奶的家属在网上看到片段了,说要报警!
当晚,养老院直播惊现集体失忆的话题冲上了热搜。
更诡异的是,不止李奶奶。
之前那个换衣服的王大爷,也开始出现认知混乱的症状。
他逢人就说自己是玉皇大帝,要回天庭。
还有几个原本只是有些健忘的老人,情况也突然加重了。
他们有的不认识自己的家人,有的把工作人员当成几十年前的邻居。
整个青松养老院,仿佛被一层诡异的阴云笼罩。
3
李奶奶的突发状况,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养老院的电话被打爆了。
有愤怒的网友,有闻风而动的媒体,还有自称是李奶奶远房亲戚的人。
费哥焦头烂额,花钱撤了几个热搜,但收效甚微。
养老院直播惊现集体失忆的话题,依旧高高挂在榜首。
更糟糕的是,一位自称是国内神经科权威的医学专家,在电视节目上公开分析。
从视频片段来看,老人的症状非常符合阿尔茨海默病急性发作的特征。
这种病症会导致认知功能迅速恶化,出现记忆混乱、失语甚至幻觉。
专家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费哥头上。
如果老人们真的集体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那我们团队的麻烦就大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费哥在临时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哪有这么巧的事一群老人,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养老院,集体发病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心里也充满了疑惑。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控制。
养老院方面也慌了神,院长亲自出面解释,说会给老人们做全面检查。
但家属们不买账。
李奶奶的女儿带着律师找上门来,声称要起诉我们侵犯隐私,并要求巨额赔偿。
其他出现症状的老人家属,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青松养老院门口聚集了不少记者和维权人士。
费哥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他躲在办公室里,不敢露面。
小浪,现在怎么办我们好像捅了马蜂窝。团队里的小雨快哭了。
我看着窗外那些愤怒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
最初,我只是想挽救自己的事业。
现在,却卷入了一场无法预料的风暴。
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那些老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依赖。
尤其是李奶奶,清醒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叫我建国。
建国啊,你这次回来,可得多待些日子。
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她的眼神那么真挚,那么充满慈爱。
我甚至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儿子,还是在配合我演戏。
还有王大爷,他不再自称玉皇大帝了。
他开始管我叫元帅,说要带我去巡视他的天兵天将。
其他几个老人,也各有各的人设。
他们似乎完全活在了自己臆想的世界里。
而我,唐小浪,成了他们世界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有的老人甚至开始绝食,只为了能见我一面,听我叫他们一声爸或妈。
养老院的护工们束手无策。
这种荒诞的局面,让我感到窒息。
一天下午,我去看望李奶奶。
她那天精神不错,拉着我聊了很久。
她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在文工团唱戏。
她的丈夫是个军人,牺牲在了战场上。
她的儿子建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了她唯一的慰藉。
后来,建国也去当了兵,就再也没回来。
建国啊,你长得真像你爸。李奶奶抚摸着我的脸颊,泪眼婆娑。
妈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她眼底的悲伤那么真实,那么沉重。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李奶奶的女儿冲了进来。
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你把我妈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我告诉你,我们法庭上见!
我狼狈地逃出了病房。
走到院子里,阳光依旧明媚。
但我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暗。
我开始怀疑,这场所谓的集体失忆,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养老院里,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4
舆论的压力越来越大。
养老院的股价暴跌,甚至传出要被收购的消息。
费哥彻底蔫了,整天唉声叹气。
小浪,我们这次,恐怕真的要栽了。
团队里人心惶惶,已经有人开始偷偷联系下家。
我却出奇地平静。
或许是事情坏到一定程度,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伴那些老人。
听他们讲那些颠三倒四,却又饱含情感的故事。
王大爷不再拉着我去巡天了。
他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给我讲他年轻时当生产队长的威风事迹。
虽然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但我听得很认真。
还有一位平时很安静的陈奶奶。
她不怎么说话,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手里不停地织着什么。
有一天,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织了一半的毛线团塞到我手里。
给……给小浪的……天冷了……
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年斑,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我接过毛线团,入手处带着一丝暖意。
谢谢陈奶奶。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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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老人,或许并不是在演戏。
他们是真的把我当成了某种精神寄托。
而我,却一直在利用他们的信任和脆弱。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羞愧。
费哥找到我,脸色很难看。
小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养老院那边,好像有人在故意刺激那些老人。
我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费哥压低声音,养老院为了制造话题,提高入住率,可能会在老人的饮食或者药物里动手脚。
目的是让他们表现出一些……呃……比较有戏剧性的症状。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犯法的!
我知道!费哥也很激动,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
而且,如果我们把事情闹大,养老院肯定会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
毕竟,直播是我们搞的,剧本是我们写的!
我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费哥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不仅是骗子,更是帮凶!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开始暗中观察养老院的员工。
尤其是那些负责给老人送药送饭的护工。
几天下来,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有些老人明明有糖尿病,但他们的餐后水果里,却经常出现高糖分的西瓜和葡萄。
有些老人需要长期服用控制情绪的药物,但我发现他们的药盒,好几次都是空的。
我把这些发现告诉费哥。
费哥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小浪,这件事太大了,我们可能兜不住。
要不……我们还是撤吧解散团队,各自逃命
逃命
我看着窗外那些在阳光下蹒跚的老人。
他们脸上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依赖。
如果我现在走了,他们会怎么样
那些被停掉的药物,那些不合理的饮食,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伤害
我做不到。
费哥,我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你疯了!唐小浪!费哥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养老院背后有大资本!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
但我更知道,如果我现在退缩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李奶奶、王大爷、陈奶奶,还有养老院里所有我认识的老人。
他们都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
小浪,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小浪,你为什么不管我们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窗外,月光如水。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5.
我决定搜集证据。
这很难,养老院的监控几乎无死角,而且核心区域我根本进不去。
费哥劝我放弃,他说这太危险。
小浪,你这是在玩火。
我们只是想赚钱,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我理解费哥的顾虑,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我开始利用直播的间隙,偷偷观察。
我注意到一个姓刘的护工,他负责给几个症状比较严重的老人送药。
每次送药后,那些老人的情绪就会变得特别不稳定。
有一次,我假装路过,看到刘护工把一些白色粉末偷偷倒进了王大爷的水杯里。
王大爷喝下那杯水后,没过多久就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看到了神仙。
我心头一震。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药物。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找到团队里负责设备的小李,他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
小李,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
小李听完,脸色也变了。
浪哥,这事儿可不小啊。
我知道,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让他想办法弄到养老院的监控录像,特别是配药室和刘护工经过的走廊。
小李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浪哥,你是个好人。他说。
好人吗
我苦笑了一下。
如果我是好人,一开始就不会策划这场骗局。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提心吊胆。
一边要应付直播,扮演那个孝子贤孙。
一边要留意刘护工的动静,配合小李的行动。
费哥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他不再劝我,只是偶尔会递给我一瓶水,说一句小心点。
团队的气氛也变得很诡异。
大家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但谁也不说破。
那些老人,依旧把我当成他们的亲人。
陈奶奶的毛线活越织越慢,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但她看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暖。
李奶奶的记忆力时好时坏。
有时她会拉着我的手,叫我建国,给我讲过去的事。
有时她会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是谁。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终于,在一个深夜,小李找到了我。
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浪哥,拿到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刘护工鬼鬼祟祟地走进配药室。
他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小瓶子。
然后把瓶子里的粉末,分别装进了几个小药袋里。
这些药袋,正是要分发给李奶奶、王大爷等几位老人的。
这是什么药我问。
小李摇头:不知道,但我拍下了瓶子的特写,可以找人化验。
我看着屏幕上刘护工那张猥琐的脸,怒火中烧。
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为了利益,竟然拿老人的健康开玩笑!
浪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报警吗小李问。
我犹豫了。
报警,是最直接的办法。
但养老院势力不小,如果他们提前得到消息,销毁证据,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而且,我们团队也脱不了干系。
不,我说,我们不能报警。
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6
我制定了一个计划。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
我要在下一次直播中,揭露这一切。
费哥知道我的想法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唐小浪,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你这么做,会把自己也毁掉的!
我们会被整个行业封杀!甚至可能要坐牢!
我平静地看着他:费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如果我不说出来,那些老人会怎么样
他们会被当成牟利的工具,直到彻底垮掉。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局。
费哥沉默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小浪,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头。
好,费哥说,我陪你一起疯!
我有些意外。
你……
别误会,费哥摆摆手,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不想老了以后,没人敢把我送进养老院。
我笑了。
这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团队里的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支持。
小李负责技术,确保直播顺利进行,并且把证据备份。
小雨负责联系媒体,提前放出一些风声,吸引关注。
其他人则分头行动,搜集更多养老院违规操作的证据。
比如,过期的食品,克扣的护理用品,甚至还有虐待老人的视频片段。
这些证据,像一块块拼图,渐渐勾勒出青松养老院光鲜外表下的丑陋真相。
行动定在三天后。
那一天,养老院要举办一场大型的感恩回馈活动。
邀请了不少媒体和社会名流,也包括我们团队的直播。
养老院方面,显然是想借这个机会,洗白自己,挽回声誉。
他们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这三天,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直播,陪伴老人。
只是我的心情,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看着那些纯真的笑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舍。
陈奶奶的毛线活,快要织完了。
那是一条歪歪扭扭的围巾,颜色也很奇怪。
但她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时不时拿出来比划一下。
小浪啊,等天再冷一点,你就能戴上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李奶奶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过来,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会抓住我的手,一遍遍地问:建国,你什么时候带妈回家
回家。
我也想带她回家。
带所有这些可怜的老人,回到一个真正安全、温暖的家。
直播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从最初的流量焦虑,到后来的虚假温情,再到现在的愤怒和决心。
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为了那些无辜的老人,也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窗外,夜色如墨。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7.
直播当天,青松养老院张灯结彩,布置得像过节一样。
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大厅中央。
穿着光鲜的嘉宾们陆续到场,脸上堆着职业的笑容。
养老院的张院长,挺着啤酒肚,在人群中穿梭,意气风发。
他看到我,还特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浪啊,今天可就看你的了!
好好表现,把我们养老院的正面形象宣传出去!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院长放心,一定会的。
费哥和小李他们,早早地在直播区域架设好了设备。
一切准备就绪。
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有些出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直播开始了。
镜头对准了我。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观众们打招呼,或者讲一些煽情的开场白。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镜头。
直播间的弹幕有些疑惑。
小浪哥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是不是太紧张了
快开始啊!等不及看孝子贤孙了!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各位观众,今天的直播,可能会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接下来,我要给大家看一些东西。
小李会意,立刻把准备好的视频,切换到了直播画面。
那是刘护工在配药室偷偷下药的监控录像。
画面清晰,证据确凿。
直播间瞬间安静了。
几秒钟后,弹幕像雪崩一样涌了出来。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护工在干什么下毒吗
青松养老院也太黑了吧!
现场的嘉宾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张院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指着我,气急败坏地吼道:唐小浪!你……你竟敢污蔑我们!
来人!快把他给我赶出去!关掉直播!
几个保安模样的人,立刻朝我冲了过来。
费哥和小雨他们,挡在我身前。
张院长,别激动嘛。费哥笑嘻嘻地说。
我们还有更多精彩的内容,要和大家分享呢。
小李手指翻飞,直播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养老院厨房里那些过期发霉的食材。
是护工粗暴对待失能老人的视频片段。
是那些被克扣的护理用品,堆在杂物间里落满灰尘。
每一段视频,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利刃,刺向青松养老院虚伪的面具。
现场一片哗然。
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纷纷露出鄙夷和愤怒的表情。
记者们的闪光灯,咔咔响个不停。
张院长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不……这不是真的……都是伪造的……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阵悲哀。
张院长,我说,你敢说,这些老人,不是你们牟利的工具吗
你敢说,你们没有为了制造噱头,故意伤害他们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在众人的心上。
张院长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了大厅。
我们接到举报,青松养老院涉嫌虐待老人,非法用药。
请相关负责人,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张院长和几个养老院的高层,面如死灰。
我知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8
养老院的丑闻,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网友们愤怒的声讨。
青松养老院被勒令停业整顿,相关责任人被依法处理。
那些曾经光鲜亮丽的招牌,一夜之间变得臭名昭著。
而我,唐小浪,这个曾经的过气网红,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火遍全网。
有人骂我是沽名钓誉的小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有人赞我是揭露黑暗的勇士,不畏强权,敢说真话。
各种各样的声音,褒贬不一。
费哥的团队,也因此解散了。
小李去了家互联网公司,继续他的技术生涯。
小雨转行做了公关,她说看透了直播圈的虚情假意。
费哥则拿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回老家开了家小饭馆,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临走前,他请我吃了顿饭。
小浪,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的直播账号被封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复出。
积蓄也在这场风波中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仿佛又回到了事业的最低谷。
不,比最低谷还要惨。
至少那时候,我还有翻红的希望。
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有些迷茫了。
别想太多,费哥给我倒了杯酒,路是人走出来的。
你这次做的事,虽然把自己搭进去了,但救了不少人。
从这点上说,你比以前那个只知道追流量的唐小浪,强多了。
我苦笑一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些老人,后来都被妥善安置了。
有的被家人接回家,有的转去了其他公立养老机构。
我去探望过几次。
李奶奶的病情,没有再恶化。
她见到我,依旧会叫我建国,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只是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王大爷也不再提天兵天将了。
他会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他年轻时打鬼子的故事。
虽然我知道那是他臆想出来的,但我还是会认真地听。
陈奶奶的那条围巾,最终还是没有织完。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连针都拿不稳。
她把那个半成品的毛线团送给了我。
小浪啊,奶奶没用了,织不动了。
这个……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毛线团,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跪在陈奶奶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在向谁道歉。
向这些被我欺骗过的老人
还是向那个曾经迷失在流量漩涡里的自己
陈奶奶用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好孩子,不哭,不哭……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有力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失去了一切,但也找回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良知。比如,救赎。
从养老院出来,阳光洒在我身上。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浪子回头吧。
9
风波过后,生活总要继续。
我搬出了原来那个租金昂贵的公寓,在城郊租了个小单间。
每天挤公交地铁,去一家小餐馆打零工。
洗盘子,端菜,什么杂活都干。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勉强糊口。
那些曾经追捧我的粉丝,早已不知去向。
偶尔在街上被人认出来,也会招来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看,那就是唐小浪。
就是那个搞养老院直播的网红
听说他现在可惨了。
我学会了低头走路,尽量不与人对视。
曾经的骄傲和虚荣,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但我并不后悔。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那些老人的笑脸,想起他们拉着我的手,叫我儿子、元帅、小浪的时候。
我都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自称是一家公益组织的负责人。
唐先生,我们看到了您在青松养老院事件中的报道。
我们非常钦佩您的勇气和正义感。
我们正在筹备一个关注阿尔茨海默病老人的公益项目,想邀请您担任我们的宣传大使。
我愣住了。
宣传大使
我一个声名狼藉的过气网红,有什么资格担任宣传大使
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错,唐先生。对方的语气很诚恳。
我们认为,您的经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您曾经迷失过,但也勇敢地站出来揭露了真相。
我们相信,由您来呼吁社会关注这个被遗忘的群体,会更有说服力。
我沉默了。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没有酬劳,纯粹的义务劳动。
我开始参与公益组织的各种活动。
去社区做科普宣传,去医院探望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去偏远山区慰问贫困老人。
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这个疾病的可怕,以及关爱老人的重要性。
我不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网红唐小浪。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志愿者,一个曾经犯过错,并努力弥补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遇到了很多和李奶奶、王大爷、陈奶奶一样可怜的老人。
他们有的被病痛折磨,有的被家人遗弃,有的在孤独中等待生命的终结。
每一次探访,都让我心痛不已。
但也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要尽我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拥抱,一句温暖的问候。
我开始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小号上,记录这些探访的经历和感悟。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
只有朴实的文字,和真挚的情感。
没想到,这些内容,竟然慢慢吸引了一些关注。
有些是曾经的粉丝,有些是被我的故事打动的陌生人。
他们给我留言,为我加油,甚至主动提出要加入我们的公益组织。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评论,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漠。
原来,只要你真心付出,总会有人看到,总会有人回应。
流量,或许真的能吃人。
但爱和善良,却能拯救人心。
10
公益活动渐渐步入正轨。
我和团队的伙伴们,策划了一系列线上线下的宣传。
我们制作了科普短片,邀请了医学专家进行讲座,还组织了志愿者培训。
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关注我们,报道我们的事迹。
社会各界也纷纷伸出援手,捐款捐物。
我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感激。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这是所有善良的人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李奶奶的女儿打来的。
她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
唐先生,谢谢你。她说。
如果不是你,我妈可能还在那个黑心的养老院里受苦。
我以前误会你了,对不起。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妈现在情况稳定多了,医生说,只要坚持治疗,保持好心情,还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她……她还经常念叨你,说你是她的好儿子建国。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唐先生,有空的话,来看看我妈吧。
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答应了。
再次见到李奶奶,是在一家环境很好的康复中心。
她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看到我,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建国,你来啦!
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工作忙不忙。
我耐心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就像回答自己真正的母亲一样。
她的女儿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眼眶有些湿润。
临走的时候,李奶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建国,这个给你。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颗已经有些氧化的军功章。
这是你爸留下的,李奶奶说,他说,要把它传给我们最勇敢的儿子。
妈知道,你就是那个最勇敢的儿子。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我紧紧握着那枚军功章,它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手心,也温暖着我的整个胸膛。
从康复中心出来,阳光格外灿烂。
我抬头望着天空,仿佛看到了陈奶奶那张慈祥的笑脸。
她那条没有织完的围巾,我还一直珍藏着。
它时刻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不要忘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直播账号。
粉丝数量,早已跌到了谷底。
但我不在乎。
我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唐小浪。
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故事。
11
我的直播间,前所未有地安静。
没有催促,没有调侃,只有寥寥几条带着问号的弹幕。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讲述。
从最初的流量焦虑,到策划养老院直播的荒诞。
从虚情假意的表演,到发现老人们真实的困境。
从内心的挣扎,到最终选择揭露真相。
我没有回避自己的错误,也没有刻意美化自己的行为。
我只是平静地,把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讲到李奶奶错认我时的依赖。
讲到王大爷拉着我巡视天庭的童真。
讲到陈奶奶颤抖着为我织毛衣的温暖。
我的声音几度哽咽。
直播间的弹幕,也渐渐多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小浪哥,你受苦了。
那些老人太可怜了。
黑心养老院,必须严惩!
我没有看弹幕,继续讲着。
讲到我如何搜集证据,如何与团队成员一起策划那场惊心动魄的直播。
讲到事后我所面临的困境和迷茫。
也讲到我参与公益活动后,重新找到人生方向的感悟。
流量,或许能带来一时的风光。
但它也像一把双刃剑,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灭你。
真正能支撑我们走下去的,是内心的良知,和对他人的善意。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在人生的某个阶段迷失方向。
但只要我们愿意回头,愿意去弥补,就永远不会太晚。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直播间已经彻底被弹幕淹没。
有感动,有支持,有反思,也有道歉。
那些曾经骂过我的人,纷纷表示理解和敬佩。
那些曾经离开的粉丝,也重新点了关注。
直播的观看人数,竟然奇迹般地突破了百万。
这在以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但我知道,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一次,人们关注的,不再是那个哗众取宠的网红唐小浪。
而是一个敢于承认错误,并努力改变的普通人。
直播结束后,我的手机响个不停。
有媒体的采访邀约,有公益组织的合作意向,甚至还有一些影视公司,想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
我婉拒了大部分商业合作。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被流量裹挟的生活。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继续关注阿尔茨海默病老人这个群体。
比如,用我的影响力,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费哥也给我打来了电话。
小浪,你小子可以啊!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消沉下去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重组团队,再大干一场
我笑了:费哥,我现在只想做点实事。
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的公益组织帮忙。
我这里,缺一个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炮儿。
费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行!等我把饭馆转出去,就去找你!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
夜空中,繁星点点。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的心里,充满了阳光。
12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喧嚣。
但我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我没有再刻意追求流量,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公益事业中。
我和我的团队,在全国各地建立了多个阿尔茨海默病关爱中心。
为患者提供专业的医疗护理,为家属提供心理疏导和照护培训。
我们还设立了专项基金,资助相关的医学研究。
希望有一天,能够彻底攻克这个可怕的疾病。
我的故事,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有人称我为公益网红,有人说我是浪子回头的典范。
面对这些赞誉,我总是淡然一笑。
我知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事情。
真正伟大的,是那些默默奉献的医护人员,是那些不离不弃的患者家属,是那些在困境中依旧保持善良和乐观的老人们。
李奶奶的军功章,我一直随身携带。
它像一个护身符,时刻提醒我,不忘初心。
陈奶奶那条没有织完的围巾,我把它裱了起来,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它告诉我,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青松养老院的那些日子。
想起那些荒诞的表演,那些虚假的温情。
但更多的,是想起那些老人纯真的笑脸,和他们带给我的感动。
或许,那段经历,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但也正是那段黑暗,让我看清了光明的方向。
几年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
我带着我的小女儿,来到一家新开的无障碍养老社区。
这是我们基金会参与援建的第一个项目。
社区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下棋,聊天,唱歌。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安详的笑容。
我的女儿指着一位正在给花浇水的老奶奶,问我:爸爸,那个奶奶为什么一直在笑呀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因为,她在这里找到了家。
家女儿似懂非懂。
是的,一个充满爱和尊严的家。
阳光下,老人们的歌声隐约传来。
那是一首我非常熟悉的歌曲,《东方红》。
歌声悠扬,充满了力量。
我看着那些饱经沧桑,却依旧对生活充满热爱的面孔。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们曾经追逐虚幻的流量,却忘了有些人,连最珍贵的记忆都留不住。
但只要我们用心去关爱,用爱去守护。
即使记忆会消逝,但温暖,永远不会被遗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