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到的时候,聚餐已经结束。
周楚生团队里年轻人多,一顿饭下来空掉的酒瓶在餐桌上摞了两层。
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但无人离席,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在酒瓶的掩映中远远地看到了周楚生。
他喝得眼角泛红,旁边坐着梁浸月,在给他喂解酒糖。
其他人起哄打趣。
解语花啊！还是浸月会来事,这眼力见果然是嫡系,怪不得什么好事周总都带着你。
梁浸月剜说话人一眼,扔过去一颗解酒糖。
吃你的吧,数你话多。
怎么,恼羞成怒了,你看咱们周总哪次出去露脸的舒服差事不是带你去的。
有人玩梗：出双入对,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大家笑起来,音量带着年轻的肆意与冒犯。
不理他们,乖。周楚生抬手,握着她的肩膀,温柔地摩挲着安抚。
有人认出了站在门口含笑观察的我。
猛地站起来。
嫂子来啦！
笑声戛然而止。
周楚生的手也从梁浸月的肩上消失了。
我点点头,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
我顺路,想你们会喝酒,来接楚生回家。
我把车停在饭店对面的路上。
周楚生喝大了,走路都要人搀扶。
过完马路我一看,只剩一个纤细的梁浸月在扶着周楚生。
小梁是吧,你也上车吧,我先送你回家。
梁浸月直直地看着我,在一个超过社交响应时长的停顿之后,怔怔地点了点头。
周楚生喝多了老实得像个死的,也不睡觉,就静静地坐着。
车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我还是打破了这种黏滞但安全的沉默。
小梁多大了,看着很小的样子。
23岁了。
还很年轻啊,我真心感慨,平时休息都喜欢玩点什么啊
梁浸月扭过头看着我。
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漫展。
我喜欢逛漫展,有时候也会出cosplay。
像触发了关键词。
周楚生也喜欢逛漫展,我看向他,轻声问,是不是
周楚生为人周全,从不会让任何人的话掉地上。
这次他的技能失灵了。
好半天他没接我的话。
我自顾自地笑笑：上个月周楚生还去了一场漫展呢,小梁,你们两个很有共同话题呦。
周楚生下意识地在反驳：你在说什么呀,我哪有……
对,我们一起去的。梁浸月打断他,硬邦邦地承认了。
上个月我和周总一起去的漫展,周总还跟我一起出了cos,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周楚生讪讪地打补丁：啊是我搞忘了,是上个月的事了,老婆你平时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我就没跟你讲。
是这样吗
周楚生还想解释什么,却又被梁浸月抢了话头。
嫂子,你有了解过周哥的兴趣爱好吗你有主动关心过周哥每天开不开心,因为什么而开心吗
是我没有想到的走向。
我没想到在这样一个三人组合里,被诘问的人会是我。
周楚生越过座椅去扒拉梁浸月：你喝多了,你跟我老婆瞎说什么呢！
些许醉意,加上部分离奇的气恼,梁浸月的脸蛋红红的。
她甩开周楚生的手。
我就是想说句公道话,为什么嫁给那么好的男人却不懂得珍惜
不懂珍惜具体是指
梁浸月历数我的罪行。
周哥工作那么辛苦,你却一点家务都不做,每天还要点菜,周哥加班都要回家先给你做了饭再回来继续工作。
他喜欢看动漫,你却从来都不听他喜欢什么,他想去一次漫展你都不愿意陪他。
被你知道我坐了周哥副驾驶,你都要大发雷霆,在江边闹了一夜,他吹了一晚上的风回来就感冒了。
你切掉半边乳腺,周哥每天看着你空荡荡的胸前那个恶心的刀疤,还要装恩爱,硬着头皮进行夫妻生活。
我眼压都高了起来。
周楚生,你是不是人啊,我的病都能被你用来博同情啊
我把这位正义的梁小姐和可怜的周先生都赶下了车。
原来我一直眷恋的,婚姻中的温情时刻,在周楚生的口中都是难以忍受的酷刑,是一贯为之的艰苦劳作。
周楚生在别的女孩面前,捏造了一个无知、善妒、控制欲强且毫无情致的妻子形象。
然后用这个悍妻,衬托出一个怀才不遇、处处被打压但依然十分有家庭责任感的好男人形象。
在这样一对貌合神离的怨侣设定里,我遗憾地被分配到了反派角色。
我想解释。
也可以要求周楚生解释。
但都没什么必要了。
他打的什么主意,我真的不清楚吗
年轻女孩慷慨的怜爱和同情让我的丈夫流连忘返了。
扮演一个被欺压的弱势角色上瘾了。
我的丈夫,真的是天生的演员。
8
我当晚就请律师拟了离婚协议,并提供了一份对我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财产分割方案。
并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周楚生。
闺蜜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我明白。
在这样一个巨大分歧的分岔路口,其实是很难以第三方的立场,给出任何左右结论的意见的。
宁宁,不管是什么决定,只要你是开心的就好。
我开心啊,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过那种每天分析老公这样算不算出轨的日子了。
趁着放假,闺蜜陪我去马尔代夫挑了个岛玩了一周。
我想去马代很久了,早年间是因为没钱,后来有钱了,我和周楚生两个人又交错着没时间。
可能在我心目中,旅行这种娱己的事都是不太正当的消费,所以任何其他的计划都可以阻碍旅行的发生。
直到我看到周楚生为了跟实习生去漫展玩一天,见缝插针,出差途中也会如约履行。
我终于明白要珍惜自己的欲望。
想去哪里就要尽快去,想做什么就要尽早做。
旅行的一周里,周楚生用了所有联系方式来找我,甚至骚扰到我的闺蜜。
他的道歉和保证塞满了我的收件箱。
消息里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历数多年情分,表示他愿意付出一切去挽回。
但他甚至一天班都没少上。
知道我和闺蜜的去向,也根本没有要来找我的意思。
马代很热,在那种无处可避的炎热里,我感受到了一种不管不顾的新生。
回国一出海关,我就看到了哭丧着脸的周楚生。
他还叫来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甚至还有他的父母。
周楚生个子高,常年保持着健康的饮食和规律的健身,远远地往那一站还是很风度翩翩。
宁宁,我好想你。
邮件收到了吗
我一边推着行李一边问。
我们没有到一定要离婚的地步,好好聊聊可以吗
周楚生拦住我,接过我的行李。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周楚生。
周楚生开始不顾脸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他是怎么和梁浸月熟稔,是怎么清清白白。
我对天发誓,我和梁浸月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我反问。
你是怎么定义越轨的
是不是只要没有睡到一张床上,都不算越轨
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谎,然后理所当然地享受年轻女孩带给你的认可和怜爱。
不要搞得这么不体面,我最讨厌没面子了。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亲朋好友,最后警告他。
周楚生下一秒双膝跪地。
就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到达厅,在欢天喜地接机的人群里。
扑通跪下了。
哇,影帝一般经典的桥段。
我一瞬间如鲠在喉,强烈欲呕的生理厌恶涌了上来。
周楚生,你真的还没演够啊
本来在不远处观望的周父周母和朋友们围了过来。
周楚生的父亲忽然有些激动。
顾晏宁,你到底要把我儿子逼成什么样子啊……
我只觉得眼前的桥段十分恶俗。
你儿子出轨,你儿子说谎,你儿子道德绑架带上二老和朋友来机场堵我。
你有空还是劝你儿子赶紧跟我这个步步紧逼的女人离婚。
我跟闺蜜使了个眼色,闺蜜立刻带上提前找好的保安,护送我离开。
余光还能看到,周围有人在拍这场闹剧,
但我却毫无波澜。
放下素质和感情之后,行事轻松多了。
果不其然,一天后我在首页刷到了我演技精湛的丈夫。
9
有人拍了周楚生下跪求合全过程。
因为他亮眼的外形和众人八卦的天性,这则视频迅速被推至信息流榜首。
甚至还有不同机位的视角补充。
网友叫他机场哥。
视频里他哭得十分悲切,间或双手抚面,很是令人动容。
而我只被拍到一个被保安簇拥着离开的背影。
网友把周楚生脑补成一个被归国白月光抛弃的苦情男,甚至有女生在四处搜寻他的联系方式。
闺蜜看评论,看到有人扬言愿意收留心碎男人的时候直撇嘴：我靠,又让这男的演出名堂了。
我福至心灵：那我来帮男主角署个名吧。
我匿名联系了营销号,把周楚生那个只跟梁浸月互动的小号提供了出去。
网友一瞬间涌入他的账号,把他过往的发言扒了个底朝天。
自然也顺藤摸瓜摸到了梁浸月那里。
虽然周楚生第一时间删除了账号的所有记录,但两人暧昧的互动还是被手快的网友截图下来了。
周楚生小号里,那些午夜写下的隐晦爱意,一瞬间被剖出来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众人推测风向一瞬间逆转。
他只跟她互动……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可是这个月棠看着跟机场哥朝夕相处啊,也不是归国白月光啊
不会归国白月光是原配,月棠是小三吧
机场哥看着爱得要死了。
……
因为这层反转,周楚生的感情关系在公众视野里变得更扑朔迷离,热度一时居高不下。
因为过高的舆论声量,即使知情人士再三缄其口,周楚生公司也被扒了出来。
有附近好事的人跑去公司蹲周楚生。
公司出于舆情的考量,给他强制放了一个期限未定的长假,手上的项目也暂时移交给了其他的同事。
周楚生一定很焦头烂额。
因为从他登上热搜的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终于在一周后,周楚生跟我签署了离婚协议。
再次见面,他形容萧索,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周总了。
我心中升起一股隐约的快意。
他草草扫了一眼财产分割方案,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以为他对方案有异议。
下一秒他抬眼,红着眼眶含情脉脉地表示：我不要这些,我只想要我们的家,我净身出户吧。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原来是戏瘾犯了。
我欣然应允：好呀,那我现在就让律师重新拟一份,你稍等哈。
周楚生怔住。
宁宁,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过得轻松快乐,我从头再来没什么的,毕竟我最初就是一无所有。
我一边给律师发消息一边连连点头。
嗯嗯好,借你吉言了。
宁宁,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怎么是我狠心啦不是你自己提的要净身出户。
我知道反正以后我在你的演绎之下,在外的形象一定是一个白眼狼负心妻。口碑这一块我保证配合你做足,你净身出户刚好应了情深不寿大善人的人设。
周楚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尖锐。
周楚生最后当然没有含泪签下净身出户的合同,切身的利益他可不会让渡。
我们最终获得财产分割还是按照我提供的方案。
走的时候周楚生还要一个最后的拥抱。
我婉拒了。
可能婚姻真的是最好的滤镜,置身其中时,我沉醉于周楚生细腻的关怀和呵护,从来没有半分怀疑其中的真假。
如今分开了,我却忽然察觉他的虚伪与冷漠,狡猾与懦弱。
演点好的吧。
10
离婚后不到两个月,热衷cosplay的梁浸月扮演起了我。
周楚生那个被开盒的小号在事件后第一次发了条微博。
是十指紧握的两只手。
文案是找回了我的月亮。
同时艾特了梁浸月。
评论有人问这位是机场白月光吗
周楚生含糊地回了个嗯。
闺蜜呲牙咧嘴地拿着这条微博截图来骂他。
这关种恶不恶心啊,两个月前还跟你磕头道歉说跟这姑娘没事呢,这一转脸就我的月亮了。
离婚之后我接了个新项目,职级晋升了一步的同时也意味着更大的工作强度。
我也省去了精力去刻意回避周楚生他们两个的动态。
现下接过手机一看,给我看笑了。
周楚生借着这波热度摇身一变做起了情侣博主。
甚至把帐号改成了白月光驻留地,以一个失而复得的仰慕者的角度记录很多缠绵悱恻的恩爱日常。
赛博爱情围观起来确实带感。
周楚生真假参半地记录白月光的饮食取向。
写自己每天洗手作羹汤的爱心食谱,写白月光癌症术后护理是如何事无巨细,写他如何为了追随白月光出走千百公里。
这里有些故事是我们的,有些是他和梁浸月的。
他叙事的角度多半是做小伏低,描绘自己的付出。
可只有经历过才明白,他的牺牲和迁就都是明码标价,公开售卖。
不知道梁浸月是怎么愿意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日日望着自己,追忆别人的。
不过半个月后,我就知道了。
11
梁浸月来我的公司找我。
因为没有工牌,也联系不上我的助理,在园区门口蹲了我三天才见到我的面。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颓丧的女孩,我很难跟之前那个意气风发,饱含救世意愿的梁浸月联系起来。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在会客区一落座,她的开场白就是这样一句。
我看了一眼表。
梁小姐,我十分钟之后有一个评审会,希望你可以尽快把事情说完。
梁浸月苦笑：你赢了,我和周楚生分手了。
我无语。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跟你较量过。
但我有。
梁浸月坐直身体,声音拔高了一点。
你可能不信,但我依然要说,我没有介入你们的婚姻,在你们离婚之前我没有答应过周楚生的追求。
我打断她。
我说你们道德观比较低下的人是不是都共享同一套评定标准啊
你是怎么定义介入的呢揣着明白装糊涂享受已婚男人的追求这叫没有介入听已婚男人跟你诉衷肠讲私房密事还跑去教训原配这叫没有介入
你真的在这段背德的感情中没有一点乐在其中吗
当然整件事最大的过错方是周楚生,但周楚生聪明就聪明在不会主动到我面前跳。
梁浸月张了张嘴巴,看起来是想反驳,但又没说。
我开始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我跟你们真爱无敌的人说不明白。
你说得没错。
我确实享受着那份偷来的关注和偏爱。他说我才是他的soulmate,是真正懂他的人。
他跟我说,每次看到你空荡荡的胸口和那道很狰狞的刀疤,都觉得很恶心很难下手的时候,我当时甚至是有一点窃喜的……
我为自己的健康和年轻窃喜,却忘了能这样对待发妻的人也可以轻松厌弃任何其他人。
我们在一起之后,公司把我们两个都劝退了。他沉醉于自己打造的互联网人设里,每天回忆和编撰根本不属于我的浪漫日常,但还要拍我的照片来润色他的故事。
我说我不喜欢,他就开始卖惨,明里暗里暗示我,说目前的境遇都是为了我。
我真的在浪费时间。
我第二次打断。
交浅言深了,梁小姐。我敲敲手表,我对关于周楚生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无法对你表达同情。
梁浸月被助理带走了。
她没有如愿和我达成阵线联盟,看起来也没有能分享恋爱心事的朋友。
那些不明就里前后矛盾的话,都被她发到了自己的账号上。
梁浸月和周楚生在他们打造的社交账号上撕破脸皮,梁浸月甚至头头是道地列出了周楚生人设造假十宗罪。
周楚生哭哭啼啼以退为进地回应了一篇退网公关文,字里行间却都在暗指梁浸月蓄意勾引,第三者插足。
两个素人,敲锣打鼓地在热搜分了几天的手,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件事并没有带给我太多的快意,因为我的项目回款结束,我拿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奖金。
这笔奖金,足以让我全款购入比当年那个出租屋大十倍的房子。我不需要抱着兰因絮果的回忆了此残生,不需要看虚伪的丈夫演戏,不需要听年轻的第三者倒苦水。
婚姻不是场楚门秀,拿到坏角色要及时换剧本。