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程志远的手指在黄花梨木上轻轻摩挲,木屑像金色的雪片一样从他指间飘落。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照进作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墙上挂着的那些古老工具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爸,我回来了。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作坊里凝滞的空气。
程志远抬起头,看见女儿程晓玥站在门口,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他完全看不懂款式的衣服,手里拖着一个亮闪闪的行李箱。三年了,自从她去英国学设计,这是第一次回家。
嗯。程志远应了一声,继续低头雕刻。手中的观音像已经初具雏形,眉眼间隐约有几分晓玥母亲生前的神态。
晓玥皱了皱眉,把行李箱靠在墙边,走进这个充满木屑味道的空间。作坊还是老样子,连父亲放在角落的那把旧藤椅都没换过。墙上挂着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记录着程氏木雕四代人的传承。
爸,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晓玥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我在伦敦认识了几家家具品牌,他们对中国的传统工艺很感兴趣。我想...
不卖。程志远头也不抬地打断她,程家的手艺不是用来批量生产的。
不是批量生产!晓玥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是合作设计,让传统工艺与现代生活结合。爸,你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买纯手工的木雕摆件吗作坊已经三个月没接到大单了!
程志远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刻下一刀:我做了一辈子木雕,不是为了迎合市场。
但这样下去手艺会失传的!晓玥走到工作台前,你看看现在还有年轻人学这个吗连我堂哥都不愿意接班,跑去开网店了!
你不也没学吗程志远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跑去学什么现代设计,现在回来教我怎么做生意
父女间的空气瞬间凝固。晓玥咬住下唇,眼眶发红。三年前她选择出国而非继承家业时,父亲连送机都没去。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了解木雕的美...晓玥的声音有些发抖。
机器雕刻、流水线生产,那还叫美程志远冷笑一声,你爷爷说过,木雕是有魂的。每一刀下去,都是匠人和木头的对话。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什么都图快,图省事。
晓玥猛地合上平板:所以在你眼里,我学的设计一文不值我拿的国际奖项也不值一提就因为不是传统的
程志远没有回答,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沉香木,用背影对着女儿。
好,很好。晓玥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妈要是还在,她一定会理解我...
别提你妈!程志远突然转身,手中的刻刀差点脱手,她走的时候你在哪在哪个国家旅游发朋友圈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晓玥。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时,她正在巴黎参加毕业展,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你...你永远都是这样!晓玥抓起包冲出门去,守着你的老古董过一辈子吧!
程志远站在原地,手中的沉香木被他捏出了指印。作坊重归寂静,只有木屑在阳光中缓缓飘落。
第二章
晓玥在闺蜜林小雨的公寓里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拒接了父亲所有的电话,却忍不住一遍遍刷新作坊的社交媒体账号——那个只有两百多个粉丝,上次更新还是半年前的账号。
你爸其实很关心你。林小雨递给她一杯咖啡,每天打电话问我你吃得好不好。
晓玥盯着手机屏幕不说话。屏幕上是一张父亲年轻时在全国工艺美术大赛获奖的照片,那时他才二十五岁,眼神明亮,笑容里满是自信。
我只是想帮他...晓玥轻声说,程氏木雕有130年历史了,不能就这样消失。
林小雨坐到她身边:那为什么不回去好好谈谈
谈他根本不听!晓玥激动地说,在他眼里,除了他那套'正宗'的传统技法,其他都是邪门歪道。你知道现在最火的文创产品是什么吗是融合!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但你得给他时间啊。林小雨叹了口气,老一辈的思想转变哪有那么容易。
晓玥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妈的老房子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这儿
在啊,怎么了
我想去那儿住几天。晓玥说,清静一下,顺便...整理一下妈妈的东西。
母亲去世后,父亲坚持保留了她婚前住的那套小公寓,但自己从不去,只定期请人打扫。晓玥出国前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是她记忆中最接近家的地方。
当天下午,晓玥站在了母亲公寓的门前。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尽管已经三年没人居住,但清洁工显然很好地保持了这里的原貌。
晓玥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客厅墙上挂着母亲的照片,温柔的笑容仿佛在欢迎她回家。她轻轻抚过每一件家具,这些都是父亲亲手为母亲打造的,没有繁复的雕花,却处处透着用心。
卧室的衣柜里还挂着母亲的衣服。晓玥把脸埋在一件毛衣里,贪婪地呼吸着可能残留的母亲气息。当她整理到衣柜最下层时,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这不是母亲的东西,盒子上刻着程氏木坊的标志。
心跳加速,晓玥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叠信、几张老照片,还有...几个小小的木雕玩具。她拿起其中一个,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翅膀一边厚一边薄。记忆突然闪回——这是她七岁时第一次尝试木雕的作品,当时父亲看了直摇头,说浪费了一块好木料。
信是写给她的。晓玥颤抖着打开最早的一封,日期是她刚去英国的那年:
晓玥,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七天。作坊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了,你小时候最爱捡这些叶子做标本。英国天气潮湿,记得多穿衣服。爸爸
每一封信都不长,有时只是寥寥几句家常,但从未间断,一直到母亲去世那月。最后一封信写于母亲葬礼后:
晓玥,你妈妈走了。她最后的话是让我别怪你没回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爸爸也是。有空回家看看吧,作坊后院的梅花开了。
这些信从未寄出。晓玥抱着木盒泣不成声,父亲刻板严肃的面具下,藏着怎样一颗笨拙而温柔的心
第三章
第四天清晨,晓玥回到了程家老宅。作坊里传来熟悉的敲打声,她轻轻推开门,看见父亲正专注地雕刻一块木料,晨曦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程志远抬起头,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先开口。
晓玥走到工作台前,从包里取出那个檀木盒:我在妈妈那儿找到的。
程志远的表情变了,他放下刻刀,用围裙擦了擦手:那些...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
我很喜欢那只小鸟。晓玥拿出那个歪歪扭扭的木雕,虽然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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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子是好料子。程志远轻声说,海南黄花梨,我存了十几年...
晓玥突然笑了,眼泪却流下来:所以你一直留着这个'浪费'
父亲别过脸去,但晓玥看见他眼角有光闪动。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平板电脑:爸,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屏幕上是一系列设计图——将传统木雕元素融入现代家具和家居用品的设计。一个屏风被改造成了房间隔断,雕花不再是传统的花鸟,而是抽象的几何图案;一套茶具托盘,边缘是简化版的云纹雕刻...
我查过资料,程氏木雕最鼎盛时期,曾祖父也曾为西式家具做过雕刻。晓玥小心地说,传统不是一成不变的,对吗
程志远沉默地翻看着这些设计,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最后他指着那个屏风设计:这个云纹太浅,机器雕刻不出层次感。
晓玥心跳加速:所...所以
所以得手工雕。程志远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木料,你来画设计图,我来雕。我们...试试看。
阳光洒在工作台上,父女俩的影子第一次和谐地交融在一起。木屑飞舞中,晓玥仿佛听见母亲轻轻的叹息,那是一种释然的声音。
接下来的两周,作坊里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晓玥惊讶地发现,父亲并非她想象中那么顽固不化——当他看到晓玥将传统纹样数字化处理后生成的现代图案时,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而晓玥也第一次真正欣赏到父亲精湛的技艺,那些在她看来复杂到不可能手工完成的细节,在父亲手下如行云流水般呈现。
爸,这个边角能不能...晓玥指着设计图的一处。
不行,木纹走向不允许这样雕。程志远摇头,木头是有生命的,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晓玥以前总觉得是老套的迷信,现在却似乎懂了些什么。她修改了设计,让图案顺应木纹的自然流向。
第一件成品——那个融合了传统云纹与现代几何的屏风完成的那天,林小雨带着她做自媒体的朋友来参观。当那位朋友将屏风的照片发到网上,配文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碰撞后,点赞和咨询的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晓玥!有家高端酒店想订二十套这样的屏风!林小雨兴奋地举着手机,他们问能不能做系列设计!
程志远站在一旁,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这么简单
晓玥笑着摇头:不简单,爸。这是程氏木雕一百三十年的底蕴,遇上现代设计理念的结果。
那天晚上,父女俩难得地一起吃了晚饭。饭后,程志远从里屋拿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套精美的雕刻工具,手柄上刻着细小的梅花——母亲的象征。
我准备了很久...程志远低声说,想着你哪天愿意学的话...
晓玥抚摸着那些工具,突然明白父亲的固执背后,是对传承的深切忧虑,是对这门手艺可能消失的恐惧。
我会学的,爸。她认真地说,但不是完全照搬老方法。我们可以一起创造程氏木雕的新篇章,好吗
程志远望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缓缓点头。窗外,月光洒在作坊的老招牌上,程氏木雕四个字的漆已经斑驳,但在月色中依然清晰可辨。
第四章
屏风订单像一场及时雨,缓解了程氏木坊的经济困境。晓玥将家里的客厅改成了临时办公室,笔记本电脑旁边摆着父亲给她的一套雕刻工具。
晓玥,杭州那边又追加了十套订单!林小雨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采购单,他们问能不能在月底前交货。
晓玥咬着笔头,扫了一眼墙上的生产计划表:现在作坊里只有爸爸和两个学徒,就算加班也完成不了...
那就招人啊!林小雨兴奋地说,现在你们的产品在网上可火了,好多年轻人留言想学这门手艺呢!
晓玥望向窗外。作坊里,父亲正在指导两个年轻人打磨木材。那两人是美院雕塑系的学生,看到网上的屏风设计后主动上门拜师。令晓玥惊讶的是,父亲竟然收下了他们——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爸变了。晓玥轻声说,虽然他还是会挑剔我的设计'太花哨',但至少愿意尝试了。
林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妈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提到母亲,晓玥想起什么:对了,我在整理妈妈的东西时,发现她日记里提到'老宅地窖里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小雨摇摇头:你妈从没跟我说过。不过...她压低声音,我听我奶奶说过,你家老宅下面有个大地窖,文革时藏过不少好东西。
这个信息让晓玥心跳加速。晚饭后,她试探性地问父亲:爸,我们家老宅有地窖吗
程志远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洒在桌面上:谁跟你说的
妈妈...的日记里提到的。晓玥小心地回答。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站起身:跟我来。
他带着晓玥来到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前,那是存放杂物的工具间。推开几个旧木箱后,地上露出一块带着铁环的木板。程志远费力地拉开它,一股带着霉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小心台阶。他点亮一盏老式油灯,领着晓玥走下狭窄的木梯。
地窖比晓玥想象的大得多,约有三十平米,墙边整齐地码着一些木箱和陶罐。程志远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个铁皮箱子,从脖子上取下一把老钥匙。
你曾祖父留下的。他轻声说,文革时差点被红卫兵抄走,是你爷爷连夜把它藏在这里的。
箱子打开的那一刻,晓玥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是一叠已经泛黄的设计图纸,每一张都画着精美的木雕图案,但与传统花鸟纹样不同,这些设计融合了西洋建筑元素和几何图形,甚至还有一些人物造型,风格大胆前卫。
这...这是曾祖父设计的晓玥难以置信地问。
程志远点点头:1920年代,曾祖父在上海接触过西洋艺术。回来后,他尝试将西方设计理念融入传统木雕。他叹了口气,可惜当时大多数人接受不了,这些设计就被收起来了。
晓玥小心地翻看着这些近百年前的设计图,手微微发抖:爸,这些设计太棒了!比我们现在做的还要大胆前卫!
你曾祖父常说,传统不是枷锁,而是翅膀。程志远的声音里带着晓玥从未听过的柔软,我...我可能忘了这一点。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父女俩相对无言。这一刻,晓玥感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某堵墙悄然崩塌了一角。
第五章
发现曾祖父的设计手稿后,晓玥的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她将那些设计数字化,结合现代审美重新诠释,创造出一系列令人惊艳的新作品。更让她惊喜的是,父亲不仅没有反对,还主动帮她完善细节。
这里弧度再大一点。程志远指着电脑屏幕,木纹走向决定了不能有太尖锐的转角。
晓玥点点头,迅速修改着设计图。过去两周,作坊新招了五个学徒,都是被网上的融合设计吸引来的年轻人。老宅从未如此热闹过,木屑飞扬中,传统技艺与新鲜思维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然而,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晓玥注意到父亲偶尔会揉捏左手手腕,眉头紧锁。
爸,手不舒服吗一天午休时,晓玥忍不住问。
程志远迅速放下手:老毛病了,没事。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看,我又没病!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吓了旁边的学徒一跳。意识到失态,他压低声音,就是有点累,休息会儿就好。
晓玥将信将疑,但订单压力确实很大。她决定等这批货交付后,一定要强迫父亲去做个全面检查。
可惜,命运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
周五早晨,晓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看见邻居张阿姨满脸惊慌:晓玥,快!你爸在作坊晕倒了!
晓玥连鞋都来不及换,飞奔到作坊。程志远躺在地上,脸色惨白,两个学徒正手忙脚乱地扶着他。
爸!晓玥跪在地上,握住父亲的手。那只常年握刻刀的手此刻无力地垂着,左手明显比右手冰凉。
救护车呼啸而至。医院走廊的时钟指针仿佛凝固,晓玥盯着手术中三个血红的大字,脑海中全是父亲倒下的画面。医生终于出来时,说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
轻微脑梗,也就是小中风。幸好送医及时,没有造成严重损伤。但患者需要长期休养和康复治疗,短期内不能再从事精细手工劳动。
这对靠手艺吃饭的父亲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晓玥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当晚她回家取换洗衣物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醒目的通知——旧城改造项目拆迁告知书。
程家老宅和作坊,都在拆迁范围内。
第六章
不行!绝对不行!病床上的程志远激动地挥舞着右手,输液管剧烈晃动,程家四代人的心血,怎么能说拆就拆!
爸,您别激动!晓玥按住父亲,医生说了您不能情绪波动!
我死也要死在老宅里!程志远双眼通红,那些工具、木料,还有地窖里的东西...那是你曾祖父留下的啊!
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匆匆赶来。一针镇静剂后,程志远终于平静下来,但眼角的泪痕让晓玥心如刀绞。
走出病房,晓玥靠在墙上,双腿发软。手机响起,是拆迁办的电话,礼貌而冰冷地告知她签约的最后期限。
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晓玥彻夜未眠。凌晨时分,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为父亲而战,为程氏木雕而战。
接下来的日子,晓玥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她在医院照顾父亲,趁他睡着时,用笔记本电脑策划一场保卫战。她联系了当地媒体,讲述程氏木雕的百年历史;她发起网络请愿,收集保护传统工艺的签名;她甚至找到了曾祖父当年在上海参展的老照片,证明程家作坊是本地文化地标。
晓玥,你别太累。林小雨看着好友深陷的眼窝,心疼地说,你爸知道你这么拼命吗
晓玥摇摇头:他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她点开一个新设计的文件夹,我有个想法——如果我们能证明程氏木雕不仅是过去,更是活着的、发展的传统,是不是更有机会保住作坊
她展示的是一系列以木雕+为主题的设计:木雕与灯具、木雕与智能家居、甚至木雕与环保建筑的结合。每个设计都保留了程氏木雕的核心技艺,又赋予了它现代生命力。
太棒了!林小雨惊叹,但这些来得及实现吗拆迁期限只剩两周了。
晓玥咬咬牙:必须来得及。
她召集了作坊的所有学徒,在临时租用的仓库里搭建了一个简易工作区。白天,她去医院;晚上,她带领团队熬夜赶制样品。左手握着父亲给她的刻刀,右手操作电脑设计软件,晓玥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理解了什么叫做传承。
第七章
努力终有回报。晓玥的请愿活动获得了超过十万个签名,地方电视台做了专题报道,甚至省工艺美术协会也发来了支持信。最令人惊喜的是,一位关注此事的记者挖掘出了程氏木雕在民国时期曾为中山陵提供过雕刻构件的历史,这一发现让事件升级为保护重要文化遗产的公共议题。
拆迁办的态度开始松动。
晓玥!好消息!一天清晨,林小雨冲进病房,手里举着当日报纸,市长批示了!要求重新评估程氏作坊的文化价值,拆迁暂缓!
晓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报纸头版赫然印着父亲站在作坊前的照片,标题是《百年工艺传承面临断绝,市民呼吁保护文化根脉》。
病床上的程志远被吵醒,茫然地看着两个激动的女孩。晓玥颤抖着将报纸递给他:爸,我们有希望了!
程志远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报道。读完后,他摘下眼镜,用衣袖擦了擦,晓玥分不清他是在擦镜片还是眼泪。
你...这些天都在忙这个父亲的声音沙哑。
晓玥点点头:还有新设计。爸,作坊不仅是您的,也是我的。我想让它活下去,用我们的方式。
程志远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那只手依然有力,传递着无声的感激和认可。
当天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医院——日本工艺大师山本健一,程志远三十年前在一次国际交流中结识的老友。看到报道后,他专程飞来中国。
程桑,好久不见。山本先生深深鞠躬,听说您身体抱恙,我很担心。
程志远激动地想坐起来,山本连忙按住他:别动,您需要休息。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我根据您当年教我的技法做的,请指教。
盒子里是一把精美的木梳,梳背上雕刻着中日融合的樱花与梅花交织图案。晓玥惊讶地发现,这种融合风格与曾祖父的设计惊人地相似。
山本先生,您见过这种风格吗晓玥拿出手机,展示地窖里发现的设计图照片。
山本仔细查看后,眼睛一亮:这是...程老先生的设计太了不起了!这种融合风格,即使在今天也很前卫!他转向程志远,程桑,您有这么优秀的女儿继承衣钵,真是福气。
程志远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是啊,是我太固执了...
第八章
三个月后,程志远康复出院。医生叮嘱他不能过度劳累,但允许他适度进行手工活动——对康复有好处。
回到老宅,程志远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晓玥来到地窖。这次,他取出了一个更小的檀木匣子。
本来想等你正式接班时给你的。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木印,上面刻着程氏木艺第五代传人。
晓玥接过这枚沉甸甸的木印,泪如雨下:爸...
你做得比我好。程志远拍拍女儿的肩膀,老作坊交给你了,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吧。
晓玥摇摇头:不,爸。这是我们共同的作坊。传统与创新,少了哪一样都不是程氏木雕。
在父亲和山本先生的见证下,晓玥正式将程氏木雕更名为新程木艺。招牌上保留着原来的老字号,但多了传统与创新的融合一行小字。
开业当天,老宅挤满了人。媒体、同行、客户,甚至市长都来了。晓玥展示了融合曾祖父设计理念的新系列作品,获得满堂喝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程志远和晓玥共同完成的一件作品——一棵家谱树,树干是传统的深浮雕技法,枝叶却是现代抽象风格,象征着传统根基上生长出的创新力量。
爸,您来讲几句吧。晓玥把话筒递给父亲。
程志远站在众人面前,有些不自在。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老宅的每一寸木结构——这些都是他父亲和祖父亲手打造的。
我...我以前以为,传承就是原封不动地保留。他声音低沉但清晰,是我女儿让我明白,真正的传承是让老手艺活在新时代里。
掌声雷动。晓玥挽住父亲的手臂,发现他在微微发抖。但这次不是因为疾病,而是激动。
晚上,当宾客散去,父女俩坐在后院的老梧桐树下。秋风拂过,几片黄叶飘落在程志远的膝头。
爸,您看。晓玥指着天空,今晚的月亮真圆。
程志远抬头望去,月光温柔地笼罩着老宅的屋顶。作坊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里面,几个年轻学徒还在加班赶制订单。
晓玥,父亲突然说,我想教你雕刻观音像。你妈妈最喜欢的那种。
晓玥靠上父亲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好啊,不过我要给它设计个现代底座。
程志远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随你。
月光下,老宅的影子与新招牌交融在一起,宛如一幅传统与现代和谐共生的美丽木雕。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深埋地下的老树根,正悄然滋养着新生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